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休沐,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顧汶迪知道阿歡同顧清遠要出行,說什麽也要跟著去。阿歡倒是無所謂,而顧清遠都快用目光把妹妹射成個篩子了,顧汶迪也渾然不覺。


    她毫無眼力見兒,不過幸好同行的蘇徽頗有眼色,馬車剛剛停在玉帶河邊,她就在顧清遠炸毛前把顧汶迪拉走了。


    顧清遠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歡透過馬車的簾子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撲哧一笑。這幾日見他都是一身官服,難得見他這麽孩子氣。笑完之後她又覺得不妥,趕緊收了笑。


    顧清遠把阿歡扶下馬車,阿歡左右一看,這麽好的天氣,周圍除了幾個皇家侍衛之外,幾乎無人,不由得心生疑惑:“怎麽……”


    她目光疑惑,顧清遠卻明顯沒有解釋的意思,笑眯眯地攬了她:“走吧。”


    春光正好,滿目山嵐翠,山中空氣清新,一路上微風輕拂,花草的清香仿佛圍繞身邊,令阿歡心曠神怡。玉帶河很長,兩旁堤岸傍水而建,水汽蓊鬱,令堤岸之上的楊柳更顯青蔥。


    顧清遠攬了阿歡,沿著堤岸慢慢地走。現在已經過了柳絮紛飛的時節,可是春光依然正好,柳色柔軟。顧清遠穿了一襲玉牙白繡瀾邊的月白長袍,整個人透著說不盡的清雅和俊朗。阿歡也穿了一身應景的衣裳,藕荷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二人走在一起,又如畫中人一樣。


    顧清遠一路上一直在笑,很開心的樣子。阿歡斜睨了他:“你樂什麽呢?”


    顧清遠抿唇一笑,像是春光都變得更加明媚了一般:“就不告訴你。”


    阿歡對此嗤之以鼻。


    ·


    阿歡好不容易出來透氣,自然也是歡喜的。二人一路雖然無話,可是脈脈溫情油然而生,顧清遠垂頭看了看身邊的小妻子,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衝她笑道:“阿歡,你在這兒等我。”


    阿歡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倒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顧清遠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伸手去掐柳梢頭最嫩的枝芽,嫩嫩綠綠的幾片葉子,小小的一簇,他掐了三四簇就收手,朝阿歡走過來,伸手把那些小芽錯落地點綴在阿歡的發鬢之間,嫩綠的小芽,配上她藕荷色的長裙,整個人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麵前,眼波流轉,說不盡的清麗。


    顧清遠忽地生出滿心的喜歡。他鳳目微垂,目光落在那雙如水秋瞳中,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蘊了笑。他聲音低沉而悅耳:“夫人,今後可願隨我柳下走?與你滿頭楊花共白首。”


    阿歡驀地濕了眼眶。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感動過;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心中又潮濕又溫暖,腦海中反反複複、擠擠挨挨的全是和他相處的畫麵;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麽想撲進他的懷裏,隻願告訴他“我願意”。


    她忽然覺得什麽失憶、偽裝、儀態,什麽都不重要了。她隻想告訴他,“我願意”。


    ——她也這麽做了。


    顧清遠笑著攬住她,氣息噴在她的耳畔,聲音喑啞而溫柔:“我也願意。”


    二人本在你儂我儂,卻忽然聽到一個略帶調笑的聲音戲謔道:“做了別人家的媳婦,果真不矜持了!”


    阿歡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看到是許久不見的永嘉公主,更是喜出望外:“可萱!你怎麽來了。”


    永嘉快步上前一把把阿歡從顧清遠身邊拉過來,佯裝怒道:“果真女生向外,你們才成親多久,你就把我忘了!”


    阿歡這才想起了方才看到的皇家侍衛,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玉帶河周圍全被封住了,原來是因為公主出行。這時候顧清遠已經向後退了幾步,看阿歡望過來,他笑著指了指河邊的畫舫,意思是在那裏等她。


    阿歡點了點頭,衝他嫣然一笑,身邊的永嘉就有些吃味:“嘖嘖嘖,看你這一副小媳婦兒的模樣。”


    阿歡橫了她一眼:“還說呢,我成親了不能經常出府,你也不知道來看看我!”


    永嘉反駁道:“難道玉瓏有去經常看你嗎?”


    “有啊!”阿歡理直氣壯,“玉瓏現在和汶迪在宋灤夫人那裏進學,我也會時不時去聽一耳朵。”


    永嘉像是蔫了一樣:“小女兒就是好,你看玉瓏,比你我都大,可是卻還是自由自在。”


    阿歡聽出她話中有話,詢問道:“怎麽了?”


    “別提了,自從我皇兄離開之後,母後天天念叨我,嫌我不關心自己的親事。”永嘉看了看阿歡,又道,“你再看看你,你是家中老大,居然還沒及笄呢就成親了!還是我父皇賜的婚!”


