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友摯起得稍微有些晚。


    她起來的時候,屋裏就隻剩她自個,小油菜不知道哪裏逛去了。


    小胡央也不在家。因為路遠,聽胡奶奶說這孩子天沒亮就早起去學校了。


    經過院子時,友摯特意掃了眼西屋,那邊門扉緊閉,卻是一點動靜也無。


    胡奶奶坐在門前的矮簷下盲編著竹篾,小雨淅淅瀝瀝打在石階上,小胡央的弟弟撅著屁股半蹲在牆角跟那隻雜毛小土狗耍玩。


    整個小院靜悄悄的。


    友摯從灶上提了熱水回屋,正刷牙洗臉,那頭小油菜掀簾子進來。


    剛進屋就是一聲哀嚎:“薑姐!老葛說,路還沒通!你說咱們啥時候才能回家啊?”


    友摯張嘴將一口牙膏沫子吐出,然後抬手向上指了指:“這你得問老天爺的意思。”


    小油菜瞬間腦補過度:“不要哇——人家還沒有結婚!人家還沒有嚐過男人是什麽滋味……”


    友摯無語。


    那之後,小油菜立馬又恢複到生龍活虎。


    “薑姐,你猜猜我在村裏遇到了誰?”


    友摯搖頭,然後把臉浸到水裏去。


    小油菜道:“就是石隊長啊。”


    友摯的眼睫在水下微抖了抖。


    小油菜接著說道:“石隊長他們一早就出門了。路上遇見我,還特意跟我打了招呼。他把我叫到一邊,問你起了沒?我說沒有。他就讓我告訴你……”


    正聽到緊要處,小油菜忽然收住不說。這不上不下的,立時就勾起了友摯的好奇心。


    她把臉從水裏抬起,臉上猶掛著水珠,衝小油菜道:“他讓你跟我說啥?”


    小油菜支支吾吾:“也沒說什麽……哎呀,肚子好餓啊。薑姐,你吃了沒?”也不管這轉折是否生硬。


    友摯搖頭:“沒。”一手扯過毛巾來擦臉上的水漬。


    小油菜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盆架,一麵偷眼打量著友摯的神情:“不知道胡奶奶那邊,給咱們留了什麽吃的?”


    友摯正往臉上抹水和乳液,分心答道:“你自己到灶台上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誰知小油菜蹭到友摯身邊,挽起她一邊的胳膊:“那,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唄。”


    說完,也不管友摯是否願意,半推起她就往外走。


    “誒誒,我這臉還沒抹完呢!”友摯隻來得及胡亂抹上一把,整個人就被小油菜給帶到了外麵。


    將友摯拉到灶台邊,小油菜指著那口大鐵鍋神秘兮兮道:“薑姐,你猜猜,這鍋裏會有什麽好東西?”


    友摯懶得猜,隻見那大鐵鍋被木蓋遮得嚴嚴實實,她又沒透視眼,誰知道裏頭有什麽。


    倒是小油菜那表情,就差在臉上寫明:快問我快問我!我知道耶!


    友摯不理她:“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一麵說著,一麵伸手去掀鍋蓋。


    “誒——”小油菜來不及阻止,鍋蓋已經被揭開。


    頓時,一股熱氣混合食物的香氣迎麵撲來。


    友摯定睛看去,鍋裏放著一盤蔥油餅並一碗水鋪蛋。


    蔥油餅烙得兩麵金黃,上麵還刷了層白芝麻,而水鋪蛋裏雞蛋足有三個。


    就是再傻也知道這絕對不是胡奶奶給她們準備的早飯。於是,友摯拿眼去看小油菜:“說說吧,這是怎麽個意思?”


    小油菜卻是“嘿嘿”一笑道:“你猜。”


    又來!友摯忍不住朝天翻個白眼,繼而衝小油菜粲然一笑,露出陰森森八顆白牙:“不說——拉倒!”


    作勢就要離開。


    小油菜立刻攔住她:“哎呀,我說我說!這些吃的都是石隊長親手給你做的。”


    就這麽一鼓作氣全給抖落了出來。


    友摯微眯起眼,直把小油菜盯得頭皮發麻,“我招還不行嘛!我是聽大米他們說的,石隊長拿錢跟胡奶奶買了雞蛋和麵粉,天沒亮就起來和麵給你烙餅子了。石隊長說你身體不舒服,特意囑咐我,等你起來了,把那晚溏心蛋端給你吃。他說,雞蛋裏頭放了糖,你吃過肚子就不會疼了……”


    小油菜仍舊在那喋喋不休,但後麵的話,友摯卻一點也沒有聽進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隻集中在那一句上——天沒亮就起來給你烙餅子了。


    友摯忽然出聲打斷小油菜:“他人呢?”


