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的手是那麽的細小。


    指尖的少許濕潤是因為拭去了對方的眼淚。小小的亞貴妃抬頭望向眼前站著的女孩子。


    “命、我已經做不下去了”


    “亞貴妃……”


    ——對一切心生厭惡,從宅邸裏逃了出來。


    對於隻有七歲的亞貴妃來說,這隻是“終將會到來的一天”而已。


    家人也好周圍的人也罷,大家都要求她變強。將自己的理想映射到亞貴妃身上。


    誌夕亞貴妃自從懂事開始,就有著明顯超乎常人的資質,因此就被如此期望了。


    但那些日子對於年幼的她來說實在是太殘酷而孤獨了。可以輕易想象到,如此下去自己總有一天會被損耗殆盡。


    接著,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已經不行了。我做不好,也不想做下去了。為什麽隻有我……”


    麵朝大海的公園一角,僅僅兩人。


    亞貴妃非常喜歡能從這裏望見的寬闊景色。大海的盡頭似乎連接著任何地方,所以總有一天——想從這裏飛出去。


    想跳下去,結束一切。


    說不定正是因為這樣,才喜歡這個場所吧。


    但是命……來到了這裏。


    她拭去哭得一塌糊塗的亞貴妃的眼淚。望過來的命的眼睛非常美麗。


    在夕陽照耀下顯出紅色的眼瞳,筆直地盯著亞貴妃。


    “不是隻有亞貴妃,我也在哦”


    “但命是……”


    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特殊的力量,也沒被要求什麽。是一個被愛著的,能夠為了自己而生存下去的普通孩子。


    這種人能明白自己什麽——亞貴妃幾乎就要心灰氣冷,但命沒有放棄,伸出手撫摸亞貴妃的臉頰。


    接著,輕聲發誓。


    “我會陪伴亞貴妃到生命盡頭。隻有我,是為了亞貴妃而活的”


    即使世界的一切都打算將亞貴妃消耗殆盡。


    如月命依然會陪伴著她。


    牽著手直到最後。


    不為了別人,隻為了亞貴妃。


    懷著一心一意的思念。


    “我最喜歡你了,亞貴妃。所以……請獲得幸福”


    命微笑著握起亞貴妃的雙手。小手握著纖細的手指。


    仿佛深切的祈禱。


    想支持自己的真摯思念。


    握著的手的溫度,以及那天見到的火紅夕陽


    仿佛救贖本身的夾雜淚水的微笑——


    亞貴妃一直記得這些。


    接近大海的水族館因為不是休息日而接近包場了。


    偶爾經過的其他客人幾乎都是帶著小孩的母親。來校外學習的學生們各自分散在館內參觀水槽。


    在幾乎所有學生都已經經過了的入口附近,還有一些停在原地的少女。


    巨大的圓筒狀水槽。幾乎可以三百六十度窺視其中,如月命從剛才開始就忘我地望著這裏。


    昏暗的館內,泛著藍光的水槽,以及被藍光照射的少女。


    命的眼睛仿佛小孩一樣閃閃發亮,抬頭望著悠然遊著的魚感歎道:


    “好厲害……就像寶石一樣”


    充滿憧憬的話語,讓仍然留在附近的朋友們笑了出來。


    “命好可愛!”


    “我不是小學生,真是的”


    命被摸了又摸,大家的聲音都帶著親愛之情,在後麵看著這一切的亞貴妃噗呲一聲笑了起來。命察覺到後回過頭投以困惑的視線。


    “我有那麽孩子氣?”


