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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起風了。


    樓*大勝歸來的喜慶尚且火熱,帝都再次掀起流言風聲,各處茶館酒肆的說書人大肆評論,說立功歸朝的少將軍與當朝帝姬有同窗相識之情誼,歸國之後論功行賞,當場求娶帝女。


    各種說法流傳,唯獨沒有提到,蕭桓身負婚約。


    老將軍窩在屋子裏喝茶,聽得稟報,也隻是愣了一會,撅嘴未發評論。


    半晌,幽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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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蓉閣內一個下人都不在,一盞青玉鏤雕蓮花燈被摔落在地,碎裂成片。


    “是本宮對你太放心了,還是你已經想做什麽都行了?!”


    殷嬅的眉眼在暗夜裏肆意張揚,裙擺曳地大開,身後沉默站立的男子脊背筆挺,眼眸深深。


    又一柄玉如意砸在牆角,她覺得有點疲憊,霍然轉身向男子走去,釋迦抬頭看她,眸光專注而隱忍,殷嬅被這目光看得一愣,突然不知道火氣該往哪裏撒,也格外憋悶。


    她在他麵前來回走了幾步,突然狠狠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反手就將他推上軟榻。


    殷嬅的行為太沒有章法,在身軀被推得後仰的時候,釋迦幾乎是下意識肌肉繃緊,但也僅僅略一停頓,就很快用手虛虛護在她的腰身兩側,不敢觸碰,又是守護的姿勢。


    “嘭”的悶響,女子的身軀覆上來,像是隻有輕輕軟軟一捧,他都擔心她被自己撞疼了。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出聲,殷嬅好整以暇看著他,像看一個人,又像在看一件獨獨屬於自己的物品。


    “你以為你是為了本宮好?”殷嬅有點憋悶,“怎麽著,你給本宮造出這麽好一個勢,是想要本宮風風光光嫁過去?”


    釋迦的呼吸突然有一點加重。


    他能夠想到為她做的,似乎也隻有這一點。


    他的主子,他幾乎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從童稚的女娃,長成形容迤邐的姑娘。他期望她能夠免苦難,少病痛,多歡欣,有人疼寵她,有人將她捧在高高的寶座上。


    可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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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殷嬅的心裏湧上很多情緒,嘲弄,諷刺……又或者自我厭棄。


    這是“殷嬅”的情緒,但也是她的。


    屬於“殷嬅”的那部分情感裏,她想到蕭桓的臉,想到大殿上他蒼白的言語;她想到皇貴妃那個表裏不一的女人和她生下的殷悅;她亦想到曾經在夜裏和她緊緊貼合的,身下的這個人——她的,暗衛,她的影子。


    而對於她自己……在她還是沈洛的時候,在她還不是如今這個聲明在外的位麵商人的時候,也曾經有一個人,也總是打著這樣的旗號,一點一點,將她的情感碾碎,一點一點,將她推離他的世界。


    那個人也堅韌、成熟、忠誠、冷靜、正直……他具有她欽慕的一切品格,可他不要她。


    成為位麵商人的時候,她的情感被永久凝固在脫離原本世界的那一刻,那被他遺棄的一刻,那最空洞的一刻。


    位麵商人永生,擁有無盡生命的代價,便是永遠無法填補的饑渴,活過無數世界,卻好像沒有什麽都沒有活過。


    位麵商人,有人饑渴魂魄,有人饑渴力量,有人饑渴*……而她饑渴愛情,而她得不到。


    她透過無數位麵,將紅塵裏的人事看了一場又一場,看了忘,忘了看。


    可每一個被愛上又忘卻的時候,內心空洞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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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隻手攀繞過他的胳膊,整個人貼著他緊實的身軀,寬厚而溫熱,有著勃勃的生機,這樣一個人,一輩子都隻能是不見人的暗衛……守護是他,陰影是他,忠誠是他。


    嗬……什麽忠誠?


    “本宮是讓你那樣和君紫竹說的?”她恨聲問他,“當其他人是傻子啞巴?”


    殷嬅心中愈發鬱結,幾乎不想看見他,正打算撐身坐起,卻聽得身下這個悶葫蘆開聲了。


    “……屬下既然做了,自然會讓京中,再無其他聲音。”


    “嗬,動用一等暗衛的權利,隻是要去壓住其他的聲音?”殷嬅覺得心肝肺兒疼,“你對本宮還真是,忠、心、耿、耿。”


    “屬下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老男人反手一翻,金玉匕首清淩淩,“屬下是主子手裏的刀,隻盼主子一切都好。”


    “……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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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妃母妃!”


    殷悅推開擋在身前的侍女,嘰嘰喳喳的聲音傳入宮殿內。


    有宮人引殷悅進殿,殿裏彌散著嫋嫋薰香,她步入內殿,卻見自家母妃斜倚了軟榻,正在修剪指甲。


    皇貴妃姣好的眉似嗔似怒,仍是慵然倚在榻上,手裏紈扇半遮了臉,斥責她:“多大的人了,什麽樣子。”


    殷悅一點都不怕,嘰嘰喳喳道:“母妃,我聽說京裏都在傳皇姐同那蕭少將軍的事,您說父皇是不是打算不顧那人家裏婚約的事兒直接賜婚了?”


