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騙的阮巧巧一回屋就裁了自己的棉布裙,她滿腦子都是妘君放她下來、目送她離開、始終沒有轉身的情景,一邊傻笑一邊驚歎,這裏的女人不光胸大,連月事都那麽凶猛,所以她得給女神做一個超厚超長超大容量的月事帶,女神運動量大,防側漏是關鍵……然後一個棉尿褲就成型了。


    就在快完工時,妘芩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跟我走,妘君流血不止——”


    “別急啊,我還有最後一針。”阮巧巧滿意地打了個活結,用石刀割斷,臉上有靦腆的笑意,“我也正要去看妘君呢。”


    妘芩粗粗掃了一眼她手中的布條,隻以為這是給妘君綁傷口用的,暗道這人還真是有心,連唯一一件好衣裳都給裁了,看來找他是找對了。


    火急火燎的妘芩一邊拉著她跑一邊喘著氣道:“妘君心情不大好,待會你幫我勸勸她,這血再不止可就要出人命了——”


    這血要是能止住,那才稀奇呢,虧這小男人也是嫁過人的……阮巧巧眉眼彎了起來,看來妘君都沒跟自個弟弟科普呢,卻獨獨跟她說了,她還記得妘君說這句話時的不自在,還有那一臉的紅霞——是不是代表,妘君待她,是比姐弟還要親密的自己人?


    妘君住的屋子與族人並無二致,不過倒不像住人的,除了有一種單身漢特有的冷情外,簡直就是漁獵和農業工具的遠古展館,刀、矛、斧、鏟、鋤、叉、漁網等應有盡有。有日光自北邊的窗口瀉進來,妘君就是盤腿坐在這團白光裏的古人雕塑,就像一尊才出土的文物,隻可遠觀不可褻玩。阮巧巧垂下眼簾,這種遊客的心情很不好。


    “你怎麽來了?”不悅的聲音咬的很重,微微抽搐的臉,額頭的粒大汗珠,以及發白幹裂的嘴唇都在彰顯著她現在很不好。這種真實感讓阮巧巧從遊客秒升收藏家。


    念及剛才的驚鴻一瞥,妘君又抬頭看了一眼這個雙手背在身後,扭著小腰羞羞答答的小人。這回眉頭擰成了川字。


    這裏的規矩是女人遮一點,男人遮三點。上衣是斜襟,下裳是一幅裙布,還得保證不走光,一圍就是兩層,再以繩子係好,這就苦了穿獸皮的男人們了。衣服沒有彈性,自然實現不了套頭式,阮巧巧便做了無袖馬甲。由於做木扣子費時費力,所以她索性把馬甲的領口開很低,隻用了兩粒扣,白花花的小蠻腰都在外麵。當然裙子還得圍成喇叭狀,這樣可以遮掩她沒有的男性特征。


    妘君又不好說他傷風敗俗,暗啐了一口,這穿了還不如不穿呢。不起念還好,一起念——他細白幹淨的上身就像纖細的花冠筒,傘狀的裙擺隨風輕輕擺動——好一朵美麗的喇叭花。


    空氣裏都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阮巧巧看著這個臉色蒼白忍受經痛的女神,心都跟著抽了抽,哪還顧得上害羞,阮巧巧說:“我是來給妘君送……送這個的。”


    “什麽?”


    阮巧巧先示範了下棉尿褲的穿法,然後扯了扯兩邊的繩子,“這樣係起來就很緊了,無論妘君是上躥下跳還是睡覺不老實,它都不會變形漏出來的。”這可是狩獵農活必備之良品,“不過,女人這幾天還是要多休息,不能劇烈運動……”見妘君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的心都揪起來了,“妘君是不是肚子痛?痛到什麽程度?回頭我給妘君熬些止痛藥……”


    “給我出去!”什麽聲音過了這嘶啞的喉嚨,都沒有一點氣勢。沒看到她的眼睛想殺人麽,這呱噪的聲音就像陶窯裏的薪柴,劈裏啪啦個不停。那張開合個不停的小嘴,就像鼓著腮幫子吞水的小魚,死到臨頭還悠然自得。


    妘君的臉黑得像烏雲罩頂,發白的嘴唇抿成閃電一道,猩紅的眼珠子像爆了炸藥,饒是阮巧巧再沒眼力,身體還是誠實的顫了顫。


    這個膽小鬼,知道她嚇人了?妘君見阮巧巧探頭,又縮回去,麵色踟躕,跟一烏龜似的。這家夥到底是走還是不走!這種感覺不好極了,就像當年的生死徘徊,真一了百了的話她也認了,偏偏要給她來個彌留之際,讓她無法遏製生的渴望——她其實是想讓這家夥留下來?妘君啊妘君,你也有今天啊。


