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回家,放學後就跟斷尾美女會合,背著書包直接到馬蚤貨小姐那裏去。沿著河邊的堤防前進,走向四角形蛋糕般的乳白色公寓。我並沒像往常一樣跟她一起邊走邊唱歌。


    爬上公寓樓梯,來到二樓最末端的房間,站在門口按門鈴。我聽見鈴聲在屋子裏響起,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靜。


    按了好多次門鈴,馬蚤貨小姐都沒有應門。看來她今天不在家,沒辦法,大人都很忙。


    我們往回走到半途的小山丘。小山丘下,桐生同學的父親常去的公園旁,有左右兩條上坡路。今天我選擇了右邊那條往阿嬤家的路。因為我昨天才去找過南姐姐,所以今天先去找阿嬤好了。


    毛皮光滑的小美女和我一起揮汗往上爬。跟朋友見麵聊天的話,我的心情可能會好一點也說不定。我真希望能這樣。


    雖然如此,阿嬤家並沒有讓我心情好起來。大屋的大木門,不管怎麽敲都沒人回應。


    我歎了一口氣,低頭望著小朋友。


    「大人都拋下我不管了。」


    「喵?」


    這樣的話,就隻能去找我認識的大人裏,年紀跟我最接近的南姐姐了。


    走下小山丘,這次爬上左邊的階梯,黑色的小美女跟平常一樣,輕輕鬆鬆地往上跳。


    但是不管經過多久,我的身體還是好像塞了一個又一個的鐵球一樣,越來越沈重。


    我跟平常一樣推開鐵門,繼續往上爬到空地處,冰冷的石頭箱子彷佛被人棄置般仍在那裏。


    走進箱子裏,爬上屋頂,南姐姐正在等我。


    我一言不發地在南姐姐身邊坐下,而斷尾美女固定的位置是南姐姐的腿。


    然後我終於注意到南姐姐的樣子跟平常不一樣。


    我伸手輕輕用手指撥開南姐姐的瀏海,她的眼睛是閉著的。


    「南姐姐。」


    我呼喚她。南姐姐的眼睛像打開蛋糕盒一樣睜開了。


    「喔。」


    她用一隻眼睛望著我回道。


    「您好。」我打了招呼,接著又說:「這裏好像很適合睡午覺。」


    「……又做了,相同的夢。」


    「相同的,是怎樣的夢?」


    「小時候的夢,常常做。學校開心嗎?」


    「完全不開心。」


    「應該也是,完全不像開心的表情。」


    南姐姐做出不看這裏的樣子,但其實好像在從長長的瀏海後麵偷瞥我。


    我不想講我不開心的事,因此改變了話題。要是聊喜歡的話題,我臉上被南姐姐看出心情不好的表情也會變得明朗起來,就像南姐姐手腕上的傷疤慢慢褪去一樣,我身體裏的鐵塊也會慢慢消失吧。


    「我思考過了。」


    「為什麽小學一點都不開心嗎?本來就不是開心的地方啊。」


    「你說的沒錯,但我思考的不是這個。我想的是南姐姐的故事應該要讓出書的公司看吔。」


    南姐姐非常稀奇地望著我,露出驚訝的表情。


    「幹嘛突然說這個。」


    「南姐姐的故事沒辦法讓很多人看到,因為故事寫在寶貝的筆記本上,不到這裏來就看不到。所以,把故事印成書就好啦。這樣一來,圖書館就會有南姐姐的書,我也能跟馬蚤貨小姐和阿嬤推薦了。」


    「那個馬蚤貨是什麽人啊。」


    「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還真奇怪。」


    「她才不奇怪,是非常厲害的人喔。她的工作是販賣季節,很厲害 吧?」


    南姐姐的嘴角不可思議地扭曲了起來。


    「你還真喜歡跟各種怪人來往。」她說。


    「或許吧。」


    我模仿著南姐姐模仿我的樣子。


    「南姐姐的工作也很厲害啊。出書的公司要是看了南姐姐的故事,一定不會放南姐姐走的,這樣南姐姐就可以每天寫故事了。在全世界人的心裏一直創造別的世界,就像馬克吐溫和聖?修伯裏一樣。」


