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裏樹給貓貓的第一印象,是個不識大體的小姑娘。


    宴會第一階段結束後安排了休息時間,於是貓貓與貴園去照顧公主。貴園替換涼掉的熱石頭時,貓貓則確認寶寶貴體有無違和。


    (身體狀況好像還不差。)


    臉蛋像顆蘋果的鈴麗公主咯咯笑著,現在表情比貓貓初次見到她時豐富多了,父皇與皇祖母都對她疼愛有加。


    (可是一直這樣待在屋外不對吧?)


    這下子要是讓公主得了感冒,貓貓恐怕就要掉腦袋了,真是沒道理。


    因為如此,籃子特地請工匠做了蓋子,完成了一隻簡直有如鳥籠的睡籃。


    (好吧,反正可愛就罷了。)


    就連不喜散小孩的貓貓都覺得可愛了,可見小寶寶是多厲害的一種生物。


    現在公主會爬了,總是想爬到睡籠外麵,貓貓輕輕把公主放回籠裏,正想交給紅娘時,背後傳來了重重一聲鼻息。


    一個身穿絢麗濃桃色大袖的年輕姑娘正在看著她們,後麵帶著好幾名侍女。


    雖然生得一張惹人憐愛的臉蛋,卻嘟著嘴,好像想讓人知道自己有多不高興。也許是不喜歡貓貓她們不來問候,隻顧著照顧寶寶。


    (她就是那個幼婆婆?)


    紅娘與貴園深深低頭致意,所以貓貓也照著做。


    裏樹妃仍舊一副不高興的臉,帶著侍女走遠了。


    「那就是德妃娘娘?」


    「是呀,就是她。不過我想你看了也知道。」


    「她是不是搞不清楚很多事情?」


    例如現場的氣氛等等。


    受封四夫人後,每人會得到自己的象徵。


    好比玉葉妃就是大紅色與翡翠,梨花妃就是群青與水晶,淑妃從侍女的服裝來看,應該是黑色吧。她住在石榴宮,因此寶石大概就是石榴石了。


    (若是取自五行,穿白色才恰當。)


    裏樹妃身上的衣裳是濃桃色,說得明白點,就是跟玉葉妃的紅衣重複了。從宴席的席次來看,玉葉妃與裏樹妃相鄰而坐,一眼看上去色彩會起衝突。


    (對了。)


    貓貓想起剛才遠遠傳來的宮女爭吵,好像也是在吵這個話題,責怪她們穿著的顏色搞不清楚立場。


    「該怎麽說呢?畢竟她還小嘛。」


    紅娘深深歎氣說出的這句話解釋了一切。


    貓貓把變涼的熱石頭放進事前準備好的火盆。


    由於其他家的侍女都在遠遠看著,於是貓貓向玉葉妃請準後,分了她們幾顆。


    看慣了絲絹或寶玉的侍女,竟然會為了區區加熱過的石頭而高興,實在挺有意思的。


    遺憾的是水晶宮的侍女一見貓貓靠近,就像磁石互斥那樣拉開一定距離,因此沒辦法送一給她們。與其冷得發抖,為什麽不收下就是了?


    「搞了半天,你人會不會太好了?」


    由於櫻花傻眼地說……


    「經你這麽一說,或許是呢。」


    於是貓貓坦白講出了心中的想法。


    (對了。)


    自從進入休息時間以來,帳幕後麵的人好像就多了起來。


    不隻侍女,諸位文臣武將似乎也都進來了。


    眾人都一手拿著飾品。


    有一對一找宮女講話的,也有好幾人簇擁著一人的。


    貴園與愛藍似乎也在跟不認識的武官說話。


    「大家就是像那樣,勸誘隱藏於花園中的優秀人才。」


    櫻花解釋給貓貓聽。她顯得有點得意,鼻子噴氣,不知在興奮什麽。


    「是。」


    「官員會把帶來的飾品交給宮女,作為印信。」


    「這樣啊。」


    「好吧,其實還有別的含意就是了。」


    「原來如此。」


    見貓貓一反常態回答得興趣缺缺,櫻花雙臂抱胸,噘起了嘴唇。


    「我說,還有別的含意喲——」


    「是這樣啊。」


    貓貓絲毫無意追問有什麽含意。


    「那你那支簪子給我。」


    櫻花指著方才壬氏送貓貓的東西。


    「可以。不過,得請你與另外兩人猜拳決定才行。」


    貓貓一邊幫火盆裏的熱石頭翻麵一邊說。要是她們因此吵起來就難辦了。況且假如被紅娘知道貓貓擅自把東西送人,難保她不會賞貓貓後腦杓一掌。侍女長動手動得挺快的。


    貓貓打算兩年當差結束後就要早早回煙花巷,所以出人頭地或招攬人才都與她無關。


    而且更重要的是……


    (與其被那種人呼來喚去,我寧可在水晶宮當ㄚ鬟。)


