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素紅的喜服繡的是鸞鳳於飛。黃金的鳳冠嵌了南海明珠和大顆的寶石。


    傾盡天下之立而供一方帝王獨享。如今,自己也有此殊榮。


    那一片金線刺繡的鸞鳥栩栩如生,仿佛點睛之後就要振翅欲翔。而站在楠木桁前的人卻覺得,自己即將成為籠中鳥。


    明日便是出嫁的日子。


    原來出嫁前夜的心情,是這樣複雜。


    許含珠坐在椅子上,看著喜服發呆。娘親剛剛才跟自己說了好一會話,不管她懂不懂,兒行千裏母擔憂是必然的。但再多的話也說不完,再多的思慮也道不盡。


    自己成為許含珠後,在許侯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孟氏對於自己而言,是最親近的人。無可否認,那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她當然願意待在孟氏身邊無憂無慮,但她也知道,如今的許含珠多了一分無奈,少了一分選擇。重重不安和焦慮,在今夜仿佛更加洶湧。


    哎……


    戰霆,到底是怎樣的人呢?他會嫌棄許含珠是個癡傻之人嗎?他會接受天子賜婚嗎?或者,他會冷落許含珠,再另覓良人?


    反觀現代生活,雖然離婚率飛速飆升,但是好歹是自由戀愛,包辦婚姻什麽的真實太難以接受了。皇上賜婚,簡直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逼自己出嫁啊!而且要是自己愛上了別人,難道要爬牆?這樣會被抓回去抽死吧。


    各種紛雜的想法攪成一團,床上的人翻來覆去,平躺不行,側臥不行,蓋著被子不行,蹬了被子也不行。


    她失眠了。最後也不知道什麽時辰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半夢半醒見,耳邊是淩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喜樂的嗩呐聲?什麽年代了,還用這麽俗氣的音樂。


    床上的人縮進被子,拱了拱被子。


    “郡主,郡主,快醒醒。”


    別吵,我再睡會。


    “郡主,再不起來梳妝,誤了吉時可不行啊。”


    什麽吉時,誰要出嫁?


    素心素月相視一眼,一個直接拉開被子,另一個將床上的人扶起來。


    迷蒙的許含珠想掙開身上的手,被冷空氣一激,突然腦中一閃,今天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啊!


    素月看許含珠睜開了眼,對身後的人笑道:“郡主總算是醒來了。”


    她這才看清,屋子裏不知素心素月,還有娘親、婉玉姑母。青蓮、桂嬤嬤也在。


    “娘~”首先甜甜的叫一聲娘親,捂著臉搖搖頭,不明狀況的看著一屋子人。


    孟氏接過熱帕子親自給女兒擦了臉,這才牽著她下床。


    屋裏還點著燭台,窗外天色熹微,卻聽得見來來回回忙碌的腳步聲。


    許含珠坐在梳妝台前,秋嬤嬤捧著托盤,裏麵是一把漆木九齒梳。


    孟氏拿過梳子,一旁的秋嬤嬤喊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漆木梳劃過如錦的黑發。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依舊輕柔的手帶著溫暖的期盼,一梳到底。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許含珠有些動容,心底的不舍忍不住翻湧。孟氏也紅了眼眶。


    “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一晃眼,曾經嬌小的一團,已經長成出塵動人的女子。曾經的雛鳥,今日將是身披淬火的鳳凰,她的含珠,再也不能捧在手心間了。


    最後一梳,將是母親對女兒最後的祝福。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許含珠也將頭藏在母親的掌下。


    秋嬤嬤忍住淚水道:“夫人,不能哭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是郡主的好日子啊。”


    孟氏用絲帕拭了拭眼角,放下梳子道:“對,今日不哭,珠兒也不哭好麽?”