    “想說什麽就說,吞吞吐吐的。”


    那眸中還是猩紅的,卻緩和了很多,兩簇火光裏映著小小的她,阮巧巧忽然覺得這張黑的像森林的臉一點都不恐怖了,因為有光在指引著方向,阮巧巧垂涎地說出了心裏話:“要不……我給妘君揉揉?”這回她還就硬了這口氣了,“這時候難免心情不好,我都懂的,你衝我發火好了,就是打我罵我我也不會走的——”


    好個嫪少君夫!對女人的事倒是比她這個女人還清楚,不愧是嫁過人的——嫪少君來月事的時候,他會不會……


    本就到了強弩之末的妘君,以手撐床,被野豬咬傷的那隻手用力拳起,骨節發出清脆的哢嚓聲,艱難地吐出七個字:“帶著你的東西滾。”


    妘君恨不得用眼光撕了那羞恥的東西。


    阮巧巧領悟不了這樣複雜的眼神,把棉尿褲反過來,指著上麵的活結道,“我知道妘君嫌我敗家,哎,妘君你看啊,這上麵呢我縫了月事帶,隻要這樣一扯,它就是一個小內內了,平時也可以穿的。女人嘛這個地方最脆弱了一定要好好嗬護。我那件裙子還夠再縫一個月事帶,這樣妘君就能一洗一換了……”


    妘君一口悶血慪了出來。


    阮巧巧傻了。


    妘芩趕緊過去攙扶,瞪了一眼阮巧巧,“你還不過來幫忙?妘君是救你時被野豬獠牙刺傷了後背,我都拽了你好幾次了——”又趕緊寬慰妘君,“少君夫的點子倒是新奇,可以給族人用上一用。你自己也說不能固守自封,要吸收嫪族的文化,怎麽輪到自己身上反而迂腐起來了?我看姐姐你啊,缺男人都缺出毛病了!”


    妘君的背上糊著草藥,傷口看不分明,可是鮮血還是泊泊的往外湧,濕透了床板。


    阮巧巧看著軟軟趴在妘芩身上的女神,就像山倒了天塌了,兩腿一軟跪了下來,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一樣,搖著她的腿道:“妘君……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麽辦……”她在這個世間是一無所有之人,是女神救她性命給她棲身之處……


    妘芩斥道:“妘君死不了,你把碗裏的石灰粉跟那幾味藥搗了,敷到背上就好了。”


    妘君用盡全力吼了一聲:“不許用石灰!”


    妘芩眼睛也紅了:“姐姐!石灰用完了咱們可以跟薑族換啊,水稻很快就成熟了……你要是死了,誰來保護族人?哎,這幫嫪族男人就不該救,救了還得擔一個劫船搶人的罪名,一下子把薑族和嫪族都得罪了!你遲遲不把他們配人,就是等著還給薑族以此正名吧,薑君這幾年雖說有些老糊塗,咱們妘族都做到這份上了……”妘芩隻以為妘君是舍不得這點石灰。


    妘君是舍不得這點石灰,可是心思卻遠遠不止如此。石灰產自嫪族,卻是薑族和妘族這兩個沿海族最不可缺少之物,每年的暴雨洪水都會帶來不大不小的瘟疫,石灰就是最好的預防之物。嫪族與薑族交好後,石灰這種好東西隻跟薑族交換,等妘族跟薑族交換時,薑族便能獅子大開口從中賺一筆。薑君老糊塗,妘君可清醒得很,嫪族人擅長冶煉銳器,加上航海技術的日益精進,恐怕早起了戰爭之心。這一回劫船時隻看到寥寥無幾的銅器,她大膽的猜想——薑族掌握著冶銅的關鍵物品,嫪族拿男人們與之交換,徹底斬斷了薑族跟妘族的情分不說,恐怕下一步就是以無數的銅鏃銅刀屠滅了妘族!


    嫪族的船在妘族海境失事,嫪族還不恨死了妘族?不過,嫪族過來一趟至少要三個月,嫪族要是幾個月都等不到嫪少君回去,自然會派船過來,知道真相了還得回去集全兵力,至少也得一年半載……算算這場戰爭不出三年。一旦薑族與嫪族聯手……


    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離間。


    嫪族的男人出現在了妘族,是不是也可以說,嫪族背信棄義與妘族合作?這時候薑族可就急了!妘族與嫪族合作的話,石灰就是嫪族的誠意,所以要想讓薑族信以為真,妘族得靠僅有的石灰挨過未來的幾個月。隻要薑族信了,待日後嫪族找上門來換冶銅的關鍵物品,薑族自然會嚴詞拒絕,屆時嫪族冶銅無望,還不乖乖地拿棉布和石灰跟妘族薑族交好?


