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要去看電影太晚了,於是我決定明天再說。我問奏音是否有地方住,她反問我一句:「你覺得有嗎?」令我啞口無言。


    「順帶一提,我可以問你打算怎麽辦嗎?」


    「我相信你不會在這種時間把女高中生丟在外頭。」


    奏音嫣然一笑回道。


    「我要跟你收住宿費喔。」


    「很遺憾,我身上沒有錢包。」


    奏音把空空如也的口袋翻過來給我看。看來她當真是兩手空空的樣子。


    如此一來,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要借錢給她也行,可是女高中生自己一個人很難去飯店投宿吧。而且我聽說晚上十點過後,很多網咖是禁止高中生入內的。光是她做製服打扮,根本想都不用想了。縱使我借她衣服,長得娃娃臉又嬌小的她,免不了要做年齡確認吧。


    隻能讓她住在我家。


    雖說是情勢所逼——還是自個兒招來的——但我萬萬沒想到,會有讓女高中生借住自家陋室的一天。


    回家的途中我們繞去超市買東西,奏音不知何故一臉喜孜孜的樣子。


    「幹嘛?」


    「嗯?我是在想說,感覺你好像很熟練耶。」


    「這……你以為我已經獨居幾年了?」


    「我不知道呀。兩年左右?你現在幾歲?」


    「二十一。」


    「哇~好成熟呀~」


    話是這麽說,如果她的時間在往生的那天便停滯不動,記得沒錯是十七歲,虛歲十八。一想到我們僅僅相差三歲,便讓我覺得:「從那之後才過了三年而已嗎?」之所以會有過了很久的感覺,是因為時間的流逝自那時起就變得緩慢嗎?或許時光停留在那一刻的人,其實是我也說不定。


    回到家後,奏音喊了句「打擾嘍」便匆匆進門,而後又興致高昂地四處環顧室內。


    「沒什麽東西好看的吧。」


    「有呀,我很好奇你過著怎樣的生活。」


    開著沒關的冷氣機發出轟隆聲響。奏音不知為何眺望著它好一陣子,之後轉過頭來,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容。


    「感覺很那個,意外地肮髒呢!」


    「囉嗦,獨居男子都是這樣啦。」


    我打開冰箱,把采買的東西放進去,於是奏音又興味盎然地從旁窺探冰箱裏頭。


    「啊,裏麵有酒。」


    「這點東西當然有啦。」


    「我想喝!」


    「什麽?」


    我使勁皺起了臉龐。


    「你對自己的年齡沒有自覺嗎?」


    「有什麽關係?這種機會一輩子都沒有嘛。再說,我現在並不受人世的法律所束縛!」


    亡者如此無憂無慮可以嗎?


    「讓未成年人喝酒的我會被問罪耶。」


    「你不說就不要緊啦。」


    「……你的個性是這樣的嗎?」


    「嗯……先前是怎麽樣的呢?我已經忘掉了。噯,我想喝。人家想喝嘛~」


    像個三十歲大叔一樣嚷嚷著想喝酒的奏音死纏著我,於是我不情不願地遞了一瓶酒精濃度低的罐裝水果酒給她。奏音雙眼熠熠生輝地望著罐子,喊著「我是大人了!」又做出一個神秘的勝利姿勢後,坐在桌子前拉開拉環。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管了。反正不喝酒,我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和奏音睡在同一間房裏。


    「來,幹杯~」


    「……幹杯。」


    該怎麽說?我覺得心情上輸得一敗塗地。


    戰戰兢兢地喝了一口的奏音,喃喃說著「好……甜喔?」這種不明的感想,之後一度看向瓶身後——八成是在確認酒精濃度標示——又嚐了一次,才望向我的臉說:「這個不苦耶。」


    「是不苦吧。」


    就我看來,那幾乎跟果汁一樣。


    「我還以為酒都很苦呢。」


    「那是啤酒吧。」


    「你沒有啤酒嗎?」


    「我很少喝。」


    奏音喝了三口,嘟噥著說「我的臉好燙」。難道她已經喝醉了嗎?酒量差也該有個限度。仔細想想,連我都喝起酒,誰來照顧這丫頭啊?於是我麵露難色,把先前一點一點啜飲的水果酒給推開了。


    「酒還真好喝耶。」


    見到奏音悠哉地喝得醉醺醺,我想說既然如此,幹脆來質問她的真正意圖。


    「你怎麽會想去看電影啊?」


    「因為我想看呀。」


    「那你自個兒去看就好,我借你錢。」


    「要是一個人就行,我也不會在這裏啦。」


    「為什麽非得和我去不可?」


    「你覺得呢?」


    她以失焦的雙眼望向我。


    原因為何?


