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密雷迪?萊森而言,世界充滿『絕對』。


    法律是絕對的,製定法律的國家是絕對的,左右國家的教會是絕對的。唯一神是絕對的,祂的教義是絕對的,思想、價值觀、家族的規矩、早起的時間、家庭教師的話、父親的命令,以及——應該做的工作也是絕對的。


    這裏是【格蘭達特帝國】,存在於大陸的中央以東,中間夾著【萊森大峽穀】的魔法大國。雖然不及魔人,卻是連國民都擁有高度魔法技術的強國。


    【萊森大峽穀】的地質能分解釋放的魔力,又有凶惡的魔物橫行,所以不分種族國家,每個人都知道那裏是『處刑場』。


    礙事的人、罪人、湮滅罪證……不論有怎樣的原因,隻要推落【萊森大峽穀】,就能輕鬆處理那些人,連屍體也不會留下,所以『處刑場』的認知十分正確。


    這樣世界少有的危險地帶,宛如分裂國土,坐落在【格蘭達特帝國】境內,而在【格蘭達特帝國】之內有一個同樣聞名世界的家族。


    萊森伯爵家。


    別名『劊子手一族』,在【萊森大峽穀】中擁有一座巨大監獄,負責維持管理那座監獄的家族。另外,不隻帝國,他們也接受教會或別國委托,幫忙處理送來的罪人。


    那個家族的曆史悠久,可能在帝國建國之前就已存在,據說並非是他們的家名取自【萊森大峽穀】,而是大峽穀之名源自於他們的家名。


    那個家族以冷血無情聞名,『劊子手一族』這個名稱也隻是人們根據事實、懷著恐懼之情取的名字。


    而密雷迪就是人人恐懼的萊森伯爵家女兒。


    她能夠幹涉重力,直接操縱魔力,無需魔法陣便可行使魔法,被稱為是有『返祖現象』的天才。


    本來她應該加入教會成為『神之眷屬』,但有鑒於萊森伯爵家的特殊性,所以讓她以下任當家的身分留在家中。在曆史上,初代萊森也是以神代魔法使用者的身分,被任命創設這間監獄監處刑場,所以沒有人有異議。


    祖父、雙親、叔父與表兄弟、有如人偶般的傭人、家庭教師、私人軍隊以及罪人們……密雷迪認識的就隻有這些人。


    她與外界隔絕,被教導符合萊森伯爵家身分的教養與力量。


    家族對密雷迪的要求隻有這樣,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要求。


    在一般人看來,這一族人實在不像家人,他們像是機械,感覺不出情感。不過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不知世事的密雷迪,並不覺得自己不幸。


    她從八歲便開始從事一族的工作。


    每次與罪人見麵,對方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悲痛求饒,眼神總是充滿絕望。


    自己麵對的是罪犯,這份工作必須要有人來做。一切都是遵循絕對的法律,她必須毫不留情地處理掉那些人。


    密雷迪遵照教誨,宣讀罪狀後,正如每天的工作般目送罪人下穀底。


    對於想逃走的人就親自處分。


    對於想從穀底爬上來的人,則是毫不留情地推下峽穀。


    一年的時間,密雷迪的臉上不再有感情。


    因為她也懶得再理會他們的哀怨絕望。


    反正都毫無意義,他們是因為違背了『絕對』才會來到此地。既然如此,就『絕對』逃不了,命運是『絕對』無法抗衡的。


    所以,既然無意義,就不要有任何感覺還比較好。


    到了即將滿十歲的時候,她已經成為沉默寡言、麵無表情、缺乏感動的萊森一族。


    然而某一天,密雷迪被父親——現任當家科爾特召見。


    「父親,是我密雷迪。」


    「進來。」


    密雷迪敲門報上名字,回應是一如往常的冰冷聲音。


    她沒有特別在意,開門進入室內。


    「這是下一名死刑犯。」


    「是。」


    科爾特說完,將文件交給年幼的密雷迪。


    密雷迪內心感到疑惑。在死刑判定之前,應該都要經過確認罪狀、答辯與懺悔等形式上的手續。但是那些程序都已經結束,事到如今把死刑犯的文件交給她,老實說她也不知有何意義。