    皇貴妃招她近前,一手撫弄她發鬢,懶懶開口:“我們的悅兒這是也想嫁人了?這麽關心這事。”


    “哎呀哪有,母妃又笑我。”殷悅不依,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母妃您就同我說說嘛!平時您都隻和哥哥商量事兒,我也長大啦!”


    皇貴妃手上動作頓了頓,又道:“不過是個流言罷了,你父皇怎麽會不顧蕭桓的婚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這麽好解的。”


    “哼,我看隻要關於皇姐的,父皇那兒就沒有成不了的……”殷悅嘟嘟囔囔,難掩羨慕。


    榻上女子的手,不動聲色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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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國有五郡。


    其一名為月郡,月郡的各家宗族裏,商有葉家,仕有蕭家。


    蕭家子弟大多出眾,而嫡長孫蕭衍,更是其中佼佼。他的未婚妻,葉顏,便是月郡葉家的幺女。


    月郡,某處富麗庭院,一棵杏子樹,清香沁人。


    樹下桌子旁坐著一少女,尚未到二八年華,神容可人,麵上有幾分嬌羞之態,正聽著小丫鬟嘰嘰喳喳說著外頭的消息。


    “聽說蕭少將軍回來的那天,騎著一匹棗紅的盧馬,銀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都說像神仙公子一樣呢。”小丫頭鬼頭鬼腦嬉笑。


    “對呀對呀,奴婢還聽說,那天滿京城的街上都是人,還有好多姑娘衝車馬上丟帕子……哎你掐我幹嘛。”說話的姑娘被另一個掐了一把。


    葉顏麵上笑容緩了緩,換了個話題:“可有聽說蕭家哥哥何時回月郡?”


    被掐的丫鬟這才反應過來,忙補救道:“怕是快了,蕭公子這般大功,自然會得賞賜,歸家探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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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家內院,主母房內。


    形容不大康健的葉夫人倚著軟枕頭,手上端著杯盞飲茶,最心腹的老嬤嬤從外頭入內,她抬頭看了一眼問:“蕭家那邊有消息了?”


    “並無,想來還沒收到確切時間。”嬤嬤接過夫人手中茶盞,皺起的眉目裏多了幾分憂愁,“蕭少爺建功立業是大喜事,想來必得封賞。隻是若是這官爵封賞太高了,不是老奴多想……”


    “莫慌,你想什麽我省得,隻是蕭家並非薄幸寡義的人家,我們葉家雖是商家,但顏兒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千嬌百寵養著的,怎麽也不會讓人欺負了去。”葉夫人咳了兩聲,又看見手下大丫鬟神色惶急往這邊趕。


    “奴婢見過夫人。”


    “何事這般慌張?”


    “奴婢……奴婢聽聞外頭有傳言,說是,說是少將軍同當朝帝姬少時相識,在封賞宴上當朝求娶……”


    “……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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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郝城。


    月竹殿內,熏香幽幽。


    殷媛聽了消息,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事兒傳得倒快。”


    身後男子側著身子,長發潑墨一樣垂落,他將字條塞回暗格內,想了想:“原本沒這麽順利,有些動作被左相一黨壓下了,不過京裏的消息依然傳得這麽快,想來嬅帝姬手下的人也有推波助瀾。”


    點了點頭,殷媛眼裏冒出些寒意:“皇貴妃那一夥真不安分,該找些事情讓他們操心了。說起來,過段時日戎族使臣也要過來,當初左相一黨算計皇後娘娘,還害了姐姐,這次倒不如讓兩邊狗咬狗,反正都不是好東西!”


    君紫竹看她眉目肆意,愈發覺得她這樣生機勃勃的模樣好看,附和著:“帝姬她當初受過的,自然要一一還回去。”


    殷媛便笑起來,想著要讓姐姐開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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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家兒女,無論獲寵與否,總也是百般嬌貴,便是市井小民也會寵溺子女。


    但殷媛卻從小不知嬌寵是何滋味,她隻有一個冷宮裏困著的母妃,在她母妃被廢、母族最無力時,連最卑賤的婢子小廝都可以欺侮她,當初還會反抗,後來才漸漸學會忍,學會恨,學會默默在暗處舔舐傷口。


    母妃病入膏肓多年,她亦出不了冷宮,從不指望有人會伸出援手,這樣的情況,一直保持到那天,那個少女出現。


    文德皇後嫡女,帝姬殷嬅。


    當年她跪在那個大姐姐的跟前,舉著從不離身的匕首,把自己的命,還有未來,統統交給她。


    她是她的阿姐,她是她的光。


    對不住姐姐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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