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搖晃的車子停下,雲遮月的擾人烏雲散去,大地恢複平靜,再也沒有蟬鬼兒討厭聒噪的叫聲,再也沒有那些填不滿心靈空虛的悸動,一切都歸於平靜,平靜過後的滿足。


    陳啟摟著季橙靠在車後座裏,怕她冷給她蓋著自己的襯衫。


    “你能想到80歲的我們嗎?”陳啟淡淡得發問。


    季橙想了想,搖頭“想不到。”


    “我想過無數遍,也許你早晨給我做了碗棒渣粥,我不愛喝,你數落我一頓,我下樓取報紙,跟鄰居多聊了兩句,你回來埋怨我說小孫子中午要來吃飯,我怎麽還不去熟食店給他買最愛吃的牛肉粒;又或者我們不再生活在北京,而是到了草原,我昨夜喂了馬匹夜草今早貪睡,你昨夜跟四姑娘和我弟喝了太多的酒睡得人事不省,我起床,站在空曠的草原望著太陽升起蒸騰這片大地,我們也許養了一條狗,狗生了七個小崽子,你舍不得喂它們天天喝牛奶,嚷嚷著要我送出去幾隻。”


    季橙悶聲笑了下“怎麽都是我特別刻薄的形象。”


    “本來你就是。”


    季橙抬頭看他“那你還惦記我,看上我什麽了,我這麽多缺點。”


    “就像十年駕齡的老司機突然在平坦的道路上遇到一匹頑固的羚羊,又或者正在禮拜的虔誠基督徒默默祈禱的時候抬眼望到窗外飛翔起的成群白鴿,亦或是屠夫宰了一頭羊後發現裏麵孱弱奄奄一息卻還有生命跡象的小羊,你總是給我這種感覺,我沒嚐試過,我很留戀。”


    “那你挺另類的。”


    “你呢?”陳啟低頭看她“你為什麽看上我了?”


    雨夜,煙霧纏綿過後那個冰冷的吻;黃沙席卷的異都,那個緩緩堅定走來賞賜的吻;或者是殘留在耳垂的溫度,亦或是他總是在身後默默守望不敢靠近的眼神。


    季橙低著頭“蠻牛勁兒,我喜歡你的蠻牛勁兒。”


    陳啟樂了“這也算表揚吧。”


    當然算,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接地氣的表揚。


    可是論愛情,這些都沒用,愛情不需要詮釋這些,隻需要隨心隨意的跟著內心走。


    他們都懂,他們雖然不算是飽經風霜大徹大悟的人,但是他們都珍視愛情本身,把它當人看,不願屈服,卻願意心甘情願臣服。


    季橙舉著手借著窗外的路燈光亮看手上的戒指“陳啟,不是因為是你我才畏懼婚姻這個屬性,是因為婚姻本身,你知道嗎?我想要尋求一個一輩子都能夠熱絡相處的方式,哪怕是友誼,一輩子聽起來讓人舒坦,但愛情總是不能滿足這些,沒有人一輩子對另外一個人保持著新鮮感,所以有時候我對最珍視的東西望而卻步,我掌握不好分寸,我害怕涼了、淡了,就真的斷了。”


    陳啟點點頭“我保證,對你一輩子,耿耿相隨。”


    割肉還母,剔骨還父,唯有此心,耿耿相隨。


    多麽,多麽,多麽難得的情話啊。


    ***


    趙夢嵐熬了碗疙瘩湯端到桌子前,賀健朝她笑了笑“最近你怎麽想著在家學做飯了?”


    “怎麽?不合胃口?”


    “哪裏哪裏,老婆做的,當然美味。”


    賀健一口口喝著,趙夢嵐拖著腮幫歪頭看他“咱們的事,什麽時候能提上日程,禮凱開學已經升入高三,咱們出國的事情要趕緊操辦了。”


    見賀健不說話,趙夢嵐追問“季橙——”


    “她很好。”賀健喝著疙瘩湯點點頭“比我預計的要好,還要謝謝你給我推薦這個人,最近試探了她幾次,客戶給回扣她不收,活動做完項目款必須當麵要求昌茂現結,真是難得的人。”


    趙夢嵐笑了笑“我也沒想到她這麽合適。”


    “喜歡金錢斤斤計較,又不受外界過大的誘惑驅使,這種人很難得了,有原則又不古板,愛錢又懂進退。”


    “那咱們的事情是不是要提上日程?”


    賀健點點頭,又若有所思“你知道她處了個男朋友嗎?”


    趙夢嵐笑了“之前問過她,好像是她同行,怎麽了?”


    “正好是我這次競標勝出的企業,但我聽說聖峰最近財務遇到瓶頸,我怕季橙這孩子為了點兒女私情/欲速則不達。”


    趙夢嵐笑了笑“那你何不在這上麵做做文章,激勵季橙一下。”


    賀健笑了笑“夫人意見跟我略同,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趙夢嵐眼神犀利“你覺得聖峰有難,季橙會不幫嗎?都是金錢鏈的扶持,季橙難道不會死心塌地的就範?”


