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正在寢室中修整祭壇。


    將其中收納的器具一一取出,小心地用沾有蠟脂的布料輕輕擦拭,注意避開鍍有金箔的部分,仔細地清掃到容易積灰的縫隙。


    寢室中現在沒有任何外人。


    沒有絲毫聲響,獨此一人的寂靜不由喚起了米特菈在山間生後時的回憶。


    總感覺意識飄忽地,進行著下一步金質器具的保養。


    此前堆滿房間的行李已經不在了。


    環顧四周,結束所有的收整後,那遠比預想中要大得多的空間就呈現在眼前,不覺有些驚訝。


    在這裏的生活連一周都還不到。


    但是,現在心情到底還是變得寂寞起來。


    經曆露娜·菲爾瑪與梅格爾·海爾滋沃克引發的襲擊事件後,已經過了一整天。


    梅格爾倒的確被驅魔師部隊逮捕押回,但露娜卻行蹤不明。


    或許是趁著拓真與聖靈衝突時的混論逃跑了吧。


    而自己,也八成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吧——米特菈想道。


    盡管沒有使用聖靈噬神的力量,但在街道和迷宮結界中召喚出聖靈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並且,聖靈還向拓真進行了攻擊。


    有這些事實依據,被判定為問題行動的可能相當高。


    米特菈或許已經不具有在驅魔學園朝著成為正式的驅魔師努力的資格了。


    所以,才為了能夠隨時都能從房間中出發離開,而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


    但是,隻要一想到那個時候將要到來的瞬間,內心就掩藏不住地發出不和諧的雜音。


    隻好壓住胸口,不斷深呼吸整理情緒的米特菈——突然,聽到了一聲敲門聲。


    「啊,來了」


    嚇了一跳的米特菈手忙腳亂地跑到了門前。


    「大晚上還來找你,不好意思……現在,有空嗎?」


    站在門外的原來是拓真。


    他依舊是頂著一副好像要嚇人一樣冷淡的表情,又有些難為情地撓著臉。


    但一看到拓真臉的瞬間,米特菈就一下子感到一股熱到脖子根的羞恥感而趕忙遮住了臉。


    自從那天的事件過後,不知為何就是沒法正視拓真的臉了。


    一旦對視的結果,就會像這樣身體發熱,呼吸被打亂,最後演變成想一溜煙從他麵前逃掉的心情。


    雖說是被梅格爾逼入絕境,但那時確實是滿腦子都期盼著拓真的事實,讓米特菈害羞到現在都有些別扭。


    「嗯…沒、沒問題的」


    「……真的嗎? 如果有什麽不方便,明天也可以」


    對米特菈略為怪異的反應,拓真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麽會呢,完全沒什麽不方便的……啊」


    無意間,米特菈看到了拓真的右腕。


    追隨米特菈的視線,拓真自然也明白她的驚訝,抬起手腕擺到了米特菈麵前——手腕上全新的念珠反射出紫色的光澤。


    「這是娑維德麗專門新做的念珠,封印效果似乎比以前那個要更強力」


    大概也有所猜測的米特菈,微微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要救我,“睿穎的惡魔”的詛咒才……」


    「白癡,不用在意這種事的」


    拓真有些無奈地苦笑著,把手輕輕放到了米特菈的頭上。


    「不解開封印就無法打倒那家夥是我實力不足的後果,也表明作為護衛我的力量還有所欠缺,所以米特菈沒有對此負責的必要」


    「拓真……」


    心中,好像填滿了某種被什麽揪緊了一樣,不可思議的感覺。


    然後,這次拓真這邊又低下了頭。


    「我才是,當時想要殺死聖靈……抱歉」


    「那才是,完全沒必要道歉的事」


    一下子跳起來的米特菈,手舞足蹈地左右揮動著雙手,拚命表示否定。


    「而且聖靈最後也沒事,這就是所謂的“結果alright”吧!」


    沒錯。從最終結果來說,聖靈並沒有被拓真的分解消滅。


    因為在兩者接觸前的瞬間,寄生裝置突然損壞,取回控製權的米特菈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成功解除了具象魔術。


