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的藥鋪會在綠青館點起燈籠時關門。夜半繼續營業不會有什麽好客人上門,而且她舍不得燈油錢。


    她把店鋪的收入清點好後,交給老鴇保管。要是把大錢放在貓貓居住的破房子裏,會被強盜盯上。不如繳點錢,請老鴇好好保管。貓貓收好火種與草藥,替狹小的店鋪上鎖。


    「喂,回家啦──」


    「什麽,這麽快喔──」


    貓貓抓住耍賴的趙迂後頸,回到破房子裏。這間就位於綠青館後頭的屋子有很多縫隙讓風灌進來,冷得要死。


    她用火種點燃用來給爐灶生火的紙,等爐火變大後添些木柴。趙迂似乎覺得冷,裹著被子縮在乾草床上。


    貓貓攪拌著爐灶上的鍋子把湯熱過。鍋裏用肉乾煮出高湯,加入從園子裏摘來的蔬菜與葛粉。由於天氣冷,所以又削了點薑進去。


    「喂,你不吃嗎?」


    「吃──」


    趙迂把自己包得像隻毛蟲似的想爬來爬去,貓貓賞他一拳,把被子搶走之後丟了一件棉襖過去。


    (應該再添一件冬衣。)


    趙迂的扶養費給得很豐厚,但貓貓不打算亂花錢。雖然趙迂滿口怨言,但既然交給貓貓照顧,她打算讓趙迂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個道理。


    貓貓拿破碗盛湯給趙迂。趙迂在椅子上立起膝蓋喝了湯。


    「再多放點肉啦──」


    「那你去掙錢啊。」


    貓貓喝湯喝得嘶嘶有聲。她沒煮粥,改配麵包吃。貓貓把買來存放的麵包掛在鍋子旁邊加熱,然後從中撕成一半,把乾燒蔬菜塞進去。可能是因為去年莊稼歉收,感覺麵包的味道不是很好。也許是小麥品質差。


    「麻子臉──你又不是賺得少,幹麽不吃得再好一點啊──?」


    趙迂抱怨歸抱怨,卻伸手去拿第二個麵包。


    「你這傻子,我可是跟那個老太婆租店麵耶,你知不知道她收我多少店租啊?」


    「那就搬去其他地方嘛──」


    「你啊,要到其他地方營生,也是有很多問題的。」


    貓貓說著,用麵包吸取剩下的湯汁扔進嘴裏。想再過得奢侈一點不是不行,但貓貓有她不這麽做的理由。


    「……明天去給你買衣服,你跟我一塊去。穿現在這些衣服太冷了吧。」


    貓貓隻丟下這麽一句話,就開始收拾鍋碗。


    「好耶!」趙迂張開手腳歡呼,但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可能因為半身有些麻痹的關係,摔下去時姿勢沒調整好,在那兒滿地打滾。


    (……)


    貓貓一邊冷眼看他打滾,一邊把碗泡進水桶裏。


    翌日,貓貓與趙迂上市集去。在把京城分成東西兩半的大街上,每天都會開市。愈往北走,滿街的店鋪就愈大,愈往南走則是級次愈低。由於煙花巷位於京城南邊,因此市集是從連棚子都沒有,隻是把商品擺在草席上的粗陋攤販開始。


    再往小巷走,會看到很多可疑的攤販。可能因為鄰近煙花巷的關係,有不少店家販賣奇怪的藥品。當然貓貓身為藥師不會上當,擺攤人也不會把她當成客人招攬。隻有那些逛不慣窯子的男子才會成為冤大頭。


    貓貓一邊一如平常地抓住亂跑亂跳的趙迂後頸,一邊前往京城中央。俗話說貪小失大。攤子上賣的棉襖是很便宜,但布料粗糙。那種衣服讓這皮小子穿著到處亂跑,恐怕沒多久就會破掉了。就算多少貴一點,有店麵的店家賣的商品比較令人放心。因為他們是在當地紮根做生意,很重視信用問題。


