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再上升,不斷上升——


    最終穿越雲海來到了高空。


    神就在那裏等著。


    「歡迎啊,夜色單翼。」


    神轉過身來,以一副滿心期待的表情對雪人說:


    「我想想你是第幾名客人……算了,之前都在那沉悶的地下祭壇戰鬥,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如此棒的舞台呢,就當你是第一人吧。」


    腳下一片雲海,背後則是一輪高升的明月,讓祂的身影仿佛不屬於現實。


    受月光照射,路娜麗雅一頭原本就呈現月光色的長發,名符其實發出淡淡光澤。在她背部那對妖精翅膀的襯托下,看起來更是如夢似幻。


    「這是我的榮幸……但是那種說法,好像對之前那些人不太尊敬不是嗎?」


    雪人提出小小的抗議。


    自己確實是在這個舞台擔任第一個神的舞伴的人,但就因這個理由把曆代與神戰鬥過的人們當作不存在,實在是種太過無情的做法。


    「會嗎?如果你不滿意這個說法的話,我就換一個吧。」


    神點頭之後露出燦爛的笑容,繼續說道:


    「你將是這個舞台的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客人,夜色單翼。」


    「這句話的意思,應該不是你不管勝敗如何都會回去吧?」


    「當然。」


    對著明明是提問卻用肯定語氣的雪人用力點了點頭,神接著說下去。


    「兩百年光陰可不是開玩笑的,對我來說雖然不是很長……但也稱不上短啊。」


    祂被路娜麗雅召喚至今所經過的時間。


    而且大多數時間隻能在封印內待著……即使祂是神,也不是用一句「稱不上短」就可以輕鬆帶過的。


    「在這段既不短也不長的期間,我與多名成為祭品的人類戰鬥了喔。若是論實力強弱的話,他們一個比一個還要強,長年累月的魔法及技術進步讓他們獲得了更強的力量,但是同時,他們也變弱了。」


    緩緩地、深沉地、大大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為什麽呢?他們開始有了『敵人是神,身為人類的自己會輸是理所當然的』,或是『根本不可能贏得了神』的自知之明,並且因而變得弱小。不該這樣吧?我有說錯嗎?人類應該是一種無論對手再怎麽強大都會反抗的生物啊,明明這樣就可以立即支付召喚我的代價啊。」


    祂說這段話的語調充滿失望及空虛。


    完全是以失落感構成的平淡語調。


    「一切的一切都太令我失望了,單翼。我不是為了這種無聊透頂的玩意才回應召喚,幫助人類消滅魔王的啊。明明曾是那般美麗,在絕望中仍不放棄奮戰到底的人類,其靈魂的光輝是多麽耀眼,多麽燦爛啊。我當初就是喜歡這股光輝,才會決定保護人類。」


    接著,神口中漏出一陣幹笑。


    一陣仿佛在嘲笑自己,滿是憂鬱及歎息的笑聲。


    理解笑聲背後含意的雪人於是問了。


    「……你感到後悔嗎?」


    「是啊,直到今日我仍在後悔,當初不該回應路娜麗雅的召喚,不該幫助人類的。要是人類之力無法勝過魔王,人類當時就該毀滅才對,所以——」


    神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向雪人並且宣言。


    「就把你當成最後一個吧,夜色單翼。雖然看在路娜麗雅的麵子上等到今天,不過我也到了忍耐的極限。要是連你都不行的話,我隻好讓一切重頭來過。」


    「意思是你打算成為魔王嗎……」


    麵對雪人這個疑問,神點頭稱是。


    隻要再次回到當時的狀況,也許人類能找回那些失去的光輝。


    要是不行的話,幹脆就讓人類滅亡吧。


    下了最後通牒之後,神以視線問道。


    你又如何?能與祂這個神戰鬥嗎?有足以獲得祂認可的光輝嗎?


    是提問,同時也是請求。


    請雪人不要再讓祂對人類感到失望。


    看到神這副模樣——雪人輕輕歎了口氣。


    「……我想,你的理由相當合情合理。」


    出於喜歡才保護的東西,結果卻反倒失去了它。


    祂要求的不多,隻希望人們能保持那些光輝就夠了。


    隻要能以那種永不放棄的光輝與祂一戰,就足以支付召喚祂的代價了。


    但是人類不僅不那樣做,甚至逐漸舍棄了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


    最後換來的竟是背叛,理由不是什麽「人類背叛了神」,單純是因為相信人類而拯救他們的心意遭到踐踏。


    人類一定也有自己的一套說詞吧。


    舉凡「我們不能與你這個救世主戰鬥」、「明明都已經天下太平,為什麽非得戰鬥不可」、「不可能贏過神這個對手」,借口要多少有多少,可說沒完沒了。


    不過再怎麽狡辯,契約已經訂下,而其中一方——神已完成了祂的使命。


    因此另一方,也就是人類沒有不支付代價的道理。不管怎麽樣,都必須付出最基本的代價才行。


    再加上一個雪人自己的猜測——假如以往被當成祭品的人之中,有人對神說出「那些約定都是路娜麗雅等人幹的好事,根本與我無關!」這種借口的話……


    (換作是我肯定也忍不住吧……)


    因此——


    「你的理由很正當,你想從受到恩惠的所有人類身上獲得回報,我認為非常合理。」


    「……這就是你的回答?」


    不隻有自己,人類全都該遭到魔王毀滅。


    雪人想說的就是如此吧,神因而猙獰地笑了。


    就連這個被選為最後對手的人類也不過如此,理解到這件事的神臉上再度充滿悲哀與絕望。


    「不,我隻說能理解,能體會你的心情罷了。」


    雪人看著祂那副模樣,搖了搖頭。


    接著繼續平淡地說道:


    「——我說神明大人啊,都已經過了兩百年,要從現在的人類身上討那麽久遠的舊債,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呢……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好歹也是個人類喔。」


    根本不用特地提起,鐵錚錚的、理所當然的事實。


    甲斐雪人毫無疑問,無論怎麽掙紮都是人類,既然如此——


    「既然你要成為魔王的話,我就有與你戰鬥的義務,沒有任何妥協和商量的空間。就算贏不了,在製造出讓下一個接棒者能贏你的機會以前,我是不會死的。」


    ——真是的,抽到這是什麽下下簽啊。


    說完做好覺悟的宣言後,雪人自言自語地接了這句自嘲的玩笑話,同時拔出太刀。


    「東方除魔機構第三名,妖刀駕馭者,甲斐雪人——」


    他對神自報名號。


    明明是在這個世界一點用都沒有的稱號,此時此地聽來卻如此合適,如此諷刺。


    這個想法隻占了腦中的一小部分。


    剩下的大部分都在想著一件事。


    ——那就是要是自己在此敗下陣來,將會造成什麽後果?


