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縷殘魄遊蕩在世間,做最後的留戀,卻不知該去何處,隻是不停地走,以為自己還活著,直到她徹底消失以後。


    淅找到她以後,一直遠遠地跟著,算不算送她最後一程?或許他不敢靠得她太近,怕她連最後一點距離也不給他,就像第一次,她見到他以後,落荒而逃。就算死了,就算一縷殘魄,她都如此怕他,也許是恨他。


    當夕瑤還活著,死亡一直牽引著她;當她死了成為殘魄,消亡也一直在指引著她。隻是她自己不知道,她這一路遊蕩,已經走到了盡頭——魂溟河。


    魂溟河深深吸引著留戀世間的殘魄,給迷茫的他們作最後的引導,這樣的消亡在冥冥之中早已成為他們的向往,因為孤獨的殘魄也想要最後的歸屬,即便是徹底吞噬他們的地方,也深陷這使命的引誘。


    淅看著她跨出腿,踏進那魂溟河的黑暗之水,她一步步趟過,她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這一次,和悲傷無關,和她不幸的愛情無關,和他淅無關,她接受徹底消亡的洗禮,為她這一生做最後的救贖和懺悔。


    她的笑容,像一把把沾滿毒汁的匕首,狠狠地紮進淅的心髒。他知道這些殘魄終將消亡,但是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樣的過程。對死去的人來說,這是真正的榮幸和解脫,但是對此刻的淅來說,卻像經曆了一場淹沒於苦海的掙紮。


    淅的手指緊緊握緊,他在猶豫,猶豫要不要逆天而行去阻止她的消亡,還沒有他做不了的事,隻有他沒有嚐試過的事,他背負的罪惡已經多的數不勝數,他不差再多一個。可是此刻的她看上去很快樂,是啊,因為她就要得到解脫了,與這個不近人情的世界永別。


    他想留住她,哪怕是她破碎的虛無輪廓,他依然如此自私。


    可是,如果他阻攔,她會快樂嗎?就算她原諒了他,她也無法複活,她願意以殘魄的形式留在他身邊嗎?他不敢問她,他怕她哭,就像戈司的夢境裏一樣,她哭得好心碎,好絕望。


    “啊——啊——”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全無,她痛苦的呐喊,卻絲毫沒有減輕魂溟河水的吞噬之苦。


    人出生的時候,就是帶著哭泣聲來臨的,這意味著生命由悲傷開始,所以最後結束的時候,也要用哭泣聲終止,由悲傷畫上句號。


    “啊——”那殘魄根本不知道最後的苦難,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裏,為何踏進魂溟河的黑暗之水,這都是注定的,無法改變的命運。


    “不要……”淅心如刀割,那白皙的臉龐上首次滑下一顆淚水,除了他出生的時候,他還從來沒有哭過,所以在他自己的印象中,沒有眼淚的概念。


    他才知道,人落淚的時候,就是心痛得快要窒息的時候,那麽這個經常哭泣的蠢女人,她到底承受了多少次心痛的曆程?


    “啊——”


    “就當我自私吧,我還是想留下你。”淅說著衝上前,他踏進魂溟河的黑暗之水,他是活人,絲毫不對他起作用,可是他走到她身邊的時候,他卻碰不到她,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地哭泣和呐喊,他什麽都做不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有我做不到的事……”淅很疑惑,他的心劇烈地抽搐,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他是死神,可是他竟然無法救她,無法阻止她受苦。他的火燒不掉這魂溟河的黑暗之水,他的劍也砍不斷這魂溟河的黑暗之水。


    “夕瑤……夕瑤……”淅還是第一次叫夕瑤的名字,以前他總是滿口“蠢女人”的叫她,可是現在他好害怕,好像除了她的名字和她還有一點聯係,剩下的什麽都沒有了。


    “啊——”她哭得有多痛,他就有多難受。


    淅的手一次次穿過殘魄,他抓不住她。原來死亡和他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一點都不簡單;原來死亡的痛苦不隻是刀劍劃下的一瞬間,最終是在這魂溟河的黑暗之水裏;原來看著人死去和痛苦掙紮並沒有帶給他喜悅和暢快,相反帶給他的是更多的痛苦和折磨,因為這個人是他愛的女人,而他卻束手無策,連陪伴都給不了。


    “夕瑤……離開吧,我求你了,離開這裏,夕瑤……”淅懇求道,他碰不到她,帶不走她,或許她自己可以逃跑,可是她早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魂溟河的黑暗之水深深地吸引著殘魄,即便痛苦,卻依然使殘魄深陷其中,就像當初的夕瑤,即便愛的很痛,卻始終做不到不愛他。


    “想救她嗎?”魂溟河畔站著一個女人,開口問道。女人來的時候,魂溟河裏的少年一心在殘魄身上,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走近。


    “你耍我啊?”淅心力交瘁,目光痛苦而悲傷,看著那個女人,連他都做不到,那個女人算什麽東西?