    貓貓在櫛比鱗次的店鋪當中,走進了常去的一家店。這家是作庶民生意的衣裳鋪,同時也有賣舊衣服。她鑽過遮簾走進店內,隻見天花板上掛著衣服。店老板在後頭縫補衣物,放在旁邊的火盆發出木炭爆開的嗶剝聲。火盆用東西圍著,以免火花飛到衣服上。


    「啊──舊衣服喔──」


    「不要奢求太多啦。」


    趙迂還小,今後會不斷長大。能夠迅速購買更換的衣服比較劃算。


    就在貓貓看看有沒有小孩子穿的棉襖時,無意間看到了一件衣物。


    「這是什麽?」


    趙迂眼尖地跑來。那是掛在牆上的衣裳,是一件長襖裙。上下衣裳都是白的,顯得太素了點。看起來有點像是邊疆民族的服飾,散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氛圍。衣袖上繡有藤蔓般的花紋,吸引了貓貓的目光。


    (這是……)


    「看起來好寒酸喔。」


    心直口快的死小鬼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貓貓顧慮到店裏老板在聽,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然而傳來的卻是笑聲。


    「哈哈!你說那衣裳寒酸啊?」


    「本來就是啊。給姑娘家穿的衣裳,應該會用更華麗的色彩才對。」


    「你說得對。」


    店主把針刺在針包上,一邊揉揉僵硬的肩膀一邊走向他們。然後他眯起眼睛,看著那件衣裳。


    「這個啊,是天女穿過的衣服。」


    「天女?」


    趙迂興味盎然地探身向前。可能因為身體有部分麻痹,一直站著會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櫃子上去。


    貓貓拿他沒轍,繼續在店裏挑衣服。這個老板總是這樣向客人搭訕以消磨時光。講的話不知道有幾分真假。隻是她記得養父羅門常常被老板拉住,浪費掉半天工作的時辰。


    (趕快挑一挑回家吧。)


    幸好趙迂聽老板講話聽得入迷,就趁現在趕快選好吧。然而店裏就這麽點地方,就算不想聽也會聽見老板說的故事。


    ○●○


    這樣說吧,其實這件衣裳是來自西方的物品。


    傳說在西方的某個村子,有個村人救了迷路的姑娘。姑娘貌美如花,村人不禁愛上了那個姑娘。


    這姑娘很不可思議,擁有白皙的肌膚與金黃色的頭發。而且姑娘紡的紗跟其他任何線紗都不一樣,她用這種紗織了好幾件衣服向村人報恩。這種繡有神奇花紋的衣服,可以賣到高出其他紡織品幾倍的價錢。


    姑娘一再重申希望能回到故鄉,但她連自己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她似乎是來自遙遠異國的大戶千金。村人一再向姑娘求婚,最後姑娘終於接受了。


