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摯的人物速寫已經畫到最後幾筆。


    忽然,她聽見院子裏小油菜高喊了一聲:“石隊長——”


    不知怎地,那筆尖一斜,使得本該完滿的作品瞬時出現了瑕疵。


    心裏正懊惱著,又聽小油菜道了句:“石隊長,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進屋呀?你看你,身上都淋濕了……”


    石征隻低低“唔”了聲,後麵再無回應。


    緊接著便是一串腳步聲。


    友摯細細分辨,那串腳步聲裏有緩有重。


    輕而細碎的來自小油菜,重的那個——腳步在經過友摯這間屋時卻沒有做任何停留,徑直朝西屋而去。


    友摯便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直到小胡央喊了她一聲:“姐姐——”


    友摯方才回神,問道:“怎麽了?”


    小胡央伸手指了指她膝上的畫板,靦腆道:“姐姐,我能看一看嗎?”


    友摯的目光一轉,跟著落回紙上。


    好在那點瑕疵不大,很快就被她給補救回來。


    收筆後,友摯放下畫板,衝小胡央招了招手:“過來!”


    有如禁桎得到解除,小胡央立刻從凳子上跳起。


    友摯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將畫板推到她麵前:“看看吧,已經畫好了。像不像你?”


    小胡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幅人像畫,看了又看,終於心滿意足道:“真好看。”


    友摯不禁樂起:“你這句真好看到底是在誇誰呢?”


    小胡央總算回味過來,緊接著小臉一紅,指指自己又指指友摯,急忙解釋道:“我、你……我是說……我是說姐姐畫得真好看。”


    想想,好象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見友摯不說話,仍舊笑看著自己,小胡央的臉更紅了。她抓了抓後腦勺,最後竟急得在原地打起轉來。


    被友摯一把抱住,溫言道:“你沒說錯啊,我們央子本來就長得很好看!”


    得到誇讚的小胡央立刻害羞起來。好半天,她才仰起臉,衝友摯羞澀一笑道:“姐姐長得也很好看。”


    與此同時,屋外再次響起小油菜說話的聲音。


    友摯不由分心去聽。


    外頭,小油菜說:“石隊長,你這剛回來才幾分鍾,怎麽又要急著走啊?來來來,進屋坐坐嘛!我們薑姐正在屋裏給小胡央畫畫呢。石隊長你要不要來看一看?讓我們薑姐也給你畫上一幅?”


    友摯:……


    如果某天失業,大家都改行去做推銷員,她想,小油菜百分之一百能夠勝任。


    友摯沒覺得石征真會接受小油菜的邀請進屋來看一看。


    所以,當他掀簾進來的那一刹,友摯完全愣住了。


    這人身材高大,體格健碩,往屋裏那麽一站,越發顯得空間逼仄而狹小。再加上他不苟笑言,冷


    硬如鐵的氣質,小胡央見到他難免有些害怕。


    這孩子把畫像卷成一卷揣在懷裏,然後一貓腰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友摯喊都喊不及,隻得由她去了。


    偏生得小油菜這個邀客的卻始終不露麵,留下友摯一個人在屋裏和石征大眼對小眼。


    短暫的沉默後,終究還是石征先開了口。


    他道:“我回來取個東西,馬上就走。”


    友摯“恩”了聲,心道這是在和她解釋嗎?


    石征說:“你們把行李收拾一下,最遲天黑前應該就能離開這裏。”


    友摯猛得抬頭,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路修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石征搖頭:“路還沒修好。而且什麽時候能修好,這還不一定。”


    友摯有些糊塗:“那……你說離開這裏?”


    石征簡單給她交代了下前因後果:“老葛接到通知,政府要求當地民眾立即轉移。你也看到了,這幾天雨就沒有停。大茂鄉這裏地形陡峻,山高溝深,一旦爆發山洪,極易形成崩塌、滑坡,甚至是泥石流。所以我們商量了下,等政府和消防的人來了,我們就協助大家一起轉移。”


    聽到這裏,友摯總算對目前的形勢有了一定了解。


    隻是越了解,她就越心驚。


    “那我們要怎麽辦?難道跟著大夥一塊兒轉移?”對於前路,友摯十分迷惘。


    “不用。”大約是看出了她的擔心,石征盡可能的給她交代清楚,“等我這邊忙完,先送你們去玉羅溝,然後從馬黽橋那邊繞道上高速,完後折回金平縣。雖然有點遠,但是能保障你們安全到達。”


    說到繞路,友摯驀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不是說金平縣一段的公路已經被衝斷了嗎?咱們還能通過?”