    貓貓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斷氣的蟬。


    這時……


    「這位小姑娘,請收下。」


    先是聽到低沉的男子嗓音,接著一支簪子遞到了眼前。小巧的桃紅珊瑚在簪子上搖曳。


    貓貓拾頭一看,眼前是一名五官精悍的大漢,臉上笑容可掬。


    此人年記尚輕,未蓄胡須。雖然長相算得上是個美男子,但貓貓對於甜美的笑容莫名地有抗性,因此隻是無動於衷地回看著他。


    武官似乎發現對方的反應跟想像中不同,但又不能縮回伸出去的手。他半蹲著用腳尖站立,所以腳在發抖。


    貓貓好像發現自己害男子陷入困境了。


    「謝謝。」


    貓貓收下簪子後,男子的神情變得像是受到飼主稱讚的小狗。


    貓貓覺得這人有點像隻笨狗。


    「那就別啦——多指教嘍——我叫李白,記好了。」


    (我是覺得不會再見到你了。)


    揮手告別的大型犬,衣帶上還別著十幾支簪子。可能是為了不讓侍女受辱,所以到處分送?出手還真是大方。


    (若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對不起他了。)


    貓貓正在看著桃紅珊瑚簪子時……


    「人家送你的?」


    貴園她們來了。衣帶上各自別著戰利品。


    「參加獎罷了。」


    貓貓無動於衷地回答,應該是到處送給落單又無人搭理的宮女吧。


    這時,背後有人開口:


    「就這麽件東西,太冷清了吧?」


    那是一個耳熟的高貴嗓音。


    回頭一看,豐滿的胸部……更正,是梨花妃站在那兒。


    (好像胖了點。)


    即使如此,還是不及往昔的豐腴肉體。不過殘留的憂色卻也襯托出娘娘的美貌。娘娘身穿深藍衣裙與天藍上裳,掛著青色披肩。


    (不會有點冷嗎?)


    貓貓既然是玉葉妃的貼身侍女,就不能太站在梨花妃那邊。


    離開水晶宮後,她也隻從壬氏那兒聽說過梨花妃的病況。


    她知道縱使自己造訪寢宮,也隻會被侍女拒於門外。


    「久疏問候。」


    貓貓照著紅娘教的行禮。


    「好久不見了。」


    一抬起臉,梨花妃摸了摸貓貓的頭發。


    又跟壬氏那時一樣,有東西插到了頭上。


    這次不會痛。某件東西像是輕柔地別上去一般,插在綰起的頭發上。


    「那麽,保重了。」


    梨花妃一邊輕斥難掩驚愕的貼身侍婢,一邊優雅地離去。


    翡翠宮的侍女愣在原地。


    「唉——這下玉葉娘娘可能不隻是鬧別扭嘍。」


    櫻花帶著傻眼的表情,彈了一下簪子的裝飾部分。


    貓貓頭上搖曳著三顆紅水晶連成的珠串。


    到了中午,貓貓與紅娘換


    班站到玉葉妃的身後,以服侍她用膳。


    貓貓聽取櫻花的建議,總之先將拿到的三支簪子全別在腰帶上。玉葉妃給她的是首飾,因此別個一支簪子也是可以,但櫻花說這樣跟沒戴的簪子之間就有了高低之分。侍女做事隨時都得考慮到旁人的立場,實在麻煩。


    貓貓從上座開始重新打量整個宴席,覺得還滿壯觀的。


    西側是成排武官,東側則是文官列席。隻有其中約兩成的人可坐長桌,其他人都是整整一齊齊地站著。要維持這種姿勢長達幾小時,想必比背後當差的侍女更難熬。


    高順也坐成武官那邊的位子。貓貓這下知道他的官位比想像中由更高,不過一名宦官能毫不突兀地列度席,讓她很是驚訝。


    剛才那個大漢也坐在那兒。雖然席次比高順更接近末席,不過從年齡來想,也許算是少年有成了。


    相反地,壬氏不見人影。那樣一個光彩奪目的人,應該很容易看見才對。


    反正也沒事找他,於是貓貓專心做自己的分內之事。


    首先端上來的是餐前酒。酒漿從玻璃瓶裏一點一點地注入銀杯。


    貓貓緩緩搖晃酒杯,以肉眼確認接觸部分的色澤是否變得暗沉。


    假如是砒霜,銀器就會逐漸發黑。


    貓貓一邊緩緩轉動酒杯一邊嗅味道,含一口在嘴裏。她知道沒有毒,不過不咽下就不能算是試了毒。她咕嘟一聲以酒潤喉,然後用清水漱口。


    (哦?)