    下一個與神戰鬥的人將是風夕?芙蘭崔希可?還是克蘿?甚至是仍留在學院的朋友們?


    不管下一個人是誰,都讓雪人有了拚命的理由。


    「我不會說什麽『隻要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傷痕就夠了』這種喪氣話,因為我將會在此把你消滅。」


    「我佩服你有話直說的勇氣。」


    聽完之後,神臉上的表情發生變化。


    笑容滿懷期待,眼神卻散發憎惡之意,祂用嘲笑的語氣回答。


    「那你就來證明給我看吧,要是隻是空口說大話——」


    被克蘿評為戰鬥狂的神,以名符其實的表情宣言。


    然而,下一句話卻是從雪人身後傳來。


    「就去死吧。」


    一記迅雷不及掩耳的踢擊。


    瞄準頭部的攻擊,仿佛要將雪人那張說大話的嘴連同頭一起踹下來。


    但雪人擋下了攻勢。


    他瞬間以左手將刀鞘上撥,靠著肩頭支撐擋下這次踢擊,並向前跳躍削減威力。


    防禦的同時也拉開了距離,做出將太刀架在腰間的姿勢。


    「還在藏招嗎?神明大人。難不成你以為我無法看穿這種程度的攻擊?」


    嘴上雖這麽說——


    其實真的是千鈞一發……


    瞬間就繞到身後,快如閃電的動作。


    根本不是肉眼能跟上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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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即使如此,雪人仍看到了。


    明明肉眼看不到卻仍然看到了,這個結果極為矛盾。


    ——並非肉眼,而是心眼。


    不是靠視覺緊盯敵人的眼睛、手腳或刀尖,而是靠包含視覺在內的五感去感覺敵人的一舉一動,這就是「心眼」。


    但是這充其量也隻是看到,並不代表來得及做出反應。


    盡管雪人已經做出最迅速精確的反應,要擋下剛才那次攻擊仍是千鈞一發,神的速度就是具有如此水準。


    同時也代表著,隻要神連續以這種速度發動攻擊,雪人很快便無法承受。


    「你這樣叫做看穿?」


    或許是明白了這一點,神仍不停止出言嘲笑。


    「別笑死我了,我可不是請個小醜來表演給我看啊。」


    《diva·no》——擁有妖精之翅的靈殼。


    隻見翅膀微微震動……


    「炸裂吧。」


    雪人的周圍,一開始神所站的位置遭到無數光爆淹沒。


    當風夕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船上時,發現芙蘭崔希可閉著眼呈大字型躺在甲板上。


    「喂,芙蘭……」


    飛行套裝早已破爛不堪,全身沾滿幹掉的血,一副就算說她死了也不奇怪的模樣。


    風夕原本心想趁她聽不到的時候趕快說一說。


    「……看來你也活著呢。」


    芙蘭崔希可聽到這句話,保持眼睛閉著的狀態微微一笑,用無奈的語氣回答。


    「別再做這種傻事了,真的很難受你知道嗎?那種有人從自己麵前消失的時候。」


    「……抱歉,雪人剛剛也罵過我了。」


    雖然風夕聽到她這句話相當愧疚,不過同時也露出一臉高興的模樣。


    「不好意思,在疲憊的時候打擾,但是……」


    小玉先是看了看風夕,接著戰戰兢兢地走向芙蘭崔希可問道。


    「請問黑龍公大人怎麽樣了呢?」


    「我把她揍飛了,徹徹底底的。」


    「……您也真是胡來啊。」


    一時的驚訝轉為笑容,接著小玉伸出舌頭舔了舔芙蘭崔希可的臉頰,似乎是想安慰她。


    「不用放在心上喔,芙蘭崔希可大人。那位大人即使是龍也屬於真龍族,是相當接近神的存在呢。」


    「……可惜,我差點就成為屠龍戰士了呢。」


    由於黑龍公無聲無息地消失,芙蘭崔希可嘴巴上雖在逞強,但看來還是相當擔心她的安危。說完之後,她張開雙眼問道。


    「雪人呢?」


    「在空中。」


    簡短回答後,風夕朝他可能的所在方位看去。


    對手是神——他雖然說會想辦法,但是真能想出什麽辦法來嗎?


    為了壓下心中這股膨脹的不安情緒,風夕像是祈禱一般小聲低語。


    「因為我跟他說要贏,他也回我會贏……」


    從遇見雪人的那一天直到今日,他從沒有對說過的話食言,所以這次也會是如此。


    而這次的贏——指的是結束一切平安歸來,隻要這樣就好。


    在光爆全數停止後,位於發生範圍的中心點——


    飄浮的雪人周圍,有著無數燃燒殆盡化為塵埃的符咒。


    ——這招是什麽!?如果是魔法,那術式呢!?


