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拜訪了某“情報屋”。


    同行的普朗少年(這個叫法可以翻一下前文,這裏不作注釋了)這次同樣也沒有被拒絕入內。


    外表是以遊客為主的、十分整潔的高級旅店。


    濃厚文藝複興風格的大堂的角落裏,有兩位接待員。


    哥哥叫切薩雷。妹妹叫盧克雷齊婭。


    他們是被稱作“波吉亞兄妹”的二人組srevant。(注1)


    顯現的姿態很年輕,但其骨子裏卻充滿了老奸巨猾。是我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苗條而可愛的,給人一種天使般清純無邪印象的少年少女。


    年邁的旅店老板是他們的master,不過旅店的經營早就交給兄妹倆全權負責也是公開的事實了。對他們兩人來說,經營管理也算是他們的餘興吧。


    在生前,切薩雷不僅是他那身為羅馬教皇的父親的手足,同時自己也親自出任紅衣大主教,在教皇廳裏外都權勢滔天。盧克雷齊婭則是憑借自己那被讚譽為“天女”的美貌,反複地進行著政治聯姻。但凡跟這兄妹倆有所牽連的人,大抵都死得不明不白,給後人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被稱作權謀術數代名詞的波吉亞血統,在這個馬賽克都市裏,也仍舊盡情地發揮著他們對權力的執著及其精明能幹的手腕。


    倒不如說,從原本的《聖杯戰爭》中遠離了的、謳歌和平的新世界,恰恰給予了他們能獨自表演的大好舞台。


    「這不是繪裏世醬嘛」「午好,繪裏世君」


    將手肘放在大理石的服務台上的兩人對我露出微笑。


    「你帶在身邊的孩子,就是那個飼主不明的從者來著?」


    失禮的玩笑就無視掉吧。


    少年似乎對我的護目鏡很喜歡,於是就那樣戴著跟我一起出門了。


    兄妹倆一邊迎接我和普朗少年,一邊又不經意地拿起一杯倒滿烈酒的子彈杯來勸酒,空氣中飄散著蒸餾的酒香。


    「……我們還是未成年,所以請恕我們拒絕」


    這裏得斟酌字句,謹慎地對待才行。他們又拿出果汁,普朗少年見狀想要伸手去拿,我抓著他的肩膀把他塞到自己的身後。


    「想請問下你們是否知道些什麽消息」


    坐在服務台旁的高腳凳上的盧克雷齊婭一邊慢慢地交疊著雙腿,一邊搖著頭說。


    「沒呢,很遺憾。從都市情報網裏能獲取的情報也就那樣了」


    「不過,情報網那兒是一回事……你看這個」


    切薩雷拿出一個小拇指般大小的記錄媒體,放在服務台上。這種記錄媒體設置有魔法鎖,隻要是與解密鑰匙對應的人,不通過智能手機等設備的介入也能夠直接讀取。這樣一來也不容易被黑客竊取信息了。


    「這是……?」


    「這是追溯到從前天到數日前的,所有進行過違法召喚的市民名單哦。而且這份名單已經剔除了召喚失敗的和召喚未遂的人了」


    「……原來如此」


    認真搜查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線索了。


    本應四處跑腿才能得到的貴重的情報,很輕鬆地就入手了。


    違法召喚當然是犯罪行為了,但侵害了他人隱私權的話在馬賽克都市裏同樣也會被處以很高的罰金。話雖如此,如若糾結於這點的話,就配不上當情報屋的工作了。


    「……這麽大方地把情報交給我,真的好嗎?」


    「因為,我們一直以來也受著繪裏世的照顧嘛」


    作為從這對兄妹手裏獲取情報的等價交換,除了金錢,有時候我也會自己所知道的地下的秘聞泄露給他們。


    過去,我曾處理過的從者,最後身份判明隻是跟他們關係很差的從者之類的案件也發生過。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被他們玩弄在指掌間的可能性相當大。