    她語氣不好,阿歡也沒同她硬著來,待她稍稍緩了緩,才歎氣道:“並不是如此。我當時為什麽急匆匆地成親,你也是知道的。”


    她那種悵然若失的語氣令永嘉一愣。她好半晌才問道:“阿歡,他……對你好嗎?”


    阿歡想起方才的事情,抿唇一笑:“你也看見了,自然是好的。”


    永嘉點點頭:“這話我信。因為今日就是顧清遠托人把我拉出來見你的。也就是你了,不然的話,母後根本不會放行。”


    阿歡有些驚訝:“顧清遠拉你出來的?”


    永嘉點點頭:“對啊。想來是想著你我多日未見罷。”她挽住阿歡的手臂,望著碧波粼粼的河水感歎,“你倆當初像是烏眼雞一樣地鬥,你同他相遇之後更是沒發生一件好事,不是落湖就是墜馬的,我還以為你倆八字不合呢。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同他成親之後,不光性子軟和了,記憶也回來了,看樣真的是天作之合。”


    阿歡笑著捅捅她:“怎麽,你也動心了,也找一個天作之合?”


    永嘉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的展顏一笑,聲音清亮:“我才不要,古往今來的公主什麽時候愁嫁過,我要抵抗住母後的壓力!”


    阿歡大笑:“得了吧你,我看你也就是嘴硬!”


    ·


    顧夫人坐在正房上首,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底下的婆子匯報府中的事宜。正聽的不耐煩,忽然聽到前院隱隱有喧嘩聲,她皺眉揮了揮手道:“去看看什麽事。”


    沒多久丫鬟來報:“夫人,是一個老頭和老婦在咱們府前痛哭流涕,說是咱們少爺害死了她的兩個女兒。”


    顧夫人嚇了一跳:“什麽?!”


    她匆匆忙忙地對身邊的丫鬟道:“快把人帶進來回話,別讓他們在大門前嚷嚷!”


    人很快被帶了進來,一男一女兩位,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服,已經哭得聲音嘶啞、雙眼通紅。


    看到坐在上首的顧夫人,老婦猛地撲了過去:“就是你的兒子!害死了……唔唔唔!”


    她來勢洶洶,顧夫人被嚇了一大跳。可是屋內這麽多丫鬟婆子,哪能讓她真的碰到顧夫人,很快她就被兩個力大的婆子製住,緊緊地捂住了嘴。


    老頭看到老妻被如此對待,更是怒火中燒,想上前同顧夫人理論,沒想到還沒挪動腳步,就也被人製住了。


    顧夫人見人都被牢牢地按住了,心稍稍安定一些,喝道:“哪裏來的刁民,在我們府上鬧什麽?”


    老頭的嘴沒有被捂住,聽顧夫人這麽說,他的眼淚滾滾而下,聲音沙啞:“你兒子害死了我的兩個女兒!你得給我個說法!”


    顧夫人嗤笑一聲:“你說我兒害死了你女兒,你倒是拿出來證據啊!”


    老頭“吭哧吭哧”了半天,卻隻說出了一句話:“我大女兒金墜兒,在你們府上病死了……”


    顧夫人冷哼一聲:“病死了就說是我兒的過錯,訛人也不看地方,刁民真是膽大包天!”她嫌惡地擺了擺手,“來人,把他們給我趕出府去!”


    下人們應聲拖著老頭和老婦出去了。可是沒多久,一個仆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聲音中帶著哭腔:“夫、夫人,那兩個人……在、在咱們府門前撞死了!”


    顧夫人瞪大雙眼,豁然起身:“你說什麽?!”


    ·


    阿歡同顧清遠有說有笑地回到府中,剛剛從馬車內出來,顧遲就迎了上來,附在顧清遠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顧清遠臉上的笑登時就沒有了。


    阿歡看他神色漸漸凝重,問道:“怎麽了?”


    顧清遠抬手摸了摸她的臉,笑了笑:“沒事,你先回房。”然後匆匆離開了。


    阿歡有些疑惑。她看著顧清遠的背影,決定還是聽他的先回房。她帶著芷心和海棠朝朗月居走,可是還沒等她們走到,就被兩個丫鬟攔住了去路。


    芷心認出那是顧夫人的丫鬟,上前問道:“兩位姐姐,有什麽事情麽?”


    兩個丫鬟先朝阿歡行了一禮:“少奶奶,對不住了。”然後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阿歡就走!


    芷心和海棠趕忙上前來攔:“幹什麽呢你們!有點規矩沒有!”她們二人反應很快,拉扯著兩個丫鬟,不讓她們碰到阿歡。


    那兩個丫鬟受命而來,自然不能由著芷心和海棠來,自然要反抗,一時間四人拉拉扯扯,頗為混亂。


    阿歡等了半晌,還不見四人分開,聲音淡淡地嗬斥道:“都住手。”


    芷心和海棠聽她發話了,於是先鬆開了手,那兩個丫鬟緊接著也放手了。阿歡走到那兩個丫鬟麵前問:“是夫人讓你們來的麽?”


    丫鬟們點點頭。


    阿歡抬腳就走:“那就走吧。”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對視一眼之後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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