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晚上驗肥,刻不容緩,都是阮巧巧擺脫女神的小計策,原本打算在糞坑溜一圈意思一下就行了。結果弄巧成拙,女神要親手操刀,騎虎難下的阮巧巧隻得打著哈欠加晚班。


    妘族北部是天然屏障,西部礦山,東部臨海,南部丘陵。山與海夾抱出來的空間,就是妘族人的生息繁衍之地。由於大屏山屏蔽了自北而來的寒流,所以全年以東南向的海上季風為主。出於風向光照的考量,住房都集中在妘族的東南方,坐北朝南。而牲口棚都是放在下風口的西北邊,保證了住房的空氣潔淨。那麽,族裏的糞坑,應該就在西北邊了!


    阮巧巧顯然太低估了這幫原始人,糞坑確實在西北邊不假,而且是在最、最、最西北邊,都毗鄰水稻田了。這夏天草木旺盛的,族地範圍還好,有人砍伐清路。過了住宅區域,雜草叢生不能下腳,族人雖然砍出了一條小路,這大晚上的難保不磕著碰著。得此消息後阮巧巧算是明白了女神口中的“夜路難走”,是沒有一點誇張之詞。


    雖然兩腿似灌了鉛一般,阮巧巧還是很敬業的與妘山交流:“我原以為你們就在牲口棚旁邊挖幾個大坑,這樣每天的牲口糞可以就近倒進去,泔水垃圾什麽的也方便。需要用肥的時候就從坑裏挑幾擔到田裏。又沒北風,味道也衝不到家裏。”


    妘山拍著驕傲的胸脯道:“你那是懶人的心態,妘君有句話叫,今日事今日畢。早擔晚擔都得擔,我們每天把髒物清理出去,族裏就清清爽爽的!”


    而妘林的表述,雖然美化了很多,但是卻讓阮巧巧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譬如,女神繼位一周年慶典的時候,家園複蘇,族人一掃過去的陰霾,徹夜狂歡,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快樂時光,難免忘乎所以。累了就以地為席的睡了一地。結果尼瑪,等妘林半夜尿急而醒時,就見鍋碗已經被涮洗的幹幹淨淨,年僅十一歲的女神擔著泔水往外挑。可把妘林嚇尿了……一樁樁一件件,反正就是,為了不讓族長英年早逝,就是拿個緊箍套在頭上,他們也不敢懈怠分毫。


    這其實就是一個潔癖兼強迫症的大族長如何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了三代人,齊心協力打造了a級衛生城市的勵誌故事。


    阮巧巧撓了撓幾天沒洗的頭發,默默地與女神拉開距離。


    過了住宅區域,月色仿佛忽然疏淡了幾分,濃重的夜色似乎更加濃重了,持續不斷的蟲鳴從草間冒出,合奏著一首鄉村舞曲。比膝蓋還深的茅草隨風舞動,彷如麥浪翻波,連成一片。這夜晚仿佛就是它們的舞會它們的天下。


    心存畏怯的阮巧巧腳步一頓,回頭看手持火把的妘山妘林,但見這兩人鼻孔朝天,就沒有上前帶路的意思。難道要她跟女神這兩個一抹黑給她們開路不成?女神是不是把她們慣壞了!


    手,被一樣東西緊緊握住了。


    這樣東西,不似人手,更似從殘酷歲月中錘煉出來的殺器,交握上去,摸不到它的血肉,探不到它的柔情與人性,隻有滾燙的熱度,像吃飽血後的興奮。這隻手要帶她前往黑暗,阮巧巧渾身戰栗,這是她有多渴望就有多恐懼的觸碰。


    “巧巧,我是你的眼睛。”


    在她們踏上的那一瞬間,遠處的龐大樹魔遮天翳月,發出龐然詭異的沙沙聲,仿佛在嘲笑她們這些渺小的入侵者。蛙鳴歇斯底裏如同鏗然戰鼓,翻波麥浪如同蝦兵蟹將前仆後繼,女神手起鐮刀落,一個字,殺。緊緊相牽的手,跌跌撞撞的跟隨,麵前驍勇的身姿宛如神祗。她們踏上了黑暗,抑或是這才是她們的光明。


    犯花癡的阮巧巧陷入浪漫的狂想中,還是這個不識趣的妘山一句話把她拉回了現實,“妘君,這地上不平,妘君夫不比咱們女人,你走路也不顧著他點。”


    一行人到了糞坑所在地,阮巧巧的工作是統計出生肥、熟肥、半熟肥的具體數量。這黑燈瞎火的,阮巧巧除了惹了一身臭,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便詢問了一番。


    通過妘山的描述,阮巧巧知道了,其實族人對肥料知之甚少,在妘君未繼位未蓄養牲畜之前,人糞尿和生活垃圾一起,被擔老遠丟棄的,讓它們在土壤裏自然腐掉。也是無意中發現,吸收過糞尿的土壤裏,生出的植物長勢更好。妘族真正精耕細作用到糞肥的作物,也就水稻一種,從一年一季稻,到一年兩季,從幾畝田擴展到上百畝,需要的糞尿愈發可觀。而家畜漸多,糞尿也越多,這就有了儲糞。


