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日婉玉夫人和表少爺從青州來了呢。”素月關了門,又點了兩盞青花燭台,屋裏頓時亮堂了許多。


    正疲乏的人聽見素月的話,她在腦海中搜尋有關婉玉夫人的記憶。


    許侯府人丁凋敝,爹爹也沒有兄弟,婉玉夫人便是爹爹的姐姐,自己的姑姑,很早便嫁給了青州知府魏正楠。表哥魏清比自己大三歲,雖然不常見,但記憶中他倒是很疼惜自己這個表妹。對許含煙倒是淡淡的。


    “婉玉夫人已經到了?”


    “約摸著快了吧。今日侯爺還請了雜耍的班子,聽管家說還要放煙花呢。小姐可是最喜歡的。”


    孟氏唇角苦澀,喃喃道:“難為他還記得女兒的喜好。”


    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素心推門進來對孟氏笑道:“夫人,婉玉夫人已經到了,在前堂等著。”


    “真的,那你倆替小姐打點一下,我先去前堂迎著。”


    孟氏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說:“素心,你親自去後廚盯著選幾樣小點心,要清淡的,讓他們拿到前堂去。還有,烹一壺寧溪清茶,讓他們快些。”


    “是,夫人。”


    素月將許含珠推到銅鏡前,又對她說:“郡主先等一下,我去打盆水來。”


    許含珠撐著腦袋,想到等會要見到姑母和表哥,自己這樣豈不讓他們嚇一跳。


    她怏怏的隨手翻著梳妝台,桌上的首飾盒子還不少,每日都是素心素月替自己打理,她倒從未好好看過。隻是邊上隔著一個兩層的檀木匣子,上麵落了不少灰,難道是不經常佩戴的首飾?


    許含珠打開第一層,裏麵壓了一方絲帕,上麵有一截幹枯的柳條。她隱約有些恍惚,前世的許含珠記憶也有模糊的地方。她又打開了第二層,裏麵赫然躺著一塊盤錦鴛鴦配。


    她想起來了,這是顧家聘禮中的玉佩。上麵還刻了顧朝陽的姓氏。一定是前世的許含珠私心留下的,出了事之後退婚又倉促,這才漏下了玉佩。


    拿過玉佩,那上麵果然有一個篆刻的顧字。


    楊柳依依,少年卿卿。曾經的許含珠真心愛過他,甚至為他蔭蔽的柳樹也要取一截當做珍藏。可那又怎樣呢。


    遇人不淑,乃戀愛大忌。


    合上檀木匣子,她蹙眉思索。又打開匣子,拿出了玉佩,放在了袖中。


    素月端了水回來,許含珠擦了臉和手,又重新梳了發髻。頭上插了一支桃花造型的玉髓發簪,這才被素月扶著出了門。


    許侯爺也難得見一回姐姐和侄子,早早就在前堂等著了。


    許婉玉進了門,立馬有婢女迎上來為她引路,她帶著兒子老遠就看見弟弟在前堂站著等候,忙疾步過去:“弟弟怎麽在這裏等著,門口風大,也不加一件衣裳。”


    她話音剛落,孟氏就捧著披風過來了,她先給侯爺披上衣服才對許婉玉一福道:“姐姐舟車勞頓辛苦了,老爺是日夜盼著姐姐回來呢。”


    許侯爺拍了拍衣襟上的手,對婉玉道:“你跟月荷也好日子沒見了,都進來說話吧。”


    進了前堂,魏清給長輩請了安,這才坐在母親身邊,陪著長輩們閑談。


    素心領人端了點心茶水,候在一邊。


    孟氏對許婉玉道:“姐姐快嚐嚐,怕是想念侯府的味道了吧。”


    碟子裏都是精致清淡的點心,她這個弟妹果然是最貼心的。


    這一家人,自然說些體己的話,許婉玉也是為著含珠的出嫁來觀禮的,自然就問到為何從顧丞家的兒媳變成了遠嫁邊關。


    堂內的燭火微顫,許侯爺臉色黯淡幾分,對姐姐道:“珠兒是皇上賜婚,又加封郡主,君恩難違啊。”


    孟氏知道她不該多說,但還是忍不住心裏酸楚,有些哽咽道:“這哪裏是君恩,分明是……”


    許婉玉聽的糊塗,好好的賜婚,怎麽月荷卻如此反對。雖說丞相府也是極好的姻緣,但含珠都加封了郡主,難道還有什麽難言之隱。


    許侯爺輕斥了發妻,讓她不要再有這些埋怨之語。


    倒是一旁的魏清隱約猜到了什麽,他插一句問道:“怎麽不見含珠表妹?”