    因此,這裏必須慎重再三。


    我慢慢地將自己伸向記錄媒體的手指收了回來。


    如此美味的誘餌,裏麵卻很可能有毒。


    「其實,今天並不是為了這個孩子的事情才過來的」


    「這話怎講」


    「千歲不是來秋葉原了嗎?大概是,昨晚吧」


    兄妹倆的反應相當平靜。他們想從我的態度裏觀察出什麽。


    「——我已經被停止從卡蓮那裏接受工作了,所以暫時我這邊是做不成生意了。說不定也沒法幫到你們什麽忙」


    切薩雷一邊用手撐著臉頰,一邊在我和普朗少年之間看來看去。


    「生意嗎……生意啊……繪裏世君,你的工作害得不少人受到或多或少的損害,當然了也有很少一部分人因為你而受益,不過————」


    盧克雷齊婭接著哥哥的話尾繼續說道。


    「繪裏世? 工作對你自己而言其實沒有任何回報吧? 那麽這段時間就試著享受假期不也挺好的嗎?」


    「如果,你害怕受到至今為止得罪過的人前來報複的話,我也可以幫你介紹個庇護所(safe house)哦? 不過價格稍微有點貴就是了」


    「庇護所……嗎」


    我確信了。


    在此之前,千歲已經來過這裏,而且施加壓力威脅過他們了吧。


    但是,他們倆對於事情的背景卻沒有任何要隱瞞的打算。


    那……?


    還有某些更深的真相被隱藏著。既然如此,我也隻能拿出自己的底牌了。


    我擺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歎了一口氣說道。


    「秋葉原百貨的遺物店主人,都告訴我了哦。孔德麗為了收集違法的召喚魔術的素材時,貌似她造訪過的某個情報屋告訴了她呢……」


    我並非虛張聲勢。事實上這是我昨天和卡琳道別之後,再度登門拜訪那家店時才得到的情報。


    「最近,在地下社會貌似開始流行一種新型的靈脈寄生型陷阱。如果知道的話能否告訴我呢,我也好製定些應對策略呢。這位波吉亞男士,還有這位波吉亞女士,你們意下如何?」


    哥哥的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


    雖說,如今我沒從都市管理ai 那兒接受正規的任務委托,但想要直接幹涉都市機能運轉的非法現場就擺在眼前,我就算立刻采取行動也是有大義名分的。


    「呼呼……真是拿你沒辦法呢,繪裏世醬」


    隨意地依靠在哥哥的後背的盧克雷齊婭吃吃發笑。


    從哥哥的肩上伸手出將剛才的記錄媒體拿走,然後把新的一份記錄媒體再次擺放到我麵前。


    「……誒……」


    低聲的驚呼和不服的神色出賣了切薩雷的撲克臉。


    看來,這次是妹妹這邊略勝一籌呢。


    「絕對不說no,是我們接待員的信條。沒錯吧,切薩雷」


    「……啊說的沒錯呢,盧克雷齊婭。就是這樣。」


    如履薄冰般一直做著這種危險生意的從者。為了躲避隨時能討伐作為情報商的他們的——我的追究,他們自然也需要一張王牌。


    ————這樣一來事情就搞定了。


    沒有留戀地離開大堂。


    這裏雖然寧靜又別致,但卻不是個適合久居之地。這裏的氣氛隻會壓得人說不出話、呼吸困難。


    (三個伴侶八個小孩……她究竟有著怎樣的感受呢……)


    底細不明如同謎一樣的兄妹倆。尤其是對妹妹這邊,不自然地就會聯想到很多。


    曆史上被當作政治聯姻道具的盧克雷齊婭,實際上是不是反過來對她哥哥切薩雷、教皇父親亞曆山大六世有著很強的影響力呢,如同蜘蛛那般吐絲張網,操縱著他們的一


    舉一動呢。


    「再會了哦,“死神”小姐」


    「恭候你再次光臨哦」


    櫃台裏的輕輕揮著手的兄妹倆目送我離開。


    「再會」


    普朗少年也很有禮貌地對他們揮了揮手。


    *


    我們去了咖啡店休息。


    古書咖啡廳——博爾赫斯。


    被舊世界的書所包圍,簡直是我最喜歡的店,就像書本的森林。


    一樓是咖啡店,有可以聊天的開放空間。


    二樓有無數快要掉地板的書架。高高的,像迷宮一樣的書架之間,還擺著椅子和沙發,可以盡情地閱讀。


    突然像想到了什麽一樣,我向和藹的老店主打聽了一下,沒想到這家店的藏書裏居然有英語版《小王子》的原書初版。比起著作者自己的遺物,這本書難道不是召喚聖埃克蘇佩裏的絕佳觸媒嘛!


