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收時節,李東林和李成林回來了。是家裏帶信讓兩人回來的,李家老爺子已經六十多歲,畢竟年紀大了,孫氏跟夏氏又是兩個婦人,體力不如男人。之前收小麥時沒讓兩兄弟回來,家裏扯扯絆絆收了小麥,李家老爺子卻是累得在床上躺了兩天才好起來,雖沒吃藥,但是身體卻是真的累著了。所以,秋收家裏將兩個兒子叫回來幫忙。


    李東林黑了,也瘦了,但精神頭看著卻很好,雙眼明亮如星。他咧著嘴笑嗬嗬地看著圍過來的幾個孩子,彎腰將最小的阿福抱起來舉過頭頂,逗得阿福高聲大笑。他又問著李小荷兩姐妹平日在家做些什麽,有沒有聽話,幫家裏做家務,帶弟弟之類的話。兩姐妹自然是笑著答了。


    李東林顯然非常高興,自己出門掙錢,家裏孩子聽話,媳婦又能幹,他咧著的嘴就沒合上過。他拖過自己帶回來的大包袱,拿出些糖果給幾個孩子分了,又拿出幾匹布出來,交給夏氏,讓她看著給她自己或是孩子做身衣裳。然後從包袱裏又拿了些布匹吃食收拾好,進了李家老兩口的屋子。


    沒一會兒,李成林也提著包袱進去了。沒過多會兒,兩兄弟就出來了,後麵跟著滿臉帶笑的老婆子。


    李家兩個男人出門了大半年,現在回家,家裏人都非常高興。老婆子親自取了一塊臘肉,交代孫氏好好弄一桌。


    雖然人多,但是老婆子卻讓幾個小孩子,圍著四方桌子加了幾張凳子,一家子一張桌子圍著吃飯,也是個接風洗塵的意思。


    李家本來就是小戶人家,沒什麽規矩,沒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講究。


    飯桌上,老婆子就話語不停地問兩兄弟,平時吃的好不好,活重不重,這次告假回家有沒有什麽影響之類的。


    “娘,你就放心吧,秋收本就是我們這些地裏人的大事兒,我們一起做事的有好幾個都回家幫忙了,洪哥都知道的,沒事兒。”李東林笑道。


    李成林也接著話,笑嗬嗬地道:“洪哥人很不錯,跟著他幹的都服他講義氣,家裏有什麽事兒跟他說了,沒什麽難處他都會幫忙的。”又說:“我們回來時他跟我們說了,等說我們忙完家裏的事,依舊到他那兒幹,一直到臘月份一直都有活兒,踏踏實實幹到年底,回家好過個舒服年!”


    說得李老爺子也笑起來,端起酒杯小啜一口酒,老婆子笑盈盈地給兩個兒子夾菜。桌上有李家兩兄弟的談笑聲,老婆子中氣十足的招呼聲,夏氏兩妯娌含笑的交談,還有小孩子天真的笑鬧聲,氣氛一片歡欣。


    李小荷身在其間,也覺得心中歡快,一邊聽著大人們說話,一邊跟著姐姐弟弟們笑鬧。


    李家兩兄弟回家第二天開始,就每天下地忙活,收穀子,掰苞穀,挖紅薯,爭取在家將這些活兒都做完。


    兩兄弟這麽賣力,其他人也沒閑著,兩個老的將田裏的稻草,地裏的秸稈收的整整齊齊曬著,夏氏孫氏兩個要翻曬穀子苞穀,每天還要洗一大堆髒衣服,有時候還要去地裏幫忙。像做飯,掃地,帶弟弟妹妹這些事兒,就全交給李小蘭了。李小荷是知事的,自然幫著李小蘭幹活兒,尤其是兩歲的玉嘉,基本上就是李小荷帶著,不過玉嘉很聽話,基本不哭鬧。


