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歌先是一愣,被她突如其來的直白殺得措手不及,佳人眼眸清軟,含羞帶怯。他終是笑出了聲:“廿兒,這是你說的。”


    “自然,公主一言,駟馬難追。”


    洛朝歌將她溫柔地放下來,墨廿雪仍舊幽幽地望著他,臉染流霞,緋燦濃豔,戀慕而癡迷。


    直到他又煞風景地咳嗽了聲,墨廿雪才臉色大變,瞬間慌了神,“早點回去吧,生病了就不要出來吹風了。”


    “不算什麽大病。”他的食指指腹,不偏不倚地點在她的紅唇上,抹了零星豔紅的口脂,“我自然要顧念自己的身體,我還想著早點好了,把你娶過門。”


    “是,你要早點好起來。”


    她喃喃道,聲音已經低得不複得聞。


    兩人的馬車均候在太學門外,比起墨廿雪的軒揚斐麗,洛朝歌的車則顯得低調得多。當是時,淺黛和盧越正起了什麽爭執,小丫頭嚷得臉紅脖子粗,但囂張氣焰絲毫不改。


    洛朝歌便在遠處喚了一聲,盧越沒料到殿下竟在此際回來,直愣愣地扭回頭,自家殿下笑著訓斥:“二十來年是白活了,竟跟個小姑娘置這麽大的氣。”


    盧越滿麵慚愧,最後瞪了淺黛一眼,小丫頭回敬了更加不客氣的白眼,盧越雖氣得七竅生煙,但還是訕訕地退到了一旁。


    這兩人也是冤家,墨廿雪抿嘴兒含笑,將他推了一把,“快回去吧,這次就先放過你,下次,我要看到一個完好無損、意氣風發的靖王殿下。”


    “好。”他淺淺地彎了薄唇,纖塵不染的雪白袖袍下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將她安靜地摟進懷裏。


    天不知何時又暗了。


    墨廿雪貪戀著躲入他的披風之下,樹枝清減的瘦影怪誕地招搖,晃入眼波裏,像他揮毫點墨的橫斜遒枝。


    她突然心情不錯地建議:“方儒過幾日要帶著學生去畫國子監後院的凝光竹,我們也去吧。”


    洛朝歌挑眉:“要我也畫?”


    “自然。”墨廿雪虛榮心大起,“我還奇怪你為何不直接向方儒坦誠,既然如此,我便推你一把。反正來日你做了南幽的駙馬,他也是會知道的。”


    “都依你。”他寵溺地撫了撫她柔軟的發,青絲於指尖細膩地滑落。


    兩人在官道上依依而別後,坐上車,盧越熏了一爐暖香,見洛朝歌正襟危坐,正似閉目養神,他不由好奇:“殿、殿下,公主沒怨您?”


    “嗬嗬,”他閉著眸輕笑了聲,淡淡道:“她要是病了,我還哪有心思管什麽旁的事,推己及人,自是一樣。”


    三殿下這模樣實在太坦蕩太讓人覺得心機深沉,他也是忍了很久才沒敢把那句“殿下您是不是裝病”問出來。


    太慚愧了,作為屬下,怎麽能懷疑殿下的節操呢?


    果不其然,他腦海裏轉了這麽個念頭以後,洛朝歌便睜開眼低低地咳嗽了,盧越果然更慚愧。


    洛朝歌慢悠悠地啟唇:“怎麽還不走?”


    “是是,屬下這就駕車。”


    盧越抹了一腦門汗,才返身出門,將車簾心虛地放下。


    馬車平緩地駛了出去。


    墨廿雪上了車卻與他的狀態不一樣,她是臉紅心跳的,捂著自個兒滾燙的臉,又羞又喜。


    “公主這是遇上什麽好事兒了?”


    淺黛對洛朝歌神往已久,對之前的沈二公子也是過目不忘,一直卻實難將這二人聯係起來。今日見了靖王風姿,果然是遠遠一眼,便白衣超秀的謫仙氣度,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怎麽,竟會差別如此之大呢?


    她們家公主目若春水,軟綿綿地倚著絲繡褥子,喃喃自語道:“自然是好事,我,我就要……”


    “哎呀這可真是大喜的事!”


    墨廿雪被吵吵嚷嚷的淺黛拉回思緒,哭笑不得地在她後腦勺上輕拍:“哎,要是我去了北夜,你去不去?”


    北方到底是天高地遠的,小丫頭自幼長在江南風物裏,看得是六朝古都的繁華,聽的是吳儂軟語的咿呀,她尚且還有心上人作陪,不至形單影隻,小丫頭呢?


