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之後,金楚南帶著那條蠢狗又搬回了兩人共同的家。方小南樂得幾乎把尾巴搖散了,和金楚南住出租屋時,雖然小金也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它,但由於劇院薪資微薄,到底是不如家裏的。現如今終於回了來,方小南又有了生生不息的絲襪和狗糧,心情不是不愉悅的。


    至於方金二人,小別之時,兩人各自都有一番辛酸惆悵,因此重聚之後,彼此相處時都透著一股小心謹慎,生怕哪步行差踏錯,又將墜入往日的無底深淵。至於方居然,更是時時刻刻都繃著根心弦,簡直如履薄冰,每一言每一行,都得經過審慎的思慮。金楚南要是拿起抹布做家務,方居然必然會第一時間衝上前去和他一同勞動,若是金楚南做了一件家務而方居然沒能趕上,那他就必定要另尋一件來平衡一下。金楚南給他做了早餐,他要客客氣氣地說麻煩了,金楚南給他洗件衣服,他就感恩戴德再三道謝。方居然處處小心翼翼,金楚南自然也不好意思幹受著,又怕他多想,所以也不好開口讓他別這麽樣,隻能跟他一起客氣一起謹慎。一時間,兩人連在狹窄的過道裏相遇,都得再三謙讓後方才通行。


    這樣的相處模式,外人看了說不定還會誇一句賢伉儷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令人欣羨。可事實上,這樣的小心和客套,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疏離和欲蓋彌彰的掩飾,像是一片薄薄的盾或是一件易碎的鎧甲,看似是用來禦敵的,殊不知其實是為了壓製自己心中的惡鬼。


    本來若是長久地這麽客套下去,雖然有些欲遮還露的嫌隙,但總不至於生出什麽事情來。可人心中思慮過多,難免會有一句兩句的漏出來,戳破這鏡花水月般的溫馨和樂。


    一天夜裏,兩人都得閑,一起看了部電影,又喝了兩瓶酒,都有點兒微醺,漸漸地意亂情迷,滾到了一起,可激戰正酣時,方居然突然又於情熱中恢複了兩分清明,黑漆漆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金楚南,把他看得發毛,動作也緩了下來,過了會兒,方居然突然幽幽道:“你和他做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金楚南乍聞此言,立時就軟了。


    方居然也自覺失言,忙夾了他一下,自己起起伏伏地上下搖擺著腰胯,可金楚南興致已失,任他再如何施為也無法重振,方居然心裏悶悶的,金楚南也不好受,原本火熱的身體已經涼了,兩人擁抱在一起,竟也冷得瑟瑟發抖,無法,隻得慢慢分開,自去清理,而後同床異夢地睡了過去,一夜無話。


    第二天,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昨晚的事,依舊是死板到近乎於機械的相敬如賓。謝覽閑來無事,到他們家玩耍了一回,驚得目瞪口呆,趕緊呼叫秦鬆葉來觀此異象,秦鬆葉聞訊而來,先是對方金二人進行了一番慘無人道的圍觀,而後亦是嘖嘖稱奇。


    謝覽上前一步,握住方居然正擦桌子的手腕,一手摸著下巴,一手似模似樣地給他搭起脈來。


    秦鬆葉也湊上去道:“依先生高見,此為何症?”


    謝覽煞有介事道:“嗯,時快時慢,時有時無,依老夫愚見,此乃喜脈!”


    方居然:“……”


    時有時無是什麽鬼?!


    謝覽說畢,又向方居然鞠了一躬,“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秦鬆葉也跟著湊熱鬧,似模似樣地鞠了一躬,金楚南看得有趣,也不說話,邊洗碗邊樂。方居然忍無可忍,把這兩個八婆亂棍打了出去。


    三人嬉鬧到電梯口,好容易恢複了正經。


    謝覽問:“你們這怎麽回事?玩兒角色扮演呢?看不出你們還挺有情趣的嘛。”


    方居然待要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描述這種詭異的狀況,於是隻得長歎一聲,而後簡短道:“還是之前那事兒。”


    謝覽瞬間懂了,這是曆史遺留問題,不好解決的,於是也歎了口氣,而後開解道:“你也別太發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主要是你們之前那事兒鬧成那樣,兩人都傷筋動骨了,要恢複以前的樣子,工程量不比一次災後重建要小,也別太急,慢慢來吧。”


    方居然點了點頭,臉上的愁悶卻一點沒消。謝覽和秦鬆葉對視一眼,知道自己這一句半句的開解不頂什麽事兒,可他們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又怕胡亂支招反而弄巧成拙,於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寬慰,而後各自散去。


    金楚南仍舊在之前的劇院工作,楚荊卻辭了職,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也不知去向何方。方居然之前參與了兩部劇,一部他為了追回金楚南,直接撂了挑子,後來江長堪又走人了,新接替的那兩位又不和,把個劇組鬧得烏煙瘴氣,拍出的成品也是不堪入目。後來的那部又出了拍攝事故,行業裏就有些好嚼舌頭的,說他最近正走背運會帶衰劇組,雖然是無稽之談,但架不住傳的人多了,總有那麽一兩個信的,所以到底也是對他有些影響的。


    幸而方居然還頗有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願意替他活動給他機會,於是在家閑了沒多久,他就找到個好劇本,又拉了幾波投資,定了重要角色,又把導演組攝影組後勤組準備齊了,就打算大幹一場了。


