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夥是在一年前的一個晴天來的。


    萊奧德至今依然清楚記得,她從彷佛載著寶物的護衛馬車上,大搖大擺地走下的身影。


    「我叫做瑞湖,從今天起在這裏工作,還請多多指教。」


    名叫瑞湖的少女穿著毫無皺褶的全新傭人服。


    這是新的傭人──父親這麽簡短說明,萊奧德卻立刻有所懷疑。


    萊奧德家代代全權負責村裏的祭典儀式,所以算相當富裕。


    不過,香油錢也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加上近年連年歉收,村人的荷包也變薄了。即使要雇用新人,也應該優先雇用村裏的窮苦人家,給予他們一份工作收入,這才是人之常情吧。


    她來到家裏後數天,萊奧德的疑問變得更大了。


    看到烹飪道具便問「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看到打掃道具便問「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即使她還是見習身分,卻大大地欠缺傭人應有的知識。雖然教會用法後,她便能立刻熟練,但明明是雇來當傭人的,卻意外地不太稱職。


    「喂,老爸,你為什麽會雇用那女孩啊?我們家的人手已經夠了吧?」


    在瑞湖來了一周後,萊奧德在早餐桌上提出自己的疑問,寬敞的餐廳裏隻有父親與自己兩人。


    「我聽說她是從小失去雙親的可憐女孩,還被救貧院收養,而且她雖然沒什麽常識,工作卻很勤快吧。你對湯的味道有什麽不滿嗎?」


    瑞湖僅花數天便學會做菜,最近很賣力地做早餐,味道不比資深傭人做的差。


    但問題不在那裏。


    「老爸,你別老當我是小孩,那女孩坐的馬車看起來像是載送可憐孤兒的嗎?」


    況且父親並非是用撿小狗一樣的心情收養孤兒的慈善家,萊奧德咬著用叉子叉著的香腸瞪視父親。


    最後,父親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樣啊。是呢,你也不會永遠都是孩子,之後會是這個家的繼承人,本想總有一天得告訴你……」


    宛如擔心有人偷聽般地環顧四周後,父親才靜靜地說道:


    「萊奧德,你聽好了。這世界正麵臨危機,魔物的活動變得比以前激烈許多,襲擊人類城鎮的例子也在增加,你也知道元凶是什麽吧?」


    「當然是魔王啦。他聚集世界上的強大魔物當手下……」


    「沒錯,因為有魔王這個強大存在負責指揮,所以魔物更加發揮了凶猛本性。為了村子和世界的和平,必須要打倒他。」


    「別用那麽偉大的故事唬弄我,我們在講那女孩的事吧?」


    「就是在講這個啊。萊奧德,你也知道──這世上唯一能夠打倒魔王的存在是誰吧?」


    這麽一說後,萊奧德宛如彈起來似地起身。


    萊奧德不可能不知道,追本溯源,萊奧德他們家族之所以以司祭身分在這塊土地落地生根,傳說就是為了鎮壓那家夥。


    「我們一族代代祭祀鎮壓的邪龍?瑞梵帝亞──就是要用它去對付魔王。」


    「喂,等等,那女孩和這個話題有什麽關係啊?」


    「據說邪龍喜歡具有才華的年輕人類的血肉,雖然那女孩很可憐,但作為拯救人類的尊貴犧牲──」


    萊奧德用雙手拍打桌麵。


    「別開玩笑了!邪龍不是魔王軍的大幹部嗎!?向那種家夥奉獻祭品到底是有什麽意義啊!」


    「不過,邪龍在這數百年間都沒攻撃人類,而且那是過去統治著天地的大怪物,我無法想像它是心甘情願地服從魔王的。」


    父親這麽說道,並從腰際拔出鑲有寶石的短劍。


    「我們一族的初代族長就是用這把寶劍讓邪龍受傷的,據說邪龍在當時看到了人類的可能性,之後便不再殺戮。它如果記得初代族長的英姿,那麽便有和它交涉的餘地。」


    萊奧德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跑出餐廳,為了尋找瑞湖在走廊奔馳。


    什麽交涉啊?什麽拯救世界啊?


    身為兒子,萊奧德最清楚父親沒有那種高尚的興趣,這背後一定有什麽蹊蹺。


    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這種事情犧牲一個女孩的性命。


    「瑞湖!」


    萊奧德好不容易找到了瑞湖,她正在後院努力劈柴。


    「什麽事呢?早餐的菜色有什麽不周之處嗎?」


    「不是,不是那樣的,別管了,你快來。」


    萊奧德急忙牽著瑞湖的手跑到宅院的馬廄。父親當然也不會坐視不管,他帶著幾名傭人跑出宅院的後門。


    「等等!你要對那女孩幹嘛!」


    「當然是要讓她逃走啊,白癡老爸!」


    萊奧德選了最快的一匹馬和瑞湖騎上去,他拉著韁繩,強行突破追到馬廄前的追兵。


    「聽好了,萊奧德!要是沒有那女孩,你可能會變成祭品啊!」


    「隨你的便!」


    若是變成那樣,那也是生於司祭世家的宿命。


    「……祭品?我嗎?」


    他們一口氣策馬穿過村莊大門時,坐在身前的瑞湖驀地回頭問道。


    「沒錯,你被騙了。我老爸是打算讓你當獻給邪龍的祭品,才把你帶來我們家的。」


    「邪龍的祭品。」


    總覺得瑞湖的耳朵動了一下,這恐怖的單詞讓她害怕了嗎?