    「你啊,小鬼說得容易。」


    「而且故事在家也可以寫。可以有家庭,也能生小孩,可以一起玩,一 起去旅行,也能去教學觀摩,不會讓小孩覺得寂寞。」


    我的心碎成片片掉落下來,南姐姐用溫柔的歎息將之一掃而空。


    「話說得容易,小鬼。」


    「嗯,寫出很棒的故事是很難啊。所以南姐姐能寫這麽棒的故事,應該讓更多人知道。」


    南姐姐歎了比剛才更大的一口氣,但她的情緒並不是針對我。


    「聽好了,我寫的故事完全沒有什麽了不起,我隻是喜歡寫文章而已。這世界上比我有才能的人太多了,這種事一下子就明白的。我這種人寫的故事完全沒意思。」


    南姐姐用好像生氣又好像悲傷的聲音說。


    「我這種人……才當不成作家呢。」


    南姐姐再次咬牙切齒地強調。


    我以小孩的方式解釋了南姐姐的話,然後我想了一想,把頭歪到一邊。


    「南姐姐說的話很奇怪。」


    「什麽啊?」


    「南姐姐已經是作家了啊。」


    這次輪到南姐姐把頭歪向一邊。我不懂南姐姐為什麽不明白。


    「因為,所謂的作家,就是在看故事的人心裏創造出新世界的人,不是嗎?這樣的話,雖然我還不是作家,但南姐姐已經是作家了。因為你已經在我心裏創造出一個美麗的世界。」


    當然,工作指的是賺錢,叫做作家的人賣書賺錢,我雖然是小孩也明白這一點。但我真的覺得作家這個詞並不是職業的名稱,寫故事跟賣書賺錢, 對我來說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兩回事。


    我認為,作家不是賣書的人,而是描述故事,在別人心裏創造世界的偉大人物。南姐姐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覺得南姐姐說的話很奇怪。