    這個新劇組哪兒哪兒都合他心意,導演是他老搭檔,男女主有人氣又敬業還好說話,編劇團隊是業內知名的,各項預算也都充足,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劇中的絕大多數場景,都需要到挺遠的一個影視基地去拍。


    這一去,又至少要小半年才能回來。


    他和金楚南感情尚岌岌可危,災後重建工作也隻進行到清理受災現場的地步,而且都還沒能清理完,要說現在暫且把他晾著,過幾個月回來再繼續清理,也不是不行。可誰知道等他回來時,這地兒還是不是他的?說不定他去風刀霜劍地闖蕩一遭,等回來時,別人已經在此處起高樓宴賓客了。


    可又不能不去。


    他之前也想過,給小金安排一角色,讓他和自己一塊兒進組,但又怕勾起小金關於劇組的傷心回憶,不但沒能親近,反而更添齟齬。就這件事,他反反複複想了無數天,斟酌來斟酌去,最後也沒個主意,眼看著進組的日期越來越近,他心裏就跟擱了塊兒烙鐵似的,燙得他夜不能寐。


    他睡不著,小金自然也不得安穩。可小金也不說,既不安慰他,也不指責他,繼續和他相敬如賓地耗著。終於有一天,他實在是想煩了,硬著頭皮試探著給小金提了一句,小金倒也沒生氣,隻說劇院最近有好幾場演出,實在騰不出時間,算是委婉地拒絕了他。


    小金也沒說重話,也沒提往事,但不知為何,方居然心裏那烙鐵卻更燙人了幾分,幾乎逼出了他的心頭血。


    可不論心裏如何翻江倒海,時間仍舊不留情麵地一點點流逝,眼瞅著就是別離,卻又出了另一遭折磨人的事。


    臨別前的那個周末,方居然玩兒了個小浪漫,在某高級酒店的頂層旋轉餐廳訂了個位,又編了個理由將金楚南騙了出來,備好鮮花美酒美食,給了他一個小驚喜。


    小提琴手在他們身側動情地演奏著,樂音悠揚,燈火迷離,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霓虹閃爍的城市和無垠的夜空。


    兩人自相識以來,一直都過著一種充斥著柴米油鹽和雞毛蒜皮的家居生活,很少弄這些情情調調的玄虛,所以偶一為之,反而別有風味。


    酒醉人,人微醺,正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可惜天公不作美,向他們投擲來一坨江長堪。


    方居然已經很久沒見過江長堪了,聽說他被套麻袋揍了一頓,也沒能生出一絲一毫的同情憐憫之心,在他看來,他沒有在江長堪傷口上補上兩刀,已經算是仁慈至極的了,更不可能去關心探望他,於是自然也不知道他已經傷愈出院的事。


    可惜冤家路窄,他和小金之間詭異的氣氛好容易出現一點鬆動,這傻缺就又來攪局了。


    江長堪並沒有做什麽特別誇張的事,隻是讓侍者過來問候了一聲,並且給他們送了一瓶紅酒過來。


    方居然拿過來一看,臉色霎時就變了,酒是殘酒,被人喝過,至於是誰喝的,自然不言而喻。


    金楚南原本舒展的臉色變得陰沉,方居然也相當惱火,待要去找江長堪理論一番,又覺不妥。此時餐廳裏坐滿了客人,這些人不知道其中的曲折,隻會覺得贈酒這一行為是相當友好的,即使是倒空了一半的,也不影響繼續品嚐,若是實在介意,擱在一旁就行,無需大動肝火。可方居然和金楚南都知道,江長堪這麽做,純粹是來惡心人的。可要是方金二人為這事兒大動幹戈,不明就裏的餐廳眾人隻會覺得他們無理取鬧,認為他們素質低下,最後的結果反而遂了江長堪的心意。


    於是方居然隻得暗暗把這事兒記上一筆,又禮貌地讓侍者將紅酒退了回去,之後兩人也無心繼續,草草吃了幾口,就雙雙離去了。


    方居然本以為金楚南是要發火的,可小金卻並未如此,他隻是安靜地開著車,對今晚的事隻字未提,回家後也如往常那般,客客氣氣地和他相處著。


    臨行頭一天,金楚南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給方居然餞行,兩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了起來,間或閑聊兩句。吃完,方居然心裏煩悶,又開了一瓶酒,悶悶地喝了起來,小金見了,不但沒有阻止他,竟也和他一起喝了起來。


    第二天,方居然醒來時,金楚南還在酣睡。他輕手輕腳地起來洗漱一番,拎起行囊,在桌上留了張字條,而後獨自離去。


    他走在花園小徑上,眼前模模糊糊浮現起昨晚的情形。


    兩人先是微醺,再是酒酣,最後是酩酊。醉到幾乎人事不知時,方居然卻清楚地聽見金楚南問了一句,“你就隻有那一次嗎?”


    卻並沒有下文,方居然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也不知道金楚南有沒有聽見。


    初春的清晨,小區裏有晨跑的年輕人,有練五禽戲的老大爺,前方不遠處的某扇窗戶內,隱隱傳來小童晨讀的稚嫩聲音。


    方居然神思恍惚地往前走著,路過那扇窗時,裏頭突然傳來一句——


    “斷腸人在天涯。”


    他身形一顫,抬頭看了看青白的天,咬了咬嘴唇,唇齒相接處,破出一抹鋒利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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