    即使無法以肉眼辨識,雪人還是感覺得到神早已在周圍設下某種東西。


    所以這次才來得及用手上所有符咒展開多重防護盾,這是他能使出的最強防禦手段。


    「妖精星塵,路娜隨便取的名字。」


    聲音從上空傳來。


    「簡單來說就是許多極微小的術式。雖然這樣無法使用強力魔法,不過用來對付你應該也夠了吧?」


    神的背後是一片仿佛要將魂魄吸進去的漆黑夜空,而周圍更舞動著許多光粒子。


    宛如虛幻的銀河般,無數搖擺不定的光不停閃閃爍爍。


    「這種大小你應該看得到,不過同時也代表術式的規模變大了呢。」


    飄浮在光粒子群中心的神投以殘酷的冷笑。


    「你不是要發光發熱給我看嗎?可不能讓這點程度的攻擊把你打倒喔。」


    「話還真多啊神明大人,難道你認為這種攻擊就可以打發我了嗎?」


    雪人用嘲笑回敬冷笑後,將太刀收進刀鞘裏。


    刀刃朝上,左手握刀鞘,右手扶刀柄,一個馬步——擺出拔刀術的架勢。


    雖然是拔刀術的架勢,可是對雪人來說也是施展絕技的架勢。


    而這次的目的是絕技——魔力開始匯集於刀身。


    他用那片夜色翅膀遮住半個身體。


    「別再囉哩叭唆了,放馬過來吧。」


    說完這句挑釁的台詞後,雪人本以為對方會回嘴——


    沒想到神竟乖乖點了點頭。


    接著舉起手來——


    「——下吧。」


    隨著號令一起揮下。


    光粒子群宛如流星雨般同時落下。


    「絕技——」


    麵對這陣朝自己而來的攻擊,雪人張開翅膀展開術式。


    ——果然,你能用的招式隻有這個。


    神看到雪人做出的動作不禁笑了,而且是嘲笑。


    祂對這名人類的能力了解得差不多了。


    主要的武器就是那把有點弧度的單刃劍,而殺手鐧則是稱為「絕技」的魔法。


    擅長近距離而不擅長遠距離戰鬥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魔力持有量少得可憐。


    所以神也知道接下來這名人類會怎麽做。


    ——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衝過來。


    雖然他那不成熟的防護盾無法擋下自己這陣光之雨,但他一定有辦法脫身。即使還不知道會用什麽手段,可是神如此相信。


    「——村雨!」


    拔刀,與刀鞘摩擦的刀刃即為詠唱,雪人發動了絕技。


    村雨——一把虛構的刀,據說其刀身沾滿露水而不受血液侵蝕,甚至不時會用雨勢來澆熄燒山的火焰。


    因此才會是一把沒有刀匠名,隻有刀名的異端分子。


    既然是冠上這把刀名的絕技,效果也很容易猜到——操縱水。


    沾滿露水的刀身,正如顯現其來源一般,出現一陣霧氣擋住光之雨。


    細密的水滴造成光線亂射現象,分散光的密度使其威力大幅下降。


    不一會兒霧氣完全吞噬了光雨,雪人更從霧中殺了出來縮短與神之間的距離。


    進到太刀的攻擊範圍隻需一瞬間,隻見雪人順勢朝神揮出位於右側的太刀——


    「先是學路娜,再來是我嗎?淨會耍一些無聊把戲……!」


    他


    的這一擊被神擋下了——和雪人手中的武器如出一轍,神以魔力形成的太刀擋下攻擊。


    刀鋒相對,進入互相壓製的階段,神此時擺出一臉輕鬆的表情說:


    「這是你最擅長的玩意吧?那我就特別用這個跟你戰鬥吧。看我用你擅長的武器在你擅長的範圍戰鬥,最後再把你所有的一切破壞殆盡。」


    「你可以試試看啊——要是你辦得到的話!」


    雙方為了使對手重心不穩,同時讓刀上的魔力爆發。


    產生的衝擊力道之大,不隻使兩人都被彈飛出去,甚至連下方的雲海都被衝散一大片。


    然而神並不是悠哉地等到衝擊波散去,祂馬上采取行動。


    以快到造成殘像的速度再度拉近距離。


    接著用位於右下的太刀往左上一斬。


    雪人閃過了攻擊。


    他一邊作勢舉起太刀,一邊往後跳一步閃過神的斬擊。而且動作還沒結束,他搶在神收回刀之前,用兩手高舉的太刀使勁往下一劈。


    神也閃過了攻擊。


    祂一邊調整往左上斬去的太刀到頭頂正上方,一邊往後跳一步閃過了雪人的斬擊。而且動作還沒結束,祂搶在雪人收回刀之前,向前踏步並將太刀使勁往下一劈。


    雪人沒能完全閃過這一擊。


    刀鋒掠過左臉,劃出一道朱紅血痕。


    ——臉上的刀傷竟然不是橫的而是直的,有點不能接受啊……


    默默想著這種事的雪人,緩緩用右手將臉上的血跡拭去。


    「真有你的,這麽快就理解啦。」


    看到雪人明明處於太刀的攻擊範圍卻不發動攻擊,神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模仿我的刀法再使其發揮最大效果——真是個要不得的興趣啊。」


    剛才的攻守之間,不,打從擋下雪人從霧中衝出來的那一擊開始,神的動作完全是拷貝雪人而來的。


    雖然有些小地方出現變化,但神使用的毫無疑問是雪人的刀法。


    現在最恐怖的地方,在於神揮舞太刀的速度。


    好歹也是自己的刀法,雪人就算閉起眼睛都能完全掌握。


    但是結果,他無論防禦或閃躲都追不上神的攻擊速度。


    「你猜對了,就算我不知道這個武器該怎麽用——可是隻要是你曾用過的招式,同時也會成為我的招式。好啦,這下你該怎麽辦呢?還是你打算讓我看看,所謂一擊就能殺死我這個神的招數嗎?」


    「不可能有這麽方便的招數啦。」


    呼——


    雪人深深吐了一口氣後說道。


    威力再怎麽強大的攻擊,也不是說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就對了。


    必須先破壞對手的防禦架勢使其出現破綻,那時用出必殺一擊才有效果。


    但現在雪人的刀法遭到神拷貝甚至改良,就不能排除連自己的下一步都因此被看穿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他正陷入明明不攻擊就贏不了,可是越攻擊就越是掐緊自己脖子的兩難困境之中。


    但是,他歎氣的原因並不在此。


    「該怎麽形容好呢……畫龍而不點睛?算了,這不重要。」


    而是對於神得意洋洋說出這個事實的膚淺及愚蠢歎氣。


    現在雪人的心情甚至超越無奈,感到有點憤怒。


    「先不提古代的東國七流,從義經那時的鬼一法眼算起……少說也有八百年了吧。」


    回顧曆史算出一個大概的數字之後,雪人眼露凶光看向神。


    「八百年,刀來到現今這個階段經過了八百年,用來駕馭刀的刀法劍術也是八百年。」


    「所以?」


    「——你這家夥少瞧不起人!」


    雪人以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銳語氣說完,將太刀架於右下方。


    「從古至今的人們,花費如此長一段時間打造磨練出來的技巧,你竟敢大言不慚地當成自己的來用?」


    就算知道用法,隻模仿表麵功夫所揮出來的刀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況隻是像猴子有樣學樣地模仿劍術的真髓,根本形同兒戲。


