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不可思議,休養——也就是乖乖待在家中一陣子以後,我的氣力逐漸恢複,重新向醫院定期報到。我也厭倦了足不出戶的生活,開始外出走動。雖然還是沒去上學,但至少會在住家附近閑晃。


    我看不見分數,也不再看到那些亂碼,完全變回普通人。


    這麽普通行嗎?


    雖然變回普通人,但問題仍未解決,依然是一籮筐。我不想逃避。


    其實我大可以逃之夭夭。如果事情隻牽涉到我一個人,這麽做也無妨。


    不過,我不願意這麽做。


    所以我決定去學校。


    家人看到我默默地準備上學,都嚇了一跳。


    「不用勉強自己。」


    媽媽對著在洗手間洗臉的我說道。抬起頭來一看,她滿臉都是擔心之色。


    「謝謝。」


    聽我這麽回答,媽媽露出意外的表情。


    「幹嘛?」


    「不,隻是在想你怎麽這麽乖巧。」


    「有嗎?」


    「平時的你比較叛逆啊。」


    還不是你造成的——這句話被我吞了回去。


    整理好儀容以後,我就去上學了。


    「等等。」


    在我走進教室時,有人叫住我。


    回頭一看,是成瀨。


    「早。」


    我笑咪咪地說道,成瀨沒有回答,過一會兒才說「你這樣好惡心」。


    「青木,我覺得你別來學校比較好,至少再等一陣子。」


    經成瀨這麽一說,我心中瞬間萌生一股怯意。


    「這麽嚴重嗎?」


    「大家都很生氣。」


    嗯,我想也是。如果隻是打分數或許不至於如此,糟糕的是,我還附上分數細目及簡短評語。醜女、醜男、性格醜女、笨蛋、白目、口臭、沒朋友等等,我幾乎在筆記本上寫了全班的壞話,這樣子當然會被排擠。


    「曾山一直在搧風點火,說你從以前就很惹人厭,應該好好教訓你。所以……」


    「沒關係,我不在乎。」


    「我在乎。」


    成瀨一臉愧疚地說道:


    「我看了會難過。」


    「別放在心上。」


    「對不起,我可以老實說嗎?」


    我點了點頭。


    「我不想看到或許無法站出來幫你的自己,所以不希望你來上學。」


    「這就沒辦法了。」


    我對成瀨說道,走進教室。


    大家一齊回過頭來看著我。


    「啊……對不起。」


    他們撇開視線,視而不見。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我早就料到了,並不驚訝。


    我的桌子上放了個花瓶,而且插上花。我收拾花瓶坐了下來。


    我一如平時地上完上午的課。


    要怎麽做才能恢複原狀?


    不過再怎麽想,無論我做什麽,都不可能發生戲劇性的變化,讓班上同學立刻接受我。比方說,即使我對著全班同學發表談話,也不會改變什麽。


    反而會引起反感。


    到頭來,我能做的隻有誠懇待人。


    我不知道這麽做有沒有幫助。


    我想,就算我這麽做,大多數人應該還是會繼續討厭我吧。


    不過,至少這麽做比較實際。


    不是用演的,盡可能當個好人吧。


    然而午休時間後過,到了第五節的班會課,老師突然把我叫到講台上。


    「啊,大家也知道,青木今天來上學了。青木不在的時候,大家討論了很多。雖然老師不知道詳情,但你們應該是有什麽情感上的誤會吧?老師認為青木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人都是會犯錯的,老師年輕的時候更誇張,根本不是現在能比。老師希望大家能夠互相諒解,讓班上恢複原來的樣子。好了,青木,你有沒有什麽話想對大家說?」


    哇,真的假的?饒了我吧——我內心如此暗想。仔細一看,全班同學都頂著空虛的表情凝視著我,好恐怖。不過,這時候我又不能說自己無話可說。


    然而,要是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敷衍了事,就和從前沒什麽兩樣。即使沒有人認真聆聽也不要緊,至少我該坦誠相待。


    「呃,我……」


    大家的表情都很僵硬,活像死人的心電圖,沒有絲毫變化。


    「我的筆記本內容很差勁吧?我自己也覺得很差勁。不過那是我從前的人生觀。從前的我大概沒有把自己以外的人當人看,才會那樣滿不在乎地評論別人。對不起。


    不過,現在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煩惱過、受傷過,都有不願改變或期望改變的內心層麵。


    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可是從前的我不明白。


    我並不認為大家會立刻接納我,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現在真的覺得那樣看待別人是一件很差勁的事。