    南姐姐好像也明白了。驚訝的南姐姐反覆深呼吸了好幾次,然後微微笑起來。


    「這樣啊。」


    「對喔。所以我們就把南姐姐的故事做成書,讓更多人看到吧。」


    南姐姐沒有回答,隻帶著溫柔的笑容,望著前方。我心想,南姐姐采納了我的意見,覺得很高興。我也學她的樣子,望著前方的天空。


    但是我高興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幸福是什麽?」


    就在我覺得好像要被吸入前方的天空時,南姐姐突然問道。


    「幸福是什麽,你找到答案了嗎?」


    她的問題讓我想起了想要忘記的事情,我低頭望著水泥地麵。


    「那已經無所謂了。」


    「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但是已經無所謂了。」


    「什麽啊。哎——喲——難得人家找到答案了的說。」


    南姐姐的話讓我吃了一驚。雖然我覺得已經無所謂了,也這麽說了,但我還是非常想知道南姐姐找到的答案。


    「是什麽?告訴我吧。」


    「不是已經無所謂了嗎?」


    「嗯,無所謂了,但是我想知道南姐姐的答案。」


    南姐姐得意地從瀏海後麵直直望著我的眼睛。但講重要的事情時果然還是


    不看我,隻望著前麵的天空。


    「讓自己在這裏被認可。」


    她咕噥著說道。南姐姐的回答讓我把頭歪到一邊。


    「這裏,屋頂上嗎?讓這棟房子的主人認可嗎?」


    「或許吧。」


    南姐姐模仿著模仿南姐姐的我的樣子的南姐姐的樣子的我。


    南姐姐對於幸福的答案我還不明白。幸福到底是什麽,果然還是得自己去尋找才行。


    接著,我跟南姐姐聊著剛開始看的那本書。轉眼天色轉紅了,風也變冷了,不知何時遠處傳來鍾聲。


    「喂,該回家了,小鬼。」


    南姐姐雖然這麽說,我卻不想站起來叫喊四隻腳的小朋友。


    「不回去沒關係嗎?」


    「我不想回去。」


    「不要讓爸媽擔心。」


    「無所謂的。」


    「你惹他們生氣了嗎?」


    「我沒惹他們生氣,是我們吵架了。」


    南姐姐笑著轉過頭來看著我。我心想這有什麽好笑的,她這樣有點沒禮貌吔。


    「聽好了,小鬼,你現在回家,媽媽還是會跟平常一樣準備好晚飯。跟平常一樣好吃的晚飯。你吃飯的時候隻要說一句:昨天對不起。」


    「不要。」


    「倔強的小鬼。」


    「因為不是我不好,是他們不好。」


    「反正吵架一定是因為無聊的小事。」


    南姐姐的話讓我有點不高興。


    「才不無聊呢。爸爸跟媽媽總是說要工作,跟我約好了卻說話不算話。」


    「工作比你想的還重要很多。」


    「我知道啊。對啦,工作比小孩重要得多啦。」


    「才不是呢。」


    「那為什麽分明跟我約好了,還是要去工作?這次也是。因為要出差,就不能去教學觀摩了。」


    「哎。」


    我話說完的同時,南姐姐也好像有話要說。


    這時,一陣強風從正麵吹來,風來得突然,我閉上了眼睛。等風終於不再搞亂我的長發,我慢慢睜開眼睛,再度望向南姐姐。


    隻有幾秒鍾,強風奪去的隻有幾秒鍾的時間,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事,我一時無法明白過來。


    「南,姐姐?」


    她簡直像碰一下就會縮起來的含羞草一樣。


    剛才南姐姐臉上跟嘴角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毫無預警的變化讓我吃了 一驚。


    「怎麽啦?」


    我問道。但南姐姐沒有回答,隻是無言地拚命搖頭。


    她是想說什麽事也沒有吧。但連我這小孩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麽事也沒有。


    「喏,南姐姐?」


    「喂——,奈乃花。」


    南姐姐用顫抖的聲音叫我著的名字。


    這是南姐姐第一次用小鬼以外的稱呼叫我,我覺得好奇怪,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叫我的名字,為什麽發抖。所以我又問了 一次。


    「怎麽啦?」


    「奈乃花…………答應我,一件事。」


    南姐姐不理會我的問題,然後突然正麵轉向我,抓住我的肩膀。正麵看見南姐姐瀏海後的眼睛,是我從沒見過的顏色。


    「答,答應?」


    「答應我,不,算我拜托你。聽我說。」


    「南姐姐為什麽突然這樣?」


    「聽我說。隻有一件事,你現在回家以後,一定要跟爸媽和好。」


    不知道南姐姐為什麽要這樣拜托我,我不由得搖頭。


    「聽著,我明白你的感覺。你很寂寞,很不甘心,所以你一定說了難聽的話吧。逞強不肯認輸,這我很清楚。但是你今天還是要道歉,說對不起。」南姐姐繼續說道。


    「不,不要。那根本……」


    「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喔!」


    南姐姐像強風一樣的大喊讓我顫抖。我發著抖,望著南姐姐的臉。


    南姐姐生氣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次的怒氣是衝著我來的。


    我是小孩,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會後悔的。會一直,後悔。那個時候,為什麽不道歉。已經不能吵架了。已經不能讓他們生氣了。已經不能,一起吃晚飯了。」


    南姐姐不理會我,繼續說著我完全不明白的話。


    「南姐姐……你在說什麽啊?」


    「我已經,不能道歉了。所以,拜托你。」


    南姐姐的眼睛流出一道水跡。以我的經驗,沒有比大人的眼淚更能嚇壞小孩了。


    南姐姐發現自己在哭,想要掩飾吧,她急忙用袖子擦拭眼睛。


    「聽好了,人生就是自己寫的故事。」


    南姐姐模仿我的口頭禪。


    即便如此,我沒法立刻會意,隻能像她問我時那樣歪著頭。


    「那是什麽意思?」


    「依照自己的意思推敲增減,最後寫成圓滿結局。聽好了,並不是說不能吵架,但是吵架跟和好是成套的。那個時候我不明白,但是,你很聰明,一定能明白的。媽媽知道自己不能去教學觀摩的時候,一定跟你一樣難過,不能跟你一起玩,他們也很寂寞的。為了讓你吃到你喜歡的食物努力工作,然後每天晚上媽媽一定要跟你一起吃晚飯的含意,爸爸在你生日時一定會買你想要的禮物的理由,你一定明白的。」


