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的手機鈴聲中醒來。手機響起的是我喜歡的樂團的出道單曲,這三年來,我都用這首歌喚醒自己的身體。


    在沙發上抬起上半身,看向床鋪。


    透子明明是第一次在別人家跟異性一同過夜,卻表情平靜地熟睡著。考慮到她的過去,這種狀況也許根本不值得一提。


    時鍾指著十二點。米菈說她中午過後會來,就等她來吧。


    我今天從下午兩點的第三節課開始有排課,米菈要是在那之前來了,就把透子交給她顧,我到衛學上課。如果她沒來,今天就蹺課吧。畢竟昨天發生了那麽多事,休息一天應該也無妨。


    我在盥洗室洗臉。抬起臉來看,鏡中映著的表情已經看不到昨天的疲憊。


    我打開冰箱,拿出隻剩一半,氣也漏光的碳酸飲料喝光。將空的寶特瓶塞進用鉤子掛在冰箱旁的塑膠袋裏後,打開電視。


    午間的綜藝節目已經開始,藝人和模特兒正在介紹東二號區的店家。雖然是一如往常的情景,但回想起睡前發生的事,意義也與昨天有所不同。


    與透子有關的所有事,意義都與我們的完全不同。


    別說是餐飲和起居,連學習知識及使用筷子都是別人強加在她身上的。


    她活到今天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任何一項為了她自己。


    我明確地感覺到,至今對我來說理所當然的每個舉動,在她身上都伴隨著眼睛看不見的淡薄意圖存在。


    彼此之間超乎想象的差異,讓我吃驚連連。


    昨天透子一語道破我的內心,結果讓我隻能丟臉地扯開嗓門反駁。


    被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嬌小女孩揭開真實想法,直到內心深處。


    我一直以來隻是想死而已。


    米菈和折野半開玩笑地為我取了「尋死者」的綽號,盡管兩人不這麽認為,但其實沒有說錯。我真的想尋死。


    而透子對如此孩子氣又懦弱的我伸出了手。


    那隻手看起來很寬大,無法想象她的身軀如此嬌小,但我沒有抓住那隻手。


    結果,昨天我最後沒有回答透子的話就關了電燈。默默地背對透子,逃避似的衝進淺眠之中。


    要是她醒來了,我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因此我調低電視的音量。


    我愣愣地看著電視,直到玄關的門鈴響起。電視右上角的時間是十二點十分。


    因為自動鎖的門鈴沒響,我大致猜得到來客的身份。但以防萬一,我看向大門的窺視孔後,看到戴著黑色毛線帽的米菈正探進窺視孔。


    看著我的左眼已經完全恢複原樣了。


    我默默打開門。


    「打擾了~~!」


    米菈高聲大喊並走進室內,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脫下高跟鞋,隨手扔在一旁,褪下披在身上的騎士外套,熟練地掛在牆上。白色上衣上有隻與之前見過的造型不同的蠢貓坐鎮,紅色的七分裙上散落著好幾隻黑貓。


    「驤學長才剛起床吧?早啊。」


    「你在各方麵都很那個耶。都不會先在入口大廳通知一下或是打手機通知喔!」


    「咦~~!我昨天明明講過中午會來啊!」


    我下定決心,以後和她約見麵時要訂清楚時間。


    「嗯嗯~~」


    米菈不理會下定決心的我,環顧房內。臉上已經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原來如此……喔喔~~」


    「幹嘛?你要幫我收拾房間嗎?」


    「照驤學長的個性來看,一定是那樣吧——我睡沙發就好,你睡床上。」


    雖然這件事被她說中也沒什麽好害臊的,但是被這家夥看穿就讓人莫名火大。


    我不理會她,回到沙發上。


    「在這種情況下沒勇氣選擇一起睡的選項,作為男人很沒用耶。」


    忍耐突破極限,於是我伸手打她應該動過手術的側腹。


    「唔咦!」


    我不管蹲在地上的米菈,坐到沙發上。


    「喂!驤學長!我昨天才剛動手術耶!而且才剛用支架固定而已!很痛耶!」


    「你不痛就傷腦筋了,因為我就是想讓你痛。」


    米菈一邊譴責我,一邊掀起上衣。


    原本占據在那緊實身軀上的瘀青借由皮下雷射完全去除了,手術刀切開的傷口若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就常識而言,這才叫正常。