    我有聯想到不無可能的理由,但裝作沒有發現。


    「你想看哪部片?」


    「什麽都行,隻要我們兩個一起看就好。」


    「恐怖片也可以嗎?」


    「啊啊啊啊!那不行!不要恐怖片!」


    奏音交叉雙手比出一個大大的叉叉,而後搖搖晃晃地甩著頭,趴到桌上。


    「對了,阿宏……」


    話說到一半,奏音原本朦朧的眼神忽然清醒過來,之後猛搖著頭說:


    「嗯,沒事,當我沒說。」


    因為是醉鬼在講醉話,我便左耳進右耳出。


    「唉……不過真是太好了,你願意陪我一起去。」


    結果我還是把手伸向推遠的水果酒。我果然想跟理性道別了。


    「嗯……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嗎……嘿嘿嘿。」


    奏音傻笑一會兒便直接入睡了。我也記不太清楚自己是何時進入夢鄉。


    隔天早上我醒過來後,發現奏音不見了。


    我倏地跳起來環顧四周,可是都沒找到人。照理說奏音應該趴在桌上,卻遍尋不著她的身影。


    這次真的是我在作夢嗎?我一瞬間如是想,不過昨天奏音所喝的水果酒仍留在桌上。我輕輕搖晃一下,發現罐裏還剩下一半以上。看來她很不會喝酒的樣子。


    開了整晚的冷氣機所發出的運轉聲,像在說自己已經瀕臨極限,於是我把它關掉。將手伸向玻璃窗試圖打開窗戶的我,見到奏音人在外頭便籲了一口氣。


    盡管那兒的規模稱不上庭院,不過有個雜草叢生的空間,一名少女矗立在正中央。逐漸升起的朝陽照耀著少女的頭發,顯得燦爛生輝。她的發絲依然烏黑,好似黑夜僅殘留在那裏一般。我透過朝日看向自己的劉海,泛著淡茶色的頭發透著光芒。