    墨廿雪合計一下,若是淺黛不願,她便讓她留在南幽,為她尋一門妥當的婚事,在她出閣前先將淺黛許了人家。


    她想得自以為很圓滿了,未曾料到淺黛竟忠心耿耿地道:“自是公主去哪兒,淺黛便跟去哪兒。到了嫁人的年紀,淺黛便在北夜安家。”


    多年以後,淺黛實現了她今日之願,與她北夜的夫君琴瑟和諧舉案齊眉。而真正不在北夜過活的,卻是今日滿心滿意要隨著洛朝歌相攜相行的公主。


    不過經年之後,誰都沒有遺憾就是了。


    宋玦已經許久未見到秦蓁了。


    當日他和她在秦府門口作別,轉眼便在落日餘暉的城門口遇到了洛朝歌。


    “大哥?”


    驚疑不定的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


    果不其然,洛朝歌要他留在南幽,一開口他便震悚了,他問為什麽。


    洛朝歌沒詳說,隻囑咐他最近隱蔽行事,無論何事切莫露麵。


    宋玦答應了。


    他果然遵照約定未在人前露過臉,雖心知自己的父母雙親因為此事氣怒攻心,又矛盾地心憂他的安危,他也暫時不動聲色。


    但他卻很不孝,不現身和父母商議,卻日日躲在秦家的某個犄角旮旯裏,窺伺著自己的妻子。


    這點他做得很不好。


    但宋玦也知道,自己未必是個有大出息的人,他喜歡秦蓁,喜歡便放肆了,礙不著別人什麽事。


    在南幽軍民班師回朝之日,宋玦知道自己終得解脫了,這一日他便大剌剌地一如慣常般的站在了秦府階下。


    見了秦蓁,便微笑著好言好語:“婉兮你說過,我若平安歸來,你便嫁我為妻。”


    這自然不是原話。


    秦蓁的手裏攥著一支凝光竹製的長篙,但她不下水,拿這個物什便讓人覺得驚奇。


    很快宋玦便知道了。


    她站在石階下,兩旁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襯得她有種……


    不及形容,那一支長篙猛然打在他的右臂上,宋玦文弱讀書人,架不住這一擊,疼得“嘶”一聲,他傻了。


    秦蓁捏著竹篙,喘著氣怒叱:“宋玦!再騙我,便永遠從我眼前消失!”


    “婉兮?”宋玦杵在原地,比石獅子還傻了。


    張了張嘴唇,然而最終也隻能吐出這兩個字。


    風沉默了,枯敗的柳枝上捎來一縷信風,秦蓁的胸脯起伏難平,就快絕望之際,他低著頭顱道歉:“我錯了。”


    “我沒去邊關,我一直在幽都。”


    “騙人的把戲,宋公子使得挺樂麽,秦蓁領教了。”她惱火地扔了竹篙要回去。


    “婉兮!”她要真生氣了,他慌了神,激動惶然之下攥住了她的一隻玉腕,如凝霜雪的香滑,他愣了個瞬息,便將她牢牢控在眼前了。


    “我對不起你,不該騙你,但是,你,你不要生氣。”


    他垂著眸進退維穀,秦蓁突然被氣笑了,“我氣的不是你騙我。”


    “嗯?”宋玦猛然抬頭,這是真茫然了。


    他的眼睛清澈如溪,秦蓁看癡了,“笨蛋,若不是靖王殿下與我說他和你之間的這個約定,你打算瞞到何時?”


    即便被戳穿了也不道出實情,是有多傻?


    她於心不忍,又怒其不爭地在他額頭上一戳,宋玦便傻傻的,隻聽她訓斥:“真是個混賬。我擔心了這麽久,你竟一點音信都不透露,你信不過別人,難道告訴我也不行麽?”


    她說話的聲音太凶,可語意又如此矛盾的溫柔,宋玦繼續傻著。


    “唔,婉兮,你的意思是……”


    秦婉兮瞪了他一眼,“混賬。”


    被罵了,宋玦卻甜蜜地笑了,他把地上的竹篙拾起來遞到秦蓁手裏,“夫人。”


    “……”秦蓁有點無語,宋玦這廝臉皮之厚,她也是第一次領教。


    “隻要夫人高興,再打多少下,宋玦都甘心受著。很甘心。”


    他眉開眼笑,恍如昨日。


    秦蓁翠袖盈盈,竟也跟著笑了出來。


    “真傻!”


    他們之間,許是落了窠臼的破鏡重圓。可其中味,非經曆不能體會。若是不這麽離一場,宋玦永遠是個悶頭青,在感情裏橫衝直撞,頭破血流。


    “婉兮,再嫁給我一次。”


    秦蓁抓著他袖口的手一顫,她垂了垂眼皮,“這一次,不會再如之前一樣了是不是。宋玦,我不想再休你第二次。”


    “不會了不會了!”宋玦的眼亮得駭人。


    秦蓁沒忍住勾起了唇角,心情是驟雨落芭蕉後的明淨如洗。“不過,我要先把楊昭槿和白隱梅送入紫明府。”


    他麵前的男人笑容隱秘:“不出三日。”


    “嗯?”


    秦蓁想問他用了什麽手段,但是這時的宋玦太自信,甚至得意洋洋,她便安靜地想,若是不用自己動腦子,她繼續懶散地曬太陽就是了。


    雪後初霽,澄空碧遠。


    讓人的心也明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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