    所以,對於看了那本筆記本而受到傷害的人,我感到很抱歉。」


    說完,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大家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大家聽了青木的話以後,有什麽想法?」


    沒有人說話。


    「那老師就用點的。喂,水村,你有什麽想法?」


    「看到那本筆記本的時候,我確實受到傷害。不過,青木同學也自我反省過了。就像老師說的一樣,我也認為天底下沒有不會犯錯的人,希望青木同學反省過後,大家能夠好好相處。」


    「嗯。其他人呢?吉井。」


    「是。我聽了青木同學說的話,覺得很感動。坦承自己的錯誤是件很困難的事,我會接受青木同學的道歉。」


    「下一個,江中。」


    「青木同學承認自己的錯誤、認真道歉,我覺得這樣很好。青木同學確實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希望他以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下一個,浮木。」


    「對不起,我的感想和前麵的人一樣。我也這麽覺得。」


    「下一個,權藤。」


    「我也和江中同學差不多。」


    「下一個,成瀨。」


    「我……」


    成瀨顯然很困擾。


    「我想知道青木同學為什麽會變成那樣。」


    之後,成瀨沒有再多說什麽。


    「好,感想都說得差不多了,就到這裏為止吧。大家可以和青木和好如初嗎?」


    班導問道,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可以。」


    「那我會告訴青木的爸媽,說青木和全班同學應該可以好好相處。最後,大家替鼓起勇氣道歉的青木拍拍手吧。」


    零星的掌聲在教室中響起,我覺得很痛苦。


    大家還是和剛才一樣,沒有半個人正眼瞧我。不過,我感覺得出暫時平息的敵意和惡意,因為現在的掌聲倏地高漲。


    無可奈何。既然來學校,難免會遇上這種事,我隻能一一承受。


    班上隻有一個人一臉憂鬱地看著我,就是春日。


    到了下課時間,我走出教室,前往消費合作社,春日跟了過來。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我完全跟不上。」


    「哎,人類社會無奇不有。要是這樣就受到打擊,現在的我才不敢來上學。而且老實說,我覺得這樣也好。」


    春日依然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對了,青木,你要去哪裏?」她詢問。


    「消費合作社,我要去買鉛筆,應該勉強趕得上第六節課。」


    「咦?你是鉛筆派的嗎?」


    「不是。我的自動鉛筆不見了。」


    「該不會……」


    「大概是我弄丟的吧。以後應該會常常弄丟,所以暫時用便宜的鉛筆就好。」


    回到教室以後,我發現自己的書包被扔到垃圾桶,裏頭的東西還被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塞進垃圾桶裏,和廚餘混在一起。


    這也是當然的。我歎了口氣,開始翻垃圾桶。


    之後,我每天都是忍氣吞聲地過著校園生活。


    我發現春日有時候會偷偷擦掉我桌上的塗鴉,或是把我被扔掉的東西撿回來,放回原位。對於她所做的一切,我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至於成瀨,偶爾和她對上視線的時候,她總是一臉尷尬。每當看見她這副模樣,我都會產生一種近似歉意的微妙情感。


    在我重新展開校園生活之際,姐姐終於決定要結婚了,聽說過一陣子會正式去拜會對方的父母。


    「姐,借我十萬。」


    晚上一起看電視時,我開口說道。


    「啊?找死啊?」


    姐姐輕聲罵道。


    「抱歉,開玩笑的。」


    「什麽跟什麽?把錢給誰可以改變什麽嗎?」


    「什麽也不會改變。」


    「真夠煩的。」


    電視上的搞笑藝人把普通人叫成外行人,一麵調侃對方一麵搞笑。


    春日〉你現在在哪裏?


    仔細一看,春日在不久前傳了line給我,我不禁擔心起來。


    春日〉青木,你有空嗎?


    我〉我在看電視。


    雖然標示為已讀,卻沒有回應。在我想埋怨幾句時……


    春日〉知道了。


    她回訊了。


    「姐,我要和朋友出去玩。」


    我說道,姐姐睜大眼睛,用看著可怕怪物般的眼神看著我。


    「你的表情怎麽像是要去赴死?」


    「我隻是想睡而已。」


    走出家門,我傳line詢問春日人在哪裏。


    春日〉麥當勞的二樓。


    春日說她坐在二樓窗邊,我隨即發現她的背影。熟悉的服裝,春日穿的是我們一起去買的衣服。


    我走上前去,還沒打招呼,春日便先埋怨我一句:「怎麽這麽慢?」我這才發現由於是晚上,玻璃窗反射了我的身影。


    「我不想回家,青木,你可不可以陪我到早上?」


    什麽跟什麽?你是沒趕上末班車的女生嗎?我正要吐槽,看見回過頭來的春日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不禁發出小小的怪叫聲。