    不過,當我把這本原著拿到普朗少年麵前時,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別的反應。我唯一能明白的事實是,他能夠閱讀以英語出版的書籍這一點。


    雖然他似乎對書中風趣的插圖很感興趣,不過還是老樣子,對蛇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子。


    我並非是放棄了對他的真名探索,但這麽拘泥於聖埃克蘇佩裏或許也隻是出於我的不舍罷了。


    一邊在店裏吃著快餐,一邊查看起波吉亞兄妹提供的記錄媒體的內容。


    然後,一段似要將我的感傷吹飛的消息映入眼簾。


    ————“令咒狩獵”。


    擁有共通特征的殺人事件,連環地發生在這個馬賽克都市裏。


    受害者的身體統統都被切斷並被奪走了《令咒》而死亡。


    雖說《秋葉原》中尚未有過類似報告,但是在其他地區出現了普通市民的死者。而且死者,並不是我工作中需要對付的、潛伏在地下社會的那些魔術師。


    克服了病死和自然死的新世界裏,隻要聽到死者的名字,幾乎可以斷定是死於殺人事件的犧牲者。


    就算得到了《聖杯》的加護,也不意味著能避開所有的事態。


    (明明正因如此,才需要我的啊…………)


    這個案件特異的問題所在,是死者被發現得相當晚。就算是屍體被隱藏起來的死因不明,要發現也算是相對容易。畢竟都市管理ai 卡蓮係列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但這個案件——


    《令咒》被奪走的受害者們,在那之後的數日內,也依舊過著正常的生活。


    (右手《令咒》被奪去的這位受害者被戴上了棒球手套,對周圍掩飾自己的負傷……而且在那段期間之內,沒有《令咒》的使用記錄……)


    甚至還留有他和同居人的對話、其他不痛不癢的閑話的記錄。


    不管是哪個受害者,《令咒》丟失的身體部位都被或巧妙或粗略地遮掩了起來。事件暴露的時機,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在街上走路的時候忽然停止了生命活動而倒下。


    然後就是在生活中需要使用《令咒》的時候,被其他市民發現了他們負傷部位的異常後立刻倒下,等等之類的。


    (是使用了什麽能麻痹痛覺的藥物麽,或者是非常強力的催眠……?不對,報告上都指出了,那是肢體殘缺的致命傷啊!比如說,像喉嚨被刨去了很大一塊這樣的根本就不可能了吧……那麽……就是說……)


    我感到毛骨悚然。


    在《令咒》被奪去的瞬間,受害者們就已經死掉了。


    然後,犧牲者們的屍體究竟是如何才能完美模仿並扮演他們本人生前的生活呢?


    前所未聞的異常事態。擺在眼前的食物已經無法下咽了。是從者殺的人,或者是魔術師殺的人,不管是哪條線都極有可能。再者,受害者遇難和被發現之間,存在著時間差……


    那麽說,這個《秋葉原》不就很有可能已經出現犧牲者了?! 完全無法置之不理。


    我咽下一口唾沫,無意間在店內環視四周。


    突然發現了一位帶著手套的女性,和另一位巧妙地穿著厚厚的衣服的客人之後,我不自覺地凝視起來。


    此時正好其中一位客人的手背上浮現出令咒的圖案。


    看樣子,那位客人,不過是在跟自己的從者交談罷了。


    ……


    過去的《令咒》,和新世界的《令咒》有著很大的差別。


    原本的《聖杯戰爭》中,設定了限製《令咒》行使的【劃數】。


    通常,被授予master的《令咒》隻有三劃,每一劃可以使用一次魔術。換言之,使用三次就是上限了……大概。非常地不方便。


    而新世界的《令咒》其性質發生了大幅的變化。


    首先,《令咒》沒有劃數。雖然一眼望去跟三劃沒有區別,但實際上那《令咒》是由很纖細的紋路集合而成的,並根據被魔術消耗的魔力量來調整《令咒》消失的程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消失的《令咒》會接受聖杯的魔力供給,僅需數日便可回複。普通市民裏麵,也不乏天生就擁有魔術資質的人,雖說他們的回複會稍微更快些,但大體上所差無二。


    還有一點,關於《令咒》的使用,如字麵意思,所指的是使從者能力進一步強化的命令行為。不過,不是從相互關係的變化來追求效率,其用途更像是作為魔力源向master自身賦予魔術。倒不如說,在現在的新世界後者占了絕大多數。


