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多日的強降雨引發了泥石流,大茂鄉幾乎有一半村莊被淹沒。


    在此之前,曾有救援隊的隊員在河穀發現了疑似泥石流形成的跡象,可惜沒等他跑回村莊通知大家,災難已經搶先一步來臨。


    民房瞬間被衝毀,信號中斷,樹木倒塌,道路在厚厚的泥漿覆蓋下失去了它原有的樣貌。


    未及逃出的人們,有的被困,有的失蹤……可大雨仍舊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原先還在僵持著走與不走的大茂鄉村民這一次再沒有半點猶豫。


    經過泥石流侵襲後的土地滿是創痍,而活著的人——誰也不願將自己的生命終結於此。


    不幸中終有萬幸。


    對友摯而言,剛剛親曆的這場劫難就是最震撼的好萊塢大片也無法比擬。如果不是胡奶奶在屋裏摔了一跤,她跟小油菜馱老人家外出去找老葛,那麽如今的死亡名單上恐怕又要再添幾筆。


    雖然因此逃過一劫,但友摯並沒有多歡喜。


    去老葛家的路上她們遇到了二毛跟他媳婦。


    二毛家背靠山坡,是最先受到泥石流衝擊的住戶之一。當災難來臨的那一刻,他的老母親和幾個幼子都沒能逃出。


    二毛跟他媳婦跪在倒塌的房屋前發瘋似的拚命用手去刨那些廢墟裏的泥漿和瓦礫。


    即便友摯她們已經走出去老遠,仍能聽見二毛媳婦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災難中痛失親人的又何止二毛一家。


    一路走來,有人愁苦,有人惶惶。


    就算是劫後餘生,那股欣喜也被死亡衝淡了不少。


    友摯不禁想到了石征。


    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平安與否?有沒有受傷?


    想到他說忙完了就送她們回金平縣。


    想到他說不能親自送她生日禮物時的那種遺憾表情。


    想到最後分別時,他說待會見……


    友摯的腳步就有些沉重。


    大茂鄉受災,救援隊肯定會當仁不讓的衝在最前線,隻怕這一下有得他忙了。


    說不上是什麽感受,她既願大茂鄉民眾能夠脫困,又不想石征為此擔上風險。


    這種矛盾的情緒沒能持續太久,因為現實中另有一樁棘手的事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老葛家的小院非常幸運的在這場災難中保存了下來。


    理所當然,這裏成為了臨時指揮所。


    政府和消防攻堅組正在趕來的路上。在此之前,村支書老葛協助鎮幹部率先對受災民眾進行疏散和轉移。


    當友摯和小油菜將胡奶奶背到後,老人家卻是難得鬧起了脾氣,說什麽也不肯跟大家一起轉移,她堅持要留下來等自己的孫子和孫女割完背草回來。


    至此,友摯才想起一直被忽略掉的小胡央姐弟。


    透過窗戶的縫隙,她遠眺了眼山穀的方向,目力所及之處皆是灰蒙一片。


    在剛剛經曆過那樣一場天災*後,這兩個孩子……友摯不敢往下想,現場沒有人敢往下想,胡奶奶更不敢。


    或許是憋了太久,再也憋不住,老人家所有的堅強和隱忍在一瞬間崩塌。


    胡奶奶涕淚縱流,一時陷入極度自責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都怪我,怪我這個瞎眼的老東西沒用!早先,央子同我說,家裏的雞食沒了,趁著她這幾天學校停課,她想上山多割點草回來放著……我應該叫住她的,我應該叫住她啊!”


    說到這裏,胡奶奶已經泣不成聲,淚水從凹陷空洞的眼窩裏流出來,止也止不住。她胡亂抓住身旁誰的手,仿佛抓住一根稻草:“求求你們,救一救我的孫子和孫女吧!老婆子我給你們磕頭。”


    說著就要起身跪下,被友摯和小油菜一把托住。


    “娃娃的爹媽都不在了。那麽小的娃娃,從剛懂事起就知道要照顧弟弟和我這個沒用的老東西。有口吃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我和二娃吃。冬天去井邊打水,人還沒有軲轆高,有一回差點掉下去淹死……我的娃娃可憐啊,可憐啊!要是他們、要是他們……我這個老東西也不能活了。”


    友摯她們畢竟同小胡央朝夕相處過幾日,對這個孩子的印象極好,每每想起她的乖巧懂事,就覺得很是窩心。


    此刻叫二人袖手旁觀,實在於心難忍。


    再說沒有親眼見到小胡央姐弟遇難前,她們仍舊還抱著一絲希望。說不得這孩子和弟弟現在就被困在哪個犄角旮旯,又冷又怕,直等著大人來救。


    “薑姐……”小油菜的眼中已經泛起淚光。


    她想說什麽,卻被友摯抬手給打斷。


    “我去找央子!你留下照顧胡奶奶。”友摯對她說。


    小油菜略微掙紮了下:“要不,還是我去吧。”


    “放心!我不會有事。”友摯勾過她肩膀,安慰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是紅旗救援隊的誌願者。在來這裏之前,我參加過近兩個月的救援培訓。所以,我比你更合適!”