    即使骨頭折斷了,喝下高鈣劑,用溶解支架完成固定後,不消一星期就能痊愈。當時動手術的痕跡隻要隔一晚,也隻剩這點程度。


    討厭的感覺再度湧上來。


    「嗯嗯……怎麽了……?」


    因為一連串的吵鬧聲,透子撐起身子。剛起床的透子頭發蓬鬆,讓米菈看到後笑了出來。


    「阿驤早安,還有米菈小姐也早安。」


    透子以開朗的表情看向我,但我不由得別開視線。


    「啊哈!啊哈哈!透子,你這是什麽樣子啦!好糟喔。」


    透子看著捧腹大笑的米菈,思緒似乎還沒跟上。


    「透子,去洗把臉,把頭發整理一下。」


    「咦?喔,好。」


    我指向盥洗室後,透子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進裏頭。


    「啊哈,超爆炸頭耶。啊哈。」


    「你的笑點太低了吧,是小孩子嗎?」


    「啊哈,我還是小孩子啊,啊哈哈……呼,好好笑,早知道就拍張照了。」


    米菈大概是笑過頭而動到了傷口,捧著側腹坐到床邊。


    「好痛……」


    「白癡啊,你是笨蛋喔!」


    「笑是不可抗力吧?也有人因為打噴嚏而折斷肋骨啊……話說,驤學長,剛才那是怎樣?」


    「什麽?」


    我看向米菈,她的嘴角又高高揚起。


    有不祥的預感。


    「她叫你阿驤?怎麽了?昨天不是驤一先生嗎?嗯?」


    一如所料,有夠麻煩。


    為什麽這家夥能接二連三找到話題啊?我覺得她很適合當專門在訊問室裏逼問犯人的刑警。


    「不過是稱呼,沒差吧。驤一先生聽起來很生硬啦。」


    「哦~~」


    讓米菈麵露奸笑繼續追問下去也很麻煩,不過我馬上想到了應對手法。


    給她其他的餌就好。個性單純的這家夥聽到新話題應該會上鉤。


    我有預藏的秘密兵器。昨天差點把我逼入絕境的意外,現在搖身一變,化為我的逃生途徑。


    「說到稱呼,我想起來了。我昨天偶然遇見堂島叔叔了喔。」


    「咦,爸爸?」


    米菈睜大了眼睛站起身。


    「他說還有工作,就走進高級餐廳了。真羨慕啊。」


    「咦~~我比較羨慕遇見爸爸的驤學長。真好,我完全沒機會見到他。」


    當然,堂島叔叔不是米菈真正的父親。米菈的父母原本在防衛廳工作,但不幸殉職了。在那之後,米菈就在國家的設施長大。


    設施是由醫療技術廳保健局負責管理,而堂島叔叔曾在那裏擔任局長。因為當時受過堂島叔叔的照顧,米菈把他當成父親般景仰。


    順帶一提,建議米菈來衛學就讀的是堂島叔叔。


    他讓從小就運動能力過人的米菈在自己管理的bcu——防衛局中央聯盟接受鍛煉。bcu是培養將來想進入衛學就讀的人,皇都中有數間類似的設施,其中bcu是充實度名列前茅的場所。