    懵懂的點頭。但她真的好想哭啊,她曾經以為自己不過是替嫁的傀儡,可娘親的不舍和疼惜是真的,她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


    梳完頭,就是淨麵了。孟氏不假他人之手,仔細的用細線替女兒清理臉頰。


    今日妝容複雜,先用混了茉莉花瓣的珍珠粉勻麵,肌膚瑩白無暇。螺子黛描眉,眉線細長欲飛。桃花瓣混入玫瑰露製成的胭脂嬌豔動人,櫻唇點絳,還有眉心一顆朱砂痣。今日的許含珠褪去了少女的青色,仿佛藏於寶匣的明珠終於耀世而來,璀璨奪目。


    喜服明豔似火,金線鸞鳥和祥雲紋路昭示著郡主的尊貴身份。


    鳳冠傾盡工匠心裏,鑲嵌十二顆明珠,鏤花紋路輔以各色寶石,一滴水珠狀的鴿子血垂在額前,與朱砂痣交相呼應。兩旁流蘇隨著發絲晃動金色的波瀾。


    許婉玉看孟月荷一點一滴都親自替女兒打理,不禁回想起自己出嫁時,母親也是如此耐心細致,生怕哪裏不好,虧了自己。


    許含珠看鏡中的自己,原來清麗溫婉的女子也可以如此明豔動人。她左右晃晃腦袋,看上去像是有些不喜歡頭上的鳳冠。


    因為實在是太沉了。皇室禦用的工坊果然是童嫂無欺啊,這黃金絕對是不計工本的在用啊,還有大顆的寶石,這得多少錢啊。


    素月看她不安的扭動脖子,忙上前替她揉肩道:“郡主可不能動,這鳳冠是禦賜的,摔了可不吉利。”


    孟氏以為女兒又行動異常,抓過許含珠的手道:“珠兒今日是穿的漂漂亮亮出去玩,衣裳首飾壞了就不漂亮了。”


    這雖然是誆自己的話,但做母親的真是用心良苦,她隻得艱難的點了點頭。


    門外有人敲門,是南苑的張氏領著兩個麵生的婢女進來。


    “含珠今日可真是漂亮,可惜含煙還病著,今日想送一送她姐姐都不成了。”


    嗬嗬,你女兒最好別來,不然我見一次讓她瘋一次。


    許婉玉思忖今日是侯府的喜事,也不跟這個二房計較了,指著她身後的兩個丫頭問道:“這是哪來的人,看著模樣長的挺清秀。”


    張氏將連個婢女推到屋內:“你們在這忙著,都不知道宮裏送嫁的隊伍已經到了。這是皇上特地挑出來的宮女,給含珠做貼身陪嫁侍女,等會要跟在後麵一起送新娘子出門呢,這不,我就給你領過來了。”


    孟氏大量那兩個婢女一眼,果然都透著機靈,模樣也是很好。


    許含珠借著銅鏡,也看到了那兩個婢女,低眉順眼的站著。分別對自己行禮。


    “奴婢曦春,見過昭月郡主。”


    “奴婢拂冬,見過昭月郡主。”


    兩人都穿著淺粉的衣裳,看樣子和素心素月一般大小。


    孟氏笑道:“都起來吧。既然是皇上挑的人,以後跟著郡主,要好好服侍郡主。”說罷從許含珠的首飾盒中挑出兩個小玩意,賞給了她們。


    兩人叩謝了恩典,垂首站在素心素月旁邊。


    門外的喜樂突然高昂起來,鞭炮劈裏啪啦的響起來。孟氏衝青蓮點點頭,後者出門片刻後回來,手上端了一碗紅棗蓮子銀耳羹。


    就是說嘛,出嫁好歹也給點早飯吃吧。


    隻是為什麽娘親端著碗,好像要喂自己□□一樣的神情呢?


    銀耳羹溫熱,湯匙滑進嘴裏,好像比平日裏吃的味道有些苦?


    對上娘親欲說又止的神情,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碗銀耳羹裏,有藥。


    果然,吃下沒多久,身上竟然開始疲乏起來。比常日更加精神不濟。是怕自己哭鬧,不肯出嫁,才會在銀耳羹裏下藥吧。算了,也是難為了娘親如何親手喂自己喝下這碗羹湯。


    外頭有宮人高聲喊道:“吉時已到!”


    孟氏拿過喜帕,再三不肯為女兒蒙上。她要再好好看一看女兒,把女兒的模樣牢牢記住。


    又是一聲吉時已到。


    喜帕綴著琉璃珠子,隔絕了許含珠的視線。


    她摸索著側頭枕在孟氏肩膀上,輕靈的聲音透著依戀。


    “娘親,珠兒不能再陪你了。”


    那聲音輕柔的好似屋簷下的風,轉瞬即逝。混在鑼鼓聲與鞭炮聲中,也不知娘親到底聽沒聽見。


    孟氏身體一頓,她的珠兒回來了嗎?