    「那裏什麽都沒有吧。」


    我打開窗戶,對她開口。


    「附有庭院的房子感覺不錯耶。」


    奏音回過頭來。


    「並不好。一樓還會長蟲子。」


    「喔,原來還有這種層麵的考量……獨居也很辛苦呢。」


    「是啊……早餐吃麵包可以嗎?」


    我趁著烤吐司的期間拿平底鍋做培根蛋,再把紅葉萵苣疊到盤子上。奏音似乎感到很有趣地說:「哇,你在做菜耶。」


    「這點小事很普通。」


    「你有好好在過獨居生活呢。」


    不知為何,奏音一副非常感動的模樣表示佩服。對於時間永遠停留在高中時期的她,或許獨居這種事她無法想象吧。


    我們圍著一張小小的矮腳圓桌吃了一頓早餐。看到打算把荷包蛋的蛋黃留到最後吃的奏音,讓我覺得和平過了頭不禁有些泄氣。她很平常地吃著培根、蛋白、還有麵包,也會喝茶。


    「簡單說,你是幽靈


    嗎?」


    在意起來的我問道,奏音頂著一臉呆愣的神色望向我。


    「幽靈?我嗎?」


    「不是嗎?」


    「我有腳喔。」


    奏音在圓桌底下踢我一腳。


    「你把我當成一般人不就好了嗎?」


    她講得事不關己,但一般人死過一次之後就沒命了。


    「雖然你那麽說,可是到時候會消失吧?」


    「大概吧。」


    「喂……」


    「我也不曉得自己剩下多少時間呀……」


    奏音以盤就口,一口氣把蛋黃塞進嘴裏,以免它掉下去。從旁觀看的我歎了口氣。果然和平到令人失望。


    吃過早飯後,我們稍微討論一下今天的事。


    奏音並沒有特別想看的電影。應該說,她完全不知道有什麽片正在上映。她表示隻要能看電影就好了,於是我拿出手機搜尋最近的戲院。


    「噯,出門前我可以借個浴室衝澡嗎?」


    奏音說。


    「你都死了,還會介意自己有沒有衝澡嗎?」


    「會呀。就算死了,我也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嘛。」


    我原本想問問她換洗衣物的事,可是她根本不可能會有,因此這是個不識趣的問題。


    「請用。」


    我指著浴室說。


    「我可以用洗發精嗎?」


    「請自便。」


    「可能會稍微花點時間。」


    「好好好。」


    在奏音淋浴的期間,我大致找好了附近的戲院。正在上映的片單很微妙,或說是我不甚了解,總之,隻要配合時間和奏音的喜好來選就行了吧。


    話說回來,經過一個晚上,我發現自己意外地接納了她的存在,於是自個兒發出苦笑。我心想,這下子已經不能回頭了呢。我接受了皇奏音。明明跨越了她的逝去,眼下的情況卻覆蓋掉了這件事。皇奏音過世了,卻又回來了。


    「噯,這跑不出熱水耶。」


    奏音悠哉的聲音由浴室傳來,我的緊張感似乎也跟著跑到九霄雲外。


    花二十分鍾走到車站,再搭電車過五站,一出站就有一座商業設施櫛比鱗次的暢貨中心在那兒。當中有座規模不大的電影院,大半的新片都能欣賞到的樣子。奏音直直往電影院走去,但我拉住她的手。


    「怎麽了?」


    「在看電影之前,我們先去買衣服。」


    「衣服?你想要新衣服嗎?」


    「不是我,是你的。」


    「我的?」


    呆若木雞的奏音相當遲鈍。


    「和身穿製服的女高中生走在路上,我給外界的觀感會很不好。我幫你出錢,你自己去挑件適合的便服。」


    「喔……」


    了然於心的她低頭俯視自己的打扮。我們的年紀並沒有相差很遠,因此看起來也許會像一般的情侶或兄妹,可是高中生目前正在放暑假,製服太惹人注目。穿著便服的男性帶著這樣的女生到處走,觀感也不好。


    我們逛了幾家以便宜為賣點的連鎖店,買了奏音的衣服。奏音換上剛買的新衣,身上變成t恤加牛仔褲這樣的簡單打扮,這樣的服裝很適合她。換下的製服放進店家給的袋子後,我走在奏音身旁終於不再心神不寧。


    「你怎麽一臉放寬心的表情呀?」


    奏音嘟起嘴。


    「這個嘛……女高中生走在身旁,當然會讓我坐立難安啊。」


    「講得像個大叔一樣。」


    「實際上就是大叔啊。過了二十歲的男人全都是大叔。」


    我口吐謬論,同時注意到自己當真對奏音穿著製服一事感到心神不定。這並非因為奏音看來是個女高中生,而是她和那時——死亡之際一樣身穿那所高中的製服,所以我很在意。若要換句話說,那套便是她的壽衣,因此我才不希望她穿著高中製服。不過這種話實在愚蠢透頂,我說不出口就是了。


    買完東西的我們前往戲院,斟酌著片單。


    「你有什麽想看的片嗎?」


    「唔……」


    奏音瞧向每年夏天都會上映的孩童動畫電影版。她的興趣依然很孩子氣。


    「你喜歡什麽樣的電影?」


    「我最近都沒在看。」


    我搖頭回應。我已經好些年沒看電影了。


    「我沒有帶眼鏡,所以不能挑字幕版的。時間剛好,我們選這部的配音版吧。」


    奏音所指的是一部經常會在車站等地看見廣告的好萊塢電影。我認為這樣的話我也能樂在其中,便點頭同意了。


    我們買了兩張十點開演的配音版《催化劑》的電影票。


    「你會吃爆米花嗎?」


    聽聞我詢問,奏音搖了搖頭。記得先前好像也有過這樣一番對話。我最後和奏音去看電影,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印象中曾發生過這種事,又似乎是我記錯。