    “沒有,很有命的風格”


    會對覺得好的東西直言不諱是命的美德。


    並且她的話語會給周圍的人帶去良好的影響。雖然命說“亞貴妃身邊的空氣不一樣”,但其實正好相反。


    所以命身邊的人一直保持著笑容。並且亞貴妃非常喜歡眺望這溫暖的景色。


    得到亞貴妃肯定的命,一臉無法釋懷的表情重新望向水槽。


    命眨眼間就變得忘我起來,讓其他少女露出苦笑。


    “命、差不多要往前走了哦”


    “至少不要錯過巴士哦”


    她們揮揮手往館內深處前進。但命沒有察覺到這一切,她將手搭在水槽上忘我地望著水槽。


    命抬頭望著淡藍色的世界,映著藍光的眼睛清澈無比。


    ——純粹,卻很遙遠。


    仿佛世界僅剩一人。


    仿佛知曉絕對無法將思念傳達給憧憬之人一樣。


    “……命?”


    亞貴妃無意識地伸出手。


    看到青梅竹馬回過頭並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腦袋時,亞貴妃放下心來,並把伸到一半打算觸碰命肩膀的手放下來。


    “怎麽了,亞貴妃?”


    “……沒什麽,抱歉”


    察覺到的些許違和感片刻間就如同謊言一樣隨風而去。


    命還是平常的命。如果看起來有什麽不同的話,那一定是因為自己心中有陰影吧。亞貴妃苦笑了一下,接著握起青梅竹馬的手。


    “好了,大家已經走了哦”


    “誒?啊,真的誒。什麽時候”


    果然,命沉迷於水槽中什麽都沒聽到。亞貴妃像往常一樣拉起命的手。


    “就那麽喜歡那個水槽嗎?明明還有那麽多水槽有珍奇的魚呢”


    圓筒狀的大水槽是這個水族館入口附近的招牌景觀。那之後排列著不同魚的水槽,最後到達表演用的水池。


    走在隻有水槽藍光照明的道路上,命回頭望向漸漸遠去的大水槽。


    “因為,那裏就像是截取了真正的大海一樣啊。有沙有岩石,大魚和小魚大家都一起遊泳……總覺得這很棒”


    訴說水槽世界的命,就像是在談論關係良好的家人一般。亞貴妃跟著笑了起來。


    美麗的,如同透景畫一般的世界。


    在命眼裏那就是貴重的寶石吧。把她從那麽忘我的世界中拉出來雖然很心疼,但也不能因此跟大家走丟。


    在小拐角的前方可以看到穿著同樣製服的女生們。其中有一人正在四處張望——接著察覺到亞貴妃兩人。


    “啊,你們兩個。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哦!”


    “是海豚還是什麽的表演嗎?”


    亞貴妃反問回去,讓少女一下子呆住了。


    “都說這種地方沒有海豚,是海豹啦。不過我想先上個洗手間……”


    “啊、我也要去。亞貴妃,你先走吧”


    命舉起小小的手向少女跑去。兩人就這樣走向通往洗手間的岔道——但命突然停下了腳步。


    大大的雙眼望著虛無的空中。


    “感覺……有什麽、燒焦的味道”


    “誒?是嗎?我完全沒感覺”


    聽到她們的對話,亞貴妃臉色大變。


    她非常了解青梅竹馬。


    她說出這種話的時候絕對不是什麽錯覺。命從以前開始,就能察覺到連身為異能者的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預兆”。


    是鼻子好還是第六感好。總之不管怎麽說她都沒有弄錯。


    火藥的臭味——這是風從異界吹來的前兆。


    亞貴妃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兩人身邊,對命說道:


    “到別的洗手間去。然後先去看表演不用等我”


    “亞貴妃?”


    “聽我的”


    不容置疑的口吻。


    命大大地睜開雙眼——但馬上點頭了。


    普通少女的命並不知道廢城機關和《鵺》,之所以照做隻不過是因為領會了亞貴妃的認真吧。


    “表演開始了,快


    走吧!快點快點!”


    “誒,啊,真的啊”


    “走吧”


    其他學生催促著命,隨後跑開了。


    隻剩下亞貴妃一個人,她盯著狹窄的走廊入口。


    整個空間裏隻有寂靜在蔓延。亞貴妃輕輕打了個響指。接著就有白色的飛沫飄起來。


    “挑這種時候來……你們就沒有不速之客的自覺嗎?”


