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裏,白鹿與周嘉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恰好有一束陽光照耀過來,並不十分強烈,帶著溫柔與親和,像是春日裏的淺黃色花骨朵。


    兩人麵對麵坐著,無聲地進餐,遠看就如一副畫。


    小護士顧芳覺得她坐在他們兩人身邊,妥妥兒的就是如畫風景中的一坨屎,於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動坐到了另一張桌子旁,托著下巴感歎,果然美人就該跟美人坐在一起,多養眼啊,感覺世界都變得更美好了。


    陽光下的男女好看得一塌糊塗,連那千篇一律的藍白條紋患者服都變得清新可愛起來。


    今日的娛樂活動中多了籃球一項,於是想打籃球的患者們被看護領著去了籃球場,不想打籃球的患者們可以選擇去閱讀室看書或是在休息室看電視。


    難得的戶外活動時間,白鹿與周嘉林當然不會浪費。


    籃球場上,白鹿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看場中的周嘉林打球,奔跑,運球,起跳,投籃,籃入筐,完美的三分球。陽光下他的臉在熠熠發光,奔跑時的模樣很好看,是一種充滿力量的健美。


    眾人都在歡呼鼓掌,於是白鹿也微笑起來,為他鼓掌。


    此刻的周嘉林少了幾分陰冷,多了幾分純粹的愉悅,他準確地找到白鹿所在的位置,給了她一個飛吻,並拋給她一個媚眼。


    他的模樣實在生得好,黑色的碎發被汗水微微浸濕,如果忽略他身上那件藍白條紋的患者服,看起來就像是小女生們最喜歡的那種偶像男神,白鹿尚不覺得如何,一旁的顧芳捂著胸口,顯然被一箭射中了心房,無法自拔了。


    但於周嘉林而言,籃球顯然比不上他的小獵物來得更有趣,於是他很快就跑到白鹿所在的位置,坐在白鹿身邊,伸出自己的胳膊,放在白鹿麵前,“手好酸,小白鹿不幫我按摩一下嗎?”


    白鹿並不覺得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到可以幫他按摩手臂了,但他要求得如此坦然且理直氣壯,仿佛兩人已經認識許多年,做這種事也習以為常一般。果然是厚顏無恥之輩。


    於是白鹿沒有動手,抬眸看向厚顏無恥的某人,他額前的黑色碎發濕漉漉的,不知是否是錯覺,眼睛似乎也有些濕漉漉的,仿佛很是傷心,連聲音裏都帶了幾分委屈,“不可以嗎?”


    演技之精湛,若不是白鹿明確知道他的真實性格,恐怕也會被他蒙騙。此時此刻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甚至是聲音裏的顫抖與委屈,都是他精確計算後表現出來的,事實上,白鹿知道,他根本就不會產生委屈這種情緒。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沒有羞慚感,情感膚淺,具有高度的衝動性與攻擊性,做事喜歡隨心所欲,自控能力很差,因此做事往往反複無常,不負責任。


    或許是因為本身就缺乏各種情緒波動,他習慣性地去模仿人類的各種豐富的情緒變化,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天才,他的模仿足夠以假亂真。


    “不可以嗎?”周嘉林的神色漸漸變了,眸光沉沉,嘴角依舊帶著笑,然而聲音裏的委屈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陰冷味道,如毒蛇吐信,嘶嘶作響。


    白鹿慢慢抬手,將指尖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然後抓住了他的胳膊,輕輕按了一下。


    被順毛的周嘉林眼底的陰沉很快就散去,嘴角帶著笑意,可惜一分鍾不到,他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渾身一僵,然後垂眸看向一臉若無其事的白鹿,“你剛剛好像掐了我一下。”


    “有嗎?”白鹿詫異地睜大眼睛,“那也許是我沒把握好力度吧?不好意思啊。”繼續揉,時不時就掐一下,偏偏還一臉的無辜。


    嘴角抽搐的周嘉林及時縮回了胳膊,咳了一聲,下意識摸了摸,他覺得自己的胳膊肯定已經青青紫紫的了,嘀咕道,“小獵物脾氣還挺大。”


    忽然就記起了自己脖子上那個咬痕,周嘉林眸光看向白鹿,正好對上她烏黑無辜的眸子,不由得笑了起來,“真是個狠心的家夥啊。”


    但是奇怪,麵對這樣一個爪子鋒利的小獵物,他竟一點也不覺得被冒犯了,隻是莫名覺得高興起來,周嘉林眯眼看了看耀眼的陽光,隻覺得此時此刻心情竟難得有一點平靜。


    兩人就如此坐在長椅上曬太陽,也不說話,隻是享受陽光的溫暖,或許是因為氣氛太好,兩人都放鬆了下來。


    半晌,周嘉林狀似無意地說,“聽說你要走了?”


    白鹿轉頭看他,他的麵容在陽光下顯得尤為溫和無害,閉著眼的模樣慵懶又好看,額前的碎發此刻也是溫溫順順的,白鹿猶豫了一瞬,如實回答,“嗯,你在外麵聽見了?”


