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有一處活水,名為鏡湖。鏡湖周圍各種蘿芷蘭蘅異香馥鬱,縈青繚白,水紋淡淡,襯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蒸騰多姿的蓊鬱水汽彌漫,雲繚煙繞,樹木蒼翠,令人仿佛如臨仙境。


    衛國公府的別院正是建在鏡湖的旁邊。整個別院依秀山翠巒而建,臨碧波嵐煙而矗,大氣疏朗,院內的山水更是別具一格,再加上別院西側的桃花林,春天開花時落英芳菲、燦若煙霞,像是一片彤雲遠遠地飄落在西山的半山腰。如此人間殊色,更讓衛國公府的別院景色名列“西山十景”。


    衛國公府已經出嫁的大姑奶奶陸歡歌,帶著四歲的小兒子芽芽來給外祖母賀壽。她來的不算早,等她到達福壽園正廳的時候,她的祖母陸老夫人和母親廣陵郡主已經和諸多女眷聊開了。


    陸老夫人坐在上首,穿了件石青底銀色祥雲團花的齊膝比甲,戴著鑲著鴿子蛋大小的綠□□眼石額帕,正在言笑晏晏地和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夫人閑話,看見她帶著兒子過來了,立刻笑眯眯地招手:“芽芽來太婆婆這裏!”


    芽芽看到滿屋子的人,倒也沒有慌亂,而是恭恭敬敬地跪拜道:“紹辰祝太婆婆福如東海、日月昌明、鬆鶴長青、春秋不老!”


    他生得玉雪可愛,小小年紀已經能看出來長大後雋秀英挺的模樣,再加上口齒清晰,這麽長串祝壽詞一氣兒說下來,立刻博得周圍太太夫人們的讚譽一片:


    “顧家小公子果然有乃父風範。”


    “不愧是名門之後。”


    ……


    芽芽——大名顧紹辰,雖然才四歲,可是因為開蒙早,行止禮儀已經幾乎挑不出錯來了。他挨個朝在座的諸位女眷一一行禮之後,才坐到了陸老夫人身邊。


    在座的都是京中的貴夫人,自己家中不乏紈絝子弟,對於芽芽就頗為稀罕了,忙不迭地問這問那,更有甚者,還打起了做兒女親家的念頭。


    陸老夫人雖然與有榮焉,可是免不了客氣謙虛一番:“芽芽還小,哪裏就是你們誇的那般好了!要我說,王家的小公子才真真是不得了呢……”


    陸歡歌和一幹夫人寒暄完畢,在母親廣陵郡主身邊落座,左右張望了一番,低聲問道:“阿圓去哪兒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小女兒,廣陵郡主就是一肚子氣:“阿圓的主意也太大了,今天我對她說趁著老夫人做壽,隨我去見見外祖母。她倒好,前腳答應的好好的,後腳趁我不注意就跑了!”


    廣陵郡主口中的“外祖母”是潯陽大長公主,身份尊貴,是如今除了皇上之外的皇族第一人。想起自己古靈精怪的小妹妹,陸歡歌也是啼笑皆非。她安慰母親道:“阿圓自小聰慧,定然知道您讓她見外祖母的目的,是為了讓外祖母介紹宮中出來的、比較靠得住的嬤嬤來管教她。不過她既然不願意,您就別擰著她了唄,反正她年紀還小。回頭如果她那倔勁兒真的上來了,闔府都得受罪。”


    廣陵郡主還是氣鼓鼓的:“可是我就任她成天跟著王家那小子在外麵瘋啊?萬一真的……”


    陸歡歌不以為意。她比阿圓大了整整十四歲,再加上自己的婚事也有些波折,有些事情反倒不是太擔心,“我看衍之那孩子挺好,是個心中有數的,定不會讓阿圓吃了虧去。還有他姐姐王嫻之,她可是早就跟我定下了阿圓做王家兒媳婦的,以她的性子,不是喜歡的不行,不會這麽說的。”


    廣陵郡主看著大女兒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難道覺得,你娘我是覺得王家會欺負阿圓,才不讓阿圓親近王家小子麽?”


    陸歡歌端起白瓷浮潤紋茶杯,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那是因為什麽?”


    “我看是顧清遠把你護得太好了,居然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廣陵郡主恨鐵不成鋼道,“咱們和王家同為國公府,你覺得陛下會放任兩個國公府成為親家麽?”


    陸歡歌瞥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勸母親:“阿圓才五歲,還什麽都不懂呢……娘您想得也太遠了吧!我和嫻之關係好,衍之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以阿圓那沒心沒肺的性子,估計就是覺得脾氣相投,才一起玩,哪裏想得那麽多?”