    「……」


    被南姐姐一說,我想起了完全吻合的回憶——


    分明工作還沒結束,卻回家跟我一起吃晚飯,然後又趕回去工作的媽媽;我說想要的玩偶附近的店沒有在賣,特別跑到很遠的地方去買的爸爸。


    今天早上我還在生氣,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吃準備好的早飯,離家時,媽媽還是在我背後說:「路上小心。」


    我想起來了。


    「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樣,吵了架沒有和好,就這樣再也見不到麵了。」


    聽了這句話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南姐姐是大人還是哭了。


    「所以答應我,就算今天辦不到也沒關係,明天也可以。但是,絕對要和好。時間是不能倒流的。」


    南姐姐撩起瀏海,直視我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見南姐姐清新的麵孔,跟馬蚤貨小姐一樣清澈,跟阿嬢一樣溫柔,非常漂亮。


    我不是不顧朋友拜托的小孩。雖然如此,也不是能把昨天的事情立刻忘掉的愚笨小孩。


    所以我思考了一下,努力努力地思考了,用力轉著我小小的腦筋,想了很多。怎樣才是正確的?怎樣才是聰明的?怎樣才是善良的?


    想過了之後,我看著南姐姐的臉點點頭。


    「知道了,我答應你。」


    我的話讓南姐姐眼睛裏最後一顆淚珠滴落下來。


    「謝謝。」


    「但是南姐姐,你也要答應我。」


    這次輪到南姐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要出書嗎?」


    「對,那也是,但是不止這個。南姐姐不知道幸福是什麽吧。但是之前說過你不幸福,我不喜歡我的朋友不幸福。所以拝托,南姐姐,重新寫過吧。」


    我的請求讓南姐姐吃了 一驚,然後她立刻微微笑起來,慢慢地


    點頭。


    「我答應你。嗯,我答應你。」


    我們倆用短短的小指打了勾勾。


    金色眼睛的小朋友抬頭望著我們。她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吧。其實我也不明白南姐姐為什麽這麽關心我和媽媽,但是我很明白我為什麽一定要跟媽媽和好。


    「那就下次見。」


    我和小朋友離開屋頂時,南姐姐望著這邊說道。


    她平常總是揮手趕我走,今天她轉頭望著我,讓我很高興,我對著南姐姐微笑。今天我和南姐姐變成比以前要好很多很多的朋友了,真開心。


    我稍微加快腳步走回家,看見大樓下停著一輛藍色的車,知道媽媽已經回來了。


    我和小朋友分手,深呼吸了 一下。


    我搭電梯到十一樓,經過走廊站在門口,再深呼吸一次。我要在心裏做出空隙,把悲傷、寂寞、後悔這些壞家夥都推到角落去,然後在空隙裏塞滿快樂的事情。我這麽告訴自己,也一直回想起南姐姐的臉。


    下定決心後,吸了好幾口氣存在胸口,然後我用鑰匙打開門,打算把吸進去的氣全部吐出來。我天生的大嗓門在家中響起。


    「我回來了!」


    §


    吃完營養午餐,午休。掃除時間結束後,平常笨蛋男生們吵得要死的教室裏,出現了很多大人,他們的聲音變得跟螞蟻一樣小。


    今天是教學觀摩的日子。我知道這是特別的日子,但真的大家都來的時候,比我想像中還要讓人坐立不安。


    在開始上課之前,我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就趴在桌子上。桐生同學以為我不舒服,很難得地主動跟我說話。


    「小,小柳同學,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謝謝你關心。」


    「小柳同學是爸爸還是媽媽要來?」


    真是的,桐生同學難得主動開口,就說不出一句好話來。


    「都不能來,他們工作很忙。」


    「這,這樣啊。」


    「桐生同學的爸爸要來嗎?」


    「不,我爸爸要上班,所以是媽媽來。在堤防上碰到的那天,爸爸休假。」


    桐生同學比平常多話,是因為他媽媽要來很高興嗎?我心想真好啊。真令人不甘心,所以我不想再講下去了。


    我想知道桐生爸爸是不是做跟公園有關的工作,但是沒法開口問。


    終於開始上課了。仁美老師跟我們問好,班上大家的回禮比平常大聲。想在爸爸媽媽麵前表現的心情太明顯了啦。


    「大家今天精神比較好呢。」


    仁美老師說。我心想,仁美老師果然搞不清楚狀況。


    今天的課堂內容,是讓我們發表到目前為止想到的幸福是什麽。從坐在最前麵的同學開始,按照順序站起來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和桐生同學都坐在後麵,發表順序也比較後麵。後麵的位子可以清楚地聽到大人們竊竊私語。仁美老師為什麽不叫他們不要講話啊。


