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幸運的, 因為他在這個世界真心相待的人也都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反過頭來幫助了他。


    一個是十八,陪著他成長。十八說他構成了對方的大半個世界,但是沈白也無法想象沒有十八的童年他會不會變得冷血無情, 完全忘記了原本的自己。


    另一個就是小和尚覺拙,若是沒有對方, 沈白怕是死了好多次, 首先是去偷秘籍的時候, 因為他沈白沒有遇上什麽陷阱暗器,再接著是在少林養著基本不太可能養好的傷,全是靠著對方每天親手熬的藥湯,最後就是現在。


    沈白真的覺得自己的命運安排就是讓他死在圍剿之中,所以在他醒來時還特意追問係統為什麽這次沒有任務評分就直接跳到了下一個世界, 接著就看到了小和尚坐在自己床邊,但是瞌睡的腦袋已經搭在了床沿上。


    雖然少林並不打算幹預這場武林紛爭,但是覺拙卻偷偷溜了出來,他跟著眾人, 嘴上說的是與魔教誰誰誰有不共戴天之仇,雖不殺生但一定要見到別人血刃了他才安心, 其實是在各個地方找著那抹黑色身影,生怕對方死在了別人的手下。


    而事實是,如果不是小和尚趕到給倒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沈白偷偷換上了一件其他門派的衣服將他撿走, 恐怕沈白真的已經等著任務評分準備進入下一個世界了。


    沈白聽完係統說的經過後, 眼中透露出一絲無奈, 然後輕輕用床邊的右手想要墊在小和尚的頭下讓他睡得舒服點卻聽到了係統發布的下一個任務。


    沈白的表明瞬間呆滯,將小和尚的頭抬起的那隻手冷漠的抽回,任由他的光亮腦袋磕在了硬床板上,發出了“砰”的聲音。


    “你醒了!”


    耳邊是覺拙驚喜的語調,沈白聽到了之後卻生無可戀的閉上了眼。


    不,求你,讓我繼續暈死過去吧。


    沈白雖然這麽想,但是聽著對方立馬開始忙碌的聲音還是睜開了眼,等小和尚捧著藥過來時看到了對方充滿血絲的雙眼。


    “嘶……”一句“謝謝”發到口邊隻剩下嘶嘶的聲音,但是小和尚知道他要講什麽,沒有回答,隻是讓他先把藥喝掉。


    沈白在對方的幫助下坐了起來,然後小口小口地喝著藥,將碗遞給對方的時候看到了小和尚正對著自己的嘴唇發著呆。


    喂喂喂,該不是我睡覺的時候發生了什麽惡俗橋段吧,你現在這種恍然驚醒滿臉通紅的樣子更讓人擔心了喂!


    沈白不知道小和尚帶他躲到了哪裏,幾天下來,除了他們兩個沈白再沒有見過其他人,並且小和尚熬的好似仙丹妙藥,沈白能感受到自己傷口的迅速愈合,每一夜過後都比前一天恢複了許多精力。


    隻可惜這些精力到時候還要放在方寒身上。


    沈白可以說話是第三天的時候,但是平日裏隻和覺拙說“謝謝”,其他時候全部都在望著遠方沉默不語,全然一副憂鬱感傷的模樣。


    小和尚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才能讓沈白打起精神,但他很快發現,隻要是和寒衣教相關的都可以引起沈白的注意力,於是他將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給了沈白,當講到方寒被林肅遊等人擒獲時,更是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然後呢?他被帶去哪了?”


    小和尚看著突然出聲的沈白就好像忘記了什麽江湖恩怨正邪不兩立,他每次出門回來,除了帶來藥草還有方寒的各種信息,看著每天都開始努力喝藥養傷的沈白,小和尚在他身側小心陪護,雖然時而疲憊但是也覺得很開心,隻是在看到沈白重新拿起了刀時,又慌了神。


    沈白像是永遠沒辦法留住的人,他好像有一個使命在後麵追趕著他,小和尚漸漸的察覺到了,自己對於對方隻是沿途的一段風景,而沈白沒辦法為他停留。


    小和尚開始閉口不談方寒的事情,但是依然攔不住對方離開的腳步,有一天正在山上采摘藥草的他感到有哪裏不對勁,飛快地跑回木屋就發現沈白已經整裝待發。


    “可以不走嗎?”小和尚仰著頭望著沈白,如同個白麵饅頭,他雖然在問,但是心裏也知道答案了。


    如他想的那般,沈白搖了搖頭,他頓了頓,然後開口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你幫我個忙嗎?”