    可是時機不巧。正好就在這時候,姑娘的家人來村子找她了。看發色與膚色相近就知道了。村人好不容易才得到姑娘,不願意放手。他把姑娘藏起來,全村上下都堅稱不知。


    姑娘的家人雖暫時回去了,但似乎起了疑心。所以村人決定早早完婚,讓姑娘成為自己的娘子。一旦結了婚,跟以前的家人就恩斷義絕了。


    姑娘拒絕了,但村人不予理會。他逼迫姑娘在村裏的池塘沐浴淨身,想早早成婚行禮。姑娘哭著沐浴過,僅有的心願就是穿上姑娘自己縫製的家鄉嫁衣。


    姑娘不知道有多麽悲傷。即使換上嫁衣仍然淚如雨下,弄濕了一身衣裳。


    在旁人的祝福下,姑娘為了與村人結為夫妻而登上祭壇。然而,姑娘似乎還是無法將家人忘懷。


    她懇求村人讓她回到家人身邊。


    姑娘見村人依然不允,於是當場拿起油潑了一身,接著用火把往自己身上點火。


    熊熊燃燒的姑娘跑過驚惶的村民之間,然後消失在池塘裏。


    池塘裏隻剩下一塊布,正是姑娘蓋在頭上的那塊紗。


    渾身起火的姑娘不見蹤影,村人心想她也許是回到天上了。


    姑娘的家人也就此下落不明,大家都相信是跟姑娘一同消逝在天


    邊了。


    ○●○


    「而這個啊,就是天女織的衣裳。」


    「哦──」


    趙迂大為驚歎。之前還說衣服寒酸,現在看它的眼神簡直像在賞玩寶玉一樣。


    貓貓拿起幾件適合的棉襖,放在趙迂背上比比。雖然不中意顏色,但大小正好。


    「欸,麻子臉。這件衣服太神奇了,不如買下來吧?」


    趙迂兩眼發亮地說。


    「說得也是,小姑娘跟天女的年紀應該差不多。看在這個份上就算你便宜點吧。」


    嘴上這樣講,打的算盤卻多出一個零。貓貓差點沒嗤之以鼻。


    (還天女哩,我可是不花一毛錢就看到本尊了。)


    稍稍破相的天上神仙會定期造訪綠青館。


    「喂喂,你不信天女傳說啊?真是沒情調。」


    店老板雙手一攤,無奈地搖頭。


    (我才覺得無奈呢。)


    講到消失於水中的天女,貓貓也見過一次。雖然那個月精成了落湯雞,還說下不為例,不過那次著實夠精彩的。貓貓回想起來,忍不住發笑。


    世上有著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但是這些事情必有起因。世人大概隻是因為不解其因,才會說是詛咒或仙術,有時還用鬼怪之說來解惑。


    貓貓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這件所謂天女紡織的衣服。


    「可以讓我摸摸看嗎?」


    「可以,但別弄髒了。」


    貓貓檢查衣物的觸感,凝視著袖子的花紋,然後咧嘴一笑。


    「老板,照你開的價,這衣服賣得出去嗎?」


    「……你……你在說什麽啊。當然賣得出去了。」


    說是這樣說,他卻試著把衣服推銷給貓貓。若真是天女的衣裳,價錢應該會再多一個零才是。


    「我說啊,老板,假如我用比這高出十倍的價錢把它賣了,你怎麽辦?」


    「你說十倍?哈哈,若真賣得掉就太好了。你手上拿著的衣服,我免費送你。」


    老板半開玩笑地說。


    「哦哦,這樣啊?趙迂,老板的話聽見沒?」


    「聽見了,可是哪有辦法用十倍價錢賣出去啊?麻子臉你胡說什麽啊?」


    連趙迂講話口氣都把貓貓當笨蛋。貓貓歪著嘴唇,用鐵筷子夾起了火盆裏的木炭。


    「老板,這件衣服跟木炭借我一用。」


    「喂!你要幹麽啊!」


    貓貓從懷裏掏出荷包,重重擺到了櫃子上。這是她手頭所有的錢,應該夠買這一件衣服了。店老板看到錢就不再說話,貓貓沒理他,拿著衣服與木炭走出店鋪,然後把衣服丟到了路上。