    我心想,搞不好能從別人的答案中獲得什麽靈感,因此默默地聽著大家的發表。果然沒這種好事。大家說的都是點心、玩耍之類的,我之前早就想過但全部舍棄的答案。隻有一個人提到書本,真不愧是荻原同學。


    發表的順序漸漸逼近,終於輪到了隔壁的桐生同學。


    桐生同學會提畫畫嗎?我竟然抱著一點期待,真是傻瓜。桐生同學畏畏縮縮地站起來,拿起寫好的作文,念出的無聊內容跟前麵第三個同學發表過的一模一樣。


    「膽小鬼。」


    我不知道坐下的桐生同學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但是他一如以往沒有回答。


    接著輪到我了。我慢慢站起來,拿起老師說要把今天發表的內容寫下來的作文用紙,仔細地看著,以防念錯了。


    我的作文第一行是這麽寫的——


    我還不知道幸福是什麽。


    我並不是因為爸爸媽媽不來就偷懶,我用我的小腦袋仔細思考過了。思考著南姐姐的答案,回想起她哭了,但是我心裏還是沒辦法找到滿意的答案。


    說謊是不行的!所以我想了又想,才決定這樣發表。


    看著仁美老師的笑臉,看著低著頭的桐生同學,看著望向這邊的荻原同學,當我把作文舉到胸前朗讀,或者該說打算朗讀的時候,外麵傳來有人在走廊上奔跑的聲音——啪噠啪噠啪噠啪噠——那不是我們穿的便鞋的聲音。