    「傲慢也該有個限度!」


    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後麵,伴隨的是由右下揮出的斬擊。


    神像剛才一樣,一邊跳開一邊調整姿勢舉刀至額頭,接著往前一踏,想要將雪人的頭頂劈成兩半。


    ——沒想到在眼前等著祂的,竟是刀鋒。


    欺騙對手自己已徹底出刀,實際上卻暗中改變架勢,將刀鋒對準對手踏過來的方向,虛虛實實的刀法。


    「嗚……!」


    眼看神就要將自己變成串燒,祂趕緊扭動身軀,千鈞一發地躲過眼前的刀鋒。


    可是這也造成祂重心不穩。


    隻見雪人流暢地收回刀並迅速高舉,朝著神就是一記勢如破竹的劈擊。


    要是他的對手是人類,這肯定堪稱必殺的一擊,但是雪人的對手並不是人類。


    神瞬間站穩腳步,將太刀平舉至頭頂擋下這一擊。


    「!?」


    僵硬的表情充滿驚訝。


    因為祂擋下的這一擊太輕了。


    「還沒完呢!」


    雪人手上的太刀正如他的宣言。


    宛如不停歇的流水輕盈舞動。


    一碰到神用來防守的太刀刀刃便輕輕彈起,同時將刀鋒向左旋轉。


    接著雪人的刀鋒又開始奔馳。


    由左往右,橫向一揮。


    抵擋不了的神隻能往後一個跳步。


    先暫時離開太刀的攻擊範圍,再找機會逼近給他致命一擊。


    目前雪人朝向右方揮刀。


    所以神瞄準了他的左側。


    那裏離雪人的刀鋒最遠,而且就算他使出剛才那招刀鋒反轉也抵擋不到。


    不過祂仍不能太過深入,要是進到半徑範圍之內,有可能會成為刀鋒的餌食。


    神瞬時想出給他致命一擊的方法,開始移動了起來。


    祂以肉眼無法捕捉的神速往斜角移動一步,接著再踏出第二步繞到雪人身後。


    但是即使麵對這種神速,雪人仍做出反應。


    他扭轉手腕將刀轉向,再做出向左方突刺的動作。


    不需要多加蓄力,因為所需的力道早已在他將刀往右揮時累積完成。


    看著雪人的刀鋒,神開始思考。


    雪人至今一連串攻防動作的含意。


    ——全都是反擊技。


    把自己當成誘餌引誘祂發動攻擊,再製造空隙加以反擊。


    他並非搶先一步看穿動作,而是打從一開始身體就記住了應對所有攻擊的反擊技。


    現在就算神抵擋或躲過他這發突刺,也一定還有下一波攻勢。


    ——開始思考。


    雪人使出突刺了。


    ——思考。


    兩手緊握刀柄的突刺。


    ——思考。


    刀鋒迅速逼近。


    ——答案。


    神最後以左手的太刀四兩撥千金地化解了這招突刺。


    同時用祂右手新製造出來的太刀由內而外橫向一揮。


    堪稱完美的時間點,必殺的距離,奇襲的二刀流。


    「……二天一流嗎?」


    就連神這波防不勝防的攻勢,雪人也擋下了。


    可是並非毫發無傷。


    他緊急將鎖煉纏上左拳,並移至身體附近硬是擋下這一刀,因此血正從左拳緩緩滴落。


    雖然在神製造出第二把刀前,雪人就看出祂以單手持刀擋下突刺的動作是二刀流的做法,卻仍然隻能祭出這種迫


    不得已的防禦手段。


    「連這樣都防得住啊……雖然是人類的東西,但真不愧是花費了八百年,深不可測啊。」


    口中漏出宛如竊笑般的笑聲後,神再度以輕盈的動作拉開距離。


    「不過我理解了,我們繼續吧。」


    祂將第二把刀消除後,雙手握著剩下的一把刀,在腹部前方擺出架勢。


    ——不妙。


    看到神擺出的架勢,雪人緊張到硬是將口水吞了下去。


    神使出的太刀已經不同於剛才的耍猴戲。


    剛才的二刀流就是最好的證據。


    二天一流,宮本武藏所創的流派。


    並不是拿著兩把刀揮舞就能冠其名號。


    完全實現攻守一體——當時宮本武藏發現十手雖然可攻可守,卻無法做到攻守合一,因此才想出了這個流派。


    現在雪人眼前的神也為了實現攻守一體,想出了使用兩把刀的答案。


    這就代表,祂與宮本武藏是出於同一種想法,進而創造出同一種技法。


    已經不是毫無靈魂流於表麵的模仿。


    現在神所用的已經不是局限於「怎麽」揮刀,而是理解「為什麽」要如此揮刀之後所得到的技巧,可謂是貨真價實的二天一流。


    至今都是因為神隻模仿表麵功夫,雪人才能輕易將祂玩弄於股掌之間,不過看樣子接下來會演變為一場硬仗。


    因為從現在開始,神對他揮出的每一刀都不再隻是單純拷貝,而是加以吸收讓技巧更純熟。


    再加上剛才你來我往造成的結果。


    用左拳擋刀的胡來決定。


    當然他並不是願意才這樣做。


    就算有可能讓自己失去左手,但剛才的情況不那樣做就來不及抵擋,身體早就被神攔腰砍成兩半了。


    此時,雪人原本在刀法上占有優勢的局麵,已逐漸被神的速度及祂自己領悟並逐漸成熟的刀法壓過去。


    時間再繼續拖下去,力量的天秤將會緩緩平衡——不,甚至整個傾向神那邊,也不需要花上太久的時間吧。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討厭武藏,就當作遷怒好啦。」


    知道這個事實的雪人嘴上仍說著玩笑話,一如往常地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同時懶洋洋地放鬆手部力氣使刀鋒下垂。


    柳生新陰流中以變幻莫測、千變萬化著稱的「無形之位」。


    雖然號稱完全呈現自然姿勢聽起來很厲害,但說穿了就是什麽架勢都不擺,全身露出破綻。


    目的和剛才一樣在於反擊。


    並非以假動作作為誘餌,而是讓自身滿是破綻引誘對手進攻的做法。


    還不止如此,特意不擺架勢也能讓對手無從針對每個架勢的弱點攻擊,隻能采取一些基本的進攻手段。同時還擁有正因沒有架勢,無論對手怎麽攻來都能臨機應變的優點。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被稱為妖刀駕馭者的理由啊。」


    看穿雪人用意的神,不禁無奈地說了這句話。


    或許是剛才被雪人玩弄的結果,導致祂現在就算想要攻擊,心中的不安也使得祂猶豫不前。


    一步錯整盤輸的「無形之位」,神認為雪人會在這個局麵選擇使用如此技巧,肯定是猜測到祂的心理而故意采取這種手段吧。


    「你這樣說對柳生大師太失禮了。這才不是妖刀那種小家子氣的玩意,而是我怎麽樣也無法登峰造極,一種至高無上的技巧啊。」


    看到雪人佯裝不知情的模樣,神微微一笑。


    「意思就是你還沒使出全力嗎?」


    他和雲蛇龍戰鬥時原本要使出的「某種招數」。


    雖然剛才用的「村雨」也能擋下雷霆風暴……但不是那個。


    神相信那個「某種招數」,才是真正讓雪人被稱為妖刀駕馭者的原因。


    對著看起來若無其事的雪人,神不禁戰栗。


    在方才的攻防中,他明明沒有閃過自己的攻擊,但卻依舊充滿自信,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


    原因不隻是因為現在雙方用的都是太刀,祂相信眼前這個人類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表現得如此從容。