    兩個男孩子就不行了,二牛隻有五歲,阿福也才四歲,家裏也不能讓他倆幹什麽活兒,他兩個在家也呆不住,總是跑出去跟村裏的小孩一起,不到天黑不回家,回來一身泥。老婆子每天幹活兒累著了,脾氣也越發大,每次看到兩個男孩子滿身是泥地回來,都要發一通脾氣,倆男孩子遭罵是肯定的,李小蘭兩姐妹也免不了要被牽連。


    雖然早就知道老婆子的脾性,這也不是第一次被罵,但是李小荷心裏還是挺不舒服的,心想:我又沒閑著,大家都在幹活兒,你累我也累,憑啥要聽你在這兒亂噴!一大家子的衣服又不是你洗,我娘她們都沒說話,你在這兒操什麽心!知道自己不能說出來,隻能在心裏腹誹,想想自己在這兒生氣不劃算,暗暗運氣,催眠自己: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什麽都聽不見!


    看看不管是李東林兩兄弟,還是夏氏兩妯娌,都像沒聽見老婆子在罵人似的,自顧自做著自己手裏的事,李小荷暗暗猜測,估計他們都是早就習慣老婆子這德性,知道要是有人這時候幫了下腔,老婆子還得罵的更有勁,所以幹脆就假裝沒聽見,隨她去。李小荷歎息自己真是不僅身體變幼稚了,連心理承受能力也下降了,想想當初找工作時遇到挫折時,自己還特淡定的胡吃海喝呢,遇到些奇葩客戶的各種刁難,也是輕描淡寫地回擊,現在連這種最低級的挨罵也承受不了了,看來自己的素質還有待提高啊!


    待稻穀苞穀都放進了糧倉,紅薯都埋進了地窖,田裏的稻草地裏的包穀秸稈都整整齊齊地壘成一個個草垛,李家兩兄弟又走了。


    這天傍晚,正逢晚霞滿天,老婆子坐在屋前正收拾柴火。這些柴草都是她跑到村子往西,那邊長滿雜草的山坡上割回來的,這時節在屋前曬上一天,就幹了,今冬的柴火就有了。


    這個時代,樹是不能隨便砍了來燒火的,像李家這樣的小戶人家,要打家具什麽的都是自己準備木材,這些樹都是留來有大用的,最多就是修枝時揀點兒樹枝回去當柴火。而在這靠柴生火做飯的的時代,想要積攢點兒柴火就得自己上山背柴。老婆子是個閑不住的,每年這個時候她都要往老遠背柴回來,她總是要把李家屋子背後挨著屋簷放一溜兒,豬圈上麵的小木閣樓上放滿,她才能安心。


    老婆子將柴草都挽成跟小臂差不多長的小柴把,方便燒火,又將小柴把捆成貨車輪胎大小的柴捆,讓剛回家的二牛將屋前打掃幹淨,夏氏舀了盆水出來,跟大家說飯做好了,洗手吃飯。


    老婆子看她滿臉倦意,說話間還掩口打了個哈欠,心裏有點不高興,她一向有話就說:“就是心急賺銀子,也不要整晚的熬夜做繡活兒,弄得白天都沒精神!”


    夏氏笑笑,應是。


    她自然沒有熬夜做繡活兒,小荷那丫頭經常跟她說,要白天光線好時做針線,還時不時給她做什麽“眼部按摩”,讓她愛護眼睛,不然以後眼睛要廢的。再說了,晚上點的那蠟燭燈火太小,看不清楚,活兒也做不好。


    她這樣犯困有段時間了,她猜自己是有了,畢竟生過三個孩子了,這事也算得上經驗豐富。隻是她還是想再確定再說,算日子過兩天就應該是她的小日子,要是沒來,那就肯定是有了。


    過了兩天,夏氏的小日子果然沒來,這下她肯定自己是懷上了。


    李家上下都很高興,隻有孫氏笑容有點兒僵,不過現在可沒人在意她。夏氏現在月份小,老婆子再要挑兒媳婦的不是,也不是這會兒挑,說了一番不要勞動,好好安胎的老生常談,又讓人帶口信兒給洋河大壩,告訴親家這個好消息。