    可若是再來一場連天的暴雨,或者洪水的話……當年的風魔過後,妘族大損,後又因男人生育能力低下,導致如今人丁單薄,妘族已經承受不了一點折損了。


    妘君說:“我是妘君,我撐得住。”當年所有人都以為她必死無疑,她還不是活下來了,區區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


    妘芩惋惜地看向阮巧巧,聲音裏有濃濃的失落:“我一直以為妘君待你不同,想著若你肯留下來傳授嫪族的技術……你既然心念嫪少君,為了三族和平,妘君也會將你完完整整地還給嫪族的!”


    這裏的男人真的是女人說什麽是什麽,太單純了。妘君想要什麽,誰都猜不透。不過妘芩倒是提醒她了,妘君遲遲不給這些男人婚配,必有所圖。而且這些日子阮巧巧也發現了,這一幫男人根本就是妘君手中的犯人。她也想竭盡所能幫助妘族,試問一個處處受限的犯人又能如何作為?可以肯定一點,妘君從來沒有想要利用她手中的技術。


    這就是妘君,妘君無需用感情敷衍任何人,她總有辦法能達到自己想要的——那麽,她到底想要什麽?


    阮巧巧把石灰粉加入草藥中,搗了起來。石灰是最好的止血物。


    妘君怒急攻心:“你,你——”


    阮巧巧看向妘芩,神情肅然,搗得陶碗嘭嘭響:“你讓我來,不就是想讓我說服妘君,因為我喜歡她,所以石灰、棉布、銅器……這些嫪族能給的,我都會給她。因為我舍不得看她受傷。可是你問過妘君嗎?她願意接受這樣的施舍嗎?”


    族與族之間的文明差距,這不是妘族人無能或是嫪族先天優越,這是大自然的選擇。就像嫪族,雖在冶煉紡織造船上遠勝妘族薑族,可是最基本的耕種狩獵呢?說到底就是甲之糟粕,乙之魁寶。是愚蠢的薑族盲目崇拜,才將他們兩族置於這樣卑微的境地!


    妘芩心思被戳穿,一臉歉然羞紅。


    看不出來這個小結巴居然這麽伶牙俐齒,恐怕這個家夥一直在隱藏著自己的本性……必有所圖。給她戴高帽子是吧,她還就偏偏不入了這家夥的賊套!妘君雙眼眯出寒芒,從鼻子裏哼出一句:“如果我接受施舍呢?是女人就該能屈能伸,為了妘族,接受一點饋贈,又有什麽?”


    阮巧巧眉眼彎彎,狡光清透,“可是我才不做沒有好處的事呢。”


    果然是別有所圖,這就沉不住氣了,男人就是男人,妘君嗤笑,“哦?那你想要什麽?”


    “我要做妘君唯一的夫,要妘君一生不能納侍。”


    越是小男兒態的嫉妒、越是苛刻的要求,越能讓妘君相信這隻是合作,無關同情與施舍。何況這對妘君來說並不難。任何一個人,哪怕他再有責任心,麵對生死也不會坦然到近乎漠視。而妘君,她能為一斤的石灰跟自己的極限較勁,或許這一斤石灰就能救一個族人……她就覺得這是死得其所。因為她沒有小家的概念,沒有牽掛的人。所以娶誰還不一樣?至於子嗣,恐怕她就指著弟妹那個肚皮了。


    這對妘君來說確實不難,可是妘君要是接受了,那就不是妘君了。


    妘君不予理睬,情緒不顯,實則腹中雜陳五味駭浪驚濤——誰都知道嫪少君葬身於大海了,所以嫪君自然會另擇子嗣繼承族長之位,那這個嫪少君夫就隻是個可憐寡夫了——原來他圖的是妘族的君夫之位!他不過是個薄情寡義、賣族求榮的卑鄙小人,他更是一個聰明的男人,知道如何讓利益最大化。


    “當然了,我值不值得妘君以正夫之位相許,這個得憑本事說話。妘君給我一個月考量時間,如何?”阮巧巧一向安於天命有情飲水飽,但不代表她就是無所作為的人,她這一招,表麵看是讓步,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還給對手白賺了一個月的便宜。


    實則,隻要她在這一個月做出點成績,奠定了在妘族不可或缺的地位,到時候妘君就是想趕她走也沒門。


    她得留在妘族,守著妘君。這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妘君頭一回覺得這條看似無害的小白蛇也是有毒的,可不,她這就給反咬了一口——隻聽阮巧巧吐著蛇信子道:“妘君沒膽子賭了?如果不敢的話,那就接受饋贈好了,我這麽愛慕妘君,不介意無償奉獻所有……還是說妘君連能屈能伸都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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