    好像受到大家注目了。


    其他試毒人連喝都還沒喝。


    其他人確定了貓貓沒事,才心驚膽跳地喝一口杯中物。


    (好吧,很正常。)


    誰都會怕死。


    如果有人願意身先士卒,當然是確定那人沒事再試比較安全。


    (而且要在宴席中下毒,大概隻會用即刻見效的毒藥。)


    這些人當中頂多隻有貓貓自己愛吞毒藥,屬於世間少有的人種。


    (既然要下毒,我想吃河豚,把內髒巧妙地摻進羹湯裏那種。)


    她愛死那種舌尖麻痹的感覺了。為了嚐到那種感覺,貓貓不知做過多少次嘔吐與洗胃。平時她服毒經常是為了讓身體習慣,隻有河豚比較接近嗜好之物。附帶一提,她很清楚那種毒素不管怎麽做都無法讓身體適應。


    正在想著這些事情時,貓貓與端來前菜的侍女四目交接了。貓貓的嘴角上揚著,可能笑得詭異又邪門,完全把人家嚇到了。


    貓貓啪啪拍了幾下臉頰,讓臉變回平素的麵無表情。


    接過來的前菜是皇帝最愛吃的,有時會作為消夜。


    膳食似乎由後宮禦廚所烹煮,與平常的飲食無異。


    其他試毒人都盯著貓貓瞧,於是她幫大家個忙,早早動筷子。


    是魚肉與蔬菜做成的魚膾。


    皇帝雖然是個個好色大叔,不過試毒侍女覺得他吃得還挺健唐的。


    (配膳出錯了。)


    貓貓發現到食材與平時有異。平常放的是青花魚,今天卻用海蜇皮或類似的食材代替。


    禦廚不可能弄錯皇帝愛吃的東西怎麽煮。如果出錯,應該是把為了其他嬪妃烹調的東西端來了。


    後宮的尚食廚藝精湛,即使是同一份菜肴,也會分別煮成禦用與嬪妃用。玉葉妃在喂奶的期間,尚食一直都會提供發奶膳食。


    試過了毒,看大家都在吃前菜,看來的確是配膳出錯了。不識大體的裏樹妃臉色發青。


    (碰到不敢吃的東西了嗎?)


    畢竟是皇帝愛吃的東西,不能剩下。


    她忍耐著吃下去,夾青花魚片的筷子在發抖。


    往她身後一看,負責試毒的侍女閉著眼睛,嘴唇在抖動。貓貓看出她那嘴唇描繪出一絲弧線。


    她在笑。


    (看到討厭的東西了。)


    貓貓拉回視線,接過了下一份菜肴。


    ………………………………………………………………………


    如果隻是普通的宴席該有多好。


    李白覺得自己跟那些從宮殿俯瞰萬民的顯貴之人合不來。


    選這種大冷天,在強風刺骨的戶外辦宴會,有什麽樂趣可言?


    不,如果隻是尋常宴會倒無所謂。若能仿效古法,在桃園中與莫逆之交飲酒食肉,必是一人生一大樂事。


    然而換成跟顯貴之人宴飲,就總是伴隨著毒殺的風險。


    縱然是珍饈百味,窮盡秘傳廚技的宴會,試完了毒都涼了,美味也減了幾分。


    李白並非在責怪試毒人,隻是每次他們臉色嚇得發青地慢慢把湯匙送進嘴裏,光是看著都覺得胃痛。


    他以為今天又要度過同一段無益的漫長時間。


    不過,似乎也並非如此。


    平常試毒人都會一邊麵麵相覷,一邊決定試吃的順序。


    但今天似乎有個特別勇敢的試毒人。


    這個負責為貴妃試毒的嬌小侍女,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就晃動著銀杯喝了餐前酒。


    她慢慢應下,然後若無其其事地漱了口。


    李白正覺得眼熟,就發現是方才給過簪子的一人。她相貌平平,五官端正但缺乏特徵。在美女如雲的後宮宮女當中,恐怕屬於埋沒於萬人之中的一類。


    然而那姑娘不帶表情的臉龐,卻又具有某種威懾他人的眼光。


    本以為是個不愛理人的姑娘,想不到表情還挺豐富的。


    先是麵無表情,隨後不知怎地開始竊笑,接著又恢複原狀,然後換成不高興的臉色。


    可是試起毒來卻又不當一回事,實在是很有意思。


    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有何種表情?正好可以拿來解悶。


    姑娘接過羹湯,以調羹舀起。先用眼睛確認,然後慢慢放在舌尖上。


    隻見姑娘一瞬間睜大了眼,緊接著忽然露出了癡然如醉的笑靨。


    臉頰飛上紅雲,兩眼開始滲出水氣。嘴唇描繪出弧線,半張著的口中,可以看見潔白皓齒與妖媚的舌頭。


    女人就是這樣才可怕。


    舔掉沾在嘴唇上湯水的模樣,堪稱如成熟果實的名妓笑靨。


    那道菜究竟有多美味?


    是其中含有某種東西,能令平凡姑娘變得那般妖豔,抑或是宮廷禦廚的巧技所致?


    就在李白咕嘟一聲吞下口水時,姑娘做出了令他不敢置信的事。


    她從懷裏取出手巾貼在嘴上,將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


    「此羹有毒。」


    侍女再次變得麵無表情,克盡己職之後,就消失在布幕的後麵。


    宴席在一陣騷動之下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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