    果真是個好消息,雖然夏氏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但是隻有一個兒子,現在又懷上了,自然是希望再生個兒子就好了。夏家那邊沒幾天就來了人,是李小荷外婆和小舅小舅娘兩口子,還帶著個胖嘟嘟的小孩子,是小舅的女兒婷婷。


    夏氏上前接過外婆手裏裝著雞蛋的籃子,和小舅娘蘇氏手裏的兩隻雞,又想幫著小舅把背簍放下來,被外婆攔住了:“你月份輕,可不能做這個,背簍重著呢,萬一有什麽事兒,可不得了!”旁邊孫氏忙搭了把手,把背簍接過來。將幾人讓到堂屋坐下,夏氏忙叫李小蘭兩姐妹,“去跟爺爺奶奶說一聲,讓他們回來了,遇到阿福也讓他回家來。”


    老爺子好說,多半是在二爺爺家喝酒聊天,老婆子卻是又跑到村子西麵山裏背柴火去了。李小荷自忖心裏成熟,主動跟李小蘭說她去找老爺子,自己去找老婆子,李小蘭看著她猶豫了會兒,挽上她的手:“我們一起去吧,反正都走一條路。”


    李小荷咧著嘴笑:“好!”


    待走到二爺爺家,李老爺子果真在和兒爺爺喝酒,兩姐妹乖巧的喊著“二爺爺!爺爺!”,喝的紅光滿麵的兩老頭兒笑著應聲,給兩人各抓了一把花生,李小荷趕緊跟老爺子說:“爺爺,我外婆和舅舅舅娘來了!”


    “哦,”老爺子說著站了起來,“家裏兩個小子都不在家,我回去看看。”跟二爺爺說。


    二爺爺連連點頭,“回吧,回吧,我們哥兒倆下回再喝!”


    李小荷趕緊扶著老爺子的手臂,李小蘭見狀忙扶了另一邊,李老爺子很高興,笑嗬嗬地任倆孫女兒扶著出了二爺爺家的門。


    “你奶奶不在家吧?”他問兩姐妹。


    “恩,奶奶去背柴了,娘讓我們去喊她。”李小蘭說。


    出了二爺爺家的院子,到了小路上,老爺子不讓兩人攙了,“我還走得動,不用你們攙,你們倆個去找你們奶奶去吧。”


    李小蘭倆姐妹就手拉手地往西,出了村子順著條小河溝再走一刻鍾左右,就看到一堆青黃的柴草。李小蘭喊彎腰割草的老婆子:“奶奶,外婆來了,娘讓我們來喊你回家!”


    老婆子直起身,抱著一把剛割的柴草走過來,“來了哪些人?”又指揮著兩人,“幫我把柴抱過來。”


    李小蘭趕緊將柴草抱過來,裝在背簍裏,李小荷回答她的話:“外婆,小舅舅小舅娘,還有婷婷!”


    老婆子快手快腳地綁好柴火,帶著兩姐妹回了家。


    一番見麵招呼之後,她才去取了肉食,吩咐孫氏怎樣做午飯。


    李家也沒有什麽零嘴,老婆子把夏家帶過來的梨子等果子拿出來,讓大家吃著聊天。


    李東林在外麵做工,夏家是知道的,之前因沒時間幫夏家秋收,特意讓人帶過口信過去,外婆有點擔心:“給東林帶過信沒有?”


    “沒有,上次他回來時說,他們要去榆縣做工,離著有點遠,又沒有個認識的人去那邊,沒帶信呢。”夏氏說。


    “那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外婆問。


    “說是要過年才回來。”


    外婆歎了口氣,說:“那他回來了就別出去了,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有什麽事連個跑腿的人都沒有!”又道:“又不是吃不上飯,好好把地裏的莊稼伺候好了,也是一樣的,你別慫恿著他出去做什麽工,能賺幾個錢?親家兩個年紀都大了,別讓你婆婆一把年紀還扒山上被柴草!”


    夏氏臉頰發熱,想辯兩句,最後還是低頭輕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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