    我們隻在戲院裏的商店買了飲料,並在開演的同時走進三號影廳正中央的位子。


    開始播放預告片之後,我便悄悄窺探奏音的側臉。那雙偌大的眼眸,映著瞬息萬變的銀幕畫麵。說想來看電影是她的主意,這樣子她真的就能滿足了嗎?明明連要看的片子都毫不講究。會陪她做這種事的我,八成也不太正常吧。


    重新思考起來,便覺得自己到底在幹什麽。好像身處在夢境中,輕飄飄又沒有現實感。我居然在和皇奏音看電影。明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本應過世的她,如今卻坐在我身邊。


    自從她過世後,我每天都拿著鏟子撈起沙子,撒在我們之間的記憶上。當腦中逐漸堆積起許多沙子時,我希望它就這麽被埋沒;期盼當我試圖回憶起她的時候,沙子會像深夜電視映出雪花畫麵般漫天飛舞,把記憶覆蓋掉就好了。反正我不會再和她碰麵。


    然而,這時卻忽然刮起一陣足以悉數吹散那些沙子的強風。


    夏季風暴。


    我一隻手拿著鏟子,杵在飛揚的沙塵當中,不曉得應該繼續對記憶灑沙子,抑或是把它挖掘出來……


    我麵露苦笑。


    也許我的腦袋終於因為暑氣而錯亂了吧。今年夏天很熱,今天也會是一個酷熱的日子,得千萬小心不要熱倒了——在我思索著這些事情時,電影正片開始,我味如嚼蠟似地望著看不太進腦中的內容。


    「還挺有意思的耶。」


    看完電影的奏音心情大好,還說「總覺得影像很震撼呢」這種孩子氣的感想。我不認為三年前和現在的影像技術有多大差異,可是對於死去的她來說,這究竟是睽違多久的一部電影呢?既然很久沒看電影,或許她所接收到的感官刺激和活在世上的我不同也說不定。


    奏音說想喝杯茶,我決定陪她去一趟。暢貨中心裏的店家全都人滿為患,因此我們跑去一家位於車站大樓上方的小小咖啡廳。


    奏音點了咖啡歐蕾,我則點冰咖啡。當我們坐在位子上喘口氣後,奏音便針對電影的優劣之處,連珠炮似地述說感想。


    「你還真愛講話。」


    我錯愕地說出這般感想,把「明明你都已經死了」這句話給吞回去。


    「看完電影之後,就會進行一番心得論戰嘛。」


    奏音講得像是決定事項一樣。


    「不是每個人都會那麽做。」


    最起碼我不太會那樣。


    「你可以告訴我心得也無妨喔。」


    「光聽你的感想我就飽了。」


    由於氣溫很高,冰咖啡十分美味。冰冰涼涼的苦味,有如清流般衝刷著黏膩的喉嚨深處。


    「我果然還是喜歡在戲院看電影。」


    語


    畢,奏音把第二顆糖漿球加進咖啡歐蕾裏。這麽說來,我才回想起她還挺嗜吃甜食的。


    「在家看也沒什麽兩樣吧?」


    「差多了。在家裏不會關燈看,音效也截然不同,畫麵還很大。另外,電影院裏會有爆米花的味道。」


    「你明明就不吃爆米花。」


    「我覺得隻有氣味就好了呀。畢竟不會在空腹狀態下看電影嘛。」


    「嗯,或許吧。」


    窗外看得見我們方才所待的那棟暢貨中心。看到人們成群結隊來來往往的模樣,令我想到工蟻。井然有序地排著隊,默默走在路上的一群黑色螞蟻。我漠然心想,人類這種生物,還真喜歡有條不紊地行動。


    「人潮好壯觀喔。」


    喃喃低語的奏音,似乎和我望見了相同的事物。


    「東京有好多人呢。我還是第一次來。」


    這句呢喃讓我猛然驚覺。


    「對了,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不曉得,我一開始就在東京了。當我回過神來,已待在你家門前。」