    「處刑已經是確定事項,妳就依照時程執行。可是在執行之前,最後向他套個話吧。」


    「套話嗎?」


    密雷迪低頭閱讀文件。


    「那個人是異端者,不過不是普通的異端者,有可能是異端者集團的一員。」


    「可能?」


    「帝都的教會逮捕他,審問過他關於組織的事,他卻堅稱不知情。受到神的代行者審問,不太可能蒙混過去,因此即便已經確定處死,教會仍懷疑他是集團的一員。」


    「……」


    聽到『審問』一詞,密雷迪雙唇微微緊閉。因為她知道所謂的『審問』其實就是『拷問』,她知道被拷問過後送來的人是怎樣的狀態。文件上的這個男人是由科爾特負責,所以密雷迪未見過他,不過隻要見到,一定會看到慘不忍睹的情況吧。


    「要如何套話呢?」


    密雷迪不問為何是自己,既然是當家之主的命令,就不容任何質疑,身為萊森家的人,密雷迪唯有執行命令。


    「像個小孩一樣探問。」


    聽到父親說的話,密雷迪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密雷迪知道傭人們背地裏怎麽說自己,根據他們所言,沒有比自己更不像小孩的十歲兒童。


    一切都是拜萊森家的教育所賜,現在卻叫她要像小孩一樣……


    不過,密雷迪的外表確實是小孩,對方或許會被打動而坦白。


    「並非一定要套出話,不過妳還是套問看看吧。」


    「我明白了。」


    密雷迪毫不遲疑地答應,這也是拜萊森家的教育所賜。


    走出房間後,密雷迪不再思考處刑對象的事,開始想要怎樣才像是小孩子。


    當天傍晚。


    密雷迪在兩名私人傭兵的陪同下,帶著一名重傷的男人,來到宛如棧橋般突出於峽穀邊緣的處刑台上。


    接下來隻要把他推下去就好,由於不能使用魔法,所以大多數都人都會死,遺體則有魔物幫忙處理,實在是非常簡單的工作。


    隻不過,在兩名傭兵中間的男犯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隻剩一口氣,甚至在推下峽穀之前可能就會死。


    然而工作就是工作,規則絕對不能違抗,所以密雷迪遵守規定的程序與職責。


    「罪人,達維?康斯曼。罪名,異端。罪狀,違背唯一且絕對的教義,對神官使用暴力。這毫無疑問是對我等偉大之神的背叛,因此處以死刑。」


    密雷迪用平靜的語氣宣讀手上的文件。


    對方沒有反應,一般這時應該都會罵個幾句。


    密雷迪停頓一下,用眼神向傭兵打了個暗號。


    「剩下由我來就好,你們兩個先回去吧。」


    「密雷迪小姐?」


    「為什麽呢?」


    兩人的反應正如事前約定,密雷迪再以命令將兩人遣退。


    然後裝出猶豫不絕的樣子,稍微停頓一下,盡可能像個小孩子,用生澀的語氣問道:


    「……那個、我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雖然不夠投入感情,不過由於剛才的宣讀太過機械式,對比之下有相當大的反差。


    男人——達維動了一下,垂下的瀏海後看得見空虛的雙眼。


    「……什麽問題?」


    令人意外,他竟然回話了。


    「你為什麽要對神官使用暴力,你明知會有這樣的結果。」


    密雷迪想問的是可能隱身背後的異端者組織,可是又不能直接詢問,她總之先問起事件的原因。


    達維盯著密雷迪,空虛的眼中不知何時開始有了光采。


    「真是過分啊。」


    「?是啊,你一定受到過分的對待吧,你明知會如此,為什麽——」


    「小小年紀,臉上竟然是那樣的表情。」


    「咦?」


    這句話大出意外,密雷迪忍不住露出真實的反應。


    達維看到密雷迪的樣子,臉上浮現微笑,盡管雙手被綁在背後,口中咳出血,他仍勉強站起來。


    「為什麽?很簡單,因為小妹妹臉上是那樣的表情。」


    密雷迪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自己是原因?前因後果混亂了吧?


    他是在玩弄自己嗎?又或是拷問的關係,導致精神不正常?