    早上白先生與白鹿在辦公室談話的時候,周嘉林應該就在門外,聽見了也很正常,不過他倒是好耐性,到現在才說起這件事。


    周嘉林嘴角翹了翹,從長長的眼睫下睜開眼睛懶懶看了白鹿一眼,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表示承認。


    白鹿無話可說,沉默了半晌。


    “如果我說——”周嘉林眯著眼睛看不遠處打著籃球的人們,不緊不慢地說著,“我不讓你走,你會怎麽樣?”就像是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他平靜得如今日的風,緩緩的。


    “哇——”籃球場上有人進了球,眾人都在歡呼。


    白鹿同他一樣望著籃球場上的人,眼神平靜,等眾人的歡呼聲小了下去,方才開口,“你準備用什麽辦法把我留下?”


    “唔,這個嘛——”周嘉林摸了摸下巴,眉頭微微皺起,有點煩惱的模樣,“還沒有想好,不過我的小獵物如果願意配合的話,那我就不用這樣苦惱了。”


    他忽然輕笑一聲,眸光收了回來,轉向白鹿,一把摟住白鹿,在白鹿耳邊輕輕道,“所以,小獵物,你願意嗎?”


    猝不及防跌進周嘉林的懷裏,白鹿皺了皺眉,隨即抬頭,目光直視他,嘴角帶了一抹笑,“親愛的獵手先生,如果我不願意呢?”


    “不願意的話——”周嘉林意味深長地看著白鹿,伸手拉起白鹿的手,露出她傷痕累累的手腕,放在嘴邊吻了吻,一直盯著白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聲音低低的,“我讓上麵再多一道紅線,怎麽樣?”


    白鹿的目光轉向自己的手腕,纖細蒼白,上麵布滿醜陋的割痕,終於將嘴角的笑斂了下去,“你是在威脅我?”


    “不不不。”周嘉林笑得囂張又任性,“我在提一個建議,很好的建議。”


    白鹿冷笑一聲,“周氏集團的少公子,想要出去還不簡單?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要我留下來?”說到一半,她的眉眼忽然柔和下來,語氣柔軟溫和,帶著誘惑,“你與我一同出去,如何?”


    周嘉林挑了挑眉。


    “待在這裏多沒意思,你一點也不喜歡這裏吧?”白鹿笑起來,聲音低低的,烏黑的眼眸深了幾許,“外麵的世界多自由啊,不受拘束的,寬廣的,無限的。”


    說到最後,聲音愈發低了下去,但周嘉林依舊聽見了,她笑得極美,說出的話又輕又柔,“你不想念你的藝術嗎?”


    周嘉林沒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白鹿,然後緩緩地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狂妄的笑容來,他在笑,眼神卻冰冷,琥珀色的眼睛呈現出一種無機質的質感,“狡猾的小獵物,想要誘導我做些什麽?”


    他的手指摩挲著白鹿的嘴唇,柔軟如花瓣,色澤因貧血而有些微黯淡蒼白,但即使這樣,也依然美麗,“知道我為什麽會進來這裏嗎?”他緩緩道,嘴角露出殘忍冷酷的笑,“因為我差點掐死了我的母親。”


    “我將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很細,仿佛一折就斷,然後我緩緩收緊了我的手,看著她在我手下掙紮的模樣,她的臉因為缺氧而憋得通紅,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眼裏有恐懼與恨惡,但漸漸地,除了恐懼什麽都沒有了,她想要求饒,卻連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出來,漸漸地,她的掙紮開始變得無力,她快要死了……”


    他語氣平緩,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像是早上多喝了半杯牛奶一樣不值得大驚小怪,眼神冰冷冷的,甚至是空洞的,嘴角的笑容卻甜蜜又溫柔,讓人毛骨悚然。


    說到末後,他微微歎息,“真是可惜啊。”他在惋惜那個女人最終也沒有死在他手裏,而是被送往醫院急救,並且還救活了,雖然他被送到這裏來的時候,她還沒醒過來。


    白鹿的嘴唇愈發蒼白失色,在陽光下如一朵半枯萎的花。


    “怕嗎?”周嘉林湊近白鹿,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裏一絲感情也無,空洞洞的一片冰冷,陽光也溫暖不了的溫度。


    白鹿眨眨眼,忽然笑起來,卻並不說話。


    周嘉林仿佛記起什麽,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怕的,你身體的一部分在渴望死亡。”


    “他們認為你的莎莎已經消失了。”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然後抬眸,黑色睫毛下麵那雙冰冷的眼睛裏有了一絲狡猾,“但是我知道你的秘密,渴望死亡的那部分,被你藏起來了。”


    “並不是被藏起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白鹿的眼睛已經漆黑一片,再沒有一絲亮光,臉上的笑卻輕柔,“她隻是被我殺死了,然後吃掉了。”


    “所以,你要小心,因為誰也沒辦法保證,殺死莎莎的我,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白鹿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與周嘉林如出一轍的溫柔笑容,讓人毛骨悚然,“或許,我會變成像你一樣的……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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