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阮巧巧要說出“妘君,巧巧累了,今晚就不伺候你了”的時候,有人聲穿過密林而來。


    **


    約摸兩個時辰前。


    眼看最後一抹嫣紅也要下沉西去,院裏的喬木拉出最長的影子。薑陽不忍再看,背過身去掩門,手卻在不聽使喚的顫抖,不知為何,今日的情緒來得這麽洶湧,壓都壓不住。


    他自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美貌天成,五歲會說嫪族話,七歲會算術,十歲就能為一族人分食,麵麵俱到無一人不滿。他以為自己跟別的男人是不同的,隻有無能的男人才需要分享妻主,隻有一生一世一雙人才配得上他薑君子。風魔來了,饑寒交迫的妘族人生死一線,已是一族之長的她前來求助,她九死一生哀毀骨立,背上的疤更是猙獰嚇人,卻是目光堅定卓爾不群,那一刻他覺得,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當時的他已經能翻譯嫪語為母親分憂,對母親空手套白狼的外交手段更是舉一反三,他有足夠的智慧得到他想要的,有絕對的籌碼逼她就範……他要她入贅。


    當然這條件是借母親的口說的:“隻要妘侄跟我姓薑,娶我的陽兒,我就打開族們,接納所有的妘族人,當即立嗣,在我百年之後由妘侄繼承族長之位!”


    沒想到這成了他們的最後一麵。十年了,他常常自矜的想,是理智擋在了情愛的前頭,他屬意她,卻也不願意就這樣便宜了她。就是吞下這樣的苦果,也休想讓他低下這驕傲的頭顱。隻有夜深人靜輾轉難眠的時候,他才能聽見自己的歎息,其實分明是情愛擋在了理智前頭,要不然怎麽會提出“入贅”這種顛覆綱常的條件呢?其實,他隻是要她一生不納侍而已。


    “陽兒呀——”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薑陽的沉思,薑陽一回頭,就看到他最厭惡的、跟這個聲音一樣顫巍巍的男人,像是隨時會垮的枯木架子。


    薑陽皺起不耐的眉毛:“薑君夫,你怎麽不在屋裏躺著?”


    “薑君,薑君——”薑君夫喘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薑君有我們孝順就行了,不需要你操心,你還是回屋躺著吧。”


    整個薑族,薑陽最不耐的,就是麵對這個與自己輪廓相像的薑君夫。一看到這個蹣跚男人,心裏就憋著一股無名火,什麽“母慈子孝”都被拋諸腦後,談起那個人來,他連一聲母親都叫不出來。他是薑君的頭胎兒子,是薑君的掌上明珠,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薑君有一夫八侍,育有十一個孩子,四個早夭,剩下三男四女。他們七兄妹都是隻知其母,不知其父,因為薑君就是個一夜三男的色胚。血緣上無法辨別,但是從模樣上他是肖薑君夫的,這個失寵多年的寡居男人。這個連女人都留不住、連兒子都認不起的可憐男人,整天一張哭喪的臉,難怪薑君連看他一眼都嫌晦氣!一看到這個男人,他就看到做男人的可悲!


    不知道是不是他喘的太厲害,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薑陽隻得伸手過去,替他順了順氣。


    薑君夫喜不自勝:“陽兒啊,妘君來了!薑君答應把你嫁給妘君了!薑君說嫪族最好的首飾都在你屋裏,你快打扮打扮,晚上漂漂亮亮的去見妘君!”


    薑陽眯著眼睛,下巴抬得高高的,指著天邊鍋底一般大的紅日:“你是病糊塗了吧,還是想我嫁人想瘋了?妘君會娶我,天上會掉太陽!”


    薑君夫這才自知失言,支吾道:“不是娶,是納,是納侍……薑君親口說的,妘君已經娶夫了……”


    難怪今天的胸口這麽漲疼,所有怪異的感覺在此刻得到了印證。薑陽是信了,又不想去信,眼一挑,唇一勾,冷冷笑了:“這事你是聽誰說的?母親答應過了,我的婚事我做主,我沒同意的事,誰敢拿來胡說?定是有人謠傳!謠傳!我薑君子怎麽可能與人為侍?我知道了,定是那幾個不安分的弟弟妹妹——”


    薑君夫被駭得直哆嗦:“你母親隻跟我一人說了,讓我來勸你——”


    “母親什麽時候開始尊重你薑君夫的意見了?她不是幾年沒進你的門嗎?”薑陽狐疑的看著薑君夫越發不自然的臉。


    “你母親說走妘族這一趟,看明白了很多事,說她要重新做人,還說今晚要留在我這裏……今時不同往日,你母親去妘族這一趟……陽兒,你母親這麽做,也都是為了你啊,既然非她不嫁……”


    自己早已過了適婚年紀,她娶了夫,納了侍,孩子滿地跑,這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他說了非她不嫁,也說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是族裏出名的悍夫。那又如何?身為薑君最寵愛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長君子,他有跋扈的本錢,自然就不在乎這跋扈的名聲。何況這名聲能保全他的孑然一身,讓他可以在夜裏安靜的想她。


    十年了,他早就覺悟了,一天中的早晨和傍晚,影子最長。就像一生中的動情和別情時,念想最長。在懵懂無猜時動情,還沒來得及在她的懷裏融化,就已經日暮黃昏,徒留他綿綿相恨。


    或許是他覺悟的不夠,她是這天邊的一輪紅日,他卻不是被她照拂的唯一。就算她雨露均沾,有人向陽就有人背陰,端看各人的本事。


    想納我,妘君,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薑陽一腳踢開門,大步而入,抱出一個百寶箱,將裏麵的珍寶嘩啦啦的盡數倒在了桌子上,睨了一眼跨門而不敢入的薑君夫:“你還不過來給我梳妝?”