    雖然友摯說得輕鬆,但小油菜也並非不諳世事的孩童,她又怎會不知此去的凶險。因此她有點遲疑:“薑姐,要不……咱們再等等,等救援隊的人來了……”


    友摯搖頭:“咱們可以等,但央子姐弟不能等!”


    再說,現在這個情況,誰也抽不開手。


    她拍了拍小油菜的肩膀,“按我說的去做!你留下,然後想辦法通知救援隊。如果一個鍾頭,最多一個鍾頭半!如果還是找不到人,我就回來。”


    跟小油菜對好時間,又仔細問過胡奶奶有關小胡央平常進山割背草的區域範圍,友摯便穿著雨披一頭紮進山林。


    這種天氣,山路極難行。


    友摯沿途作了標記,防止自己在大雨中迷失方向。


    她為自己找了一根中等粗細的樹幹做手杖,勉強支撐著於泥濘中開發出一條羊腸小徑向大山深處尋去。


    現在時間雖然還不到下午四點,但山高林密,能見度低,幸好友摯早有準備。


    她打開頭燈,白光立刻投射去老遠。


    友摯一麵艱難的行走著,一麵高喊小胡央的名字。


    按照胡奶奶指出的範圍,她又往前多行進了一段。


    到此,如果再找不到小胡央,那麽友摯便不得不放棄了。


    或許是小胡央命不該絕。


    終於,在友摯即將聲嘶力竭之時,她聽見了山崖下傳來小胡央微弱的呼救聲。


    友摯循聲找去,那是一處落差極大的峽穀,懸崖傾斜度大約在六七十度左右,小胡央如今就被困在這處懸崖下方的洞隙裏。


    通過喊話,友摯了解到小胡央姐弟是在山體發生滑坡時墜進了這處洞隙,除了姐姐腿部受傷外,兩人暫時沒有大礙。


    對現場情況有了初步了解後,友摯開始觀察周邊地形,想以此找尋到救人的突破口。


    然而從得到的結果顯示,她現在所處位置距離小胡央姐弟被困的洞隙落差大約有15米深,如果不借助繩索的力量,單憑個人幾乎無法完成施救目標。


    友摯在心中快速權衡了一番,她決定返回村莊尋找救援隊的幫助。


    在安撫完小胡央後,友摯立刻動身朝山下走去。


    都說上山難行,其實下山更難行。


    幾次友摯都差點滑倒,要不是有手杖支撐,她幾乎已經脫力。


    又一次,她被濕滑的苔蘚絆倒。


    這次運氣不是太好,人順著山道的斜坡翻滾了幾圈,直到被一塊木樁卡住。


    所幸身上衣服穿得厚,加之地上有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為她提供了一定緩衝,人倒是沒有受傷,隻除了手腕有些擦痕外,一切安好。


    可惜整個人被摔得七葷八素,像隻找不到北的笨熊,任憑她手腳並用卻怎麽也爬不起來。


    友摯索性倒在泥潭裏,又躺了有幾十秒鍾。


    仰麵,冷雨沒頭沒腦敲打在臉上,她抬手胡亂抹了一把。


    四周模糊一片,她漸漸有點辨不清方向,而頭燈又在先前翻滾的過程中不知掉落何方。


    不可以!她不可以放棄!小胡央姐弟還在等著她去營救。


    友摯咬咬牙,掙紮著起身。


    冷不丁,在她眼前出現了一隻男人的手。


    她撩起眼皮,順著那隻手向上,是石征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雖然這張臉上現在胡子拉碴,嘴唇幹裂,但是莫名地令她感到無限歡喜與心安。


    “起來啊!發什麽呆?”見她久久沒有動靜,石征幹脆主動伸手去拉她。


    憑借他的這股蠻勁,友摯一躍而起,“你怎麽找到我的?”


    石征道:“我看到你留下的標記了。”


    友摯就有些得意:“怎麽樣?培訓課沒有白上吧?”


    “恩。”石征麵無表情點了點頭。


    看她一副求表揚的樣子,孩子氣十足,同平常的沉穩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於是,原先準備將她好好說教一番的話便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最終,隻化做他一句:“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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