    事後,根據娑維德麗的檢查大致得出的結論是,因為無法長時間的承受住聖靈的力量,寄生裝置才剛好損壞的。


    即使能夠奪取米特菈的魔力,其硬件本身也無法完全負荷下如此龐大的魔力。


    不過盡管如此,米特菈能在那時候立刻取回意識,八成也有拓真從心底發出呼喊的一份功勞。


    活下去——對拓真最後的話語,又感到開心,又感到害羞,這樣混雜的情感讓米特菈現在的心情更加的微妙。


    「這麽打情罵俏本來是沒問題的啦——大哥哥、大姐姐,也差不多推進到之後的話題嘍?」


    「誒?」


    從拓展的身後傳來一道既讓人感到天真又帶有一絲妖豔氣息的聲音。


    「是露娜、露娜·菲爾瑪嗎?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麵向媒體的發表聲明雖然說是行蹤不明,但實際上在影縫理事長的介入下暫且決定對她進行拘束觀察的處分。這也算是個秘密吧,因為除了我們之外宗教都市就沒有人知道了」


    大概是對這樣的判決有些想法,拓真一臉不情願地說明了情況。


    「雖然說她也是被騙的,但說實話為什麽要特意去救下這種危險人物呢」


    「哦—?居然還敢這麽說?大哥哥不也是,又把人家的眼睛打瞎,又把人家的骨頭弄折的?」


    「對付恐怖分子可沒什麽溫情好講的」


    「但是我實際上連一個人都沒有殺死過嘛。那些都是梅格爾做的嘛


    「我可是記得,放火罪要比殺人罪還重的啊?」


    像孩子一樣撒嬌的露娜,以及對此感到無語的拓真——


    然後。


    「閉嘴金發。拘束觀察中的人就給我安分點」


    突然出現的,比拓真的語氣更為冷徹,又有點兒裝腔作勢的聲音。


    與聲音幾乎同時地,露娜的腹部被一柄細劍貫穿,連血都都噴了出來。


    「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 很痛的啊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叫了金發」


    這樣說著,從露娜身後現身的是一名穿著祭服的金發苗條男子。


    他正是曾經數次勸誘拓真加入自己,名為玖珂曉的一名白十字教徒。


    曉聽到露娜的怒吼,不但不停還一圈圈地轉動起細劍,瞬間露娜發出更大的悲鳴聲好像疼得要氣絕一般。


    「你這殺人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惡魔啊!」


    「殺人犯? 你再開什麽玩笑呢,你這家夥不是死不了嗎?」


    「就算不會死但痛還是會痛的啊!信不信我現在就讓菲尼克斯把你這張臭屁的臉燒個半熟啊?!」


    「你是想要違逆你的監察官嗎?再說了,現在都晚上幾點了?小鬼就是吵得不行」


    「咕……要說真是年齡的話我這邊才是姐姐吧?」


    看著這樣略微超現實的交流,米特菈不禁瞪大了雙眼。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嘛,就如你看到的這樣吧。影縫選派了玖珂作為露娜的監察官」


    「原來如此……」


    「但是玖珂……再怎麽說用劍去刺人還是太過頭了吧?」


    起身子,更用力地抱緊了胸前的烏鴉玩偶,擠出了小小的聲音。


    注意到露娜異狀的米特菈立即出聲詢問她,這次,露娜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後的馬尾,然後一鼓作氣般地低下了頭——


    「這次給各位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


    「啊,請抬起頭來,露娜也隻是被梅格爾利用了而已」


    「即使如此,我犯下的錯誤也不會改變……明明知道大姐姐一旦使用聖靈就會被……所以,真的對不起!」


    再次真誠的道歉後,露娜微微抬起了頭。


    然後展現出同最開始一般的笑容,伸出了手。


    「雖然也算不上什麽贖罪……能給我一冊麥特勒亞的教典嗎?」


    「誒?」


    「隻是想著根據教義內容要不要入教而已啦……還是說,惡魔契約者就不能入教呢」


    從低處仰視著米特菈的露娜,不安地問道。


    對此,米特菈趕忙激烈地擺起頭來。


    同時,一股從胸口內側升起的熱流攜著難以言喻的高昂感一下子染紅了米特菈的臉頰。


    「怎麽可能會有那樣的規定呢。而且露娜成為惡魔契約者也根本不是出於自願的——麥特勒亞教隨時都歡迎著向善之人的入教」


    聽到米特菈毫無造作的歡迎,露娜安心地撫下胸口,那張完全就和幼兒無異的臉上再次顯露出與不符年齡的妖豔笑容。


    然後,露娜自信地把烏鴉玩偶舉到了米特菈的麵前,它那圓圓的翅尖“啪”地一下碰到了米特菈的鼻頭。


    「要是我入教的話,膽敢對大姐姐抱有歹意的家夥們就通通等著被燒個精光吧!」


    收下教典後,露娜開開心心地揮著手與兩人道別,然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洋館。


    而曉雖然一直都保持著沉默,不過他在離開時似乎是在拓真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才動身的。