    正說著,素月就領著許含珠來了。


    細膩如瓷的肌膚在燭火下更顯瑩潤白皙,青絲如墨鋪就在頸間,隨著主人的步子微微晃動。眼瞳似乎有水波蕩漾,又似彌漫著水霧。


    她跨進門就一把抱住了孟氏的手臂,有些瑟縮的躲在後麵看著許婉玉和魏清。


    許婉玉當即愣住,魏清驟然攥緊了手指,含珠她?


    孟氏先安撫了女兒,讓她出來問安。


    許含珠看似有些害怕,實則是躲在後麵觀察兩人。原來這就是她幾年見不到一次的姑母和表哥。


    許婉玉看看月荷,又看看一旁的弟弟,誰能告訴她這是怎麽了?


    “含珠她,病了。”


    孟氏說的委婉,許婉玉卻明白,這哪是病了,分明是神誌異常了。


    魏清知道,她這個表妹自小聰慧,雖然隻見過幾次,可依稀記得她說話時的溫婉謙和。怎麽會變成這樣?


    許侯爺起身,對姐姐勸慰道:“含珠病的突然,能有皇上賜婚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你和侄兒也不要對外張揚。”


    許婉玉點點頭,她自然懂得。隻是憐惜好好一個孩子,就要這麽嫁到北境去了,以後的日子也是難過。


    “大姐回來了,魏清侄兒也來了。”


    廳堂中正氛圍低沉,突然來這麽一聲,顯得有些刺耳突兀。


    張氏帶著許含煙姍姍來遲,看見大姐就熱絡的過去道:“姐姐可算回來了。”


    許婉玉正想好好跟含珠說說話,被這麽打斷,有些不悅。神色淡淡的應了一聲。


    許侯爺看天色不早,便讓眾人隨他去錦春閣入席。今日準備了煙花,在池水邊看最好。


    許含煙前日子才在錦春閣受了氣,這會兒又去錦春閣,臉色有些怪異。許含珠看她妹妹一定是想起了兩位嬤嬤的教訓,不由暗暗想笑。


    今日後廚準備的菜肴很是精致,有好些都是許含珠愛吃的菜。


    張氏看到,讓人重新取了筷子,親自給許含珠撿了幾樣裝了一盤。她端著盤子走到許含珠身邊,一副體貼姨娘的模樣道:“珠兒今日胃口好,我看了也心裏高興。隻是……”


    她語氣一頓,從喜到憂無縫銜接:“珠兒日後想念侯府的菜也是吃不到了,不像含煙,嫁到顧家還能有機會回來看看我和老爺。”


    這個二姨娘果然是會說話,先表達了她對自己遠嫁的憂慮,又轉而拋出自己女兒和顧家的親事,無非就是想在婉玉姑母麵前炫耀一把。


    “含煙嫁到顧家?”


    許婉玉放下筷子,有些詫異。她看了弟弟一眼,這事可是沒聽說啊。


    許侯爺放下酒杯,點點頭道:“含煙已經跟顧丞的孩子定親了。這事我還未來得及與你說。”


    這話一出,許含煙卻不高興了。難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許侯府光耀門楣的事情麽,憑什麽藏著掖著。姑媽表哥回來,難道就隻是為了姐姐出嫁麽。想到這,她啪的一聲撂下筷子。


    那聲音不大也不小。許婉玉就坐在她旁邊,什麽動作什麽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張氏還在許含珠身旁,她本意是要看許含珠吃兩口自己夾的菜,可對方連筷子都不伸一下,反倒是她自討沒趣了。


    許婉玉知道原本要去顧家的是含珠,看張氏一副暗自得意,就知道她是故意給月荷找不痛快。但這也是沒辦法,她多少也能猜到弟弟聯姻的意圖。此刻隻想把這個話題翻過去,別再讓月荷傷心。


    於是她從手上退下一隻翡翠鐲子,對許含煙道:“是我知道的晚了,含煙嫁到顧家,也是很好,這鐲子就算我這個姑媽的一點心意。”


    那是許婉玉出嫁時的嫁妝,戴了多年越發瑩潤水靈。


    許含煙看了一眼鐲子,起身端著架子一福道:“姑媽還是自己留著用吧,我有朝陽哥哥給我的聘禮就夠了。”


