直到宦娘朝著他抬起眼來時,小石頭這才低聲稟告道,“師姐,那個麗官已經承認是她在你的鞋子上做手腳的了。”


    宦娘也不驚訝,隻是漫不經心地攪著碗中的酒釀丸子,不為所動,“哦?原來是她啊。”


    小石頭覷著她的神色,隻覺得心中一陣沒底,一麵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姐您早就猜到了?”


    她搖了搖頭,嘴邊微微勾起一個笑,看起來頗有些自嘲的意味,“猜到了就不會著了她的道了。”


    “那您……”小石頭有些疑惑。


    宦娘頂著一雙醉眼,看著跟前才剛進戲班一兩年的小夥子,隻覺得好似從他那澄明的雙眼之中看到了往昔的自己。很快,她便頗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眼去,好似正在逃避當年的自己一般。待得稍稍緩過神來以後,這才懶懶地說道,“早年前見的多了,便也不新鮮了。”


    小石頭略微偏了偏頭想了一會,似乎是略微琢磨出了這話裏的味道,一下子來了興趣,“那師姐您往日遇到這個情況怎麽處理的?”


    “我拆了她一頂戲冠。”


    “……”小石頭頓時泄了氣,不滿地撇了撇嘴,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之情,“這麽小兒科的懲罰,真沒意思。”


    宦娘看著他,淡然如斯,“然後親手把上麵的珠子一顆顆地喂她吃下去了。”


    小石頭的動作輕微一滯。


    抬頭正好對上宦娘一派風輕雲淡的雙眼,隻見得她輕輕地舀了個晶瑩飽滿的丸子到嘴裏,“但凡有人的地方,便一定會有真逗”而後頓了頓,忽的笑靨如花,略微向前傾過身,流轉的眼波瀲灩,“怎麽,怕了?”


    “沒……沒有,是那些人先欺負師姐的。”小石頭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表明自己並不害怕,然而有些顫抖的聲色卻已然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慌張,一邊又頗為疑惑地問道,“可我進戲班這麽久,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些事情啊……”


    話說到這裏,連他自己也覺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隻撓了撓頭,“或許……或許我沒像師姐那麽紅吧。”


    “我可沒你這麽好運。”宦娘仰脖往喉嚨裏灌了口酒,麵色不改,“記得上次有個紅了眼的家夥,為了害我,演出前在我的鞋裏藏了刀片。”


    小石頭聽得直咂舌,“嘖,那一定很疼。”


    “可事實是我忍著疼唱完了全場,一場都沒讓那家夥替上。當然,後果是我跟個廢人一樣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聽到這裏,小石頭不免有些好奇,“那師姐您是怎麽處置他的,是一樣喂他珠子,或是讓他吞刀片?”


    他相信宦娘是下的去手的。


    宦娘豔若桃李的臉上驟然帶了幾分狠絕的情緒:“不,我在養好傷後搶了她所有的生意,親眼看著他走投無路,最後在我眼前解下腰帶結果了一生。”


    小石頭的身子不自覺地震了一震。


    宦娘見著他的模樣,一時間隻覺得好笑,也不欲再透露更多,隻擺了擺手,“好了,回去吧。你要是再不回去,班主便又要揍你了。”


    小石頭剛應了一聲,有些失神地就要離開,忽然間又頓住了腳步,急急忙忙地回過了身子來詢問道,“那您呢?”


    她拎著酒壇子晃了一晃,“我再坐一會。”


    一醉便是到了天明。


    宿醉未醒的宦娘剛回到戲班,便看到了匆匆而來的家丁,看著有些麵熟,似乎是王員外府上的人。


    王員外,正是在這赤月皇城之中率先捧起她的人,所以當初才能以最為合適的價錢買得她包場。前些日子似乎是生病了,所以有段時間未曾喚她過去,如今倒是又活泛起來,想起她了。


    隻是或許王員外也沒有想到,便是在這樣短短的時間以內,她的心已然屬於邊關外的另外一個人了。


    見到她,那家丁先是微微俯了俯身,很是恭敬的模樣,然而眼中卻依稀地流露出了幾分不屑,“是宦娘小姐嗎,王大人說要接您過去唱個堂會,說是已然許久未曾聽您唱了,想念的緊。”


    她極為冷淡地瞥了那家丁一眼,側過身便要進門,卻被家丁急匆匆地上前攔住:“宦娘小姐,王大人特意吩咐了,您不用收拾以前的東西,直接隨我過去就好,那裏的一切都為您準備好了。”


    宦娘冷笑一聲,說話也不太客氣,“王員外怕是嫌棄這戲子身份罷,那也總得讓我把這身戲服給換下,總不能折騰來折騰去麵上還是個戲子模樣,倒浪費了王大人的一番吩咐。讓王大人丟的這個臉你可擔待得起?”


    家丁一時被噎住,隻能放行。


    小石頭見到她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師姐!”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而後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連忙問道,“有寄給我的來信嗎?”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從外地寄來的!”


    小石頭被這麽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引得一愣,最終還是呐呐地搖了搖頭。


    雖然是意想之中的結果,然而在得到證明以後,宦娘還是不免煩躁地隨手操起一頂頭冠,大力地擲了出去。


    頂上的珍珠落地後骨碌碌地滾到小石頭腳邊,小石頭尷尬地低頭看著腳下那已經被砸壞了半邊的,又抬眼看了看宦娘陰沉的臉色,心中一時拿不定是撿還不撿,為難中最終還是退而求其次,微微地退後了幾步,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自然也不用去做選擇。


    自小石頭進戲班以來,還沒有看過宦娘如此發火過,印象中的宦娘總是一派妖冶淡定,不急不緩的模樣,甚至很少聽到她大聲說話,或許是怕壞了嗓子罷。小石頭和一群學徒暗地裏都隻稱她為“杜麗娘”,說起來其實這也是一種認可的讚美,因為心中早已認定她是戲中的人了。


    宦娘自然是沒有注意底下小石頭的小心思,隻輕微地抵著額頭,閉上一雙狹長的鳳目,似是疲倦之極,卻又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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