    不管怎麽樣,看來都不能指望他會被孩子打動而吐露秘密。


    夠了,就如同往常一樣結束吧。


    反正這個任務也隻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已經足夠了吧——


    「孩子沒有笑容的世界,有什麽價值嗎?」


    「——」


    在密雷迪開口前,他反而對密雷


    迪提出問題。


    密雷迪無法回答。


    她愣在原地,這一點也不像她。仿佛心中有個小刺,刺了自己的心一下——


    回過神才發覺,達維不知何時已站起身,移動到處刑台的邊緣。


    他明明身受重傷,即使放著不管也活不久,為什麽還能站起來?


    「抱歉,小妹妹想問的事情,我不能回答。」


    他搖搖晃晃,又向死亡深淵退後一步。


    眼眸卻炯炯有神。


    「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人類可以活在自由的意誌之下。」


    「自由的意誌?」


    密雷迪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那句話的意思,宛如那是未知的言語。


    達維口吐鮮血,他明明已到極限,卻露出笑容。


    「小妹妹,你也想活在歡笑之中吧?」


    「啊——」


    達維全身放鬆,向後方倒下,朝大峽穀穀底墜落。


    仿佛是自己畫下句點。


    又好像是為了不讓密雷迪動手處刑。


    涼風吹過,處刑台上空無一人,有好一段時間,密雷迪隻能呆立原地。


    從那一天後,密雷迪沉思的時間變多。


    她仍有履行職責,卻開始會稍微與罪人說話。她會傾聽他們的心聲,雖然那些都是她沒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密雷迪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那麽做,隻不過借由與罪人說話,密雷迪心中似乎有某種感情慢慢累積。


    某個男人出身於北方的湖畔小鎮,他深愛湖泊,對棲息於湖中的某種存在心存感謝——那樣是罪過。


    某個商人把藥轉讓給受傷的魔人,那位魔人十分感謝他,他們培養出超越種族的友情——那樣是罪過。


    某個母親心疼因才能而被征兵的兒子,懇求希望至少等到他成人——那樣是罪過。


    青年長有獸耳與尾巴——那樣是罪過。


    那些……真的是罪過嗎?


    罪人中當然也有真的應該製裁之人,不過他們真的罪孽深重到非死不可嗎?


    自己不能有這種疑問,一切都是『絕對』,因為我是萊森家的人。


    即使如此說服自己,那一日在密雷迪心中誕生的疑問仍逐漸變大。


    直到某一日,密雷迪的身邊來了一名新侍女。


    「我叫貝兒,從今日開始負責伺候小姐的起居,請多指教。」


    新來的侍女做出符合淑女氣質的敬禮。她的紅發以緞帶綁在後方,容貌十分姣好,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美人』。


    「為什麽要派新的侍女給她?」對於這個疑問,科爾特回答:


    ——密雷迪將要十歲,應該學習萊森之人必須的教養。


    再過數年,到時將不會再像現在一樣,由現任當家的自己負責仲介,密雷迪必須以萊森家之人的身分,直接與皇帝陛下和教會相關人員應對。


    貝兒雖是帝國貴族的側室所生,不過身家清白,禮節方麵一流,科爾特才請人介紹她過來。科爾特任命她擔任密雷迪的侍女兼家庭教師,希望女兒好好跟她學習。


    密雷迪既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隻不過,沉思的時間變多的現在,非但要上禮儀課程,甚至連平常的舉止也要氣質高雅,所以有個侍女奉科爾特之命二十四小時監視自己,讓密雷迪覺得有些厭煩。


    話雖如此,相處一個月後,密雷迪也充分了解她是優秀的教師。


    她不論何時都謹守身為淑女的禮節,盡管給人的印象有點太過正經,卻也是充滿氣質的女性。


    密雷迪也自然而然地培養出淑女應有的舉止與氣質。


    而且她還有另一個優點——即使二十四小時跟在身邊,也不會插嘴密雷迪的事情。


    隻不過,有時她會像是觀察似地看著密雷迪,讓密雷迪感到不自在……但她畢竟是教師,觀察學生的作為理所當然,所以密雷迪也隻能放棄。


    即使覺得她的眼神不像老師觀察學生,不過反正彼此都當作是在工作,密雷迪既沒有理由跟她親近,也沒有必要特別深思。


    就在密雷迪對新侍女做下這樣的結論後隔天。


    貝兒少見地不在身旁,密雷迪做完工作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沒有多想,打開自己的房門,隨後……


    「唉呀?小密,歡迎回房~~妳小小年紀每天卻很勤勞,真是辛苦妳了~~」


    迎接她的是非常輕佻的問候。


    出聲之人是淑女老師貝兒,而這名專屬侍女正一個人享用蛋糕。


    而且她竟然叫密雷迪『小密』?