    「抱歉,已經沒事了。抵達城鎮後就把這匹馬賣了換錢,你得逃到更遠的地方──」


    「原來如此,原本還覺得傭人的工作無法滿足我,但您們竟然要賦予我這麽重要的工作,若是這樣,早點說就好了。」


    嗯?


    她的樣子很奇怪,瑞湖嘴邊發出嗬嗬嗬的竊笑聲。


    「……你知道什麽是祭品嗎?」


    「隻要被吃掉就好了吧?請交給我吧,我今後將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吃。」


    「不不不,你在說什麽啊?為什麽這麽躍躍欲試?」


    萊奧德說完之後才察覺到,瑞湖恐怕是因為他所揭示的事實過於震驚,才會一時錯亂吧。一定是這樣,否則她不會這麽說的。


    「……你很害怕吧,但不需要擔心了,我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真是迫不及待啊……」


    瑞湖心不在焉地這麽說。在那之後,她也念念有詞地自言自語,萊奧德卻因為全力策馬沒有心情去聽。


    當天,將瑞湖送到安全的城鎮後已是日暮時分了。


    數天後。


    萊奧德臉上有被揍的黑輪眼,卻十分神清氣爽地迎接早晨。


    與瑞湖在遙遠的城鎮道別後,他用賒帳的方式拜托熟人的出租馬車載自己回家。一回家便和父親大打出手,雖然不敵大人而被揍得鼻青臉腫,但可以說贏在精神層麵了。


    萊奧德根據在那之後聽到,提出活人獻祭的,是與萊奧德家反目的村長一派。據說他們家在村民大會上被這麽辱罵成「沒什麽具體成果卻每年索取香油錢的詐欺師」,所以得趕緊拿出實際成效。


    當時成為攻擊對象的便是萊奧德,而成為自己的替身來到這裏的則是瑞湖。


    真無聊,要拿我當祭品就請便吧。


    司祭一族便是為了這個而存在的,我們與初代族長不一樣,沒有挑戰邪龍的力量,那麽作為香油錢的代價就得成為活人祭品,否則對村人過意不去。


    萊奧德當然也會害怕,但因為這樣就要讓毫無關係的女孩成為替身,實在是不可饒恕。


    萊奧德在附設於宅院教堂內的牢房中,肅穆地做好覺悟。


    回到家後便被監禁在這,每天都隻有少許的麵包和水,先不論對死亡的恐懼,五


    髒廟的問題還比較嚴重。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在被邪龍吃掉之前,我就會變成隻有皮和骨頭的瘦排骨──等等,這該不會就是老爸的目的吧,把我餓到失去祭品的資格,用這個跟村長當藉口……」


    這份不祥的預感暫時加深了萊奧德的不安,卻隻是杞人憂天。


    從門下方的送飯口無聲地滑入早餐的盤子,而且今天除了麵包還有湯。


    萊奧德開心地撲了過去,但見到湯碗後徹底僵住。


    色彩繽紛的湯料中有著存在感極為強烈的綠色顆粒。那是有著類似草的澀味而使他無法接受、唯一不敢吃的東西──綠豆,湯裏大量地堆著這項食材。


    「萊奧德,我希望你把這當作懲罰,這是試圖讓我遠離重要任務的懲罰。」


    門外傳來的聲音使萊奧德震了一下,他從送飯口往外一望,發現瑞湖正襟危坐地跪在那裏。


    「瑞、瑞湖!?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該不會被老爸抓到了吧!?」


    「我是自己回來的,為了學會騎馬費了我一番功夫,真是累人。」


    送飯口外的瑞湖心懷怨恨似地望著萊奧德說道:


    「萊奧德,我希望你能發誓之後都不會再阻撓我。我對成為祭品這項過去從未有過的重要任務感到熱血沸騰,我不允許你搶走這麽光榮的角色。」


    對方雖然是青澀天真的女孩,萊奧德卻感受到了強烈的壓力,也完全無法反駁。而瑞湖在叮嚀之後似乎便心滿意足,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萊奧德有些怔然,但最後還是動手開始吃飯。


    無論如何,得先儲備體力。


    瑞湖大概是害怕獨自一人逃不過追兵追捕,所以又作繭自縛地回到這裏了吧。這次得找值得信賴的人,委托對方庇護才行。


    應該能立刻找到讓她逃走的機會,為了那個時候,他不能變得虛弱。


    萊奧德握著湯匙做好心理準備,他將料扒進嘴裏。


    他盡可能不呼吸地將料塞滿嘴,卻不經意地發現──


    「……這很好吃呢。」


    之後,他便好好地品嚐餐點,慢慢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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