    「喂,幹麽啊!」


    店主擰眉瞪眼地說,但貓貓不理會他。然後她筷子一鬆,讓夾著的木炭掉到衣服上。


    「麻子臉──有點熱耶──」


    穿上好幾件棉襖的趙迂說。一次穿太多件,把他整個人弄得活像不倒翁。


    「那就脫掉啊。」


    是趙迂自己懶得拿才穿在身上的。貓貓右手拿著新衣服,雖然喜歡色彩再沉穩一點的衣服,不過免錢的東西她無意挑剔。隻要大小合身就不錯了。


    「我說啊,麻子臉。為什麽那件衣服沒有著火?」


    趙迂偏著頭說。


    老板說那玩意是天女的衣裳,貓貓忍不住嗤之以鼻。比起這個名稱,明明就有個更好的稱呼。


    貓貓宣稱那叫火鼠裘。不過其實貓貓隻是如此對店老板耳語,負責叫賣的是老板──


    衣服上放著燒紅的木炭,卻沒有著火。豈止如此,連個焦痕都沒有。路過的人想必都覺得稀奇古怪吧。號稱是天女的衣裳,眾人也就信了。


    「趙迂,你知道衣服是用什麽做的嗎?」


    「你是說綿絮或麻布嗎?我聽說大多是用草木做的,再來就是蟲子。」


    「剛才那件衣服啊,是用石頭做的。」


    趙迂的表情劇變到有趣的地步,他蠢笨地張大了嘴。


    「你說石頭,就是那些小石頭嗎!用那能做衣服?」


    「石頭可是有很多形狀的。」


    纖維狀的石頭可以織成布料。雖然珍奇,但自古就有此種技術,稱為火浣布。這樣叫它有點平淡無奇,因此貓貓借用了東方島國使用的名稱。


    「因為是石頭,所以不會燃燒。」


    然而親眼目睹的人會怎麽想呢?即使知道有火浣布這種東西,大多數人應該都是初次看到。再加上東西稀有,就算稍稍哄抬售價一下,還是會有好事家買下。


    就這樣,貓貓免費得到了衣服。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天女的故事呢?」


    「那個啊──」


    大概半真半假吧。


    貓貓對衣裳袖口的刺繡有印象,就是阿爹羅門常寫的異國文字。隻要把字體寫得潦草一點,看起來就像藤蔓花紋一樣。


    喚作天女的姑娘,應該是來自那些地區的人。既然說是金發且膚色白皙,說不定混入了北方血統。


    偏鄉地方的村落長年近親通婚,會讓孩子身體孱弱,因此會想得到外來的血統。不知道是真的迷路,還是被擄去了。總之得到這樣的姑娘,他們一定不願放手。


    姑娘一心想回爹娘身邊,於是縫製了衣裳。她用少見的石棉當原料,又繡上村人看不懂的文字當成花紋,藉此偷偷向同鄉之人求救。


    在舉行婚禮之際,姑娘想必是在石棉衣底下穿了濕褻衣,並把頭發也打濕,包上頭紗作掩飾。


    「你知道嗎?有種方法可以讓木頭器皿點火也燒不起來。」


    就是在器皿裏盛水。這樣在水完全燒乾之前,木頭器皿都不會起火燃燒。隻要還有水,器皿就會保持在一定的溫度以下;在這種溫度之下,木頭不會燃燒。


    姑娘在濕褻衣外麵穿上石棉衣後,再穿上易燃的衣裳。然後隻需在燒傷之前跳進湖裏就行了。


    隻要在衣裳花紋中記載逃跑的方法,之後想必會有人來救走姑娘。當然,這樣做不保證能成功。不過就店老板的故事聽起來,應該是成功了。


    就某種意義來說,跟去年宴請使節時的狀況一樣。


    「真不得了。」


    趙迂繼續擺出一臉蠢相大表讚歎。


    「你怎麽沒把這些解釋給店老板聽?」


    「不是說要講究情調嗎?」


    聽到貓貓說不用這樣破壞人家的幻想,趙迂一臉傻眼地笑了。


    其實還有一點可以補充,這件事就不用告訴趙迂了。除了衣袖花紋之外,衣裳內側還有精細的刺繡。


    (是西方或北方的異國姑娘吧。)


    一般姑娘家能有膽量往身上點火,到處狂奔嗎?換作是貓貓才不要。


    而且姑娘會讀書寫字,又知道石棉是何物。這種人會在外國四處晃蕩嗎?就算想成江湖藝人,也未免太多巧合了。


    (搞不好是細作還是什麽的。)


    西方比起其他地方,更常與外國發生小衝突。雖然有此可能性,不過若真是如此,這細作也太粗心了。


    貓貓一邊對無聊的想像露出譏嘲的笑容,一邊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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