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歡素來身體好,此番著涼其實也有些心理因素在其中,第二日起身的時候,她便覺得神清氣爽了。


    她照例去明心堂請安,卻難得見到祖母、母親、三嬸周氏,還有弟弟陸笙歌和堂妹陸詠歌都在場。她正在思索為什麽今日來的這般齊,就看到陸老夫人衝自己招手:“阿歡!”


    阿歡應了一聲:“阿歡給祖母請安,給母親、三嬸請安。”


    “都是自家人,這麽多禮做什麽!”陸老夫人愛憐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拿手摸了摸阿歡的臉,心疼道,“今日因著你生病,本不想讓你來的,誰知還沒讓丫鬟去傳話,你自己反倒跑過來了!病好了麽?”


    阿歡點了點頭,笑道:“已經大好了,祖母不要擔心。”


    陸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這就好。”轉而對身邊大丫鬟素錦道,“去前院問問,老二他們到了沒有。”


    ——阿歡這才醒悟過來,原來今日是她的二叔陸紹昕回京的日子。


    陸紹昕前幾年被外放為雍州指揮使。雍州地處西北,是邊境的一處的軍事重地。衛國公被譽為開國第一猛將,三個兒子自然也不能差了。陸紹昕在雍州練兵布防,同布政使、按察使三人一同將雍州的政治、經濟、軍事搞得有聲有色,六年後考績突出,順利升職為順天府指揮使。


    雖然官職相同,可是順天府的治所乃是京城,指揮使掌管順天府的軍事,也就是掌管著整個京城的軍事,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職位,非皇帝信任之人不能擔任此職。而陸紹昕之妻鄭氏,乃是當今皇後的同族堂妹,待字閨中的時候,與皇後的關係甚好,亦是一位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他們二人離京時鄭氏已經懷孕,隻是到了任上才診斷出來,所出一子,起名凱歌。


    前幾日,陸紹昕就派人騎快馬送信回府,說今日便能抵京。是以今日陸紹明同陸紹昀早早便帶人去城門處迎接,今日午時,衛國公也會從京郊大營趕回來,同多年不見的兒子相見。


    ·


    大概過了多半個時辰,陸老夫人等不住,便讓阿歡扶著她出去等待。廣陵郡主、周氏等人自然跟在她們身後。就在她們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前院自遠而至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間或伴著男子爽朗的笑聲,陸老夫人立刻激動起來,麵含期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門處。


    沒過多時,一群人熙攘而來,當先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眉宇深邃的男子,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見到陸老夫人,二話不說立刻附身跪下:“兒子不孝,在這裏給母親見禮了!”


    而他的身後,鄭氏一身蔥綠銀紋繡竹的長裙,長裙外披了一展月白色錦緞披風,身邊跟著一個玉雪可愛的男孩子,也盈盈跪下:“兒媳鄭氏給母親請安。”


    陸凱歌跟著鄭氏跪下,聲音清亮:“孫子凱歌見過祖母!”


    陸老夫人簡直樂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扶他們起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待二房一家起身之後,阿歡才能夠仔細打量他們。他們的麵容都同前世無異,二叔身材高大,比之自己的父親更像一個是典型的武將;二嬸仍是弱柳扶風的模樣;二堂弟也還是如自己記憶中那般活潑可愛。


    阿歡想到前世那位為人冷清的二嬸,心中便湧出傷感。


    鄭氏雖然性子清冷,可是對阿歡卻是極好的。比起長袖善舞的三嬸周氏,阿歡更喜歡同鄭氏來往。鄭氏在閨中之時也有才女之名,回京之後也常常與阿歡在一起吟詩烹茶,行風雅之事。她們性子很像,又誌趣相同,雖然相識時間不長,可是彼此之間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鄭氏身體柔弱,在陸凱歌七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竟然就讓她芳華早逝了。


    二叔在一年後續弦,所娶女子雖然也是溫溫柔柔的小家碧玉,可是……那個能夠同阿歡酣暢淋漓品評詩書的清雅女子,已經不在了。


    阿歡思及此處,心中一痛,暗下決定:這一世,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幫鄭氏避開這一劫。


    ·


    二房一家歸京,讓整個陸氏終於團聚。因著二房連日趕路過於疲勞,彼此聚在明心堂見過之後,便各自回房休息。


    阿歡隨父母回了點蒼齋,進了院門之後,陸紹明拎著陸笙歌去書房考校他近日所學去了,阿歡便同廣陵郡主坐在一起說話:“我覺得二嬸很合我意呢。”


    廣陵郡主被逗笑了:“你同她不過剛見一麵,怎知她就合你意了?”


    “投了眼緣唄。”阿歡振振有詞,“我一看見二嬸就覺得她和藹又親切,這難道不是合我意嗎?”


    廣陵郡主今日心情不錯,便多說了幾句:“我看鄭氏雖然身姿纖細,可是舉手投足大氣疏朗,想來不難相處。”


    阿歡猛點頭:“就是就是。”


    廣陵郡主瞟了一眼阿歡,有些奇怪道:“你怎得這般確定?”