    白色飛沫濺在地麵上。


    它們以亞貴妃為中心漸漸散開。她仿佛站在發光的花叢中,盯著一片虛無的空間。


    火藥的臭味變得更強烈了。


    “侵略者就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請去死吧”


    散落的飛沫的其中一部分突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無法目視的某物劃破空間向著亞貴妃的臉飛去。


    但在擊中她之前就被白色的防壁阻擋,在它被彈飛的同時亞貴妃舉起右手。


    手掌上出現光芒。


    亞貴妃將發光的右手往飛沫消失的方向揮下。


    力量的刀刃在空間奔走。


    昏暗的館內被照得晃眼。


    那個刀刃在本應什麽都不存在的空中被抹消,相應地響起了什麽東西裂開的聲音。


    ‘……啊……哦啊……’


    似乎回聲一般的聲音。


    與此同時,走廊的景色開始扭曲。


    《鵺》透明的身體漸漸開始氧化。亞貴妃的視野中立刻出現了約二米的不斷搖晃的柱狀物體。它的身體中分出了好幾根觸手並向下垂著,發出尚且無法理解的聲音。


    ‘咿……咿唔……’


    “真是刺耳”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可以說話的《鵺》,但這仿佛直接讓身體共鳴的聲音果然還是很討厭。雖然機關在研究《鵺》的語言,但聽說還遠沒到實用階段。


    亞貴妃搖搖頭甩開這聽下去似乎會侵蝕精神的聲音。盯著顏色漸漸變濃的的身影。


    “我也必須盡早回到大家身邊。所以——”


    亞貴妃說著向左跳開。


    帶著鏽跡的觸手貫穿了她剛剛所處的地方。亞貴妃側眼望著這些,同時在左手展開自己的力量。將白色小圓盤狀的光向著生鏽的柱子投去。


    注入的力量本打算是將對手一分為二的,但被三根觸手擋了下來。


    力量與彈飛的觸手互相抵消,這讓亞貴妃皺起了形狀姣好的眉毛。


    “……有些麻煩呢”


    一般來說,《鵺》的大小與強度成比例。


    因此,等級是以大小來決定的,但也有少數不符合這個基準的個體。


    似乎眼前的《鵺》也是這種類型。不用看也能感覺得到,被砍飛的觸手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


    川瀨良市的不同異能者顯現異能的方式各不相同。


    亞貴妃的異能——多數是以白光的形式出現。


    可以變為火焰也可以變為寒冰,還可以顯現為自動防壁。自己的力量之所以能帶有多種屬性,是因為亞貴妃擁有的稀少資質,以及每日訓練的成果。


    將自己的力量的顯現形式加以想象。使其賦予意義並定型。亞貴妃經過多次嚐試,以“編織白線”的形式將力量顯現對於她來說是最順手的。


    所以亞貴妃現在將編出的白線迂回在自己的身後,描出巨大的圓環向外伸出去。同時一邊避開觸手一邊將其砍下。


    但被砍下的觸手一個接一個地再生了。與前幾天反複脫皮和分裂的《鵺》也許有幾分相似。


    柱狀的《鵺》發出什麽東西摩擦一般的聲音。


    ‘啊……咿咿……嘶……’


    石頭互相擠壓一樣的聲音似乎比剛剛更接近人的語言了。


    打算理解的話似乎會讓人發瘋,亞貴妃皺起眉頭。


    “雖然想盡早收拾掉……真是沒完沒了”


    雖然從剛才開始就在削下敵人的身體,但再生速度更勝一籌。


    雖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將其灼燒殆盡,但若是使用太大的力量會讓建築物受損。即使沒有受損,其他學生也有可能會回來看情況。


