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一番談話後,宮裏很快就有了大新聞。


    太皇太後不知為什麽,把鹹福宮沉寂多年的鈕祜祿氏提了起來,不僅大加賞賜,還傳諭令其居鹹福宮正殿,享妃位待遇。


    一下子就讓鈕祜祿氏成了如今後宮裏位份最高的人。


    旨意一出,前朝什麽反應還不知道,後宮卻已是一片喧嘩,各宮都在悄悄議論太皇太後這一番動作。


    後宮裏眼明心亮的可不少,結合前陣子皇上肅清謠言的一番舉動,很快就想到了‘繼後’的頭上。


    這下看鍾粹宮笑話的人可就更多了。


    原以為是她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呢,沒想到隻是個冒牌子貨。這下人家真鳳出山,她這落了地的鳳凰可真就是連雞都不如啦!


    雖然沒人敢說到馬佳氏麵上去,但這麽大的事鍾粹宮怎麽會不知道?


    前些日子剛因為皇上肅清謠言開啟的鍾粹宮門,又一次緊緊閉上了。


    烏拉那拉氏聽說後嘲諷道:“她也就這點兒本事了!一有事就關上門縮起來,然後背地裏再朝著皇上裝可憐。”


    呸!做得那狐媚樣子!偏皇上還一直覺得她是柔弱心善,毫無城府,總要護著她。


    不過烏拉那拉氏轉頭一想,又笑了:“嗬嗬,也不看看她如今都幾歲了,皇上還吃不吃她那一套!”


    若是那年輕嬌嫩的美人,做個柔弱可憐的樣子,那自然是惹男人憐惜。可若是個容顏憔悴衰敗的怨婦惺惺作態,那可就是引人作嘔了。


    烏拉那拉氏瞧得清楚,皇上對馬佳氏早沒有以前那麽寵愛了,不過是宮裏這些年一直沒有更合皇上心意的人,再加上政務繁忙,這才一時半會沒撩開馬佳氏罷了。


    烏拉那拉氏問宮女:“聽說近來有位儲秀宮的烏雅格格十分受寵?”


    宮女點頭:“是,這些日子皇上甚少回後宮,但隻要是回了,就會召烏雅格格伴駕。”


    宮女頓了頓,又道:“奴婢特意找儲秀宮的人打聽了,都說這烏雅格格十分貌美呢……”


    烏拉那拉氏聞言往身後的迎枕上一靠,輕鬆適意地笑起來。


    那當然是個十分貌美且合皇上心意的美人兒,不然怎麽會讓皇上的目光從即將臨盆的馬佳氏身上轉開呢?


    真是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當年的馬佳氏嬌媚柔婉,獨占聖心這麽多年,如今她看老了,自然有那更新鮮靈動的美人兒來奪這寵愛。


    那樣的苦澀,也該馬佳氏嚐嚐了……


    *


    “嘔——”


    馬佳氏伏在床邊,吐得撕心裂肺。


    琪兒蹲在床邊扶住她,臉上滿是恐慌:“主子,保重身子啊!”


    門外的太醫和媽媽裏也急得團團轉,精奇媽媽裏忍不住催問太醫:“大人,你們倒是想想辦法啊!福晉這馬上要就要生了,老這樣怎麽行啊!”


    太醫比她們更著急,這要是馬佳福晉的胎再有個好歹,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可這不是沒辦法嗎?


    馬佳福晉這是心病,她自己神思不寧,明明懷著胎還老是多思多慮,以致胎氣不穩,太醫能說什麽?


    隻能囑咐宮女多為馬佳福晉寬心罷了。


    屋裏琪兒把這‘寬心’的囑咐當救命稻草,拚命地想話勸馬佳氏:


    “主子可千萬別胡思亂想,那烏雅格格...皇上也不過是新鮮兩天罷了,等您生了小阿哥,皇上轉眼就忘到腦後去了。您想想,哪回您懷身子不是這樣?誰能抵得過您在皇上心裏的分量啊!”


    至於宮裏的謠言一事,琪兒不敢提,提了主子該更吃心了,隻盼著皇上能來瞧瞧主子,給主子寬寬心吧……


    馬佳氏這幾日容顏越發枯黃憔悴,消瘦的身形襯得肚子更加可怖。她好似沒聽到琪兒的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床帳一側。


    那裏掛著一個很舊的和合二仙荷包,與這屋裏奢華的陳設格格不入。


    馬佳氏愣愣地瞧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乾清宮裏,玄燁聽到太醫的匯報,沉默了片刻,卻沒再說什麽,隻囑咐他們盡心伺候就揮手讓人退下了。


    太醫走後,殿裏的氣氛有些壓抑,一旁的顧問行小心道:“皇上,該傳膳了,您看?”


    玄燁有些疲憊道:“傳吧。”


    顧問行應下往外走,玄燁想了想,又叫住他:“等等,擺在昭仁殿吧。讓人去儲秀宮……”


    儲秀宮。


    紫芙喜滋滋道:“格格,皇上傳您去侍膳!”