    我和米菈的人生雖然看似毫無關聯,但是在相遇前,彼此就有堂島叔叔這個共通恩人。一切都是因為堂島叔叔的濫好人個性,世界還真小。


    「找時間去看看他好了。」


    「別了吧!你以前就搞出了大麻煩吧,因為你那個稱呼。」


    那是一樁淒慘的事件。一眼看上去不像皇都人的女孩來到家裏,叫自己的丈夫為爸爸,年紀差距也很合理。既然如此,他妻子想到的可能性隻有一種。


    「現、現在阿姨也知道原因了,不用擔心啦。」


    「她對你的印象絕對很差。」


    我一邊切換電視頻道一邊攻擊米菈。


    「話說,你們兩個今天要一起出門嗎?我等等要去學校耶。」


    「嗯,小春說他有事,我會帶透子去買東西。反正你昨天一定隻買了內衣褲吧?」


    「另外還要買什麽?」


    「這樣不行啦,驤學長,女生需要很多東西,你這樣不會受歡迎喔。所以~~」


    米菈一拍雙手,拉開我床底的抽屜。


    我們三人一起賺到的,不應該存在於世上的紙鈔。不能存進戶頭的髒錢。


    「喂,哪有人笨到會隨便打開別人家的保險箱啊。」


    「這是我們的錢耶!有什麽關係,我拿一些需要的經費喔~~」


    米菈說完後以雙手抓起一把紙鈔,整理成疊並放進信封中,塞進自己的波士


    頓小手提包。


    「需要這麽多嗎?」


    「女生需要很多東西。」


    就米菈平常買的東西來想,她拿的金額也太多了。不過多加過問似乎會被拖進泥淖中,我就不多問了。反正這裏存了多少錢我從來沒真的算過。


    透子恰巧在這時整理好儀容,走出盥洗室。


    「好,那就走吧。」


    「咦?米菈小姐要出門嗎?」


    「透子也要一起去。還有,我不是說過叫我米菈就好嗎?走嘍。」


    米菈催促透子般拍著手。


    今天就把透子交給米菈吧。


    況且,昨晚才發生那件事,我也沒自信能在這個房間和透子兩人獨處一整天。


    我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


    「那我把透子借走了喔!驤學長掰掰。」


    「你要非常小心喔。原本讓透子外出的風險就太高了。」


    很難說國內沒有人知道透子的存在。萬一在街上被撞見,我們就完蛋了,而且對方可能也知道透子已經逃出研究所的消息了。


    「別擔心,這個小春有跟我說過了。」


    米菈說著,從包包中拿出太陽眼鏡和毛線帽。


    「說到變裝,就少不了這個吧?」


    「那樣不會反而更可疑嗎?」


    隻要這個國家的全貌沒有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不可能放心地帶著透子走在街上。


    「喔~~不過關於這一點,小春說大概沒問題。」


    「折野這樣說?」


    「嗯,帶透子去外麵走走也是小春的提議喔。透子大概也不曉得這裏的狀況,所以要讓她見識一下,先熟悉到一定程度之類的。」


    以折野來說,用意有點模糊不清。不過那家夥不是笨蛋,大概有什麽考量吧。


    「唉,應該沒問題吧。」


    「放心啦!」


    雖然無法拂拭不安,但多想也無益。


    「我們走了喔!」


    「嗯。」


    米菈牽著還穿著睡衣的透子,推開大門。


    「那個,阿驤,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結果,我不曾對上她的視線,目送她離開。


    我把昨天買的培根奶油意大利麵放進微波爐,按下開關。微波爐發出低沉的聲音,不輸給電視的聲響。


    透子昨晚說的話也在我的腦袋裏打轉,就像在微波爐裏轉動一般。


    「想死的心情……嗎?」


    內心被癱在陽光底下到那種地步,真令人無地自容。


    盡管如此,現在那股想死的心情也依舊沒有消失。


    看來在老爸和我媽死去的那天,我真的放棄了一切。


    「有東西忘了!」


    「嗚哇!」


    我呆站在廚房時,玄關大門突然被打開,讓我不由得驚呼。


    「外套忘了拿!」


    回來拿東西的米菈旁若無人地走進房裏。


    「你好歹按個門鈴啊。」


    「咦,抱歉。我想說應該沒關係。」


    「透子呢?」


    「樓下!」


    「不要放她一個人……」


    要把透子交給米菈果然讓我擔心起來了。


    米菈不理會我的擔憂,拿下掛在牆上的騎士外套。


    一提起透子的名字,我突然想到。


    大概是因為昨天的對話還在腦袋裏打轉,我才會在意。


    「米菈。」


    「嗯?」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麽樣?」


    我突然將疑問拋向不明白我真意的米菈。


    米菈聽了我的疑問,短短一瞬間停止動作,但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披上騎士外套並回答:


    「嗯~~大概會不爽吧。」


    「不爽?」


    「嗯。因為驤學長如果會死,八成是直衝向敵人而掛掉吧?跟你講過幾次了,你總是不改,氣死人了~~!類似這樣吧,我應該會生氣。」


    「是喔……」


    「幹嘛突然問這個?心理測驗?不甘寂寞?」


    「隻是突然想到。」


    「是喔~~」


    該說很符合米菈的個性吧。真是率真的答案。


    雖然她也是用突擊型的戰法,但技術和我有壓倒性的差距。


    米菈的戰法是她的特色,而我是魯莽。


    「第二次!我走了喔~~」


    「路上小心。」


    米菈對我的話沒有想太多,踩著同樣的步伐走出大門。


    微波爐發出尖銳的聲響,通知我加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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