    真是的,大人忘記不能在走廊上奔跑了嗎?我不理會啪薩啪噠的聲音,打算開始朗讀。但是無法。啪噠啪噠聲在我們教室的門口停下,而且還打開了教室的後門。


    誰啊,幹擾我朗讀。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


    「剛好趕上了。」


    仁美老師非但沒有指責在走廊上奔跑的大人,反而帶著笑容說道。


    剛好趕上什麽?我把頭傾向一邊,仁美老師朝著教室後方的燦爛笑臉,不知怎地現在正對著我。


    我不由得回頭望去,不小心回頭了。


    然後我帶著跟仁美老師一樣的表情,開始朗讀作文。


    「我的幸福,就是現在爸爸和媽媽都在這裏!」


    我沒有遵守和馬蚤貨小姐的約定。我說要讓爸爸媽媽看我有多聰明,結果我隻能跟笨蛋小孩,一樣說出當下心裏所想的話。


    但是這句話完全不是假話。我沒有準備好接下來要說什麽,於是我的發表變成全班最短的一個。雖然如此,仁美老師仍舊帶著燦爛的笑臉拍手。


    「我非常想去,就跟你爸爸說了,並努力在中午之前把工作結束。」


    那天晚上,我們睽違已久地一家三口一起吃了晚餐,他們雖然說要去哪裏的餐廳,但我說想吃媽媽做的菜,媽媽笑著答應了我的任性。


    大口吃著非常好吃的可樂餅,心想得跟南姐姐道謝才行。


    我內心深處決定明天放學之後,就立刻跟小朋友一起去屋頂上。


    §


    第二天,放學之後我立刻跟黑色小美女會合,走向小山丘。


    平常我都像看餐廳菜單一樣猶豫著要去哪裏,今天則是一大早就決定好要去找南姐姐。


    山丘下的小公園,總是有很多比我小的孩子在跑來跑去。平常我可能會羨慕跟媽媽一起來公園的小孩,但今天沒有,我已經知道媽媽心裏總是想著我。


    右邊的坡道和左邊的階梯,我選擇了左邊。在往上爬之前額頭就已出汗,但那並不是因為心情大好的太陽公公所致。我非常期待見到南姐姐。


    一步一步爬上台階的時候,很難得地有人跟我擦身而過。難道是那棟建築的主人嗎?這樣的話,我常去打攪,得跟人家道謝才行,但搞不好人家會因為我擅自闖入生我的氣。


    「您好。」


    我對著穿著西裝的叔叔說道。


    「你好啊。」


    叔叔吃了 一驚,也溫和地回道。


    大人為什麽總是教小孩要有禮貌地打招呼,但當小孩禮貌地打招呼時,幾乎所有大人都會露出奇怪的表情。


    走了一會兒,鐵門出現在眼前。通常門都是開著的,但有時可能有人來察看,會把門關上。


    今天門是關著的,然後我第一次見到眼前的景象,鐵門裏麵應該還有長長的階梯,但今天兩個大人擋在階梯上,兩人的前麵攔著黃黑條紋的帶


    子。


    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明白的事情就直接問大人。


    「不好意思打斷你散步啦。小朋友,你不能再往上走了。」


    一位看起來比我爸爸年紀大的伯伯說道。


    「是嗎?為什麽?」


    「上麵在進行工程,很危險的,所以不能上去了。」


    我把頭歪向一邊。


    「工程?什麽工程?」


    「上麵的建築物很舊了,有崩塌的危險,所以要拆除了。」


    上麵隻有一棟很舊的建築。


    「不,不行!」


    我不由得大聲地說,大人們都滿臉驚訝。


    「難道是妹妹的秘密基地嗎?但是那裏真的很危險,在那裏玩的話,搞不好會被壓扁的。」


    秘密基地。這個詞非常適合用來形容我跟南姐姐在那裏的氣氛。知道了這個詞,又知道那裏要被拆除讓我更加遺憾。


    我不想看見南姐姐難過的表情。


    「喏,今天有高中女生來過嗎?」


    「高中生?沒有吔,沒看見。喂,你看見了嗎?」


    伯伯問旁邊年輕的男人,他搖頭。


    「你們約好見麵嗎?」


    「嗯,對。那個工程是房子的主人決定的嗎?」


    「嗯?對,沒錯。」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我心想。是要好好珍惜還是要拆掉,都由主人決定,我雖然是小孩,也還明白這一點。


    要是能夠的話,希望主人能珍惜,但我們在那裏隨意進出,大人不會聽我們的意見吧。


    我覺得非常非常可惜,不得不放棄那棟建築和屋頂了。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我請溫和笑容的伯伯幫我傳話。


    「什麽事?」


    「要是有一位姓南的高中女生來的話,請跟她說我在另一條坡道盡頭的大房子那裏。」


    「好,我會幫你告訴她。」


    我跟伯伯勾了小指,然後跟斷尾美女一起走下階梯,改去阿嬤家。


    那天,我在阿嬤家吃點心等南姐姐,但到了回家時間,南姐姐仍舊沒有來。第二天,再下一天,南姐姐也都沒有來。我跟阿嬤說,要是南姐姐來了要告訴我,但我不在的時候,南姐姐也沒有去。


    過了一陣子,我去了跟南姐姐碰麵的那塊空地,那裏已經沒有房子了,我覺得非常寂寞,好像喝了沒有玉米的玉米濃湯一樣d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南姐姐了。


    關於南姐姐有好幾件奇怪的事——


    第一,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城鎮,卻從來沒在街上碰到過,連跟南姐姐穿著同樣製服的高中女生都沒見過半個。


    第二,南姐姐給我的寶貝手帕,我分明好好收在抽屜裏,卻不見了,怎麽找都找不到,我覺得遺憾到連可惜這兩個字都沒法形容的地步。


    最後,也是最奇怪的,我怎麽都想不起來南姐姐寫了怎樣的故事。內容分明是那麽感動、分明像是發現了新世界、分明那麽滿足,但不管怎麽回想,就是完全想不起故事的內容。


    奇怪的事情本身就是很棒的故事。我看了很多書,明白這一點,但不可思議的南姐姐還是讓我想破了腦袋。


    我就這樣和南姐姐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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