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南調派的騎兵隨後退出了摘星樓,十數具屍身擺放在頂樓禮堂中,祁連太後哀傷過度,幾度哭得昏厥過去。李培南走近父王身邊,對他說:“當前照料太後為第一要務,辛苦父王了。”李景卓聽後麵色不悅,卻又不能置祁連太後於不顧,在李培南的催促聲中,他請她先下樓回到王府歇息去了。


    太後這一走,彭因新的靠山就倒了一半,局麵由李培南掌握,卻能給予閔安較多的便利。盡管出了如此大的命案,在李培南心裏,不見得能引起多大的震蕩,他之所以親力親為操持著後事,全係為了維護皇族顏麵,後麵他又叫來了閔安判案,自然要為閔安保駕護航。


    閔安雖說在祁連太後麵前,憑借一副如簧巧舌免除了自身的嫌疑,但彭因新並不買賬。礙於李培南在場,他不好呼喝閔安避到一邊去,可是作為主審欽差,他卻有資格把持著案情的方方麵麵不去通傳,因此害得閔安不僅要重新尋線索,還必須想辦法與他爭一長短,且不能拂落他這個欽差大人的麵子。


    彭因新在頂樓禮堂用屏風設置了一處案席,端坐在後,傳喚各層證人證物到堂。他故意不給閔安留下場地,也不拿正眼看閔安,完全將閔安撇到一邊。李培南忙完軍隊調度,回頂樓一看光景,立刻明白了,走過去就待掀翻案桌,閔安一把拉住李培南的袖子,將他請到了僻靜處說道:“世子又想故技重施,像清泉縣衙一樣,攪亂案子的審查?”


    李培南哂道:“對付敵手,何需講究規矩。”他本想負手而立,發覺衣袖牽在了閔安手裏,又站著不動作了。


    “在眾多官員眼前,世子還是收斂些為好。”閔安勸道,“何況我還要詢問彭大人往日案情,世子驚嚇了彭大人,我斷案也會受影響。”


    李培南垂袖應道:“依了你。”他既然應了閔安的請求,隨後就意態閑適地跟在閔安身後,保持著得體的距離,為閔安鎮場。旁人一看見他,自然也利索地回答閔安的發問,少了許多的推擋之意。


    閔安問話、打聽案情曲折時就方便多了。


    先前查驗過屍身的禦醫們均是眾口一詞,說幼帝及親貴頻發中毒跡象,待他們反複薨斃之人的進食、飲水,卻探查不到毒源。


    閔安聽得心奇,既是食水無毒,皇親顯貴怎會顯露出毒發的樣子,嘴角涎下的也不是黑血,而是白色沫子……想到這裏,他突然心神一動。


    病人一旦口吐白沫,理應是毒物與口水相結合,毒素頃刻攻入大腦的狀況,稍遲得不到救治,必然會失去性命。在這座樓裏,又有什麽毒物能頃刻攻擊人,並會滲落進人的口舌裏呢?


    閔安環視四周,看到了嫋嫋煙霧升騰在帷簾後、鼎爐上,還未散去。他招手扇了扇風,仔細嗅著煙霧裏的味道,還猛然大吸了一口,自身卻未發生任何異狀。


    難道毒源不在煙霧裏?


    閔安坐下來細細推敲著其中的道理,對周遭動靜一概不應,李培南站在一旁,知他此時好清靜,擺手喚退了所有人,就連彭因新也被“請”了出去。


    低頭看著閔安的發頂一會兒,李培南問:“有眉目了麽?”


    閔安答道:“恐怕還得請小雪姑娘來一趟。”


    李培南深信閔安的斷案本領,也不問緣由,徑直喚貼心侍衛張放進來,對他囑咐幾句,張放得令後就動身趕往王府,去請祁連雪來頂樓。


    樓堂裏沒人,閔安心緒不寧地轉了一圈,還俯身朝底樓護城牆那邊看去,侍從們如常站立,攏袖低頭候著上麵的指令,閔安即使想將他們的顏麵看清楚,目力一時也無法那麽通透。李培南是以不變應萬變,等閔安走回來,才淡淡問一句:“又發現了什麽?”


    閔安皺著眉:“我總覺得,這連續幾天犯下的案子,內中有些牽連。”


    “何以見得?”


    “似乎都與逐鹿大會有關。假說以逐鹿為間隔,這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其實都能扯出一兩絲關聯。”


    李培南沒說什麽,正在考究裏麵由他推動的蕭知情之死,是否已被閔安看出了端倪。閔安知道了內情倒不可怕,他隻擔心蕭知情的死因一旦暴露在皇家及屬臣麵前,所帶來的後果卻是難以善全的。


    閔安實則對蕭知情殊無好感,自然不會去多想她的死因。他在李培南麵前,是想理清諸多一團亂麻似的事由。


    閔安說道:“逐鹿前,我曾在世子府中過毒,世子並未對我講明毒源何在,又是誰人下的暗手。現在回想起來,眼前摘星樓所患的情況,與我當時所處症狀有些相似,均是誤飲誤食所致,偏生又找不到毒源來處,假使世子說一說當天那樁蹊蹺事的因由,對今天這件案子或許有裨益作用。”


    話已提到了由頭,李培南不便再搪塞下去,便利落答道:“毒源在香料上,你那天吃下的蜜餞與安神香氣犯衝,蕭知情事先將甜香塗抹在蜜餞上,讓你中了道行。”


    聽到蕭知情的名字,閔安一點也不吃驚,隻問自己在乎的事情。“蜜餞本身無毒?”


    “軍醫驗過,無毒。”


    “既然如此,那世子是否追查過蜜餞的來處?”