    而不擁有這種後天《令咒》的、馬賽克都市的市民隻有兩個人。


    我,宇津見繪裏世。還有真鶴千歲。


    隻不過真鶴千歲擁有在過去的《聖杯戰爭》中得到的舊式令咒。


    雖然跟我一樣,在日常生活中她或許也會遇到種種不便。但總而言之,她是個《令咒》的持有者。


    ————————


    注1【二人組servant】切薩雷和盧克雷齊婭兄妹應該是和海盜雙子那樣的雙人顯現。


    切薩雷,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性格殘忍卻又能征善戰,曾為教皇國征服了許多屬地。達芬奇晚年曾受到其庇護(強迫征用)。


    盧克雷齊婭,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私生女,以美貌聞名,同時還頗具才氣。為滿足父兄的政治目的先後被出嫁過三次。傳言中與其兄長有著不倫之戀。


    *


    咖啡廳又來了新的客人。


    身材高大的男性二人,還有一個嬌小的少女的三人組合。


    和走在最前頭的男性有說有笑的少女,她身上穿著的白色長袍我總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誒、啊咧……春子……同學?」


    「……!」


    碰巧也在環視店內的她,立刻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更何況我身邊還坐著一個普朗少年(這個叫法可以翻一下前文)就更顯眼了吧。今天她沒有用帽子將自己的本來麵貌隱藏起來。


    同行的兩位男性都有著魁梧的體格,而且身上散發出相當獨特的風格。


    這兩人是從者,對我而言一目了然。


    站在前邊的是小麥膚色、嘴上留著濃密胡子的壯年男子,給人一種充滿活力的感覺。


    另一位則與之形成鮮明對比,是個無精打采的、膚色很白的年輕男子。缺乏色素的蒼白色的長發隨意地紮在後麵。


    「是熟人嗎? 小春君」


    「啊、是的,她也在我選修的教養講座裏聽課——」


    「那位可是“死神”。太靠近她的話靈魂就要被抓走了哦」


    「……加拉哈德……!」


    年輕男子多嘴的侮辱,少女對此出言責備。


    被斥責


    的年輕男子若無其事地向旁邊轉移視線。


    跟教室裏的她完全給人一種相反的印象。而且,比起這個……


    (雖然被叫“死神”了……等等,那個人是加拉哈德!? 跟街頭大屏幕裏的女騎士的姿態大相徑庭啊……唔唔原來如此。應該說跟春子她的姿態不一樣)


    「吼~?那麽說就是小春君的同學了。能否給我介紹一下呢?」


    小春,確實是被這麽叫的少女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向店內最裏麵的圓形桌子移動。


    和小春並排地站在我們正對麵的壯年男性,獵裝襯衫搭配一條中短褲,相當休閑的風格。跟圓框眼鏡的知性氣息形成很有趣的對比。


    而似乎對圍在桌子旁邊毫無興趣的他——加拉哈德翹著二郎腿隨意地靠在椅子上。青紫色,或者說是濃紫色的禮服襯衫,搭配一條黑色的緊身牛仔褲。袖子被卷到手肘處露出的手臂,以及寬鬆地敞開著襯衫領口處露出的胸口,入眼可見的一片潔白。


    注意到他們進店的其他客人,很明顯地都在一邊跟我們的桌子保持一定距離,一邊又偷偷摸摸地留意著我們這邊。


    (好……好尷尬)


    不愧是名人。錦標賽的明星選手。


    直至方才還在對連續殺人事件感到的恐怖和焦慮,現在就像被啪地一聲合上的書一樣慢慢地被暫時擱置在內心深處的書架上。


    笑容很親切的男性探出身子。


    「真讓人吃驚。小春君的同學,沒想到居然是那位“死神”啊」


    「我、我也是,能跟漢尼拔先生同席實在倍感光榮」


    被初次見麵的人喚作“死神”雖說感到有些困擾,不過感到光榮這倒是真心的。而且對方也是《聖杯錦標賽》裏出場的選手。


    「漢尼拔是我所屬的隊伍的指揮官呢」


    小春弱弱地補了一句。


    「隊伍……那麽說,下次的錦標賽是團隊戰了?」


    漢尼拔一臉得意地抱著胳膊。


    「沒錯。而且這樣一位新人錦標賽霸者加入我的軍隊之中,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受鼓舞了!」