    神因此感到恐懼——同時充滿期待。


    想要看他接下來如何展現更多技巧。


    「那麽,我要上了。」


    神的刀鋒突然往下垂。


    那隻是殘像,神早已以祂的神速瞬間逼近,雙手高舉往下一劈。


    雪人將太刀彈起,擋下並化解這道斬擊。


    隻見神將祂的太刀滑過雪人的刀刃,從雙手持刀改為右手持刀,同時在左手創造出新的太刀。


    左手的新太刀位於右腰際,宛若居合斬的攻擊朝雪人身體一揮。


    雪人的刀比神右手的刀早一步重獲自由。


    但是卻來不及好好擋下祂左手的第二把刀。


    所以隻能用臨時的手段防禦——用刀柄底部擋下第二把刀的斬擊,硬生生將它撥開。


    雪人原本腰部使力想趁勢還以一發突刺,卻被神鑽進懷中阻止。


    ——零距離,近到雙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別說太刀,就連手腳都無法發動攻擊的距離,雪人卻有了動作。


    他先在腳下設下立足點,然後往前踏出一步使得雙方身體完全緊貼,接著放開右手的太刀,以拳頭往神的腹部靠去。


    即使距離太近無法產生威力,神也沒有空間閃過他這記緊握的拳頭。


    不過最後拳頭隻是輕輕一碰。


    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雪人的身影頓時搖晃——


    「!!」


    察覺到不對勁的神,在前一刻強迫自己拉開距離。


    顧不得重心不穩就這樣使魔力炸烈,硬是將自身從雪人懷中彈離。


    ——零距離戰鬥時的王牌「衝勁」。


    不像之前對芙蘭崔希可用過的不完全攻擊,而是站穩腳步得以讓下半身施力,完完全全的「衝勁」。


    不過這也讓這個招式的缺點完整呈現出來——這一擊會瞬間將肌肉中的力量釋放出來,也會造成全身瞬間處於無力狀態。


    本來是個可以無視的缺點,因為在對手恢複之前,這個狀態肯定也消失了。


    但是他的對手並非常人,甚至不是人,而是神。


    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空檔。


    祂保持強行後退的姿勢投出手中的一把刀。


    刀朝雪人直直飛來,威力足以致死,但若進行防禦,他將會變成無可調整的姿勢。


    明知如此卻還是隻能這麽做,雪人以手中太刀彈開了神擲出的太刀。


    果不其然,身體重心變得不穩——自己手中已經沒有能夠逆轉局麵的招式了。


    神壓低身體滑進雪人懷中。


    恐怕是打算做後空翻踢,隻見祂腳往上朝雪人一踢。


    即便已經知道這陣攻防的結果,雪人仍扭曲身體閃過這次踢擊拖延時間。


    但是這已經是極限了。


    緊跟在後的刀鋒,在雪人上半身撕裂出長長一道傷痕。


    ——踢擊後接斬擊……?


    即使劇痛使意識模糊不清,雪人仍不放棄思考。


    走投無路的局麵,等在眼前的隻有敗北二字,但他仍不放棄思考活路。


    下一秒,終於看到神為何會在踢擊之後使出這種攻擊的答案。


    完全超乎雪人預料——神在上方設置的立足點著地。


    上下顛倒,祂以此姿勢揮下一刀。


    下一擊當然已經注定了。


    那恐怕是天下最有名的劍法吧。


    揮刀後回轉刀鋒往斜上斬去的


    終結技。


    佐佐木小次郎,嚴流——燕返。


    刀鋒在雪人胸前劃出一道斜線。


    神的攻擊完完全全,命中了。


    神將腳往後一晃,為了避免被血噴到而拉開距離後,從上下顛倒恢複成正常站姿。


    接著轉過頭去——感到震驚。


    自己沒有要殺他的打算。


    不過這次斬擊幾乎深到見骨,足夠讓他陷入瀕死狀態了。


    正常來說不是會痛到昏厥過去,就是會痛到在地上打滾。


    剛才那次斬擊理應讓勝負揭曉了才對。


    可是——


    「為什麽……」


    雪人仍站在眼前。


    即使流出大量的血,仍不放掉手中的太刀站在那裏。


    「我不是說過嗎?就算贏不了,在製造出讓下一個接棒者能贏你的機會以前,我是不會死的啊。」


    就算被自己的鮮血染成滿身紅,雪人仍露出了毫無畏懼的笑容。


    「不會變的,根本不可能會變,古往今來人類都是這樣子的生物。知道辦不到隻好放棄?人類可不是這麽有自知之明的生物啊。」


    早就知道即使用盡全力也贏不了神,但是正因如此才會選擇與神一戰。


    雪人就是為了告訴神這個事實,才不惜弄得遍體麟傷仍執意一戰。


    「明白了嗎?明白的話就住手吧——你真的不適合當黑臉,我也不是個對別人說教的料。可惡,這次真的抽到下下簽了啊……」


    不隻如此,雪人兜了一大圈對神說出的戰鬥理由和那些陳腔濫調,全是為了將局麵引導至此的布石。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打從一開始就發現啦。你可是風夕姐姐召喚出來的神,怎麽可能會是那種性格壞到要當魔王的料呢?」


    「你這種兜圈子的信賴是怎麽回事啊?而且在我說能將看過的技巧當成自己的東西時,你明明真的動怒了不是嗎?」


    神雖然有點訝異,仍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然後以凝視耀眼光芒的眼神看向雪人。


    畢竟他與自己這個神戰得難分難解。


    人類要達到如此境界,究竟得曆經多少鍛煉呢?途中他一定曾遭遇瓶頸,也一定嚐過絕望的滋味。


    而現在這個當下,千辛萬苦累積而來的技巧就這樣被超越了。明知會變成這種結果,他仍選擇一戰。


    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說要成為魔王是假的,卻仍說「身為人類的他有義務阻止」而挺身戰鬥。


    自己畢竟是神,而非人類。身為絕對強大的代名詞,當然與挫折、絕望無緣。


    因此祂雖然無法理解這是多麽痛苦的事,不過仍敬佩雪人堅決完成一切的意誌。


    不得不承認他靈魂散發出的光輝,與自己兩百年前想要保護的東西一樣燦爛。


    既然還有這種人類存在,哪怕隻有他一人也好,就相信人類吧。


    ——足夠了。


    作為代價已經足夠了。


    「我就承認吧,人類……仍是如此美麗啊。」


    毫無虛假之情的承認。見到神這般模樣,雪人也打從心底開心地笑了,並接著說:


    「——好啦,讓我們繼續吧。」


    「什——」


    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讓神啞口無言。


    他的目的無疑是將自己送回天上,好讓路娜麗雅獲得解放。


    那麽現在這個願望即將實現,他已經沒有戰鬥的理由了。


    明明該是如此,為什麽他卻說要繼續戰鬥?