    “……”阿歡不知這個問題怎麽回答,自然張口結舌。廣陵郡主看到她有些呆愣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擺了擺手道:“也罷也罷,喜歡一個人自然是沒有理由的。”


    阿歡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


    沒過幾日,便到了權玉瓏的生辰。權玉瓏心思巧,這次並未在將軍府中舉辦生辰會,倒是別出心裁地將地點定在了權家一處別院中。


    阿歡自然是收到了請帖的。這處別院距離衛國公府較遠,於是當日廣陵郡主便派馬車並一隊侍衛護送阿歡,還派了府中的掌事姑姑岫玉隨阿歡一同前往。


    權家別院的景色在京中是有名的,尤其是其中的流香水榭。水榭之名的由來,便是別院中的湖泊周圍種了一圈兒梨花樹。湖邊還有一處水榭,每逢春季梨花盛開的日子,滿園飄香,伴著流水淙淙,便有了流香水榭之名。


    阿歡立在一株梨樹下,早春的暖風柔柔軟軟,吹得人和花朵微微醺然。滿枝頭的花朵密密匝匝,層層疊疊,如輕軟雪白的煙羅,映著日影朦朧,伴著水光瀲灩,仿若一副輕筆淡墨的山水畫。


    她不經意地就想到了前幾日,也是在這樣的一株梨樹下,他一身玉牙白繡瀾邊的月白長袍,公子如玉一如往昔。她正在想得出神,不妨被人從身後拍了一記:“表姐!”


    阿歡轉過頭去,卻發現竟然是周荷與周蓮。她們二人本是雙生子,長相幾乎一般無二,一般人分辨起來很是困難。可是阿歡卻沒有這樣的顧慮。她對著方才拍自己的那個女孩子笑得眉眼彎彎:“荷表妹。”然後對她身後不遠處那個麵色不虞的女孩子收了笑容:“蓮表妹。”


    周蓮冷哼一聲,也算是打了招呼。


    她見到自己素來如此,阿歡也不理她,隻同周荷說話:“你是幾時來的?”


    “剛到不久。”周荷看著阿歡身後葵心手中的一個錦盒,好奇問道,“表姐,你送給權家姐姐什麽生辰賀禮呀?”


    阿歡雖然同周蓮不對付,可是和周荷關係尚好,聽她這麽問,便將錦盒從葵心手中拿過來,親自打開:“這是一個漢白玉的鎮紙,這玉的品相極好,更難得的是上麵雕刻的祥雲紋,是出自沈池大師之手呢。”


    錦盒打開,覆在上麵的一層綢布揭開,一方雕刻精美、玉色溫潤的鎮紙出現在幾人麵前。周荷的目光中充滿了豔羨,不由自主地讚歎道:“表姐,你這鎮紙應該算是權家姐姐今日賀禮中的重中之重了罷?”


    阿歡搖了搖頭:“尚不知道。玉瓏今日剛滿十四,及笄前的最後一個生日,想來其他的賀禮也輕不了。”她看了看周荷,正準備將錦盒蓋上,卻不防周荷麵帶央求道:“好姐姐,讓我拿一拿這方鎮紙罷。”


    阿歡見周荷的神色中隱隱帶著期冀,便從善如流地遞了過去:“給。”


    “這觸感清涼又溫潤,果然非凡品。”周荷一拿到手中就嘖嘖稱讚,可是語風一轉,將手中的鎮紙遞給不遠處的周蓮,“姐,給你看看。”


    阿歡不妨她突然遞給周蓮,不由得微微皺眉:周荷不是不知道她同周蓮之間的過節的,怎得還這般行事呢?可是眼見鎮紙已經到了周蓮的手中,現在也不好出言把東西討回來。可是她又擔心周蓮一時不慎把鎮紙摔了,便走到周蓮身邊,眼睛緊緊盯著周蓮的動作。


    好在周蓮隻是拿著看了看,便遞還給了阿歡。她撇了撇嘴道:“東西是好東西,就是送的人不怎麽樣。”


    阿歡深吸一口氣,默念了幾遍“我不和她一般見識”,伸手去拿鎮紙。


    可是她剛把鎮紙拿在手中,便忽然感覺背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周蓮所站的地方本就離湖邊很近,自己方才靠近周蓮,自然也離湖邊極近,而這一股推力讓她猝不及防地就朝湖中栽去!


    她手中還握著那方鎮紙,墜入湖中的速度自然更快,阿歡隻聽到身後葵心一聲驚呼,就撲通一聲墜入湖中!


    冰涼的湖水就迅速漫過了她的頭頂!


    那方鎮紙讓她在水中不住下墜。阿歡趕忙鬆開了手,可是還是於事無補,整個人依舊緩緩下沉!


    湖水瘋狂地灌入了她的鼻子、嘴巴、耳朵,她連連嗆了好幾口水,在水中奮力撲騰了幾下之後,意識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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