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依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她已麻木,任由視線裏飄下一道血紅的影子,她被換上一樣的紅色衣服,披上紅色的鬥篷,和那些女人們一樣,遮住麵孔以後,隻露出一雙驚悚而深深凹陷的眼窩,可她應該是這些紅衣女人中最醜的一個。


    戈司離開以後,不管夕瑤是否願意,隨從們帶著她離開。


    外麵的空氣很清新,沒有濃鬱的藥味,可是夕瑤聞不出任何清新的氣息,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汙垢和醜陋,被她的視線掃過的花,她都會覺得自己汙染了那花。她曾說戈司自卑,她現在才知道,什麽叫連自卑的心都不敢有。


    濃鬱的血腥味也一樣喚不醒夕瑤的半點意識,然而渙散的目光卻被一道亮麗而血腥的風景吸引。她眨了眨疲倦的眼簾,眨眼是她唯一願意做的動作,她從喝下那碗藥以後,就懶得不成樣子,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屍體。


    黑袍高帽的男人們離開,紅衣鬥篷的女人們離開,隻剩下夕瑤一人,她杵在原地,看著遠處的風景:在屍體堆上,有一個手握兩把姬孿靈劍的銀發少年,銀白色的發梢和白裳染著稀稀疏疏的血跡,靈劍每每從空中劃過,必然灑出一道鮮紅的血液,一個個不甘閉眼的屍體從那雙血腥的藍眸中倒下。


    暫時結束了一場殺戮,淅轉過身,看著遠處的紅衣女子。從她出現以來,淅已瞥見她。可是很奇怪,跟著她一起來的那些人很快又逃跑,弱者想苟延殘喘就應該退避三舍,她為何站在那裏不離開?


    這個女人裹得嚴嚴實實,身體上沒有多餘的脂肪,仿若一陣風就能吹倒她。如果沒有衣服和她表麵的一層皮,所有人都會相信她是一具白骨,以及她渾身上下刺鼻藥味,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夕瑤看到淅走向她,她才意識過來,落荒而逃。多麽恐怖,那拚了命逃跑的兩條腿,就隻剩下兩根骨頭,沒有多餘的肉,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安全感,仿佛隨時會散架或者折斷。


    她的重心仿佛根本就不在她自己身上,當她摔倒的時候,淅已來到她的跟前。沒有片刻遲疑,那把藍色的長劍對著她猛然砍下。


    她眼眸裏那道藍色的光芒還未褪盡,就看到血紅一片,那遮住麵孔的血紅色紗布飄落在地。


    太突然,她來不及躲,她的醜陋已經被那雙藍眸看盡。


    “你是誰?”淅冷漠地問道,他認為那雙深陷的眼窩真的很醜,可是目光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他看到她驚悚的麵孔,還以為看到一具幹屍的遺容,但至少他並沒有轉身就走。


    夕瑤低下頭,任由眼淚滴落在漆黑的泥土上,隻是不敢出聲,連哭泣聲都不敢發出,她害怕他認出她的聲音,那樣她會崩潰。是戈司在懲罰她,可她分明就不是素洱,為何要由她來承受這莫須有的生不如死?


    “我問你,你是誰?”淅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原本就沒有什麽耐心,而此刻,對方越是不說話,他就越不舒服,隱約覺得自己被耍了。


    夕瑤理解淅,他是一個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人,他現在肯浪費這個時間來問她,已是極限。他已經懷疑了,如果她一直不吭聲,他肯定不會輕易離開。


    她一直埋著頭,視線早已被眼淚侵占得模糊。她一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甲在發硬的土壤上一筆一劃地畫著,即便指甲斷裂,連著指甲的肉撕開,縫隙裏磕出血絲,再疼也不如她心裏的疼,她硬生生寫下四個字:老身聾啞。


    淅看著那雙慘不忍睹的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得像幹屍一樣的活人,當他看到土壤上的四個字,收回劍,轉身離開。


    老身,是一個老者對自己的稱謂,淅認識的人裏麵並沒有上了年紀的人;聾啞,他更加不認識聾啞之人。


    淅走遠以後,夕瑤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她渾身上下,除了她的聲音完好如初,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她原來的那個樣子。


    “這個銀發少年沒有毒發身亡,他不但活的很好,而且無數人因他而喪命了。他這是怎麽了?殺人不眨眼,如此殘暴,”戈司走近夕瑤,望著遠處一堆屍體,站著說話不腰疼,也不理會痛苦的她,又道,“我還以為他會殺了你,都怪我,低估了他,野獸獵食都會挑食,我怎麽還會以為他會饑不擇食呢?”