    「為什麽?」


    「哪有什麽為什麽不為什麽?本來這才是重頭戲吧?為了這件事我費了多大的功夫你知道嗎?」


    神還留在人世的理由,在於祭祀儀式尚未完成。


    所以直到現在這個時間點都隻是過程,一個測試他足不足以勝任神之舞伴的過程。


    「……這樣好嗎?你要是不快點止血的話,可是真的會死喔?」


    或許是猜到雪人想說的話,神丟出確認他心意的疑問。


    他說的話確實沒錯。


    與人類一戰,進而實現神與人之間成雙成對的劍舞。


    這才是自己當初的目的,直到現在也不曾改變。


    但這不是非得讓人類,讓眼前的他死去也要完成不可的願望。


    不過——要是可能的話,要是允許稍微任性的話,自己還想跟這個人類繼續打下去。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啦。」


    簡直就像看透神心中的願望,雪人說出了這句話。


    以一副明知自己瀕臨死亡邊緣卻若無其事的表情。


    「我可沒打算死,隻是現在還撐得住——話先說在前頭,期待這場戰鬥的不是隻有你,我也樂在其中啊,因為平時沒什麽機會能遇到像你這樣強悍的好手呢。」


    鬼門關就在眼前,但仍不放棄想與強敵一較高下的欲望。


    以一個生物來說,實在是相當危險的執著。


    「這才是你……甲斐·雪人嗎?」


    這份執著簡直就像是嗜血的妖刀。


    「沒錯,這就是我。」


    終於露出本性的雪人,笑得狂傲、笑得燦爛。


    「這是最後一曲啦,神明大人——接下來你我都別再藏招了。」


    「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人類才,你才——」


    話沒說到最後,神便以亦哭亦笑的混雜表情將一把刀貼至左腰。


    接著用魔力製造出刀鞘,將那把刀收進裏頭。


    刀刃朝上,左手握刀鞘,右手扶刀柄,站穩馬步。


    拔刀術的架勢,同時也是——


    「絕技——」


    不讓雪人死,但也沒有打算要輸。


    能夠兩全其美的一招——就是雪人對付雲蛇龍時所用的,隻能切斷魔法的魔法。


    隻見高漲的魔力匯集至刀鋒,高密度的術式如卷軸一般延伸出來。


    ——真是個溫柔的神啊。


    以神速移動的同時,不忘以神的氣場保護路娜麗雅的肉體。若將那氣場用於攻擊,哪怕隻要刀鋒輕輕相碰,神的太刀就能將雪人的太刀連同防禦一刀兩斷。


    但是祂卻沒有那麽做。


    明明已對人類失望,卻仍不忍心痛下殺手而手下留情。


    現在也一樣,明明不需要擔心盡管使出全力就好,神卻選擇不會讓雪人死的一招。


    「絕技——」


    在不知為何變得緩慢的時間中,雪人看著神的動作入神。


    毫無缺陷的動作。


    完美無瑕,精準再現了這個招數。


    而且其中蘊含的心意——恐怕也在自己之上。


    ——名刀匠的代名詞,正宗。據說他打造的太刀能讓使刀者「隻」斬斷他想砍的事物,若非如此,即使以刀鋒碰觸也不會留下任何傷痕。


    冠其名之絕技,一個以自己的個性及風格來看,絕對無法達到完美境界的理想招式。


    它絕不是什麽用來斬斷魔法的魔法。為了救人,即使連人一起砍也隻會斬斷魔力,這才是它的真麵目。


    相信這個溫柔的神,總有一天會達到那個境界吧。


    確實沒有比這招更適合用來終結這場舞蹈的招式了。


    ——即使如此,正因如此——


    「絕技……」


    才會讓雪人興奮莫名,萌生想超越祂的念頭。


    心中不希望就此劃下句點,讓他產生動力。


    從刀鞘中拔出刀後放開刀鞘——


    「——正宗之斷魔!」


    拔刀——神以疾驅的刀鋒作為


    詠唱。


    接著完成了術式。


    一道凝聚壓縮至極致的神威從刀鋒上奔出,撕裂天際。


    「——妖刀村正。」


    雪人放開的刀鞘被他一擊砍成兩半,然後溶解、擴散。


    最後成為一襲黑衣包覆住他。


    出口的話語仍在——身影卻消失在空中。


    「……咦?」


    ……消失了?


    (空間移動?瞬間就用出了如此高等的魔法?)


    一陣疾風掠過陷入混亂的神身旁。


    身體感覺到斬擊造成的衝擊,已是下一秒的事。


    雖然威力並不足以破壞神身上的氣場……但是問題不在這裏。


    祂竟然看不到,什麽都看不到。


    「你不是說過想看嗎?這就是我的全力——」


    神的背後傳來這句話。


    轉頭一看,發現雪人就站在眼前,披著的黑衣優雅地隨風揚起。


    這代表他不僅在一瞬間閃過正宗,更逼近神給了祂一記斬擊——用比神預測還要快上許多的速度完成這一連串動作。


    而使出這種速度,一定讓他身上的傷勢更加嚴重了。


    他不可能毫無痛楚。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離死不遠。


    即使如此,雪人仍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我的妖刀。」


    絕技,妖刀村正。


    以超越上限的魔力包覆全身,並由意識控製這些魔力進而操縱身體動作——一個能隨心所欲讓身體做出任何動作的魔法。


    但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必須無視身體極限提升肌力和速度,一舉手一投足都等同用了後燃器一樣。


    因此,這也造成相當劇烈的消耗,每秒甚至每毫秒放出的魔力量都不同凡響。


    心裏所想的與肉體實際能辦到的動作通常有出入,因為人類的關節活動範圍遠比想象要來得小。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超越極限所獲得的速度,也會對施法者造成巨大傷害。


    一不小心就形同玩火自焚的缺點,同時也帶來大量優點——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這便是此招冠上妖刀之名的由來。


    「放馬過來,一決勝負吧——我一丁點都沒有輸的打算啊。」


    「所以我才說……人類真的……真的……」


    散發的不是敵意,而是率直的鬥誌。


    明明對手是神,卻毫無畏懼一心求勝的態度。


    不將祂視為神,而是一名武人所表達的敬意。


    雪人展現出的一切都太令祂高興了,讓祂心中充滿真正的喜悅。


    原來自己一直在尋求這樣的對手。


    是強是弱已經不重要了。


    祂隻是想與一個不在意祂是個神,將祂視為人類,全心全意享受戰鬥的對手一戰。


    ——祭祀已經結束,能讓祂離開人世的條件已經齊全了。


    可是眼前這個對手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現在豈能不看完他獻上的劍舞就離去呢?


    展現了如此豪壯的鬥誌,如此虔誠的敬意——若不好好回應,還算得上一名武人嗎?