    「漢尼拔! 別、別說……那樣的話……我不勝惶恐」


    小春臉色一片通紅,完全被他說的話嚇到了。


    能夠被舉世聞名的名將漢尼拔所信賴,換做是我估計也會很不好意思吧。


    (我懂你。我懂你的……還有,原來還會露出這種表情啊你,稍微有點讓人意外呢……)


    「就是爺爺跟曾孫嘛。照顧老人也好,看小孩也好,真的麻煩死了」


    依舊出言不遜的加拉哈德。


    小春麵帶慍色地對著她的從者齜牙咧嘴。


    聽說漢尼拔的master現在正在跟比賽對手的master協議條件中。


    然後他們趁著這一小段休息時間,在小春的帶領下來到這家咖啡廳。從者單獨行動的權限擴大是《令咒》的一種主流用法。


    接受了很大信息量的我依然有點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


    畢竟直到昨天為止,我還對《聖杯錦標賽》毫無興趣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看著那位聖杯的騎士。


    依然在旁若無人地用餐。不過也沒怎麽吃點餐後端上來的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隻是一口一口地喝著紅酒。跟食欲旺盛的漢尼拔再次形成鮮明對比。


    既然小春來上舊人類史的課了,那麽說靈體化的加拉哈德肯定也在那間教室裏。所以他很早就認識我了。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跟他擦肩而過。


    「肚子很餓嗎“死神”?想要的話可以給你哦」


    說完他就把盤子推到我的麵前,小春見狀立刻出手製止了他。


    ……怎麽說呢,我想她平時也蠻辛苦的吧……


    卡琳之前說過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浮現————「一個人有多麽地認真,是別人能隨便指手畫腳評論的嗎」。她是這麽說的。


    有習慣了和平的新世界的從者。


    與之相反,也置身於戰火中獻出一生的英靈。


    認為戰爭已經足夠了的,或者想要再次為戰爭流血的,各種各樣的從者都有。


    漢尼拔將軍恐怕是後者吧。換句話說,《聖杯》給他的master所顯示的命運大概也是如此吧。


    《聖杯錦標賽》,正是為了讓這些渴望盡情發揮自己膂力的人收獲高揚鬥誌和名譽而臨時開放的戰場。


    (不過隻有小春她,是不同的吧……大概……)


    少女“小春?f?萊頓福洛斯”的出身,根據大會提供的信息來看也是非公開的。不過,我還是做了一定程度的調查。


    ————“萊頓福洛斯家族”,是屬於時鍾塔降靈科流派的,魔術師的家係。


    與魔術協會裏各路神仙般的魔術師們相比而言是有點不入流,而且傳承也比較淺薄(話雖如此但也有幾個世紀了),卻一直心甘情願順從地居於貴族主義派閥末席。


    而且這個萊頓福洛斯家,也正是《聖杯錦標賽》的主辦方。


    換言之,萊頓福洛斯家帶頭將魔術協會的【神秘隱匿】第一原則當做廢紙撕掉了。


    《聖杯戰爭》之後的新世界裏,他們的心態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呢,我對此頗感興趣。但是在調查過後更讓我吃驚的是,萊頓福洛斯家所鑽研的魔術,居然是人工生命“人造人”的製作。


    幼小的她是新人類這一點,我曾深信不疑。但當她以萊頓福洛斯為名時,那個前提就已經發生變化了。


    在跟他們共同進餐的時候,我一邊念叨著自己的擔心,一邊也很難得地聽了不少關於漢尼拔的奇聞逸事。講到自己率領軍隊在戰場上經曆過的嚴峻的失敗時,他也會摻雜些比較低俗的玩笑。


    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普朗少年,冷不防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zhan zheng?」


    我自不用說,小春和漢尼拔也同樣,就連加拉哈德也以吃驚地表情看向他。


    「zhan zheng,是什麽來的?」


    「那個,戰爭就是戰爭,對吧……」


    我想要應付一下他,卻有點答非所問。


    這世界存在著不知戰爭為何物的從者,這一事實讓我們都感到不安。


    「要sha ren 吧」


    「……嗯。殺。要殺呢。而且是無止境的殺戮呢」


    平靜地回答少年問題的漢尼拔的圓框眼鏡深處的眼眸,冷冰冰地注視著少年。


    「但是人類卻從沒厭倦過戰爭。戰爭本就是無法和人類分離的產物」


    人類史上,沒有戰爭的時代連一天都不存在。


    (不知戰爭為何物的英靈……不可能存在的……)