    “出自宮中禦用的糕點作坊‘福興坊’。”


    “福興坊,果然又是福興坊。”閔安念叨,“今天摘星樓的災難,也與福興坊脫不了幹係。”他看著鼎爐前的黃緞桌案不動,李培南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盤盤糕點上用砂糖勾芡出的“福”字,有些明白閔安的意思了。


    閔安篤定說道:“皇親貴族參加逐鹿,宮裏勢必會欽點福興坊做膳食,假如有人事先在膳食食材裏動手腳,再等待合適機會,點上與食材犯衝的香氣,那麽吸入者就會與我一樣,落得中毒的症狀了。還可以推斷的是,貴族親眷食用福興坊糕點越多,殞命機會越大,世子若是不信,待小雪姑娘前來驗查香炷一番,便可證明我所說不假。”


    “我信你,不用查了。”李培南立刻回道,“後麵的事交付給我,我去搜集證據送到太後麵前,了結這樁公案。”


    閔安相信李培南足以應付後麵的局勢,不過有一件事擱在他心裏,斷然不能讓他就這樣輕鬆地放手,任由李培南去交付案情。


    “世子前麵說,曾查探過福興坊蜜餞,那能不能一並告知,逐鹿大會上所用的糕點餡料,可由特殊食材製成?”


    “你怎會想到餡料上去?”李培南不答反問。


    “蜜餞出自同一批食材,既然無毒,想必被人調製出了特殊味道,才能與香氣犯衝。”閔安落落答道,“我能聯想到糕點餡料不同,也是湊巧。玉米向來喜嗜甜食,偏生不吃福興坊的蜜餞,還曾將貢餅打翻,討得一頓責罵。我到此時才想明白,玉米不吃福興坊的糕餅,就是因為它嚐到了不一樣的甜味,感覺比我們要靈敏一些。”


    李培南點頭:“聽著很有道理。”後麵又不再續說什麽。閔安見李培南轉身要走,又急著問了一次:“餡料果真由特殊食材製成?是不是有三味過於甜膩的桂花、紅棗及蜂蜜?”


    李培南突然轉身:“你怎會知道?”除了聲音有些凝肅,他的臉色還是鎮定的。


    閔安沒從李培南神色上找到端倪,如實說了:“我曾聽人說,白木郡是昌平府福興坊貢品的源頭,專程進獻秘製桂花糕和棗泥金果餅,其中桂花、紅棗、蜂蜜是主要的食材。”後麵半截話就被閔安自行掐去了,是因牽扯到玄序身上。他為了護住玄序的名聲,自然不會去說玄序曾倒賣過這三種食材,從而賺取到大量的差價銀子。


    可是閔安也不曾想到,玄序已落在李培南手裏,最緊要的是,李培南聽見他說出三種食材名稱,立刻醒悟了過來,整治特殊食材餡料的事,想必又跟玄序脫不了幹係。


    李培南抓捕玄序之前,已探明玄序落腳在清泉縣、白木郡、牧野郡三處的營生,知道玄序做過一些買賣。隻是玄序做事手段隱秘,收貨、放賬、倒賣均是派出短工跑腿,沒落下一點現成的把柄在李培南手上,李培南持續搜集能舉證玄序的證詞證物時,就遭遇到了逐鹿大會及摘星樓禍事。這次福興坊的糕點出了紕漏,李培南還未來得及提過掌櫃的問話,求證賣出食材的人是誰,但他相信,出自白木郡的食材,多少又被玄序做了手腳。


    玄序竟然還能瞞住閔安充作好人,被閔安記掛在心,更是引得李培南的痛恨深了一層。他正在細致推想,該怎樣對閔安講明玄序的種種事端,樓梯口已轉出兩道身影,頓時讓他省去了瞻前顧後之心。


    非衣既然來了,將棘手的差事推給他就成。


    非衣穿著錦袍常服,護著祁連雪一步步走上頂樓,掃了一眼堂前靜立的兄長與閔安,情急問道:“又怎樣了?閔安怎會臉色不好?”


    何止閔安臉色不好,就連剛剛推掉太後跟前陪侍差事的祁連雪,眼眶也是紅紅的,一襲華貴的雪貂罩衣掩落不住她的苦澀之情,她低著頭,衝李培南斂衽一禮,默不作聲退到一旁,眼角滑落淚水。


    李培南看了非衣一眼,非衣回頭對祁連雪溫聲說道:“節哀。在世子跟前,別失了禮度。”


    祁連雪抽出襟口別著的絹帕,擦了擦眼睛,又衝著李培南蹲了蹲身子:“世子喚我前來,想必是有緊要事吩咐,請發落吧。”


    閔安心係他事,此時留在頂樓亦無作用,他在李培南嘴裏打聽不到食材情況,便匆匆向李培南請示,可否由他出去一趟,傳喚福興坊掌櫃到堂問話。他的做法,也中李培南的下懷,李培南點頭應允他外出跑腿,將祁連雪指使到禮堂前勘查香灰,落得四處清靜了,才對非衣說道:“再過一刻,閔安就會查到玄序頭上,依他的心智,推斷到玄序被囚在世子府隻是早晚之事。等事發,你去講明玄序往日種種作為,安撫住閔安。”


    李培南徑直下了成令,非衣推辭不得,隻好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周六晚上又要加班,更新不定哈,非常抱歉,不過周日晚上是一定會更新的:)


    前麵忙完了一陣,後麵寫文繼續,等小相公熬過玄序這個坎,就到了李培南翻身的時候了:)


    鞠躬感謝支持了v章的讀者mm(*^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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