    目送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站在再次回歸寧靜的洋館門口,米特菈突然開口打破了平靜。


    「拓真被說了些什麽嗎?」


    「啊啊……」


    被問到的拓真隻好有些嫌棄地回答道。


    「這回畢竟多虧了那家夥才得到充足的情報啊,嘛……就和被抓了點把柄差不多的感覺吧」


    「把柄,嗎?」


    「大概就是在之後學園生活中也要給我找出些麻煩事做……真不爽」


    看著這樣故意吐著舌頭做出一臉不情願樣子的拓真,米特菈卻驟然間感到一陣難過。


    拓真敏感地察覺到米特菈突然變化的神色,緊緊地盯住了米特菈。


    「有什麽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幫你診斷一下?」


    「不,沒事的。隻是,感覺很羨慕能這樣的拓真」


    「羨慕?」


    「嗯,拓真之後的學園生活一定會很開心吧。隻是這麽想著,但我肯定不會被允許去上學的了吧」


    「啊—……」


    拓真像是突然脫線一般目光呆呆地停留在半空中,然後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呻吟。


    看到拓真這樣不可思議的反應,原本一臉平靜的米特菈也變得摸不著頭腦了。


    然後,拓真馬上雙手合十,臉上的表情也抽搐個不停。


    「對不起!我完全給忘了」


    「……誒?」


    「其實剛剛我從影縫那裏受到了另一個通知」


    拓真稍作強硬地抓住米特菈的手腕,把她拉回洋館,一直帶她來到了大食堂。


    餐桌上放著一封書信以及某個被塑料殼裝著的方形物體。


    「打開看看吧」


    聽從拓真的話,米特菈有些害怕地上前拿起了信。


    被仔細折好的紙張安放其中,而且更令人感到其格外複古的是,紙張本身還是和紙製成的。


    上麵以工整的毛筆字寫著——


    「當會判定此次米特菈露卡·希爾維斯特的擅用聖靈並不計入違反條例的問題行為,請今後也以驅魔學園學生的身份相互切磋精進,以成為殲滅惡魔的優秀驅魔為目標不斷努力」


    「那個,這也就是說……免予責罰,是這個意思嗎?」


    「這是影縫理事長的親筆信,因為總歸是沒有使用噬神的力量,估計是他那邊強行讓聖職者協會閉嘴了吧」


    明明應該是一件極大的喜事,但總感覺缺乏現實感的米特菈,現在完全處在思緒飄飄的狀態中,就連麵對拓真為她祝賀而表露出的笑容也無動於衷。


    「還有一樣,也打開看看吧」


    「嗯、嗯!」


    如拓真所言地,米特菈打開了放在書信旁的包有塑料外殼的物品。


    然後,將其在眼前展開,這次——終於,米特菈瞳孔深處的熱流再也無法抑製地、盡情地衝出了眼眶。


    展於眼前的物品,正是之前向學園預購一直在等待其送達的——


    嶄新的,屬於米特菈的驅魔學園製服。


    轉眼前,時候也到了入學式當天。


    在兩旁美麗桃花點綴下的上學路途,卻充斥著無比醜陋的聲響。


    「哎,快看!那個麥特勒亞的幸存者居然真敢來上學誒」


    「竟然來專門為了殲滅惡魔而成立的本校上學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明明那家夥就和惡魔沒什麽兩樣嘛」