    所以……再一會兒就好,請你將這個身體借給我吧。


    神對位於身體內部,侍奉自己的巫女道歉之後,再度舉起太刀。


    「讓我們一決勝負吧——雪人!」


    接著——雙方不再是為了祭祀,而是為了勝負舞起劍舞。


    全力加速後突然上升,瞬間近逼的神揮出左手的太刀。


    雪人擋下這次攻擊,並在雙方刀刃相互咬合壓製的期間,漸漸調整位置貼近神。


    同時釋放「衝勁」。


    結果沒有命中,因為神早已抓住他的肩膀,像拉單杠似地轉體向上。


    不過由於放手的時機太慢,導致祂受到雪人移動轉身的影響,不過這也在預料之內,隻見神身子一縮順勢轉了一圈,從雪人下方往上一揮。


    雪人則是運用移動轉身累積的力量,將太刀——不,是將纏著鎖鏈的左手使勁一揮,彈開了神的斬擊。


    動作還沒結束,緊跟著用右手揮出一拳。


    神順著太刀被彈開的勁道移動身體進行回避,接著以倒立姿勢往右後方飛踢。


    這次不偏不倚命中他的右肩。


    但是同時遭到反擊。


    被強大力道一踢雖然讓雪人往前倒轉,卻不忘以後腳跟在因攻擊命中而停在原地的神上腹部踹上一腳。


    神無法撐住而被踢飛,雪人馬上趁勢追擊。


    即使超越極限的加速讓身體發出悲鳴,他仍選擇無視,硬是將兩人距離再度拉近。


    接著從右至左,朝祂的側麵揮出斬擊。


    好不容易再度站穩的神,以刀擋下雪人這一擊。


    刀刃互相壓製碰撞,眼看咬合的位置將來到最接近刀柄的刀鍔,但是——


    此時雪人利用壓製的反作用力往右側跳步,滑行至神的左方。


    悠長、高亢,雙方刀刃的碰撞聲奏出旋律。


    在旋律尚未散去時,兩人已進入下一波攻防戰。


    雪人將刀刃反轉,從左下朝右上刀光一閃。神則是以右手反握再度製造出的第二把刀,身體回旋擋下這次攻擊。


    然而,雪人的太刀仍未因此停止。


    這記往斜上砍去的一刀,原本就是沒有使力的虛招,隻是空有速度的一擊。


    連這記虛招被神的太刀擋下彈開的瞬間,雪人都拿來利用。


    左手繼續推到底,右手則施力將刀身轉正,成為一個正麵高舉刀的姿勢。


    這次是貨真價實,利用全身力道勢如破竹的一劈。


    神揮出左手的太刀想抵擋這一劈。


    但是雪人這擊勁道凶猛。


    完全壓住神從旁殺出的一刀,並維持原有軌道想要強押到底。


    刀刃的最終目標,當然是麵前的神。


    神與剛才的雪人一樣,利用雙方刀刃壓製造成的反作用力往旁邊一跳,同時用右手反握的太刀朝雪人的刀背上一砍,讓原本重心前傾的他因此站不穩。接著祂趁勢往前一踏,想賞他一記左側橫砍,但由於雙方距離太近,於是祂決定改用肘擊。


    對於神這記朝著眉心而來的肘擊,雪人硬是將它擋了下來。強力的攻擊也是有極限的,他用自己的太刀將神揮下的刀往上撥開。


    但是,神也不是會因為這樣就重心不穩的對手。


    神不抵抗雪人這一撥,而是順勢飛至上空,在飛翔的同時擲出其中一把刀,過了半拍再丟出另一把刀當作禮物。


    狙擊的目標是眉間及上腹部。


    雪人撇頭閃過衝著眉間來的一刀,然後揮舞手中刀刃彈開瞄準上腹部的那刀。


    此時,竟出現了第三把刀。


    全力俯衝,神用上全身的力氣正麵朝雪人斬來。


    光比肌力是雪人占上風,更何況現在還有妖刀的力量加持。


    然而,光憑這些還是會輸給神靠向下衝刺的重力加速度揮出的斬擊。


    於是雪人往前踏步並用雙手握住刀的兩側,架起自己的刀。


    這一刀並不是用來抵擋。


    神俯衝直下的斬擊,那一刀與雪人架起的刀身產生交會點。


    「什——!」


    神被自己斬擊的力道摔飛出去。


    原來雪人以架起的一刀為軸,在碰撞的瞬間把神過肩摔似地丟出去。


    不隻出乎意料,這根本是屬於常識範圍外的防禦手段,讓神的身體姿勢完全被打亂。


    對雪人來說,這個將神摔出而拉開的距離乃是天賜良機。


    狀況、時機、距離全都堪稱完美,這將是必殺一擊。


    理解到這一點的神開始釋放魔力想要逃離那個位置。


    但雪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也不會就此放過神。


    當他華麗地翻轉手上那把將神摔飛的太刀,擺出十足的架勢要發動攻擊時——時限到了。


    黑衣宛如倒帶似地,連同雪人背部的單翼和纏在手上的鎖鏈一起縮回左腰部的刀鞘。


    失去速度,失去必殺手段的雪人所揮出的刀,無法對神發揮效用。


    因為他用來維持妖刀的魔力終於見底了。


    太快了——不,是太遲了。


    為了向神傳達「人類還有希望」的那段時間——消耗了不少魔力。


    這縮短了雪人維持妖刀出現的時間。


    而沒有妖刀之力加持的雪人,將再也追不上神的速度。


    但諷刺的是,若他打從一開始就使出妖刀,事情也不會演變到現在這個局麵。


    「……唉,常有的事。」


    雪人微微苦笑,小聲說了這句話。


    聽起來像是放棄的話,但眼神仍充滿希望。


    比出手勢製止看著他的雙眼一臉納悶,似乎想說些什麽的神之後,雪人以剩餘的魔力製造出立足點站在上頭。


    現在他剩下的隻有太刀和刀鞘,以及所剩無幾的魔力。


    (不過還有意誌、技巧、肉體、靈魂,和眼前的好對手……以及兩個小魔法呢。)


    ——這不是還有很多嗎?