    沒頭沒腦被問這一句,小油菜迷惘道:“誰?你是說石隊長麽?他一早就帶著救援隊出去排險了。”


    友摯回過神,輕輕“哦”了聲,然後動手將吃食從鍋裏端出來,一麵對小油菜道:“你不是喊肚子餓了嗎?快點去洗手,一起過來吃。”


    小油菜搭手幫她把碟子端到桌上,“那是騙你的,我早吃過了。”


    友摯不信。


    小油菜將她摁到板凳上坐下:“你就安心吃你的吧!今兒,我們大家夥都跟著你沾了光!石隊長做了一大盆,還給我們每人一個水煮蛋,包括胡奶奶和小胡央姐弟。”


    說實話,人在旅途,這兩天友摯一直沒有吃好。


    因為不合胃口,胡奶奶他們做的飯,友摯基本上沒怎麽動過筷子。


    餓的時候要麽回屋啃上幾口幹麵包和火腿,要麽就是飲速溶咖啡,如今又來了例假,總感覺小腹脹痛,無論身上裹再多衣服都好象捂不熱的樣子。


    這會吃了石征做的烙餅和溏心蛋,友摯覺得身上總算有了絲熱氣,連帶著胃裏也暖融融的,舒服極了。


    “不過薑姐,石隊長說你身上不舒服,你哪裏不舒服啊?”小油菜忽然想到了什麽,“啊”一聲叫起,“我知道了。難道,他說的是——你來例假的事?”


    友摯隻顧低頭吃東西,壓根不接她話茬。


    小油菜嚷嚷起:“可是他怎麽知道你來例假?不對!我怎麽瞧著,你們之間好象……”


    話未說完,就被友摯給塞了滿滿一嘴巴蔥油餅。


    “嗚——嗚嗚嗚……”小油菜大張著嘴巴,一時有口無言隻能幹瞪眼。


    飯後,友摯收拾了碗筷。


    村子裏一天隻吃兩頓飯,早上一頓,下午四五點一頓。


    所以閑來無事,友摯掏出速寫本和小油菜兩人在屋簷下對著雲霧繚繞的遠山做景物速寫。


    臨近中午的時候,小胡央背著書包回來了。


    說是受天氣影響,學校暫時停課,給他們放了三天假。


    見友摯在畫畫,小胡央放下書包好奇的湊過來。


    友摯攤開速寫本,小胡央把兩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一頁一頁的翻過去,滿臉羨慕道:“姐姐,你畫得真好看。”


    友摯想起在屋牆上看見的粉筆畫,她問小胡央:“你喜歡畫畫嗎?”


    小胡央點頭:“喜歡。”


    友摯問:“想學嗎?”


    小胡央再次點了點頭,眼裏帶著渴望:“想。”


    友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教你,好不好?”


    小胡央一愣,半晌她低頭怯怯道:“真的……可以嗎?”


    友摯的心中一片柔軟:“我先送你一套畫筆吧,把你想要畫的東西全都畫出來,畫在紙上。”


    友摯站起,對小胡央說:“等我一下。”


    然後她回去東屋,從行李包中取出一隻筆袋,連同一本空白的速寫本一起送給了小胡央。


    小油菜眼尖,認出了那隻筆袋是友摯寶貝的東西,沒想到竟然送給了小胡央。


    “真的、真的是……送給我的嗎?”小胡央仍有些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的打開筆袋,隻見裏頭一排粗細不等的畫筆。


    “當然。”友摯微笑著說,“現在,它已經是你的了。”


    此時的友摯已經暗自決定,等回去城市後,她要資助小胡央上學。如果這個孩子果真有畫畫的天分,她願意助對方完成夢想。


    “謝謝你,姐姐。”小胡央一時有些想哭,又怕被友摯嫌棄,最後抽了抽鼻子,硬生生將眼淚又憋了回去。


    友摯摸了摸小胡央的腦袋,安慰她道:“好啦,現在你想畫什麽?”


    小胡央抹了把眼淚,低頭思索了片刻,這才對友摯道:“姐姐,你能幫我畫一幅像嗎?我想我媽媽了。每次我想媽媽的時候,就會看她的照片。我已經快兩年沒有見過媽媽了,我好怕她會忘了我的樣子。這兩年,我又長個子了,你說她會不會認不出我來?所以,我想畫一幅小像寄給她。這樣貼在床頭,她每天都可以看到我。”


    友摯握畫筆的手不由一頓。而後,她輕輕道了句:“好。”


    剛從外頭歸來的石征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細密的雨絲敲打在窗欞上,一隻前來覓食的麻雀撲楞楞落到窗台上。


    窗下坐著山茶花一樣美麗的姑娘。


    她懷中抱著畫板,目光溫柔而專注,烏黑的發辮垂在胸前,風吹過她鬢角的幾縷碎發。


    她的臉龐皎潔如月華。


    一切是這樣靜謐,又這樣喧囂。


    此刻,石征就立在院外那棵茄苳樹下。


    他久久未動。


    望著這樣的友摯,仿佛刹那間,世界被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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