    最後覺拙望著對方的背影還是沒有追上去。


    這是沈白第一次開這麽大的掛,提著把刀切人和切水果一樣,他深知這掛來的昂貴,所以也極其認真的在自己揮斬之間體會著它蘊含的力量,以保證自己以後如果遇到武力值平均水平偏高的世界也可以有一搏之力,就這樣,他如同出入無人之境,來到了方寒麵前。


    兩人見到彼此俱是一驚,沈白驚訝於方寒竟變成了這般模樣,而方寒則驚訝於親眼見到了沈白。


    沒有太多的話語,沈白伸手將那人的發絲撥到兩邊,直到可以看到他的紅眸才真的確定了這就是方寒,將方寒從鎖鏈上解下,他的下身傷口潰爛滿是汙穢,上半身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沈白毫不在意地將那人背到背上,又帶著他重新殺了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一邊給方寒養傷一邊逃離追蹤,沈白那鬼魅般的身影好像完全坐實了寒衣教的魔功,原本準備死心的那些門派又燃起了希望,對兩人窮追不舍,像是不死不休。眼看著絕世刀法的時效就要結束,沈白這一次帶齊了東西背著方寒躲到了更加偏僻難找的地方,然後每天出去,將食物和藥草在這裏囤積的滿滿當當。


    方寒躺在床上,他的喉嚨除了破碎的氣聲什麽也發不出來,隻能靜靜地看著沈白,沈白也覺得對方超乎尋常的乖巧。


    精神尚未完全恢複的方寒看著沈白近日的進進出出,隻以為他二人會在這個山林之間呆上數日躲避追蹤。雖是躲避追蹤,雖是陋室安居,自己身上的傷口因為在愈合所以總是奇癢無比,但是方寒卻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經幻想的生活越來越近,心好像被泡在溫水中一般服帖。


    沈白不知道方寒的想法,隻覺得從奢入儉難,為了讓方寒之後能在這裏好好躲避著直到恢複了點戰鬥力,他不得不將對方安置在這山林之中,像是為了安撫對方心中的不滿,這日沈白給他喂藥的時候,看著對方身下的泥巴石頭壘成的床,開口道:“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教主了。”


    方寒就著沈白的動作喝了幾口,然後拉住了沈白的手,沈白意會的伸出左手,看著方寒在自己手心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麽,這是近日來兩人交流的唯一手段,所幸的是沈白跟了方寒許久,很多事情不用寫出來就可以領會得到。


    這次也一樣,方寒剛寫了個“不”,沈白便屈起五指握住了他的那隻手。


    沈白知道方寒要說什麽,他本可以耐心看著他寫完,但是沈白沒有,甚至於,沈白完全可以預料到,如果自己在這裏陪著方寒把病養的七七八八,等到對方能開口的時候他說的第一段話會是什麽——無非是吞吞吐吐的歉意和被感動到極致的表白。


    想到係統頒布的最後一個任務,沈白的心裏燃燒起的是憤怒,憤怒的不是他會怎樣,而是係統的每個任務都給人一種愛對方愛到極致的感覺,以至於之前的世界裏沈白的排斥讓他的表演流於形式,而終於到了可以糊弄別人的時候,他又覺得方寒的感情也隻是套路的成果。


    這才是在玩弄別人感情吧,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渣男吧。


    不知道是自己心中那層防禦別人喜歡的機製在方寒的眼神中啟動,還是其他,沈白看著躺在床上的方寒,突然有了一種很同情對方的感覺。


    同情於方寒最後終於將真心放到了自己身上,但是還是托付錯了人。沈白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可憐,但是此時的方寒比自己更加可憐,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的喜歡他,就連自己也隻是被驅動的假象,不過接下來自己的最後一個任務,又會完全摧毀他從這個假想中得到的所有幸福。


