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裏隔著青牆逸出幾支粉紅翠翹,薄薄的幾縷炊煙氤氳而生。


    沈闕牽著洛君承的手忽然鬆了鬆,他轉頭囑咐道:“這裏不是胡鬧的地方,不許暴露身份,不管是你的還是我的。”


    “這是自然。”洛君承一口應承,笑眯眯的。


    沈闕挑眉道:“那麽,你總該告訴我,跟你一起出來的還有誰?若是你的好五哥也來了,恕我不招待!”


    “真小家子氣!”洛君承嘟囔,心裏曉得他和老五交情不太好,為了順他的意,自然如實回答:“放心,肯定沒跟來,除了影衛,我一個也沒帶來。”


    沈闕知道他不理解,歎了一口氣,“惜幼,你以後離你五哥遠一點。”


    洛君承似懂非懂,但見沈闕臉色真誠,而且對他一向溺愛,雖然不明白他和老五的矛盾在哪兒,但也承了情點頭。


    沈闕沒再多言,拍了下他瘦弱的肩,帶著小少年離開。


    這一帶高門大閥林立,幾乎所有頂尖的家族在麒麟街安家落戶。青雀黃龍,鍾鳴鼎食,富盛而優雅,這是平民子弟遠遠不可及的高貴與神秘。


    並不例外地,宋家也坐落在此。


    凜然氣派的石獅矗立府苑門口,大紅的銅環門,簷角雕甍,裝飾彩繪,比沈家的華麗遠過之而無絲毫不及。


    沈闕路過,突然想到久不見宋玦了,也不曉得他的近況,便讓洛君承在石獅子後等待,他上前去與閽人交涉,“這位大哥,我是沈闕,有事想見你們家公子,不知道能否通傳一聲。”


    這宋玦與沈闕交好,是整個幽都都傳遍了的事情,閽人自然有這個眼力,便待他如林複一般,恭敬地行了個禮,便往裏走了。


    宋玦的案頭的美人觚裏插著時鮮花卉,清香撲鼻,但又不及濃墨的清幽嫋嫋,他伏案低眉,似是專心致誌地背著手中的《對賢良策》。


    盛夏的光陰如隙,在地麵上鋪下細碎的光點,粼粼躍動。也就是偶爾放下書卷想一想,或者某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自以為是的一點關心,他才能知道自己仿佛是已經成親了。


    “夫君。”秦婉兮慢步走進來,捧著不知道是什麽的“佳肴”,她溫婉馴服得好似一隻小鹿,總是嬌嬌的,怯怯的,將盤碟端上來,又要輕輕彎下纖腰,將東西盛起遞給他。


    “看書累了吧,休息會,要不然對眼睛不好。我知道你這幾日總是讀到很晚,所以給你燉了一些清心明目的湯,你趁熱喝點吧。”她的聲音細細的,如滑膩婉轉的鶯語。


    “太熱了,我不想喝。”宋玦討厭她這副模樣,出言總是冷口冷麵。


    在他前二十年的記憶裏,他對於女子的追求,幻想過無數種模樣,但沒有一種是如秦婉兮一般怯弱如嬌花,什麽也不會,就連說話也是卑躬屈膝和可憐楚楚。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可也許是天意,是懲罰,他最後娶了她,成了他一世不得解脫的累贅。


    秦婉兮眼眸似水,一雙藕節般白皙的玉腕顫了顫,然後她停下舀湯水的手,瞥眼看到指尖的一個燙傷的膿泡,還是不死心,“你……”


    這次她隻是出了個聲,便被宋玦揮袖將碗碟勺筷一應摔落下去,應聲而碎,秦婉兮嚇了一跳,綠羅裙沾了幾滴飛濺而起的湯水,更滲入了雪白的繡鞋之中,燙得一直痛到心底裏。


    她趕緊彎下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告訴自己無數遍要堅強,終究忍不住淚盈眼眶。


    她單薄的身影似柳若煙,纖腰不盈一握,顏如三月桃李,確實很有令人喜歡的條件。可惜,不是他喜歡的那一種。他接受不來,每次看到她,就會想到那羞於啟齒被人譏笑的曾經,他現在甚至連麵也不能露,這件事的風波還沒有過去,他宋玦還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隻要想起,他對她便隻有恨。


    秦婉兮的手背燙傷了幾處,手背有三處紅腫,怕碰到傷口,所以收拾得極慢。


    適逢給沈闕通報的閽人腳步匆匆前來稟報,“公子,外麵沈公子說要見您。”


    宋玦聽到這話沒做多想便扶桌而起,然而腿才邁了半步,他卻又退了回去,“你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能見客,讓他走吧。改日我親自上沈府求見。”


    閽人聽聞此言,想到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又看了眼地上可憐兮兮的新夫人,沒敢往槍口上撞,即刻便答應了,又匆匆出門去。


    不一會兒沈闕便得到了“宋玦生病”的消息,他揚了揚眉,閽人害怕穿幫,畢竟這位沈二公子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精,暗地裏捏了一把汗。


    沈闕觀之神色自然曉得是怎麽回事,便揚唇含笑,翩翩退去,“打擾了。”


    兩個人沒做停留,沈闕領著洛君承繼續往沈府而去,一路上洛君承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北夜之事,見沈闕神思不在,便板著臉忽而故作老成地問:“這個宋玦,就是前不久鬧出醜聞又倉促成婚的那個宋玦?”