    她嫁的可是顧朝陽,就拿這麽個舊鐲子來打發自己,她才不要呢。何況什麽叫也是很好,她明明才是跟顧朝陽最般配的人。


    “含煙,你怎麽跟你姑母說話的。”許侯爺嗬斥。


    “老爺,含煙不是那個意思。她還小,不懂事。”張氏忙走過去,暗道女兒不識貨,伸手就要替女兒接過鐲子。


    許婉玉卻不惱,但她也沒有等著張氏來拿鐲子,而是又戴回腕間。對著張氏撲了個空的臉說道:“我怎麽會跟含煙計較,她說的也是,等趕明兒我就去翡翠坊給含煙買一套新的。


    張氏謝過了大姐,但卻在心裏惋惜。這買的哪有她手上那個好。


    許含珠看張氏撲了個空,借著喝水的功夫偷笑。


    許婉玉看含珠捧著茶盞,露出一小片唇角掛著笑意,略微思索對許侯爺說到:“剛才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含珠嫁的遠,沒了胃口吃不下飯,身體受不住可怎麽辦。倒不如,就挑一個廚子跟過去吧,這樣我們也能放心不是。”


    姐姐出嫁,合著要把府上搬空不成?這個姑媽也是,幹嘛這麽多嘴。許含煙心裏不平衡,馬上黏在許侯爺身邊道:“姐姐有廚子,那我也要。爹爹不許偏心。”


    魏清剛才就不滿這個小表妹給自己娘臉色看,這會笑道:“含煙表妹不是就在京城麽,顧府還能缺了廚子不成?”


    許含珠作壁上觀,自己這個表哥不愧是舞文弄墨的人,著實讓許含煙打了自己的臉。


    被打臉的人也知道吃了虧,看爹爹也沒吭聲,隻得悻悻的問道:“不是說有煙花麽。”


    “管家,去讓他們準備吧。”


    許含煙跟著管家出了門,那煙花就在錦春池對岸放,在錦春閣也能看到,但池水邊才是最好看的。


    看妹妹出去,許含珠也放下筷子,眼中閃閃發亮看著孟氏。


    “去吧。讓素月跟著你。”


    搖頭。


    女兒曾經落水,她怕再發生意外,不讓人跟著實在不放心。


    “就讓素月在你後麵跟著,不打擾你看煙花。”


    點頭。


    許含珠看妹妹坐在池邊的石頭上,自己就挨著她坐在旁邊。


    許含煙被姐姐嚇過,但心想後邊就是錦春閣,一屋子人都在,她總不至於用水潑自己。


    對岸隱約有下人忙碌的身影,許含珠縮了縮肩,像是有些冷了,很“自然”的往妹妹身邊靠了一點,袖中滑落了一個瑩白的物件,正好掉在許含煙的腳邊。


    許含煙看到,卻被姐姐先一步撿起來,看她癡笑一聲,對自己說道:“我的。”


    借著身後錦春閣的餘暉,她自然能看到玉佩一麵醒目的顧字。那造型,分明就是定情玉佩的盤錦鴛鴦。她劈手就去奪,沒想到被許含珠一閃,躲開了。


    “你怎麽會有這個玉佩,顧哥哥不可能給你這個的。”


    許含珠心裏冷笑,想搶,也得看我給不給你機會。


    她捏著玉佩在掌心左晃右晃,樣子像極了跟妹妹玩鬧。就連身後的素月都沒看出異常。


    許含煙眼中透著凶狠,低聲道:“給我,這應該是我的。”


    砰!天際炸裂炫目的煙花。明暗交替的瞬間,她看到了許含珠的眼神。


    清澈透明,銳利冰涼。


    這哪裏是癡傻的人會有的眼神。駭人的寒意自後脊直衝後腦,她起身想要奔回錦春閣,卻被牢牢的抓住了雙手。


    許含珠側頭偏向妹妹,嫣然一笑。紅唇微啟,仿佛彼岸嫣紅的荼蘼。


    “我不要的,才是你的。”


    盤錦鴛鴦配噗通一聲被丟進了湖裏。水聲被煙花的炸裂聲輕易掩蓋,玉佩轉眼沉到了湖底,一如從前的許含珠。


    “你想要,就自己跳下去撈吧,你猜我會不會喊人來救你呢。”她側耳低語的樣子像極了在跟妹妹撒嬌,隻是字字珠心。


    她不想如今的許含珠手染鮮血,背上弑親的罪名。但她也不會讓逞凶的就這樣逍遙自在。


    這樣的方式,你能安息了嗎。


    許含珠起身朝素月走去,留下呆滯的許含煙。


    直到走回錦春閣才聽到後邊淒厲的慘叫。


    “啊!!!”


    她回頭看到妹妹驚恐的看著自己,煙花明滅間,她盯著許含煙,又無聲的重複了那一句話。


    我不要的,才是你的。


    錦春閣中的人紛紛奔出來,隻看到許含珠仰頭看著天空發呆,池水的邊的許含煙瘋了一般往南苑跑去。


    當夜,許含煙驚厥高熱,直到姐姐出嫁也沒有露麵。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錦春池依舊一泓碧水,岸邊楊柳依依,隨風而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弄嫁成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鸞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鸞九並收藏重生之弄嫁成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