    可盛裝的人兒已經被扶著,往屋外走去了。


    跨過火盆,走過長廊,聽到無數恭喜祝賀的聲音。因為藥力發作昏沉的許含珠走出了許侯府,坐上了禦賜的馬車,四角金色的銅鈴隨風搖擺,清脆的回響伴著馬蹄聲向北而去。


    前頭金刀侍衛開道,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跟在後麵,昭月郡主出嫁,京城十裏紅妝,風光無限。


    等許含珠再醒來,已經是天色擦黑的時辰了。她假裝哭鬧了一會,又似乎懂了今日發生了什麽,不再嚷著要回去。


    北境在東照極北之地,路途迢迢,車馬勞頓。


    從第二日起,許含珠就換回了常日的裝扮,好歹是不用再頂著幾斤沉的鳳冠擔心折了脖子。


    可馬車的舒適程度實在令人堪憂。雖然裏麵鋪了軟枕,但一路顛簸的感覺仿佛讓全身的骨頭拆開再重裝。


    許含珠除了在馬車上待著,就是在驛站房間裏的床上躺著,隻有每天晚上的浴桶才是歸處。


    今日沐浴,她閉氣沉在水底。掰著指頭數,已經走了十天了,不知道何日才能到北境。從京城出來,這一路少說也經過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州郡,近幾日路上愈發荒涼,看來應該不遠了才對。


    素月拿著寢衣進來,就看到許含珠沉在水底,嚇的她一把將人撈起來,喊來素心連哄帶騙的將人撈出浴桶,換上寢衣擦頭發。


    素心安撫道:“郡主,明日就能到北境的金陵城了,就要見著長寧侯了,這可得好好的才行啊。”


    什麽?正想著怎麽還不到,沒想到就是明日了!


    許含珠撲進被窩,心裏感動的流淚,終於不用繼續拆骨頭了。


    可素心素月看到的卻是,他們家郡主聽見要見姑爺不開心了。


    第二日大早,許含珠又不得不換上了喜服,和壓死人的鳳冠。


    走了不到半日,隊伍便停了下來。前麵似乎有疾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她距離領頭護衛還有些距離,那馬蹄聲停下後似乎有人說話。


    素月在外邊說到:“郡主,長寧侯的人來迎親了。”


    果然,車隊又開始繼續行進,隻是速度好像快了點,難道是要趕時間?


    金陵城是北境的中心,長寧侯府也在此。隻是這城中的氛圍好像跟京城差的太多了。自己出嫁那日,那可是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就算沒有那日的排場,怎麽著也得吹個嗩呐,敲個鑼鼓吧。可怎麽聽到的,不過是尋常的市井雜音。


    馬車停在了一處,陸陸續續有押送嫁妝的人走動搬運東西的聲音。難道是長寧侯府到了?


    外麵聲響持續了好一會,許含珠脖子都酸了,正想著怎麽還沒有人請自己下來,外麵傳來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道:“老身恭迎郡主。”


    素月和素心站在馬車旁邊疑惑:“怎麽是老婦人,長寧侯人呢?”


    護送郡主出嫁的金刀侍衛統領下馬問道:“老夫人有禮,隻是長寧侯出來迎親,才是規矩,為何不見侯爺?”


    又有一個低沉的嗓音答道:“我們將軍事務繁忙,今日還在軍營處理軍務呢。要將軍迎親,那就得去軍營了。”


    說話的正是北境輕騎營副將,陳莽。


    皇上下旨,將軍接旨的那日起,他就不滿這個半路冒出來的郡主了。他們將軍勞苦功高,怎麽著賜婚也得是公主吧。


    金刀侍衛統領還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對老婦人到:“皇上旨意,是讓末將奉命護送郡主至長寧侯迎親,既然侯爺繁忙,那就請領路吧。


    “走就走,就怕你們這些京中的娃娃跟不上我的馬蹄。”


    在馬車上聽得清楚,許含珠心想,感情她的夫君也是個過勞的命?


    來不及多想,馬車飛快的跑起來,她又一路顛簸到了金陵城外北境大軍的大本營。


    隻是這一折騰,都到了暮色西合的時辰。


    她還是沒有見到傳說中的戰霆,到底是個啥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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