    “誰知道呢,難道你不想試一試嗎?”女人平靜地問道,看了一眼受苦的殘魄,又道,“可是你知道的,你無法徹底拯救她,你能做的,隻是消除她現在受的苦難,換言之,讓她更快的消亡。”


    更快的消亡隻為避免她現在承受的苦難,這也算選擇嗎?淅看著夕瑤,即便是一縷殘魄,也是他愛的女人,他何嚐忍心看著她如此痛苦,他的聲音很疲憊,因為他不甘心,“要我做什麽?”


    “要你自毀第十三根肋骨。”女人冷眼望著黑暗之水裏的銀發少年。


    失去第十三根肋骨,就是失去死神的身份和力量,隻為換她更快的消亡?如此大的代價,卻換不回她?


    “果然是耍我。”淅抬頭看向魂溟河畔,越來越多的人走上前,等著他自毀邪惡的根源,這些人都是神族的人,還沒有被淅殺死的人,他們理所當然地畏懼死神,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再合理不過。


    這樣的情景下,讓他自毀第十三根肋骨,分明沒有留下任何一條活路。夕瑤也好,複活不了,淅也好,失去死神的力量,他一個血肉之軀如何跟這麽多神族之人打?


    “死神很邪惡,他會同意嗎?”女人身旁的男人小聲問道。


    “嗬嗬。”淅的嘴角浮起一抹陽光般的笑容。他曾對纓說過,他就是地獄,也許某一天,他也會渴望死亡。難道就是這一天嗎?


    那明媚的笑容下,修長的手指刺進自己的身軀,血液滲透白裳,染上白皙的手,“哢”一聲,隨後那平攤的手心裏多了一截血淋淋的肋骨。


    “他會不會糊弄我們?若不是的話,我們根本殺不死他,隻能自己喪命。”男人小聲問道。


    女人看著淅的身體,回道,“不會,那個位置就是第十三根肋骨的位置,你看他的傷口,到現在都沒有愈合,他若還是死神,愈合的速度,我們根本看不見傷口和他流血。”


    淅手心裏燃起藍色的火焰,將那一截肋骨包裹。


    “等一下!”女人喊道。


    “送給你們嗎?”淅嘲諷地問道。


    女人怕淅動手腳,提議道,“將那邪惡的根源拋向魂溟河的正中間!”


    “嗬嗬,如此畏懼,還想殺我?”淅嘴上這麽說,但還是照做了,因為他不想多聽夕瑤一聲哭聲,不想多看一眼受苦的她。


    河畔上的人看著第十三根肋骨落進魂溟河的正中間,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因為那裏是最深的地方,凝聚著最徹底的銷毀力量,沒有什麽可以不被那裏的黑暗之水吞噬。


    哭泣聲戛然而止,那殘魄瞬間消亡,不留任何痕跡,來不及道別。


    “嗬嗬,耍我,是要付出代價的。”淅手裏快速旋轉兩股交織延伸的藍色煙絲,兩把姬孿靈劍逐漸生成,他從魂溟河的黑暗之水趟過。


    神族之人也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他們要他的性命,毋庸置疑,如今他已不是死神,何足畏懼?


    魂溟河畔,第一次展開一場殺戮,血液飛濺,刀光劍影,點亮了死亡的岸邊,月光照不進仇恨的心髒,他們都期待淅的死亡,他們怨恨他的邪惡,忌憚他的力量,畏懼他的氣息。


    他不再是主宰殺戮的死神,而是為了心中某個信念非要活下去的人。對外麵的人來說,他依然是不同凡響的神族之人,但是對於這些想讓他死的神族之人來說,他不過是個普通人,勢單力薄的人。


    “受死吧!”女人衝銀發少年吼道,他一個人就弄得神族全亂了,讓活著的人擔心隨時會被他殺死,死了的人卻害怕輪回之後依然成為他劍下屍體。


    “怎麽辦,我還不想死,那麽,換你們去死!”淅說著持劍衝向怒視著他的人。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氣息,恍惚間,讓人們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他還是死神。


    夕瑤消失的同時,淅瞥見一個怪異的現象,那河畔邊的女人很奇怪,她低垂的手動了動,他看見了女人袖中露出一根細長的東西。這個女人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能耐,還能操控殘魄?連他死神都不能!


    隻能說明,那殘魄根本不是真正的殘魄!


    這才是淅在殘魄消失後,說耍他要付出代價的意思。但是他並不生氣,這意味著那殘魄不是夕瑤,而她或許還活著。都沒有見到她,他怎麽可以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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