    廣陵郡主也知道這裏不是說私話的好時機,隻是看見大女兒,難免抱怨幾句:“阿圓那丫頭看著成天樂嗬嗬的,卻什麽話都埋在心裏,能不讓人擔心麽……”


    這時平邑侯夫人帶著兩個兒媳進來了,廣陵郡主及時地收了話頭,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


    大理寺卿的小女兒沈悅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她已經十五歲了,因為家教嚴厲,平時自然從容冷靜的,在看到這樣的美景卻還是忍不住驚歎。


    她在福壽園拜過壽之後,陸老夫人就讓丫鬟帶她出去了,“這麽如花似玉的姑娘,和我這老婆子呆一起,別拘著了你!這園子大,你想去哪裏,就讓丫鬟帶你去。”


    三月初春,正是桃花盛放之時,她想去聞名遐邇的桃花林看一看,那丫鬟自然滿口應允。


    她們轉過一株湖邊的百年老樹,桃花林就躍然眼前了。桃花的芬芳彌漫在空氣中,放眼望去,仿佛一大片煙霞飄落在了院子裏。


    一直跟在沈悅然身後的沈家丫鬟情不自禁地驚呼。


    而吸引沈悅然的,卻是另外的景象。


    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姑娘,正在桃花林邊的藤架上蕩秋千。她穿了件粉色的挑線六幅裙,整個人看起來嬌嬌柔柔的,雙螺髻上簪著兩朵嬌嫩的桃花,襯的一張瑩潤如玉的小臉更是膚色勝雪。


    這個小姑娘,漂亮的有些過分了……


    身為女子,容貌太過出眾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沈悅然這樣想著,聽到身側自己的丫鬟小聲道:“姑娘,你看,這個小姑娘比剛剛那顧家小公子還好看呢。”


    沈悅然看了看旁邊麵色如常、仿佛什麽都沒聽到的陸家丫鬟,輕斥道:“說什麽呢,怎麽這麽口無遮攔。”


    ·


    王衍之熟門熟路地繞到了桃花林附近,避開周圍的侍衛,三兩下就翻上了牆頭。正準備一躍而入的時候,恰好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漫天胡說:“……我就是齊國公的小孫女。”


    王衍之一雙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陸清歌這丫頭,不知道又想使什麽壞呢!他躲在桃樹茂密的花枝後,也不怕被發現,光明正大地聽牆根。


    她對麵的一個丫鬟不信:“可是奴婢怎麽聽說,王家之字輩最小的是一個小公子啊?”


    清歌麵不改色地扯謊:“我從小身體不好,經高人指點,說是假做男孩養便會一生順遂。因此旁人都以為王家之字輩最小的是個公子。因著今日要來別人府上赴宴,我才恢複了女兒打扮。”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沈姐姐,這個秘密我隻告訴了你,可千萬別傳出去哈……對了,我叫王衍之。”


    王衍之自幼習武,耳聰目明,清歌聲音雖然壓低了,可是他還是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啼笑皆非。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他覷著一個空隙,從牆頭上一躍而下,“阿圓!”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清歌心中咯噔一聲,一抬頭就看到了王衍之袖手立在不遠處,一雙桃花眼線條流暢,像是最柔順的綢緞迤邐到了微微向上傾斜的眼角,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看他的表情,清歌就知道自己方才的話肯定是被他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被人當場抓包,她有些不好意思,衝著他討好地笑了笑,嬌滴滴地喊了一聲:“橙子哥哥!”


    王衍之不買她的賬:“是子澄哥哥!”走到她身邊,卻是看也不看旁邊站著的人,抬手就去揉她頭上的小揪揪,“幾天沒見你,又皮了哈?”


    清歌蹙著細細的眉躲開他的手:“哎,走開,別弄亂了我的發型!”


    王衍之頓了頓,雖然沒再動手,可還是冷哼一聲:“就你這點小伎倆,在我麵前還不夠看呢!”


    清歌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發現兩個小揪揪還是完好無缺,放下心來。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看著沈悅然對王衍之道:“大橙子,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剛剛認識的沈姐姐。”


    王衍之仿佛剛看見周圍的人一般,有些倨傲地慢慢轉過身來,清貴精致的臉上寫滿了疏離:“哦,子澄見過沈姑娘。”


    沈悅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他一身素麵墨色直裰,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卻在領口袖口都裝飾著銀色的流雲紋;腰係玉帶,還綴著一枚瑩潤如酥的玉佩。雖然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可是似雕刻般英挺清俊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還常常用眼角眉梢看人……似乎他隻需要神色淡淡地站在那裏,都會讓你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世家公子的傲慢矜貴,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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