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覽牽著小侄女兒進入辦公室時,他是懵逼的。


    但他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懵逼,因為他要給老師留下一個光輝燦爛的家長形象。於是他特意擺出一個邪魅迷離的微笑,挺直了腰板,身形矍鑠,步履堅毅,雖是虛張聲勢,但這仍然讓他鎮定了不少,直到——


    “謝覽,你同手同腳了。”小侄女大感丟臉,低聲提醒道。


    謝覽低頭一看,可不是麽,於是老臉微紅,一手握拳,擋在嘴上咳嗽了一聲,趕緊換了過來。


    謝覽上小學那會是個大號的學渣,老師眼中的調皮鬼,同學心中的壞分子,其實他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就是成績特差而已。因著這事兒,他的父母也常常被各科老師召喚來喝茶,六年下來,他的成績沒有絲毫長進,但他爹的品茶能力卻有了質的飛躍,對眾老師的泡茶手藝及茶葉品質了如指掌。數學老師用的茶葉太次,語文老師不愛洗茶壺,英語老師最愛普洱,自然科學老師總喝隔夜茶。


    而現如今,他謝覽,一個長期搞基的英俊少年,竟然也能承蒙召喚,獲得靈魂工程師親賜香茗的殊榮,他內心的感受不是不複雜的。


    召喚他的是小侄女兒的語文老師,三十來歲的樣子,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架著副無框眼鏡,看著白淨斯文,美中不足的是,臉有點兒長,像騾又像馬又像驢。


    老師看見謝覽,微勾了下唇角,威嚴道:“你是王文家長?”


    謝覽忙道:“我是他舅舅,他父母最近有點事情要處理,讓我代為照管。”


    老師點點頭,指了指桌邊的板凳,“坐。”


    謝覽坐下,那老師卻並不理他,隻自顧自地整理桌上文件。謝覽見老師麵色嚴肅,威嚴莊重,一時間又憶起了小學時被眾師長支配的恐懼,額頭不由得微滲出些冷汗,腰板兒挺得筆直,雙腿並得攏攏的,兩手規規矩矩放在大腿上,跟他身旁氣定神閑的小侄女兒比起來,一時間倒分辨不出被請家長的是誰。


    老師見謝覽緊張,便開口寒暄道:“王文的舅舅對吧,不用緊張,我把你叫來,隻是想了解下王文平日在家的思想狀況。對了,不知該如何稱呼您呢?”


    謝覽忙道:“我姓謝,您叫我小謝就行了,老師您貴姓?”


    呂老師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微笑道:“我姓呂,叫我呂老師吧。”


    謝覽一愣,心說這起名兒還有象形一說麽,於是腦子一抽脫口道:“驢老師?”


    呂老師:“……呂。”


    謝覽跟鬼打牆似的,又反問道:“驢?”


    呂老師:“呂。”


    謝覽:“驢?有這個姓?”


    呂老師額角抽了抽,但仍然很有教養地解釋,“呂,雙口呂。”


    謝覽反應過來自己鬧了烏龍,立刻找補道:“好名字!”


    呂老師:“……”


    小侄女兒在旁噗嗤噗嗤地笑了起來,跟漏氣的氣球似的,謝覽不著痕跡地瞪了她一眼。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謝覽正要找話題活躍氣氛,呂老師卻先開了口。


    她把一張卷子擺在謝覽麵前,點了點其中的一個大紅叉,“你看這個。”


    謝覽低頭看去,隻見那是一道古詩詞填空題。上麵印著“一帽征塵,留君不住從君去。”後頭留了兩根橫線,上頭是小侄女兒醜到不堪入目的鉛筆字,“去了你特麽就再別想回來了!”,再後頭是詞牌名和作者名,《點絳唇.納蘭性德》。


    謝覽:“……”


    呂老師見謝覽看完了,便開口道:“試卷不會寫沒關係,考試的目的本來也不僅僅是那個分數,更多的是為了查漏補缺,這次沒寫出來,之後多背幾遍,下次自然不會再出問題。但是在試卷上亂寫亂畫,這是態度不端正,是對學習和考試的不尊重。其次,王文寫的這個句子,看起來有些偏激暴躁,這個問題,希望家長要引起重視,平日裏要加強對小孩子的思想引導,不要讓他被網絡上那些惡俗的流行文化帶偏。”


    謝覽趕緊點頭,順帶批評了小侄女兒幾句,“不會寫就不會寫,不可以在卷子上亂畫知道嗎?平時在家裏多看下書,別成天抱著ipad不挪窩!”說到興起,順口吹了個小牛皮,“你舅舅我四歲就會背點降唇了,也不指望你跟我一樣過目不忘,但……”


    呂老師聽不下去了,打斷他道:“絳。”


    謝覽沒反應過來,“哈?”