    而儲糞的方法也很單一,都是挖一個十幾立方的巨型地坑,為減少臭味外泄,用草席蓋著坑口。一種是專屯牲畜糞便的廄肥,豬牛羊這些家畜糞便和牲口棚裏的飼料殘茬、爛草腐柴這些。因為沒有空氣流通和氧氣發酵,這種廄肥的腐熟速度非常慢,要五六個月才達到腐熟狀態。這種,阮巧巧建議經常疏鬆,澆糞水來加快腐熟。一種是專屯人糞尿,生活垃圾如泔水,和田裏垃圾如作物莖稈雜草這些。水分充足,相當於漚肥了,封閉坑口反而加速腐熟,高溫季節漚上一兩個月就行。


    阮巧巧發現,原來妘族的糞坑都跟有強迫症似的,個個一樣大。


    不過這樣倒是方便她計算。阮巧巧大致算了下有多少坑廄肥和漚肥,又問了下兩種肥料的堆放時間,心裏便有了數,基肥是沒什麽大問題了。何況稻田有肥有瘦,用量到時候還可以打折扣。抬頭看月上中天了,要知道族人起得比雞還早,她明早還想給女神發饅頭做幹糧用。渾身臭得跟從糞坑裏撈出來似的,此行目的也達到了,阮巧巧就想撤了。


    當然,這回去,還得征詢女神的意見,阮巧巧輕聲細語道:“妘君,這個得把肥料取出來,從顏色裏辨別,褐色的是中熟,黑褐色的才是腐熟的。這黑布隆冬的,靠火把也分不清褐色和黑褐色啊,我沒辦法驗的。”


    “過幾個時辰就天亮了,再急也不急這幾個時辰啊。”妘林趕緊接道,這事隻有火眼金睛的妘君能做得了,她們怎麽能讓大族長做這種事?


    阮巧巧不知內裏真相,還洋洋得意道:“大家都做不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說了,我是你的眼睛。你說,我來驗。”來都來了,半途而廢,族人會怎麽看待她?


    比聲音還要僵硬的是妘君的臉,顏麵抽搐了兩下。其實“今日事今日畢”都是她的冠冕言辭,她就是鼻子較常人靈敏,所以才把糞坑挪了個十萬八千裏。為了大族長的名聲,她又不能像這小家夥把鼻子塞著,有多*可想而知。而且,能視黑夜如白晝的她,將糞坑表層浮動的蛆蟲都一覽無遺。


    肚子空空如也,一股苦水湧上喉嚨,妘君揪著胸口,在吐與不吐間徘徊,就聽見妘山大大咧咧的聲音,“妘君不會是有了吧?”


    “妘君寵幸妘君夫還沒到一個月呢,妘君要是懷了,這懷的該是誰的孩子呢?”妘林幽幽道。


    妘君硬生生地把這一口苦汁咽了下去,腰板挺直,一聲怒斥。硬著頭皮讓妘苗去取了少許肥料上來,按照這家夥的指示,然而,光查色還不夠,還得檢臭——


    阮巧巧一貫的笑吟吟道:“沒腐熟的肥料有一股惡臭,中熟的會好一點,腐熟的沒有惡臭,大概就是臭的溫和好聞一些。”撓了撓頭,這下總能讓女神知難而退了吧,“妘君,我還是明天過來用別的法子驗肥吧,咱們又不是狗鼻子,誰能聞得出來?”


    回頭反觀在場的女人,這些人臉上無不寫著“族長我不會說出你是屬狗的”。作為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大族長,妘君是深深地悒鬱了。


    為了不讓諸多臭味幹擾這個“狗鼻子”,阮巧巧每個坑裏各取了一點樣品,轉移到山頭去了。為了讓女神心理平衡,阮巧巧把鼻子通了,偎在女神肩上。兩個人麵前擱著一塊黑色的肥料,仿佛擱著的是一塊餿饅頭,兩人要同甘共苦一般。


    這是妘君眼中的世界。皎月給天地之間披上一層絹白的紗,她看得見小家夥,看見的小家夥卻是籠在紗裏,原本就柔和清淡的輪廓毛毛的虛虛的,像水中的影。隻有以手挑起這家夥的下巴,指腹婆娑到嬌容的實質,她的心才定了定。凝神聚氣,深吸了一口氣。


    撩開這家夥的如瀑雲鬢,露出粉紅可愛的小耳朵,妘君的臉埋上她細白的脖頸,纏綿如天鵝交頸。張開獠牙,如癡如醉道:“巧巧,我聞到了。”


    “臭不臭?”


    “香,好香。”


    她嫌臭,卻畏懼腐味。她永遠不會忘記,身染瘟疫皮膚潰爛的自己,從內到外都透著一股死亡的腐味。更永遠不會忘記,至親的屍身腐臭把嗜腐的鷹都引來了。鋪天蓋地的腐味,那股若隱若現的香氣,她亟需的養分,家的味道,怎麽就這麽調皮,妘君一手掌住阮巧巧的後背,束胸在她的手上散掉,妘君的獠牙探了下去,去吸取更深的香氣。


    連臭味都熏不走女神……阮巧巧索性放棄了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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