    「……」


    「咦?奇怪了?小密是怎麽了?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本以為是淑女的老師變了一個人,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


    貝兒露出開心的笑容,那是密雷迪不曾見過、平時不可能出現的笑容。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惡作劇成功的淘氣孩子。


    然後,驚愕之情過去,密雷迪感覺到的是……


    「喂喂~小密?小密!臉頰充滿彈性的小密!回答我嘛~貝兒會寂寞得哭泣喔~~」


    她非常煩人。


    貝兒勾住密雷迪的肩膀,手指戳著她的臉頰。


    自從出生以來,從來沒有人敢對密雷迪如此放肆,密雷迪心中火大,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總之,這是無禮的行為。雖說貝兒也出身帝國貴族,但畢竟是側室之子,密雷迪則是伯爵家的千金,而且萊森家的影響力更在一般伯爵之上。


    所以絕不允許有人用手指戳她臉頰。


    「想被處死嗎?」


    密雷迪似乎相當慌張,不小心將心中的話脫口而出。


    劊子手一族的人說出這句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貝兒本人卻毫不在乎。


    「什麽嘛,這樣就認真了,胸部小,器量也會狹小呢。」


    「少囉嗦!」


    有生以來第一次怒吼的原因,竟是胸部的大小。


    附帶一提,貝兒的胸部十分雄偉,那不是山丘,而是山峰。不對,那根本是【神山】等級。


    密雷迪還是孩子,所以她們當然會有差距。即使如此,被人這麽說,密雷迪還是會生氣。對於自己有這種女性意識,密雷迪說不定也很驚訝吧。


    「生氣了!小密生氣了!」貝兒放開密雷迪,開心得就像是牧場主人看到剛出生的小馬站起來一樣。


    密雷迪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那就是妳的本性嗎?」


    「這就是我的本性。」


    貝兒的表情得意無比!


    密雷迪告訴自己要忍住!


    「雖然不知妳在打什麽主意,但做出這樣的無禮行為,妳以為妳會沒事嗎?」


    「我以為我會沒事!」


    密雷迪發動重力魔法!貝兒被壓在地上,地上是毛茸茸的高級地毯,她看起來反而很舒服。


    「妳在想什麽?」


    密雷迪疲憊地解除魔法,瞪了她一眼。貝兒躺在地毯上,笑嘻嘻地看著密雷迪。


    「我想要和小密做朋友。」


    「……」


    密雷迪又聽見意義不明的話語。


    「這一個月我一直在觀察妳,結果就是我非常喜歡妳,所以想和妳做朋友,這樣很奇怪嗎?」


    應該一笑置之嗎?沒有人教密雷迪這時該怎麽反應,萊森家的教育中,沒有麵對這種狀況的處理方法。


    密雷迪陷入過去不曾有過的混亂。


    「小密,總之妳過來吧,妳看,很舒服喔。」


    話一說完,貝兒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她知道自己正對『劊子手一族的女兒』做出非常無禮的事嗎?這時應該趕快把這個與萊森家不相襯的侍女趕出去……


    「嗬嗬嗬,來吧,小密。」


    「別叫我小密。」


    不知不覺間,密雷迪已搖搖晃晃地來到她身旁。


    然後,仿佛思考與感情分離,密雷迪整個人往地上一躺。


    雖說是在柔軟的地毯上,不過密雷迪第一次躺在地上,身為貴族千金,這是不可以做的無禮行為。


    然而——


    「如何?意外地舒服吧?」


    不知為何,密雷迪覺得很不甘心,於是無視貝兒的問話。視界的邊緣看得見貝兒麵帶溫柔的笑容看著自己,密雷迪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奇怪心情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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