    活該。


    沈白告訴自己,他和方寒都是兩個自作自受的人,不應該得到任何一點同情,不過想了想,他還是選擇開了口。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沈白感受到方寒的手指也回握住了自己,他牽起了嘴角,努力放鬆心情,第一次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方寒,我需要你認真地聽完我下麵要講的話。”


    “這些食物藥材不是留給我們兩個的,是留給你的,我不會陪著你在這裏的,這是個死局,而我不可能帶著你躲一輩子,這不現實。”


    “我會走,在你能行動之前走掉,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丟下你,我會如我之前所說的,這一生都用來守護你。”


    看著麵前發出一串破碎氣聲的方寒,沈白俯下身輕輕用手抵在了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講話。


    “這是我第一次和你說這麽多話對嗎?所以一定要認真聽。我現在不會告訴你我要去哪裏去做什麽,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訴你……”


    該不該告訴方寒他並不喜歡他,這是個讓沈白疑惑的問題,一麵是殘忍的現實,告訴方寒這個世界確實如他曾經想象的那樣,沒有人會真正愛他,一麵又是甜蜜帶毒的謊言,可以給予他這一瞬間巨大的幸福,然後讓他懷抱著永遠地遺憾活在這個世界上。


    沈白也可以什麽都不說,但是這是他最後一次和方寒在一起,他覺得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次真實的他和方寒見麵的機會。


    “我並沒有那麽喜歡你,假如未來有一天,你認為我今天說的隻是個謊言,那麽那個才是你看到的最大的騙局。”


    方寒如何想沈白已經不知道了,在對方的藥裏加入了一些助眠草,沈白在方寒睡著的時候偷走了能代表對方身份的東西,在這個世界最後一次的兌換了痛感剝離。


    不過——


    喂喂喂,不是不痛就可以下得了手去自殘的呀,雖然感覺不到但是想想都覺得痛,那可是眼睛好嘛?!


    最後在係統的幫助下,沈白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在沈白滿身是血如同困獸一般在懸崖上被包圍的時候,感受著刀劍插入身體但是沒有痛覺的奇異感受,心中的感情好像也隨著痛感一起消失了。


    連自己都感動不了,希望也不要感動到別人吧。


    耳邊叮叮當當的刀劍聲不絕,想到了那個同樣看不見的男子,覺得這是他這些時光裏,最貼近一個人世界的時候。


    以後再也不要隨意地欺騙別人,因為謊言在發揮到極致後的後果可能會超出預計。


    以後也不要隨意地向這些世界裏的人許下承諾,因為大部分他都兌現不了。


    沈白很慶幸自己終於如願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隻是不知道小和尚有沒有將自己的話帶給那個看不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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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沿上三個木人,門前一個竹葉香包,金秋讓桂花香氣彌漫在院落裏,屋子後麵的幾棵梧桐讓金色的枯葉鋪滿一地,如若飄進了旁邊的溪流,便輕悠悠地隨著流水淌入下遊的人家。


    覺拙看到這裏的第一眼,便是在感慨,原來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


    或許應該感謝沈白當時的委托,曾經跟著眾人旁觀過武林的一灘渾水,他也開始漸漸明白主持不讓弟子們踏入武林爭端的原因,在尋找這間屋子的路上,他聽過許多也見過許多,最後發現,一代一代人去了又來,還不如找一處安靜的地方過好自己的人生。


    覺拙踏著枯葉走入了這個木籬笆圍起的院子,敲響了木門,隻是裏麵好像並沒有人,大約是出去了,覺拙並不著急,他想象過與這屋主人的相見很多遍,無論是什麽樣的情形,他都不是那麽急切的想要親身體會。


    問著傳來的竹葉香,覺拙坐下,掏出衣服兜裏的果子慢慢吃了起來,在咀嚼中,又回憶起來了和那人最後相處的時光。


    臨近傍晚,一個提著獵物的男人回來了,還沒走到院子裏,臉上便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隻是在覺拙迷迷糊糊醒來站起身後,男人又回歸到了正常的樣子,右手有意無意地劃過身側獵刀的位置。