    我本還指望加拉哈德會用些難堪的諷刺來岔開話題,誰料到他竟然有些難為情地閉口不言。


    集中在少年身上的視線有點太過瘮人,我有點不太自然地再度詢問起名將的故事。


    這種時候如果平時老是吵吵鬧鬧的卡琳在場就好了。


    突然我留意到無精打采地低垂著視線的小春。


    就在我看向小春想要開口的時候,她察覺到並看了過來。


    「怎麽了嗎?繪裏世同學」


    「……小春同學是……」


    少女抬起一隻手,委婉地打住了我的話。


    「請叫我小春。跟大家比起來,我隻是個晚輩而已」


    我在她說話的時候,把自己差點就拋出來的疑問咽回肚子裏。


    (不行。不可以——怎麽可能問出那種話嘛。請問你是人造人嗎……之類的)


    這簡直就是將隱私侵害?差別對待?自私任性一股腦扔給對方的提問啊。


    為了攻略自己感興趣的對象而試探弱點什麽的……這是自己的壞毛病我自然清楚得很。


    「……小春你……的戰鬥映像我看過了哦。新人錦標賽那個。真的很厲害啊。麵對這麽多強力的對手,居然能夠戰到最後並取勝。不過是哪個從者當自己的搭檔,我想都是相當困難的啊」


    「……謝……謝謝你……」


    少女羞澀地低下頭,滿臉通紅。


    「當然我也知道當時的戰況也好,運氣也好,自己是受到上天的照顧了……不過,能夠取勝我真的很開心啦……」


    靦腆的笑顏裏可以隱約看到她引以為豪的自尊心。


    我由衷地對這位坦率的少女獻上自己的祝福。


    誇讚的話語裏有一半是出於某人(=卡琳)的安利,但也有一半是自己事後重新觀看比賽後對她發自內心的欽佩。


    低頭看著自己交疊起來的手指,小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昨天……對繪裏世同學的態度有些失禮……」


    「啊、沒什麽。畢竟大家都有因為趕時間而心情焦急的時候嘛」


    「嗯。我當時確實,時間不多了……所以一不注意就……」


    說到底她還是太謙虛了。


    「…………」


    無知的我當時也有些太過得意忘形了。真想把這個也跟卡琳說一下。


    年幼卻給我展示了她作為戰士的矜持,正是這個使得我胸襟也開闊起來。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教一下——」


    在競技場裏向我們展示的那副身披鎧甲的女騎士那個樣子。


    我也曾想過,自己被詛咒的體質會不會也跟這個有關。


    「就是解說的人也提到過的,你那個“英靈憑依”究竟是——」


    「……英靈憑依……是嗎?那個是——」


    猶豫不定的少女,瞥了一眼自己的從者。


    「喂喂,小春君,等一下。繪裏世君也是」


    平靜地注視著這邊的漢尼拔突然插嘴。他說話的時候還在一口一口地咀嚼著嘴裏的食物。


    「——如果你對她的奧義感興趣的話,那最好來親眼看看。我們畢竟不是書寫記錄的文官對吧? 我們是互相毆打、廝殺的人。來柯洛西姆吧! 好好看看我們作戰的英姿。反正下次比賽也快要開始了」


    「誒?可以招待繪裏世來觀戰嗎? 啊不過觀戰門票已經售罄了……等待退票的人也是老樣子,排得滿滿的了————」


    小春的意思是,以正當手段購入門票的方法已經沒有了。漢尼拔對墨守成規的小春哈哈大笑,說不管是什麽事都有後門可以走的。


    這樣一來,我和小春?f?萊頓福洛斯就成功交換了私人聯係方式。


    小春本人有些困惑地跟我約定好等拿到招待券後就替我安排。


    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隻能靜候佳音的我也是同樣的心情。


    (不過現在的話,也不能說自己對觀戰毫無興趣了吧)


    加拉哈德憑依狀態的小春加拉哈德憑依狀態的小春


    對著發呆的我,一個男人潑了一盆冷水過來。


    「呆在老不死(注1)的身邊,自己也很容易變老的哦,“死神”」


    「……加拉哈德……先生?」


    「無需忍耐。有什麽想問的話,盡管開口。畢竟小春也對“聖痕”(注1)熟人的你很感興趣嘛,這也沒辦法啦」


    「………呃……」


    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然後下一個瞬間。


    喀地一聲,少女將手中握著的叉子狠狠揮下,朝著放在桌子上的加拉哈德的手背,紮了上去。


    我也好,普朗少年也好,被眼前的突變嚇了一跳,眼睛瞪得渾圓。


    對普通人類揮舞的武器,從者一動也沒動。


    我原以為他會很輕鬆地就避開,但這位神聖的騎士隻是坐在那裏不動,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叉子被不偏不倚地插進了他手指與手指之間的桌麵。