    賀健點點頭“先走一步算一步。”


    ***


    三個月過去,入冬飄起雪花,陳啟在外出差半個月沒有歸家,西寧——武漢——濟南,離北京越來越近心卻越來越焦急,讚助拉得不順利,廖勝負責東北三省,牛凱隻被派遣在北京,雖然說是牛凱在nps還得打個照麵不宜遠行,但牛凱心裏知道這是聖峰對他的戒備。


    季橙報了個廚藝班,今天下課的時候給陳啟發微信“什麽時候回來?”


    陳啟馬上回複“在濟南,中午的動車,晚上十點到北京,別提了,這幾日出差坐臥鋪,動都不能動,就跟孕婦坐月子似的。”


    季橙慢慢摘了圍裙“怎麽不做飛機呢?”


    “省錢。”


    季橙看著這歎了口氣,聖峰最近的狀況她從陳啟輕描淡寫的口吻裏還是猜出一二,她不願捅破,但也希望想著法子幫忙,這忙或許不能是在金錢上的資助,這有些太扇男人的麵子,季橙想著言語上多安慰一些,生意上能幫陳啟找到個突破口。


    換好衣服正準備出去,就接到趙夢嵐的電話。


    “季橙,晚上有事嗎?”


    “沒有啊趙總。”


    “那正好,來家裏吃飯,沙葉剛教會我做pizza。”


    “好,我剛下課,這就過去。”


    撩了電話季橙給常寬發了條微信“趙夢嵐晚上約我吃飯,我恐怕過不去了。”


    彼時孫寧剛好進屋,拎著塑料袋跟常寬炫耀“老常,今天蝦子半價,29一斤,我買了好多,晚上給季橙做紅燒蝦球吧!”


    常寬歎了口氣“她晚上來不了了。”


    孫寧有點掃興,放下購物袋走過去窩在沙發裏皺著眉頭看他“什麽事情,比我還重要。”


    “公司的一個大客戶,季橙覺得能給公司賺一筆,極力維護。”


    孫寧還皺著眉“什麽大客戶啊,犯得上這麽認真嘛。”


    常寬緩和情緒嘿嘿一笑,刮了她鼻子一下,避重就輕得說“今天蝦子我做,咱們就水煮一下,沾點日式醬油吃,不等季橙了。”


    望著常寬走向廚房的背影,孫寧突然叫住他“常寬!”


    常寬回頭,默默看著她。


    “你可別叫季橙吃虧,我不信有什麽客戶是為了乙方處處上心的,要是真上心,也是另有所圖。”


    常寬心裏咯噔一下,一直以來不好的預感全被媳婦說中,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得微笑“哪能啊,她是季橙,誰敢欺負她。”


    又到了趙夢嵐家那個大大的客廳,季橙坐下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菠蘿的味道“夏威夷披薩?”


    趙夢嵐帶著手套支在身子前朝她笑笑“就你鼻子最尖!”


    趙夢嵐家有個很大烤箱,上下兩層,她拖著烤箱盤底拉出來聞了聞,心滿意足得說“一定不錯!”


    禮凱剛放學回來,進屋就聞到香氣,跑過來問“媽,你做披薩了?”


    趙夢嵐一邊點頭一邊把披薩放到盤子裏,又給了季橙一把齒輪滾刀“你幫我切吧,賀健今天不回來,就咱們三個吃。”


    兩個披薩被切好,一個夏威夷披薩,一個培根披薩,禮凱坐到桌邊摩拳擦掌“媽,我給老師發短信吧,正好今晚有課,讓她也過來吃。”


    趙夢嵐正在清洗烤箱盤,回頭看他一眼“她不來了,上午給我發短信說最近有些事,要辭職。”


    禮凱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她怎麽會辭職!我打電話問她!”


    說著禮凱騰得站了起來,季橙在桌子對麵給他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禮凱一下子不知所措,慢慢坐下瞪著季橙。


    季橙又皺了皺眉搖頭。


    禮凱知道季橙上次撞破他跟老師的貓膩,此刻乖順得坐下來,滿眼都是探究。


    趙夢嵐摘了手套坐過來,看了季橙一眼微微笑著,又從兜裏掏出一封信遞給禮凱“這是英語老師留給你的信,你好好讀讀。”


    禮凱趕忙展開,卻在讀了兩行的時候突然愣住。


    “這還不可能!”


    他騰得站了起來“她怎麽會回老家結婚呢!”


    趙夢嵐笑笑“怎麽沒可能,老師歲數也不小,結婚是理所應當的事。”


    季橙坐在對麵,也沒想到。


    禮凱卻瞪著季橙“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麽!”


    季橙抬頭看他,心想著你這麽問,真的是完了。


    季橙搖搖頭“我有什麽好說的?”


    禮凱又怒視著趙夢嵐“你!是你!你給她什麽好處?!”


    趙夢嵐卻不避諱,在禮凱盤子裏盛了一塊披薩笑著望他“一百萬,一百萬就買斷了你跟你老師的不倫戀。”


    趙夢嵐一字一頓,直視著禮凱,禮凱眼裏含著淡淡呼之欲出的淚,季橙實在看不下去,隻能低下頭裝著聽不懂。


    禮凱深深閉了下眼,轉身準備朝樓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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