    呂老師充分發揮自己的語文老師的本色,講解到:“絳,j—i—ang—jiang,那個字不念xiang,你是把它當成投降的降了對吧?”


    謝覽:“對,我知道該讀jiang的,就一時眼花看成降了。”


    呂老師:“投降的降是個多音字,也可以念jiang,比如說降落、下降。”


    謝覽:“……”


    呂老師:“……”


    謝覽:“……”


    呂老師:“……”


    小侄女兒:“哈哈哈哈哈哈……”


    呂老師對小侄女兒威嚴地一揮手,小侄女兒乖乖閉了嘴。呂老師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書本教案,送客道:“麻煩你跑這一趟了,今天就先談到這裏,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等王文父母事情忙完了,還是希望他們能親自到學校來一趟。”


    說著就往外走。


    謝覽雖然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但他仍然頑強地伸手拉住了呂老師的衣擺。


    好不容易來一趟,絕不能空手而回!


    呂老師疑惑地看著他。


    謝覽艱難道:“老師,您能給我泡杯茶嗎?”


    呂老師:“……”


    謝覽最終還是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香茗,他左手牽著小侄女兒,右手拿著個一次性紙杯,邁步走向學校大門。他先是雙眼含淚地看了杯中茶水了一陣,而後一仰頭喝了下去。


    卻沒想到此香茗之苦口,竟然更甚黃連。


    謝覽又噗的一聲,全數噴了出來。


    小侄女兒趕緊躲到三丈遠外,假裝不認識這個智障。


    謝覽看著滿地殘茶,如同他父親無數次做過的那樣,點評道,“呂老師泡的茶,有些太濃了。”


    一瞬間,老謝品茶的身影和小謝重疊在了一起,時空也在這一刻混亂地旋轉了起來。謝覽仿佛看到父親隔著時光裏的千山萬水,對他微笑著舉了舉杯。


    他霎時無法抑製地淚流滿麵。


    回到家裏,謝覽鐵腕地沒收了小侄女兒的ipad,並放言道,下次考試過八十分才會歸還,其間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小侄女兒回房時把房門摔得山響,以此來表達她的不滿和憤怒。謝覽也回了臥室,脫力一般趴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裏。


    景粱丘回來時,見家裏靜悄悄的,全無往日歡鬧的景致,大覺奇怪。到臥室一看,謝覽孤零零趴在床上,夕陽餘暉穿透紗簾,零零落落地灑在他身上,間著陰影,顯得明明暗暗的。


    景粱丘把西裝外套丟在沙發上,將領帶扯鬆,走上前去,整個人趴到他身上。


    謝覽正悲戚孤寒間,陡覺身上一暖,像是蓋了個大號的毛毯子一樣,他也沒回頭,隻摸索著握住景粱丘的手,和他十指交握,臉仍舊埋在枕頭裏,悶悶地道:“你回來啦。”


    景粱丘一手和他交握著,另一手卻不容拒絕地把他臉扳了過來,見他眼睛紅得像個桃兒,顯然是哭過的樣子,便湊過去親了親,問道:“怎麽了?”


    謝覽:“我今天見著老謝了。”


    老謝是他爹的名字,在謝覽十幾歲那年得了重病,沒了。


    景粱丘挑了挑眉。


    謝覽甕聲甕氣道:“你不信?”


    景粱丘湊過去親他眼皮:“我信,他現在怎麽樣?”


    謝覽放鬆了脖頸,讓他更方便地親吻自己,輕聲道:“挺好的,沒見老,精神也還行。”


    景粱丘溫柔道:“他說什麽了?”


    謝覽:“沒說什麽,就對我笑了笑,還舉了舉茶杯。”


    景粱丘笑道:“他還在喝茶?”


    謝覽微笑道:“是啊,還在喝。”


    過了會兒,又低沉道:“估計沒人替他泡了。”


    景粱丘:“……待會兒我們替他上杯茶。”


    謝覽:“嗯。”


    景粱丘拿手指撫摸了下他的眼皮,也把腦袋放在枕頭上,蹭著他的臉。


    謝覽笑道:“他要是見到你,肯定很喜歡。”


    景粱丘:“不會揍我?”


    謝覽:“不會的,他肯定很喜歡你。”


    過了一會兒,謝覽又道,“你說他會為我驕傲嗎?”


    景粱丘緊了緊握著他的手,“會的。”


    謝覽:“梁丘,陪我睡會兒吧。”


    景粱丘從他背上翻下來,把他摟在懷裏,下巴蹭著他的頭頂,柔聲道:“睡吧。”


    屋外,峰巒如聚,林濤如怒,殘陽一點點淡去,晚鍾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


    謝覽往景粱丘懷裏更近地靠了靠,囈語般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景粱丘嘴角綻開一抹笑意,“比那玩意兒更遠。”


    謝覽安心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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