    “不知何人造訪。”男人不動聲色,將獵物放到院子的角落,然後轉身問道。


    覺拙看著他的臉,那張仿佛被雕刻出來的堅毅臉龐,臉上的細節一一與當初描述的吻合,極具有侵略氣息的五官配上無神的眼睛,覺拙打量了好久,在看到對方放在獵刀上的手時才恍然驚醒。


    “小僧覺拙,曾聽一位友人提過這景致,當時以為是玩笑,沒想到真的遇到了,若是打擾到施主清淨還請見諒。”


    “不知那友人是……”握著獵刀的手微微鬆開,男人的臉部帶著些許的期待。


    “叫做沈白,若是小僧沒有猜錯,施主便是十八吧。”


    隨著覺拙的話,十八已經是下意識的露出了一個笑容,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他躲開了寒衣教的追蹤,卻也得不到任何關於沈白的消息,這是這麽些日子來,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沈白的名字。


    十八的手緊張的攥成了拳,在原地手足無措了一陣,最後在覺拙的提醒下帶著對方進了木屋之中。


    即使看不見,十八也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東西擺置的地方給對方倒了杯水,覺拙口幹了許久,也沒有推拒,接過來道了聲謝便喝了下去,等到一杯水見底,他才發現對方一直盯著自己。


    幹笑了兩聲,將杯子放下,果然就聽到對方迫不及待的問著有沒有沈白的消息,他還在寒衣教嗎。


    聽著十八的發問,覺拙的表情也慢慢變得嚴肅起來:“怕是施主不知道,兩年前寒衣教便沒有了,教主方寒也在寒衣教總部被攻破後的那年春天死於斷崖之下。”


    十八全身感到一陣僵硬,手臂雙腿都好似找不到力氣,他動動嘴角想要繼續問下去,卻一時間發不出聲音,好在覺拙沒打算問一句答一句,他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對方。


    還有一些自己也並不知道的事請。


    看著十八對沈白消息的急迫,覺拙給自己倒了杯水。


    “哈哈哈,有些渴,等我喝完再和你慢慢說來。”


    一邊喝,覺拙一邊回憶當初沈白的交代。


    “若是他的生活已經不需要我了,那便直接告訴他不必等了,若是他一直在等也準備永遠等下去,那麽便告訴他,我正在找他的路上。”


    “出家人不打誑語……”淚奔的小和尚抱住沈白的衣服,淚汪汪地不讓他走。


    沈白幹脆將他腦袋抱進懷中,然後用好笑的語氣告訴他:“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真有個人將一輩子耗在了等待上,那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兩年前的覺拙覺得和沈白的分離是難受的,至於這個委托隻是簡單的傳話,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分別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哭小和尚也不在了,麵對眼前這個不動聲色但是雙手緊攥成拳的男人,覺拙發現自己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一杯水喝完,覺拙把水杯放到桌上,然後開口。


    “那年寒衣教總部被圍剿,我見到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不過念在之前的幾麵之緣,我將他帶了出去安置在了藥穀的後山上,等他傷好了,寒衣教也已經全部消失了。”


    “我讓他留下那裏,但是他沒有聽,和我講了這間房子,和名叫十八的房子主人,跟我說,他必須得離開,得去兌現一個諾言。”


    十八一邊聽著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他不渴,隻是在碗被舉起的時候那抹陰影擋住了自己的臉,留下一片讓他泄露情感的空間。


    “然後呢?”


    “然後他走了,我想現在他應該還在來找這裏的路上。”


    “是嗎?”十八很久沒有笑過了,他現在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眼睛裏的濕潤讓人不會去想這是不是禮節性的假笑。


    覺拙的手握緊了自己的衣袖,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可不是嘛,隻不過我看他要找到這裏還真要一段時間呢,我記得當初養傷的時候,他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要去從前沒去過的地方看看,而且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蓑衣刀客’,隻怕就是他,他這一路還要有些功夫。”


    “不過你放心,他沒有忘記這裏。”


    十八的笑容還在臉上,並且越放越大:“沒事,下次你若能遇見他請務必告訴他,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他的。”


    覺拙點著頭,後來突然想到對方看不到於是慢慢開口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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