    「嗚哇!」


    「咦?有這麽慘嗎?」


    春日的臉上被人用黑色奇異筆胡亂塗鴉,八成是油性筆。眼睛周圍塗上黑眼圈,嘴巴畫上胡子,像是教科書上的偉人圖片。


    「誰畫的?」


    「曾山同學。」


    一股怒火冒上來。


    「好像是我不好,犯了什麽錯,讓曾山同學不高興。他說是懲罰。」


    「真的是你不好嗎?」


    「……我不知道。」


    撩起劉海仔細一看,額頭上寫著「我是笨蛋」。


    「好,我去宰了他。」


    我想去曾山家興師問罪,春日抓住我的手臂。


    「算了啦。」


    「可是……」


    「這樣又不能解決什麽。」


    春日無奈地說道,我也覺得她說得有理。


    「我媽看到我的臉會擔心,這才是問題……所以我不能回家。該怎麽辦?」


    春日問道,我也束手無策。


    我們前往漫畫咖啡廳。


    「呃,不好意思,請出示可以確認年齡的證件……」


    聞言,我和春日麵麵相覷。


    「啊,我有。」


    說著,春日從書包裏拿出高中的學生手冊,店員說道:「抱歉,本店謝絕未成年的客人……」這個笨蛋。


    「這個社會真難混,要未成年人去哪裏?」


    春日忿忿不平,開始嘀嘀咕咕地咒罵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我們無處可去,隻好在鬧區附近的河堤邊散步。


    天色很暗,霓虹燈光越來越遠,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臉。


    「抱歉,青木。」


    「別道歉。」


    因為那張臉是我造成的。


    兩人一起散步,周圍完全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安靜又黑暗。


    「我沒做錯事吧?」


    隔著背部傳來的春日聲音有點沙啞。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人默默無語,隻有春日吸鼻涕的聲音微微地在河堤回響。這是種讓人情緒低落的背景音樂。


    漸漸地,我越來越焦躁,回過了頭。


    「欸!」


    春日一臉錯愕地停下腳步,對我應了聲「是」。


    「春日,你已經很可愛了。」


    為什麽一定要我明白說出這種我根本不想說的話,她才會懂?


    「你又說這種違心之論。」


    「這是真心話。」


    「可是……」


    我凝視著春日。


    「你已經變可愛了,有自信一點。」


    春日起先像是抗議似地板起臉孔瞪著我,不久後,表情便舒緩下來,變得柔和許多。


    「是嗎?」


    不過,看到春日臉上用奇異筆畫出的胡子,我還是覺得她有點蠢就是了。


    「欸,春日。」


    我下定決心。既然已經決定,就要付諸行動。


    「我要休學。」


    「休學以後要做什麽?」


    春日的雙眼閃爍著擔憂之色。


    「總之,我已經決定休學,所以你不用擔心了。」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


    「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我想重新來過。


    再這麽下去,我不認為自己能夠照常上學。


    一決定要休學,我的心情倏地變得輕鬆許多。


    同時,也察覺自己還有尚未完成的事。


    「所以你不必再操任何的心了。」


    結果,我們一直等到夜深人靜、家人都熟睡以後才在春日家門前解散。


    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以後,我發現桌上擺著十萬圓。


    我本來想跟姐姐說說話,可是來到她的房門前時,她好像已經睡了,所以最後我什麽也沒說。


    在教室裏不方便找成瀨說話,所以我依然隻用line和她交談。


    早上起床,手機裏躺著她傳來的訊息。


    智慧型手機畫麵的光芒,比晨光更早映入我惺忪的眼裏。


    成瀨〉我好煩惱,睡不著。


    淩晨兩點,成瀨傳來這則訊息時,我早就呼呼大睡了。


    我〉我發現自己是個很差勁的人。


    訊息立刻顯示為已讀。成瀨〉那又怎麽樣?


    我〉仔細想想,我完全不了解你。


    我〉雖然說了那麽多話卻完全不了解。


    成瀨〉我也不了解你啊。


    我〉你喜歡曾山的哪一點?


    成瀨〉我想


    成瀨〉大概


    成瀨〉用你的說法,就是分數很高這一點吧?