    石征道:“能。我打聽過了,馬黽橋那段路是通的,目前由雙向改為單向行駛。”


    友摯總算鬆了口氣。


    這大概是幾天來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吧。隻要路還能走,就算用挪他們也要挪回家。


    可是……


    友摯看了眼石征,然後咬唇道:“那,你會一直跟我們到金平縣嗎?”


    石征點了點頭:“把你們送到那,我就回來。”


    友摯忽然有些急起:“你還回來做什麽?”


    大概是語氣過於急躁,這跟平常沉穩的她大為不同,石征為之一愣。


    友摯自覺失態。


    她深吸了一口氣,待情緒平穩後立刻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這裏很危險,連政府都發通知要求民眾轉移,難道你不屬於民眾的一員?”


    石征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將她看透。


    漸漸地,他唇角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他說:“需要轉移的鄉鎮不止大茂鄉一處地方。我是救援隊的隊長,我必須回來。”


    他說話的聲音低且沉,可其中隱含的決心不容忽視。


    形勢是如此嚴峻,個人利益應該暫拋腦後。這個道理,友摯懂。可是真正做起來,她覺得好難。


    她自問道德情操還遠未達到高尚忘我的地步。


    站在個人的角度,此刻,她隻是不希望石征出事。


    這幾日因為要趕路,他一直沒有睡好。


    如今嘴唇幹裂,眼下一片青痕,經過昨晚,下巴上那些新生的胡茬又冒出了一截,這為他的麵龐添上一抹風霜。


    麵對這樣的石征,友摯發現自己說再多的理由都顯得無用與蒼白。


    他的決心不容動搖。


    在那短短一瞬間,友摯覺得自從上次娜依生日會,他倆不歡而散後一直鬱結在心的那點子惱恨忽然煙消雲散了。


    雖然之前她曾切切實實埋怨過他不相信自己,然而這一切在即將要到來的災難麵前是如此微不足道。


    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


    友摯就那樣看著石征,足足看了有一分鍾之久。


    最後,她說:“我的生日快到了。還記得嗎?你答應過我什麽?”


    石征道:“還有多久?”


    友摯答:“三天。”


    石征苦笑了笑:“那我可能沒辦法親自送你禮物了。”


    如果他估算的沒錯,這些天他會一直待在救援現場。


    誰知友摯卻挑了挑眉:“想得美!等你回來再補給我!”


    石征抬了抬嘴角:“好。”


    兩人說完話,各自分頭去忙。


    待石征掀簾離去,沒一會小油菜就鑽了進來。


    一照麵,她就同友摯眨眼睛,那表情仿佛在說:怎麽樣?我做的還不錯吧?求表揚!


    友摯故意忽略道:“喲,這是怎麽了?眼睛抽筋啦?要不要姐幫你吹吹?”


    “薑姐——”小油菜立刻拖長了尾調,湊過去抱住友摯的胳膊一個勁的搖晃,“你就滿足一下寶寶的好奇心吧!你和石隊長,你們之間……”


    友摯打斷她:“想知道啊?”


    小油菜點頭如搗蒜:“想。”


    友摯笑眯眯道:“你猜!”


    “啊——薑姐!你好壞啊……”小油菜立刻哀號起來。


    按照石征所說,果然沒一會,村裏就來人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在天黑前盡快跟隨消防官兵和救援隊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通知是一回事,真正實施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


    盡管老葛他們幾乎要說破嘴皮,仍然有部分村民不願離開。他們認為這是杞人憂天,卻不明白——等到災難真的發生,那時再說什麽都晚了。


    下午三點,雨越下越大,二毛家屋後的山坡開始傳來轟轟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大,好象飛機呼嘯著掠過頭頂。


    二毛和媳婦都不在家,屋裏留有他八十歲的老娘,並幾個孩子。


    那陣“轟轟”聲持續了有幾十秒的時間,緊接著又是“轟隆”一聲巨響——二毛家的兩間土坯房被隨之而來近三米深的泥石流迅速給衝垮。


    房子眨眼間便成了廢墟,連人帶房子被掩埋在大量的泥漿之下。


    那股從山坡上洶湧直下的泥石流並沒有因此停歇,它以銳不可擋的氣勢向山下席卷而去,所過之處,無不地陷房倒……


    霎時,嚎哭聲、尖叫聲連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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