    “你耍我,你從一開始就在耍我!”夕瑤衝戈司吼道,這麽多天以來,自從她喝下第一碗藥開始她就沒有和戈司說過一句話。


    戈司為夕瑤親自調製的藥,雖然藥效有些緩慢,但是功效還是不錯的。素洱第一次背叛戈司,他殺了素洱,並且派人殺了素洱的丈夫;第二次,他原本以為殺人不眨眼的銀發少年看到這樣一個醜陋的老怪物,會極其厭惡地一劍了結她。


    戈司問道,“你不是早就絕望了嗎?難不成你的幻想還有所保留嗎?”


    “你到底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你確定你想從素洱身上要的東西可以從我身上拿去嗎?如果你純粹是為了折磨我,讓我痛苦,你成功了,已經成功了……”夕瑤哭著說道。她何嚐想要過什麽,可她偏偏失去了一切。本就一無所有的她,如今連站在淅麵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背叛,不可饒恕,你怎麽可以怪我呢?是你先背叛我的。”戈司有些疲倦,有些恍惚,他虛弱的身體被一名紅衣女子攙扶住。


    “我不是她,我不是她,為什麽要逼我承認?我不是她,我真的不是她……”


    戈司不理會夕瑤,而是轉過頭,問身旁的紅衣女人,“愛情不是很重要嗎?不是很偉大嗎?不是可以超越生死嗎?”


    戈司認為,素洱因為愛情而背叛了他,可愛情最終還是背叛了她自己,多麽諷刺的一件事。戈司推開扶著他的紅衣女人,走向夕瑤,蹲下身,一把掐住夕瑤的脖子,疲憊地說道,“我累了,結束吧,看著你這樣,我也覺得好辛苦,去死吧。”


    死了也好,這樣子還不如死了呢!夕瑤沒有反抗,閉上了眼睛。


    “戈司大人!”眾人齊聲喊道,拔出短劍。


    一股急促的氣流撲麵而來,戈司的長發瞬間散開,他鬆開手指,半睜著的眼眸木訥地看著自己的手臂,一道血口猛然綻開,血液“嘩嘩”地往外溢,纏在手臂上的繃帶斷開,被血液染紅,垂在地上。


    “我問你,你對她做了什麽!”


    夕瑤聽到無比熟悉的聲音,她睜開眼睛,看著淅居高臨下地站在戈司身旁,姬孿靈劍直指戈司的咽喉。他回來了,他竟然又回來了,夕瑤不敢想象淅的出現,她不知道該覺得幸福還是可悲,她隻覺得無地自容,帶著這副醜陋的身軀和容貌,隻想逃跑。


    戈司站起身,迷離的眼睛打量著淅,失誤了,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他突然撫掌大笑,笑得很誇張,完全不是他這副身軀可以承受的,快要摔倒的他,及時被隨從扶著,他笑道,“沒,沒做什麽,就是喂了些藥,讓她看上去精神一些,哈哈……”


    淅低頭看著地上的人,看到她第一眼,他就覺得她很可疑,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夕瑤。


    “精神?你在耍我嗎?”淅的聲音如同暴風雨前的壓抑,他沒有抬眼,藍眸注視著一心要逃跑的夕瑤,姬孿靈劍隨著揮動的手,準確無誤地砍中紛紛撲來的人。


    “請戈司大人先行離開!”紅衣女人扶著戈司急忙撤離。


    藍色的火焰席卷了大地,數不清的黑袍男人和紅衣女人瞬間化為灰燼,連血液都不曾成形。


    淅說著轉過身,頃刻間,淅出現在戈司跟前,姬孿靈劍刺進戈司的胸膛,他的身體隨著一股藍色的氣流猛然往後倒去,貫穿著那具虛弱的身板,姬孿靈劍直直地刺進戈司身後的樹,將他整個身體釘在樹上。


    淅握著劍柄,湊近戈司慘白的臉,冷冷地問道,“不收拾殘局就要走,你把我當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戈司不顧胸膛裏湧出的血液,顧自大笑,又道,“為什麽不刺進我另一邊胸膛?我的心髒在另一邊,咳咳……你喜歡她,就帶走她,骨感不好嗎?你不喜歡,可以煮骨頭湯喝啊,哈哈……”


    淅見過不怕死的,還真沒見過這麽變態的。


    “骨頭湯?嗬嗬。”淅的嘴角揚起一抹邪惡的笑容,跟一個死神比邪惡,簡直是自尋死路。淅的另一隻手,指尖燃起藍色的幾縷火焰,他的手刺進戈司的身體,“哢嚓”一聲,凹斷一根肋骨,他伸出手,隨手丟棄。


    “哢嚓”一聲,又凹斷一根肋骨,他伸出手,丟棄。“哢嚓”,“哢嚓”,“哢嚓”,“哢嚓……”一共二十四聲,戈司的腳邊散著自己二十四截肋骨。他疼得滿頭冷汗,血液從身上的窟窿不斷湧出,他再也沒有力氣笑。


    淅直視著戈司半睜著的眼睛,問道,“這些,夠你煮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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