    仔細一算的確夠多了——至少足夠他再發動一次攻擊。


    「你開心嗎?」


    一邊問,一邊將刀收進刀鞘。


    「嗯。」


    插圖p259


    似乎是理解這句話的含意,神以笑容做出回答,接著說:


    「隻是……有點可惜呢,我本想與剛才妖刀狀態的你分出高下。」


    「你要是這麽想的話,可是會輸的喔?」


    說完,雪人開始準備他的最後一招。


    收在刀鞘裏的太刀刀刃朝上,雪人右手觸柄,稍微蹲低重心,右腳向前——雖然已經沒有魔力,但這毫無疑問是拔刀術的架勢。


    隻是他左手握著的刀鞘此時竟藏在身後,看來確實有點詭異。


    還有從他太刀刀鍔傳來的響聲。


    看到雪人的模樣神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地擺出架勢。


    不會放水——肯定至今為止他與自己的激鬥,並決定承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結果。


    不會大意——他這個架勢肯定有意義,就算不排除隻是為了讓自己產生混亂的虛張聲勢,但也一定有其意義。


    做完這些決定後——神有了行動。


    以毫無衰退的神速縮短雙方的距離。


    雪人後退一步縮回右腳——神見狀不禁放慢速度。


    不過這隻是無謂的抵抗,在他縮腳的同時神已采取下一個動作。


    第二個行動,繞到側麵——他持太刀的左側。


    要是剛才就這樣正麵交鋒,神相信自己可能已經輸了。


    關鍵在於雪人收回的右腳,那是拔刀術中堪稱起手式的動作。隻要在那個動作之下將腳往前一跨,不隻能瞬間將全身的力量爆發出來,也能讓對手在掌握距離、刀法及攻擊時機等地方產生猶豫。


    看似詭異的姿勢,裏麵竟蘊含足以對抗神速的功夫。


    雖然暗自在心中讚歎,但神仍看穿了這一步。


    因此祂這麽一繞,便等同將雪人的起手式完全瓦解。


    神確信自己已經徹徹底底封殺了這招拔刀術——因為祂現在繞到了雪人的側麵。


    以他那個姿勢,在收回右腳之後將沒有任何能攻擊的招式,也沒有調整姿勢的時間。


    確定自己即將拿下勝利的同時——祂看到了。


    直到繞過來才看見全貌的刀鞘,以及藏在雪人身後的太刀,刀刃方向不對。


    本應往上的刀刃現在是朝下的。


    就因為這個地方不同,神身上忽然竄過一股惡寒。


    ——雪人早就料到會變成這個局麵。


    雖說是神,仍不得不敬佩祂能將第一次使用的武器用得如此完美。


    這點早在雪人的預料之中。


    因此對於神會采取這種應對措施毫不意外。


    ——那麽,接下來雪人會怎麽做呢?


    雙方就像在比對答案一樣。


    為了讓神看看自己的答案,他開始拔刀。


    右手稍微移位,讓左手也有空間握住刀柄。


    僅存的魔力在刀鞘中爆發——右腳是假動作,打從一開始雪人就沒打算踏步向前。


    太刀急速出鞘。


    沒有任何支撐的刀鞘則逐漸往下垂。


    扭轉腳踝,轉身正對神。


    刀鋒劃出弧線,以左肩為圓心。


    但是回轉半徑太長了。神第三個行動踏進來的位置對雪人來說太近,對祂來說卻是剛好能使出殺著的範圍,這是體格差異造成的結果。


    ——因此,這裏是他最後要下的功夫了。


    用右手捏住刀柄底部突起的金屬裝飾——就像催眠用的綁線硬幣晃到一半時,突然從中用手指撚住線一般。


    左手繼續揮刀——被線吊著的硬幣與剩下能動的線,將會劃出新的弧線。


    這改變了整個局麵。


    改變揮刀距離及回轉半徑,超越了神已揮出刀的神速。


    在神的太刀劃到雪人身體之前。


    雪人的太刀已從祂的上腹部斜斜掠過直達肩頭。


    「……這就是我名號的由來喔。」


    雪人維持揮出太刀的姿勢,告訴神這個事實。


    「使出偏離正道的奇招蠱惑對手獲得勝利——因此我才被稱為妖刀駕馭者啊。」


    本來從刀鞘中拔出太刀就該用右手,用左手拔刀可以算是一種禁忌。而進一步提到拔刀術的話,怎麽想都隻有用右手拔刀一途,用左手反手抽出別在左腰的武器完全背離常識,更別提利用刀鞘內魔力爆發的衝擊來拔刀,無論在哪門哪派都未曾見過。


    然而雪人完全無視這些,用了左手,利用魔力爆發拔刀施展出這一擊。


    並非他不顧生命危險也寧可與強敵一戰。


    並非他會使用名為「妖刀村正」的絕技。


    而是他不惜使用邪門歪道也要求勝的價值觀。


    這才是他被稱為「妖刀駕馭者」的最大原因。


    「奇招是嗎……確實我連想都沒想過會有那種招式呢……」


    畢竟神完全使出了「正宗之斷魔」,當然也理解拔刀術的原理。


    祂也知道在刀刃上灌注魔力來加強殺傷力的手段。


    隻是……祂沒想過魔力竟可用來加快刀出鞘的速度。


    「你贏了,妖刀駕馭者。」


    深深吐了口氣後,神率直地承認自身的敗北。


    神身上毫發無傷——理所當然的結果。


    因為雪人的太刀並非真實存在的物質,而是將能破壞魔法的魔法固定成太刀的形狀罷了。


    因此並不會對物質產生任何影響。


    不……現在雪人手上這把刀甚至連斬斷魔法的威力都沒有。


    隻剩下殘像——在雪人動作完全做完之前魔力就先徹底歸零,連用來維持太刀形狀的魔力都沒了。


    即使如此,神仍承認自己輸了,停下祂最後揮出的那一刀。


    「既然你贏了,就要給我好好活下去啊。而且要是路娜麗雅身邊沒有一名保護者陪著,我也不放心呢。」


    祂露出一個不像神的惡作劇


    微笑後,溫柔地用手指碰觸雪人身上的傷口。


    「……神明大人?」


    「我本來是掌管『變化』的神,喜歡戰鬥隻是興趣而已喔。」


    神對不了解自己行動,一臉疑惑的雪人如此回答。


    當施展神力治好雪人身上的傷勢後,祂眼珠的深藍色開始轉淡,逐漸變回原本的金色。


    兩人的祭典劃下休止符,神即將回歸天界。


    「我愛著你們喔,人類——那麽,byebye。」


    ……要是神真的有那個意思的話,祂早就贏了。


    這原本就是一場讓分比賽,當祂選擇用太刀與雪人一戰時,雙方就不是公平的狀態了。


    而且祂其實能防住雪人的最後一擊,甚至早在他使出妖刀村正的階段就能贏了。


    再怎麽掙紮,神終究是神,而人也終究是人——力量的基礎差太多了。


    但是神卻沒有那麽做。可能是顧慮到身為媒介的路娜麗雅身體狀況,亦或想在相同的條件下與人類單就技巧層麵一較高下吧。


    這兩者肯定都是理由吧?不管理由為何,神仍貫徹這種做法直到最後一刻。


    所以雪人不認為這是放水,接受了屬於他的勝利。


    「我也喜歡你喔,神明大人——希望我們能在某處再次相會。」


    下一刻,立足點內含的魔力耗盡了。


    一邊為從路娜麗雅身體離去的神送行,雪人開始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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