    一刻鍾後。


    薑君夫接過薑陽遞過來的青銅耳墜。許是垂淚多年把眼睛給哭壞了吧,薑君夫也看不清那耳墜上的圖案,隻是摸起來能感覺到,精細的紋理仿佛能絲絲扣進指腹,穿洞的鉤子細的像魚刺,鑲嵌在上麵的綠寶石瑩瑩發亮。心道,就這耳墜就能讓妘君移不開眼了吧,更別提戴上耳墜後的薑族第一美人。可是,“陽兒,這個耳環雖然漂亮,但是你的耳朵沒洞——”


    “沒洞你不會穿嗎?”


    “穿了要歇幾天才能戴的,陽兒不是說——”差點又說錯話了,薑君夫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斷,陽兒好不容易願意跟他親近……男人愛美是天性,族裏的男人十歲就穿耳洞,戴自己用骨器或貝殼磨製的耳環。可是薑陽不是尋常的男人,依稀記得當初薑陽說這話時臉上的輕蔑和嘲諷,隻有以色侍人的男人才需要踐踏自己的身體來取悅女人。


    “現在穿,現在戴。”


    不敢拂逆薑陽的薑君夫取了兩顆米粒,在耳垂兩邊碾磨了起來,要將耳垂磨成一片蝴蝶翅膀那麽薄。這個過程有多疼,他這個過來人自然清楚,愈發舍不得用勁。


    “你這樣要穿到哪年哪月?我還要不要見妘君了?”


    “我……你疼不疼?”


    薑陽的手按上胸口:“不夠。”遠遠不夠他的心疼。連母親都把他賣了,他還有什麽驕傲的本錢?既然男人的尊嚴都是女人給的,在家從母,出嫁從妻。那麽他,薑君子,誓要從妘君身上,討回自己的愛情和尊嚴。


    一個時辰後。


    盛裝打扮的薑陽前往客堂麵見遠道而來的妘君和妘君夫,隻有濟濟一堂的薑族人,還有十八個白種人,唯獨不見妘君和妘君夫。薑陽隱怒而不發,袖子裏的手攥成了拳頭。這算什麽意思,這是在打他耳光嗎?還是在報複他當年的“入贅”之恨?她……她連納他為侍的心思都沒有!


    妘君到底在哪兒?


    薑陽質問的目光還沒挪到薑君臉上,薑君倒像是被嚇了一激靈的魚,拽著薑君夫的手逃之夭夭。見勢不對的壯婦們居然借口說妘君是命定的王,妘君夫是下凡助她的神,他們死不了的,讓他們待在外麵喂野獸好了,這都是什麽鬼話!礙於她們都是長輩,薑陽恨也沒法。不一會兒,客堂隻剩下了十八個彩色眼珠。


    薑陽心念飛轉,薑地漫山遍野都是淺淺沒過腳背的草被,人,無處躲藏,也無從循跡。那麽失散的妘君唯一的可能就是進了峰林。峰林外因為背陰的緣故,草被不興,加上族人常年在此打獵,才有了一片裸.露的濕潤鬆軟的棕色土壤,隻要妘君走過,必會留下行跡。然而峰林數座,分布廣袤,挨個去搜的話無亞於大海撈針,何況天色已晚尋人多有不便,他需要進一步縮小範圍。


    目光掠過這些懵懂無知的彩色眼珠,薑陽用流利的嫪族話與他們交談。


    從彩色眼珠們的口中得知,自從他們中毒解毒後,他們都是由壯婦們背著,一個個都去了半條命,哪有心思去管妘君和妘君夫?一天的跋涉已經讓壯婦們力疲,眼下還得負重背人,她們隻想快點結束這遭罪的旅程,哪有餘光注意妘君和妘君夫?想來就是從個時候開始失散的。綜合種種,他明白了,妘君就在中毒事發地附近的一座峰林裏!


    妘君無懼野獸,但是身邊有妘君夫這個累贅,料想不會深入野獸盤踞的峰林,隻可能在峰林的外圍。他若與十八個男人手執火把同行,隻在峰林外圍逛逛,應該不危險吧。


    管它危險不危險,他現在隻想見到妘君。


    **


    “薑君子快看,這裏有腳印!”


    “真被薑君子說中了,妘君就在這裏!”


    “薑君子真聰明!”


    手持火把的薑陽停駐在了腳印前,對彩色眼珠們的恭維置若罔聞,目光放遠。當空的明月,揮灑下如霜的夜色,依稀可辨的一串腳印,延伸向黑魆魆的峰林。


    果然是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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