    與平常有機關支援不一樣,在這種偶然的遭遇下必須考慮戰鬥以外的事情。


    以她自身和《鵺》為中心張開的圓環。


    在半徑五十米的圓環完成的瞬間,亞貴妃輕輕鬆了口氣。


    “沒有空穴,《鵺》隻有一隻嗎”


    應對《鵺》的進攻,比起眼前的敵人,其背後的地方更加重要。


    如果連接異界的洞穴保持開啟的話,有可能從那裏出現更多的《鵺》,然後在亞貴妃不知道的情況下逃到城鎮中去。


    不過,似乎避免了這樣的事態。那麽可以將精力集中在眼前的這隻敵人身上。


    亞貴妃舉起依然與細絲相連的右手,小聲宣告。


    “封閉吧”


    這一瞬間,圓環向著亞貴妃集中過去。


    奔走於空間的細絲化為刀刃將柱形的《鵺》切成兩段。


    ‘啊啊啊……!’


    失去下半身的身體灑落著鏽粉倒在地上。亞貴妃對著同時開始再生的斷麵毫不留情地揮下右手。


    白光形成鐮刀的形狀。輕而易舉地將《鵺》的身體切碎。


    ——如果敵人會再生的話,那要做的就是不停攻擊。


    在毫不留情地攻勢下,《鵺》的身體立刻失去了原型。


    沒發出任何臨終慘叫。再怎麽樣,變為小塊的碎片果然還是沒法再生的。


    即使如此,亞貴妃還是沒有放緩力量。依然不停地以白線將敵人掃碎。


    在《鵺》的碎片跟飛散的鏽粉差不多大小的時候——亞貴妃終於鬆了口氣。從製服的口袋中取出小空瓶,接下一些飛散的碎片後蓋上蓋子。


    “這些應該夠了吧”


    這是可以再生的《鵺》。將樣品交給機關的研究員的話他們應該會開心吧。佐佐良似乎生擒公園的再生種失敗因此將其消滅了。雖然受到連帶責任有些意外,不過可能的話還是想彌補回來。亞貴妃將小瓶放回口袋,然後轉過身。


    就在這個瞬間,有什麽東西咻的一聲破開空氣。


    是貫穿空間的不可目視之槍。


    亞貴妃隻是轉了一下頭躲開了它。


    《鵺》將剩下的全部身體再生成了一把槍。


    這一竭盡全力的異界的存在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氧化、崩壞。以顫抖的聲音低語道:


    ‘啊……發……現、了……’


    “什麽?”


    但是已經沒有了回應。


    也許隻是恰巧聽成了有意義的詞語,也許隻是臨終的叫聲。


    亞貴妃以無感情的目光俯視留在地麵上的鏽粉。接著看到自己在各處留下的細微燒痕而歎了口氣,隨後為了跟命她們匯合而走了起來。


    在所有人都走光的道路上。


    散落在地上的鏽粉在震動。發出摩擦的聲音。


    ‘……發……現了……’


    仿佛金屬摩擦的聲音。


    比剛才要清楚地明白這個聲音的意思。


    鏽粉顫抖著集中起來,變為小水灘的樣子。它的表麵出現波紋,向著亞貴妃離開的方向前進。


    ‘……使城堡……綻放……的女人……’


    緩緩地,執拗地,開始爬動的殘骸。


    ——但在這時,小小的茶色皮鞋無情地踐踏在鏽塊上。


    以冰冷的聲音低聲說道:


    “……不行”


    與纖細的聲音正好相反,裏麵帶著不容反抗的意誌。


    白色的小臉上,虛無的眼睛在上方直直向下盯著《


    鵺》。


    “絕對不會……讓你碰到亞貴妃的”


    往腳尖注入力量。


    響起了空氣撕裂的聲音。


    是不可視的壓力——僅僅如此,剩下的《鵺》的身體就消失了。


    命盯著什麽都不剩的地麵。


    她的眼睛,盡管被藍光照著……卻像是無盡的黑暗一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Everlasting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宮九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宮九時並收藏Everlasting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