    才過正午就被傳召,這還是頭一回呢。


    沈菡看了看時辰,看來皇上是臨時起意的,那她最好不要耽擱時辰。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這一身雖說家常了點倒也沒什麽不妥,就不必換了,隻是妝容還得補補。


    青衿拿口脂和螺黛細細地給沈菡補了妝,又在兩頰添了點胭脂,再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失儀的地方,這才服侍著沈菡上馬車。


    到了昭仁殿,沈菡見四周太監噤若寒蟬的樣子,知道皇上大概是心情又不爽了。


    這是最近常有的事,自打皇上從玉泉山回來,沈菡伴駕時就常常覺得皇上好像心情欠佳。


    好在這麽長時間了,沈菡也算了解了一點皇上的脾性——他要真是怒極了,是不會有心情找女人的,所以這種不高興一般隻是小有不虞找人解解悶。


    知道皇上一般不會遷怒自己,沈菡也就沒有一開始那麽害怕了。


    昭仁殿的堂屋裏已經擺好了膳,旁邊的條桌上也放著滿滿當當的食盒,備著主子有想吃的可以隨時換。


    玄燁見沈菡來了,放下手裏的書,讓她免禮,上下掃了一眼:“今兒這一身倒是簡單,不是剛做了一批新衣裳,怎麽沒換上?”


    沈菡隻當沒發現玄燁心情不佳的事,左右瞧瞧,見屋裏沒人,拖了個凳子輕輕靠坐過去,貼著他的耳朵小小聲撒嬌:“我這不是想著時候不早了,怕皇上再餓著……”


    說著手還不老實地輕輕在玄燁腹部撫了一把。


    “咳!”


    玄燁一把抓住肚子上不老實的手,小聲斥了句:“沒規矩……”語氣十分欠缺帝王威嚴。


    沈菡見他麵色和緩許多,見好就收。


    佯裝正襟危坐,低眉斂目,語氣誠懇道:“皇上教訓的是,奴才有罪。”


    玄燁讓她作怪的樣子逗笑了:“行了,快別在這裝模作樣了,還奴才……”


    什麽時候在他麵前自稱過奴才了?


    沈菡也是來了這兒之後才知道的,現在的規矩沒有晚清那一大套那麽嚴苛,很多地方還沒什麽死規定。


    比如前朝後宮現在都還沒有徹底“奴才化”。


    雖然規矩上來說,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後宮對著皇上皇後、太皇太後等主子也都該自稱奴才。


    但私底下說話,除了宮女太監,還有一些過於謹慎的嬪妃,真沒誰奴才來奴才去的,一般都是自稱‘我’,連皇上有時候聊嗨了還會蹦出一兩個‘我’呢。


    前朝亦是如此,除了一些想拍馬屁,顯擺是皇上自家人的滿大臣自稱‘奴才’外,也沒誰把‘奴才’掛在嘴邊上。


    沈菡知道這個的時候,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要真是必須對皇上自稱奴才,連個‘你我’都不敢說,憑再美的容貌,又能處出什麽濃情蜜意來呢?


    玄燁讓沈菡一番打岔,沉鬱的心情緩和許多。


    兩人用過膳後,玄燁見沈菡神色有些疲倦,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沈菡掩口打了個嗬欠:“有些困了。”


    一進六月,京城的氣溫有了明顯的上升,紫禁城比起外麵更閉塞,溫度自然也更高。午後的太陽雖還不至於烤人,但也暖烘烘地熏人欲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嘛,沈菡這個月就很順應天時的在膳後添上了午睡這一行程。


    玄燁:......也太直白了些。


    玄燁心裏頗為好笑,她倒真是自在,就這麽信他不會生氣嗎?


    沈菡這些天生物鍾調得很好,這會兒其實已經昏昏欲睡了。


    不過她還有一絲理智尚存,還記得自己侍駕呢,因此睡之前很有‘求生欲’地先征求老板的允許。


    沈菡懶散地往玄燁懷裏一鑽,伸手摟住他的腰,呢喃道:“我困~~~陪我睡會兒好不好……”


    玄燁:......


    “好。”


    罷了,想想今天也沒什麽要緊的事要處理,他最近也確實累了,睡會兒就睡會兒吧。


    太監服侍著玄燁換下衣服,解了發辮,沈菡也卸了釵環頭發。


    被子剛晾曬過,泛著暖烘烘陽光的味道,疲倦的兩人鑽進帳子裏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


    外頭伸著耳朵聽動靜的顧問行見屋裏安靜下來,揮手打發院裏的人離遠點兒。


    顧問行心裏有些感慨,他跟著皇上也十好幾年了,來來回回經得見的多了。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緣法啊,還真就是看命的!


    想想裏麵那位小主,再看看旁邊守著的紫芙。


    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命好啊!


    顧問行頗有些意味深長地對紫芙歎了一句:“你是個有福氣的,跟了個好主子,往後可得好好伺候著。”


    紫芙不知他為何突然來這麽一句,不過還是趕緊接下:“是,謝顧總管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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