    我〉這樣太複雜了吧?你說過你就是喜歡我的分數普普通通。


    成瀨〉會嗎?很單純啊。


    我很想繼續跟成瀨傳line。


    我〉待會兒再繼續聊吧。


    不過,我下了床。


    離開家門時,媽媽對我說:「不用勉強自己。」而我並未答話。成瀨〉早上都起不來,好想睡。


    我〉我或許會休學。


    成瀨〉真的?


    我直接去了學校。


    來到教室,我做了個深呼吸以後,才走進裏頭。


    一進教室,班上的人都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眼神活像看到蟲子。


    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位子可坐,已經很好了。


    上完上午的課,到了午休時間,我去找曾山說話。要向在教室最後方和狐群狗黨鬼混的他攀談,需要相當的勇氣。


    「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不可以。」


    曾山賊笑著看我。


    「幹嘛?」


    說歸說,曾山還是跟著我來了。


    我想在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說話。


    兩人離開校舍,走向校外,來到學校附近的公園。


    「有什麽事?」


    「欸。」


    要是聲音發抖就太遜了,所以我用力壓低聲音。


    「別再對春日做那種過分的事了。」


    「你憑什麽命令我?」


    曾山笑著滑手機。


    公園裏,樹木晃動的沙沙聲傳入耳中。


    「要我下跪求你嗎?」


    「少說這種無聊話。你這種膝蓋本來就軟的人下跪,有什麽好看的?」


    「不然……」


    「有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事?」


    曾山環顧周圍。


    「就那個吧。」


    他指著公園角落的池塘。


    「隻要你濕答答地上完下午的課就行。」


    我愣在原地,曾山露出了賊笑。


    「好,快跳吧。」


    他還拍手打著節拍催促我。


    真令人厭煩。


    我跳進了池塘裏,水花四濺,噴到曾山的褲子上。


    「哇,好髒。」


    我單腳跪在池底,從下方抬頭瞪著曾山。


    「曾山,你說話要算話。」


    「我再考慮考慮。」


    曾山擱下我,先行回去教室。


    第五節課,教室裏充斥著竊竊私語:「搞什麽啊?」水滴從我的襯衫上不斷滴落。


    「青木,你是怎麽搞的?」


    社會科老師見我這副模樣,困惑地說道。


    「午休時間,我跳進池塘遊泳了。」


    「……去保健室換衣服。」


    「不要。」


    老師站在我的座位前,用打從心底不耐煩的眼神看著我。


    「你別鬧了。」


    「我沒有鬧。」


    「少廢話,快離開教室。」


    「不要。」


    他抓住我的腋下,想硬拉我起身,我抓住桌子抵抗。


    老師為了拉我起來,弄得自己滿臉通紅。但他原本就不是那種充滿熱忱的類型,沒多久之後就放棄了。


    「隨便你,我不管了。不過,青木,你今天的課都算曠課。像你這樣的人沒有人權,當作不存在的人就行了。」


    不過,我根本不在乎會不會被記曠課,回答:「好。」


    放學後,曾山把我叫到校舍後方。


    校舍後方麵向操場,可以聽見有人正在準備社團活動的聲音,不時有視線投射過來。


    「這樣就行了吧?」


    我說道,曾山笑了。


    「你居然真的做了,超好笑的。」


    身上的襯衫濕答答,令人煩躁,因此我索性脫下來擰幹。水流到了地麵上。


    「我把春日叫來這裏了,還有成瀨。」


    春日從校舍走廊走出來,臉色黯淡。不過,我沒看見成瀨。


    「就讓本人決定吧。欸,春日,你看,很窩囊吧?」


    曾山揚起嘴角,轉向春日。


    「青木同學要我們別再見麵了,你同意嗎?」


    春日並沒有回答曾山的問題,而是問他:


    「……今天青木全身濕答答的,是曾山同學造成的嗎?」


    「對啊。」


    「為什麽?」


    「經你這麽一說,為什麽?」


    曾山裝模作樣地摸著下巴,麵露思索之色。


    「應該沒有特別的意義吧。」


    曾山露出了正確答案浮現時那種豁然開朗的表情說道:


    「就算這所學校裏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這麽做,所以我沒有錯。」


    或許這是真的,曾山沒有說錯。


    「我隻是覺得青木很討厭而已。大家都這麽想,我是替全班抒發心聲,所以我沒有錯。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抱怨,對吧?起頭的也許是我,不過反正早晚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是大家的默契。


    要說誰該負最大的責任,我覺得是青木自己。


    這世界是有秩序的,就是言行舉止不能逾越自己的分際。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的人,即使受到懲罰也怨不得人。比如跟我說話沒大沒小,或是想和心愛交往之類的,都是青木這種層級的人不能做的事。」