    「真虧你知道那是我家耶。」


    「因為有你的味道。」


    我皺起臉龐。這句難辨真假的話語,奏音好像無意收回或解釋。


    「我們居住的城鎮,離這裏很遠嗎?」


    她這樣問我。


    「很遠啊。」


    「我原本覺得那座城鎮也挺大的,現在才知道外頭有更大的城市呢。」


    「不過,隻要有那個意思,你想去哪都行,用不著那麽悲觀吧。」


    當我眺望著天花板那個和自己家半斤八兩、發出險惡聲響的冷氣機時,奏音忽地眯細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我瞧。


    「幹嘛?」


    「嗯……你好像稍微長大了?」


    我的年紀的確增長了,但自己沒有那種感受。


    「嗯,有成長的感覺。」


    「那還真是謝謝。」


    我嗤之以鼻。我想不太起來,以前的自己是怎麽跟奏音聊天的。


    「說到從前呀,阿宏……」


    奏音欲言又止地沉默下來。


    「不,沒事。」


    說完,她便再三端詳我的臉。


    「嗯,我果然還是覺得你有點變了。」


    話題走向又被拉回去。


    「……倘若我有所改變,那也是因為你過世的關係。」


    我輕聲說道。


    沒錯,那場意外讓我走樣了。我失去諸多事物,幾乎都仍未能找回來,而且有幾件東西是一輩子都拿不回來的。對世間而言,那或許隻是一場不幸的車禍,對我來說卻是極其重大的事件。往後的人生裏,一定不會發生淩駕其上的狀況。


    「抱歉。」


    奏音開口致歉。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道歉。


    「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假如我活著的話……」


    「不要講得好像是自己弱不禁風才死掉一樣,隻是碰巧發生在你身上罷了。」


    「我是碰巧死去的嗎?」


    「無論必然或偶然,死了就是死了。」


    在玻璃杯中融掉的冰塊,發出喀啦一聲涼爽的聲音。要是能那樣子輕易融化掉就好了。我的過去什麽也沒有冰消凍釋,它從那一天就凍結起來,一直處在絕對零度的冰川底下,因此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所成長。時間自那一刻起就停滯不前的我,毫無長進的餘地。


    「……你還記得自己死掉時的事嗎?」


    我略微抬起視線,覷向奏音。


    「嗯……因為事情一轉眼就結束了呀。」


    奏音以吸管攪動冰塊,同時望向斜上方。


    「我記得卡車逼近過來,大燈近在眼前。感到刺眼的我把雙眼閉上,然後就……」


    奏音聳了聳肩。


    「我連感覺疼痛的空檔都沒有,所以並未受苦喔。」


    我隻要說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就行了嗎?不管講什麽似乎都會踩到地雷,於是我保持沉默。


    「不過,我沒料到會再次重生為人。我呀,死掉之後想投胎變成夜光藻呢。」


    她忽然語出驚人這點還是跟以前一樣。先前嚴肅的氛圍瓦解,我感到錯愕。


    「夜光藻?」


    「會在海裏發出藍光的浮遊生物。」


    「這我知道。你怎麽會想成為夜光藻?」


    「因為隨波逐流地閃閃發光很漂亮嘛。」


    「……就這樣?」


    「就這樣。」


    我無言以對。


    我一鼓作氣地把剩下的冰咖啡喝光,之後刻意輕咳了兩聲,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


    「好,我陪你做完未了之事了。這樣行了吧?」


    奏音說想去看電影,我也與她同行了。那接著會怎麽樣?


    她並未跟著我從位子上站起來,我回頭望去,隻見奏音愣愣地掛著奇妙的表情看向我。


    「你在幹嘛?」


    奏音歪頭問:


    「『可以了』是指什麽?」


    「我和你一塊兒看過電影了吧。」


    「嗯。」


    「那你的心願應該都了結了吧?」


    奏音輕快地跳起來。


    「還沒喔。」


    「咦……」


    我發出愚蠢的叫聲,瞪視著奏音。


    而她僅是——咧嘴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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