    「和她一起走著的那個,是護衛?」


    「那家夥可是無宗教主義者哦?這不是連契約靈體都用不了的雜魚嘛」


    「什麽嘛,原來是邪教配無宗教者,真是最垃圾的組合呢」


    「真是佩服他們恬不知恥敢來上學的勇氣」


    以此一身接受著這些毫不隱蔽、迎麵而來的敵意與惡意,拓真與米特菈漫步其中。


    一邊推著仍有些害怕的米特菈,拓真不斷地怒視警告周圍,堂堂正正朝著通往校門的大橋邁步。


    「挺起胸來,米特菈」


    拓真堅定地向米特菈說道。


    看著周圍這些連世界最強驅魔師的腳跟度不及的,區區見習驅魔師在這裏耀武揚威的醜態,拓真在心中隻能暗暗冷笑。


    「所謂的教祖大人,可是得站到接受世間批判的立場上去的吧?像那些無聊的家夥,根本沒什麽好怕的」


    「嗯、拓真說的對……我會努力的」


    緊緊握住她小小的拳頭,米特菈盡力地表露出自己的決心。


    突然,一枚石頭瞄準著米特菈的後腦勺飛來。


    拳頭大小的石塊,竟然也敢毫不客氣地扔來——


    在側麵瞟到危險的拓真立刻伸出手準備阻擋石塊。


    但是,在拓真成功擋到石塊前,兩者中間卻插入一小個帶著頭罩的人影。


    石頭自然就直擊到了那個人影的腦袋上。


    「好痛!」


    發出一聲可愛的慘叫,人影踉踉蹌蹌地先前摔倒了。


    拓真立刻瞪了一眼扔來石頭的學生,對方似乎也因為讓無關者受傷而感到心虛,立刻轉身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疼疼疼疼……聖職者不應該是品行更加高尚的人嗎?要不是我的人被砸中都已經死了啊」


    一邊發著牢騷,遮住麵部的露娜·菲爾瑪緩緩站了起來。


    「居然直接出手傷人?這裏好像有很多不能接受我們教祖大人的學生呢。真想教育教育他們啊」


    「別太得意忘形了金發。你現在的身份隻是一介雜工,怎麽可能有去教育學生的權力」


    一邊用帶有劍鞘的細劍戳向露娜的肩膀,玖珂曉也現身了。


    「你又來跟蹤我了啊?玖珂」


    「因為你和銀發之後在學園裏可都要加入我的隊伍啊,我可饒不


    了膽敢向我的所有物出手的學生啊」


    「學園裏的隊伍……啊啊,是指以實戰形式的課程嗎。嘿,搞半天啊玖珂……難道,你這家夥其實在白十字教裏沒什麽朋友嗎?」


    「我怎麽可能會去和雜魚組隊呢。僅此而已罷了」


    看著和曉說氣話來的拓真,其他學生都一片嘩然。


    他們開始迷惑起,自己究竟是應該尊重沿有教皇血脈的大人的意願,還是應該把對邪教的排擠進行到底呢。


    向往精英的崇拜也好,針對邪教的侮辱也罷,這些統統不是基於其自身價值觀判斷的“真實”,那麽在這種時候心生迷惘也是當然了。


    「喂!剛才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剛才朝米特菈扔石頭的家夥趕快給我出來!有什麽意見都通通朝著我來啊?」


    隨後一路甩著歡快的馬尾趕來的翠花,如同挑釁般的環視向四周,大聲宣誓著究竟誰才是占理的一邊。


    連日本神道的首席新生都來了——終於學生中爆發出更大的混亂。


    他們開始偷偷地交換起意見,大眼瞪小眼地等待誰能告訴他們究竟如此是好。


    對這副光景感到無語的翠花哼了一聲。


    「真是的,越弱小的家夥越隻會朝別人使眼色呢」


    「我記得你也經常來針對我啊。這其實就說明你也很弱嗎」


    「拓真……我肯定會把你打倒的!對了,你才是趕快把米特菈的護衛工作讓給我啦,我肯定做得比你更好!」


    就好像要從拓真那裏橫槍過來似地,翠花緊緊地抱住了米特菈。


    米特菈雖然被這樣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嘴角依然小小地綻出害羞的微笑。


    隻是,在米特菈的眼中,似乎還有別的某種期待的神色淡淡地顯現出來——


    對此,拓真隻好微微聳了聳肩。


    「護衛可是我的工作」


    說著,拓真有些強硬地拉了一把米特菈的身體,讓她從翠花的懷裏掙脫出來。


    「可疑的家夥都給我離遠點」


    「居然把我當成可疑的家夥,好過分!?」


    嘴裏開始唔唔念叨發起火的翠花和輕鬆應付過她的拓真——


    「嘿嘿」


    看著那樣的兩人,米特菈從心底發出了快樂的笑聲。


    無宗教主義的驅魔師和世界最強的邪教教祖。


    在宗教都市理應被絕對排斥的兩人,此刻卻被圍繞在歡快、熱鬧的中心。


    不知不覺走過學園的大門,眼前數多培育驅魔師的教學樓就矗立於眼前。


    聖靈的約束。


    “睿穎的惡魔”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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