    不久,曾山又恢複為百般無聊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


    「社團活動快開始了,我該走了。啊,對了、對了,那本筆記本,那是我幹的。」


    曾山若無其事地說道。


    「不,呃……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就是這一點惹人厭。」


    曾山麵露笑容,輕蔑地看著我,並確認似地說道:「話說完了吧?」


    「不,等等。」


    曾山打算離去,我抓住他的手臂,而他甩開了我,用腳把我踢倒,並從上方踹了我幾腳。不知是不是痛覺麻痹了,雖然他踹得很用力,我卻不覺得痛。


    「你現在就是這種角色。」


    這時候,春日突然用力打開旁邊的水龍頭,我和曾山都驚訝地將視線移向她。春日將水注入手邊的水桶,水幾乎快滿出來了。


    接著,春日拿著水桶看著我們,急促地吸氣、吐氣,把裝滿水的水桶高舉到頭頂上——朝著自己倒下來。


    春日淋成落湯雞,杵在原地。


    「……你在搞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曾山苦笑著對春日問道。


    「走吧,青木。」


    春日抓住我的手,硬生生地拉我起身。


    「你們這些可悲的弱者就繼續這樣互相取暖吧。」


    「可悲的是你,曾山。」


    成瀨的聲音傳來。


    她倚在曾山後方的校舍柱子上看著我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旁觀的。


    曾山回過頭,瞪著成瀨。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後果自己負責啊,或許我會用校內廣播播放那個。」


    曾山說道,成瀨沉默下來。


    「成瀨,你用那個水桶潑青木水,這樣我就當作沒聽到剛才的話。聽清楚了吧,快動手。」


    說來不可思議,成瀨宛若中了催眠術一般動了。她打開水龍頭,開始在水桶裏裝水。四周隻有水注入水桶的聲音。


    接著,成瀨舉起裝滿水的水桶,來到我的麵前。


    「沒關係,成瀨。」


    我完全接受。


    「潑吧。」


    成瀨的臉扭曲了。


    她潑出了水桶裏的水。


    ——對著曾山。


    渾身濕透的曾山用恫嚇的口吻對成瀨說道:


    「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知道啊。」


    「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


    「我剛才突然想到,人生沒有簡單到隻靠計算得失就能活下去的地步。」


    成瀨牽起我的手。


    「走吧。」


    春日也拉著我的手臂,拔腿就跑。


    出了校門以後,春日依然繼續奔跑,活像要將什麽東西拋諸腦後。


    「喂,春日。」我跑累了,對春日說道:「別跑了。」


    春日的腳宛若放開油門的車子一樣逐漸失去熱度,不久後停了下來。我和成瀨也跟著停下腳步,三個人就這麽迎著陽光站在步道邊說話。


    「其實我……」春日一臉懊悔地說:「本來想把水潑到曾山同學身上,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我是春日,我做得到嗎?我暗自想象。


    「不過,我覺得舒暢多了。」


    成瀨說道,春日似乎想起當時的情景,嗤嗤地笑了起來。


    「明天到學校以後要怎麽辦?」


    春日哈哈笑了幾聲以後,又突然沉下臉,抱住腦袋。


    「對了,成瀨同學,有件事我很好奇。」


    春日問道。比起自己的命運,她似乎更在乎這件事。


    「剛才曾山同學……曾山說的是什麽?他用什麽威脅你嗎?」


    「啊……你想知道?」


    「如果你不願意說的話也沒關係。」


    「我不願意說,但是我想說,所以我要說。」


    成瀨用雙手捂住臉龐。


    「我還是不想說。」


    她蹲下來歎了口氣。


    我也蹲下來,拿開成瀨的手。


    「跟我說。」


    「青木聽了會討厭我。」


    「不會的。」


    「我也說過不會,卻變得討厭你。」


    「你現在還是討厭我嗎?」


    「現在不討厭了。」


    「既然這樣……」


    「他拍了影片。」


    「………………………………………………………………………………」


    「影片。」


    「就是……」


    「嗯,就是那個。」


    「換句話說……」


    「他威脅我要傳到網路上。他就是這樣搶走你的筆記本。」


    我開始思索。必須想個辦法才行。不過,隻要走錯一步,最後等著我的很可能是地獄。


    「怎麽辦?對不起。」


    成瀨沒有錯。


    「對不起,我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種女生。」


    我繼續思索。


    「他說要上傳到videos。」


    我頓時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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