    沈闕收起折扇敲他的腦袋,“又在後頭編排人是不是?”


    “哎呀不是。”少年一副被冤枉了的口氣,“我隻是聽說,在幽都有個地下黑市?”說著還嘖嘖長歎兩聲,“我就知道三哥你對這種事情最感興趣。說起來,這個南幽的水,還真的不淺!”


    “知道不淺你還不回去?”沈闕冷哼一聲往前走。


    “哎三哥!”洛君承急著跟上去,終於成功地又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擔心你嘛,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又要提防敵人又要追嫂子的,不是會很累嗎?你把任務分一半給我不就好了嘛。”


    “讓你追嫂子?”沈闕繼續冷笑。


    關於墨廿雪,那是沈闕的禁臠,洛君承焉能不知,眼珠滴溜溜一轉,便嘿嘿笑道:“我幫你打敵人嘛。”


    “柚子啊。”沈闕摸了把他帶著兩坨贅肉的臉蛋,愉悅地嘲笑他,“不是哥哥看不起你,你現在還是個愛哭鼻子的笨小鬼!”


    “什麽小鬼?”有人說話的聲音,沉穩平靜,卻又不怒而威。


    原來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到了沈府,而且還已經進了門了。說話這人,便是長身站在廊下背著一樹疏影淺淡的沈雅臣。


    洛君承黑玉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這個人。


    不遠處沈雅臣平靜如湖的眼眸也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


    不得不說,在這兩人之間沈闕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迸發飛濺的火花……


    太學裏一如既往的宛如煉獄,學子身處一片水深火熱之中,除了騎馬射箭,還有彈琴問道。


    諸人麵前都擺著一張七弦琴,墨廿雪就坐在溫如初的身後,那一襲煙籠春水般的青衫,連飛揚的姿態都那麽風雅閑逸,她看得如癡如迷。


    沈二咬了咬下唇,五指在琴弦上一劃——魔音灌腦。


    墨廿雪忍不住回過頭剜了他一眼,為他敗壞自己的雅興而感到氣結,卻恍然想到他那個長得講究的弟弟,登時咧開嘴湊上來,“哎,你沒問沈相寫推薦信麽?”


    “沒有。”沈二想了想昨日沈府裏的戰況,一本正經地描述,“昨晚一老一小捋著袖子要打架,誰贏了聽誰的,結果柚子被摁到地上抽了二十下屁股,這事就黃了……”


    “打打打……打架?”墨廿雪無法相信他嘴裏那個會打架的“一老”就是世人眼中最風雅最謙和最文質彬彬的沈相。


    但沈闕正襟危坐,一點不作偽的模樣又看得她心中犯疑,“你爹,用什麽打的?”


    沈闕淡淡道:“用我哥從營中拿回來的軍棍。”


    越說越離譜!可是,沈闕有必要騙她嗎?這事根本與她無關。他們對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用軍棍……禽獸啊。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沈闕聳了聳肩,“所以,隔壁的楚大人和張大人被柚子的哭喊聲吵得一宿沒睡,今早頂著黑眼圈上朝,說是要到皇上麵前參我爹一本。”


    “……”墨廿雪看不下去了,“你一口一個‘柚子’,就沒想過要幫他一把?虧他還傻兮兮地認你當他三哥呢,沒義氣啊。”


    “如果不是我爹出手,他今日估計就不止屁股開花這麽簡單了。”沈闕繼續無所謂。


    墨廿雪嘀咕一聲:“禽獸啊……”對小孩子一個個都下這麽狠的手。


    確如沈闕所說,洛君承小太子的屁股開了花,不過沒有那麽嚴重,他眼尖一早看出來沈家父子是做戲給他看的,那軍棍不過是一塊軟鐵外邊還套上了棉包。打人根本不疼,也就是沈閣親自下手的那幾下,把他的屁股打紅腫了而已。


    為了讓那個臭小子留下來,沈閣真是煞費苦心。連沈雅臣那樣那樣的人,也被逼得這樣這樣了。


    沈闕還能說什麽?就是不知道洛君承哪裏買了兩包*湯料包給他們灌進去了。


    不再多言,此時教琴的先生已經來了,這位與王靖安不同,並非打鐵匠出身,而是正派的江湖人士,據說以前是天下第一的暗器高手……不過傳言多不可信,按江湖裏的規矩,一分說成十分,半杯說成滿杯都是常有之事。


    不過他奏樂之音確實高妙。據說這天底下的樂器,沒有幾樣是他不會的。第一次見識了他擊缶之後,所有人突然深信不疑。


    教樂先生席地而坐,白衣風流,儒雅溫秀,氣質與溫如初如出一轍,但因為年齡大上一輪,閱曆豐厚,又多了幾分沉穩滄桑。


    他往列之眾眾掃視一眼,似抹過丹朱的唇噙著一朵笑,“你就是溫如初?”


    眼眸之中,幾許相見恨晚的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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