    「真是不懂禮儀的淑女呢。圓桌都被你劃破了」


    「……我會好好賠償的」


    少女一邊對自己的無力表示歉意,一邊闔上眼簾安靜地垂下頭。


    似乎對同僚的不和沒有絲毫動搖的漢尼拔突然說道。


    「——我的master叫我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


    說完之後,他們支付了包含賠償金在內的費用後,很快地就離開咖啡廳了。


    被留下的我,在想象漢尼拔的master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畢竟是漢尼拔被《聖杯》指示的命運而締結契約的對象呀。是跟既溫柔又豪放的他很相似的人呢,還是說跟他相反,是個既冷酷又嚴格的戰略家呢?


    (master和,servant……)


    不過像小春和加拉哈德那樣,在外人看來難以理解的主從關係也不是沒有呢。


    正打算把思緒從剛才的想法中收回來的時候,突然心頭產生了一種擔心。


    ……不對,應該不會吧。肯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放眼整個馬賽克都市裏,在戰鬥和競技上也無人能跟他們比肩了吧。擔心他們、杞人憂天的我才更奇怪吧。但是…………


    加拉哈德也跟我說了,無需忍耐。能夠推測他說的是關於小春身上的疑問。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他在背後推了一把似的。


    (就算被千歲和老師禁止了工作,但是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果然是————)


    我將普朗少年交給咖啡廳的老店主請他幫忙暫時看著,自己有點欠缺考慮地衝出了店裏。


    在通往柯洛西姆競技場的路上,我很走運地追上了他們三人。


    我將他們叫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出了自己有點在意的事情。


    「既然你們知道我被叫做“死神”的話,請你們聽我一句忠告」


    謹慎地不讓周圍聽到,我低聲地說了起來。


    將自己剛剛得到的“令咒狩獵”的情報統統告訴了他們。這是都市情報網和新聞上都查不到的被壓了下去的事實。


    在馬賽克都市各地發生的無差別地殺人事件。而其結果是契約的從者也因此消失。


    「這個記錄媒體……裏麵有更詳細的」


    「這樣可以嗎」


    我將媒體的密碼解開,然後將小春個人的符號置換進去。


    小春禮貌地伸出雙手,接過了記錄媒體。


    「謝謝你,繪裏世同學」


    「嗯」


    雖然我的話目前還沒有什麽說服力,但他們並沒有對此發笑,而是很認真地豎起耳朵傾聽。


    「這裏還未發生類似的事件……不過我覺得會危及到觀眾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雖然有些為難,但我想請你們試試跟警備員溝通一下」


    「拜托你了,漢尼拔先生」小春也說道。


    「不管怎麽說,羅馬必須毀滅!」(注2)


    手指放在胡子上的名將露出了無所畏懼的笑容。


    「那、那句話從你這裏說出來……?」


    「唔? 繪裏世君這是偏袒羅馬嗎?真不像話呢!」


    「可是下一場對戰的對手並不是羅馬帝國係的從者哦?」


    小春歪過頭,有些呆然地說道。


    「無視吧。老爺爺玩的梗不要太當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加拉哈德還是一如既往的語氣。


    一定要來錦標賽觀戰哦,繪裏世同學。


    最後,小春留下這樣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和他們一起返


    回戰場去了。


    p184


    ——————


    注1【老不死】加拉哈德說的是繪裏世的祖母——真鶴千歲。關於“聖痕”,以後會提到。


    注2【羅馬必須毀滅】原句是“迦太基必須毀滅”。迦太基與羅馬是世仇,目睹了布匿戰爭中迦太基給羅馬造成了巨大損失後,元老院的老加圖就經常把這句話放在嘴邊,不管是演講也好,日常會議也好,總會在最後加上一句“然後,迦太基必須毀滅”。漢尼拔是迦太基的統帥,曾立下終生與羅馬為敵的誓言。在文中這裏也適時地玩了一下死敵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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