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出自動鉛筆筆芯,打開數學課本。看著數字和文字的排列,內容卻完全無法進入我的腦海,讓我重讀好幾次。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將其化作能夠理解的語言,文字隻是掠過我的腦袋。


    充斥教室的聲音很吵鬧,讓我無比在意他們在說什麽。


    升上二年級前,從不曾發生過這種事。


    我知道原因。


    抬起頭,就算不用找,我的眼睛也會捕捉到二葉晴夏的身影。


    明明是我推開她,胸口深處卻煩躁不堪。


    從那天起,我的手機沒再響過。當然,也沒收到鈴乃介的照片。


    即使如此,我文件夾裏喵喵的照片仍持續增加。雖然沒人能寄,我每天早上還是會替它拍照。


    「二葉同學。」


    有男生叫二葉晴夏名字,兩人開始說話。從我的座位聽不到對話內容,但我知道,他們聊得很開心,有說有笑。


    ——都念同班,起碼也會說話。


    ——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兩人有什麽共同話題嗎?


    就算在腦海中自言自語,也不可能找到正確答案,我從椅子站起身。


    突然感到一股視線,我轉過頭,有人從稍遠處看著我。


    大概是想牽製我吧,視線沒從我身上移開。


    我再次坐下。就在我落座之時,那個人移動了。


    那是質問二葉晴夏關於我的事情的同學。我不知道我離開後,女生們又說了些什麽話,雖然不知道,但偶爾感覺到的視線,讓我知道自己似乎被警戒著。


    我再次看著數學課本,在腦袋裏反芻問題。


    眼角瞄到二葉晴夏在自己位置坐下後,我開始寫算式。


    把書包當枕頭躺在屋頂上,雖然水泥地睡起來不舒服,疲憊的大腦還是休息了。


    明明是周六還來上課,上午考了三科模擬考。


    高中入學考試明明不久前才結束,現在已經在聽老師要我們考慮大學入學考試了。雖然才六月,身為考生的三年級學生的眼神果然不同。


    校舍那傳來金屬管樂器的聲音,大概是管樂社在練習吧。


    「明明才剛考完模擬考,還真認真啊。」


    因為建築物位置關係,從我所在的地點看不見操場,但田徑社和籃球社的人現在肯定正流著汗吧。


    回家也沒事做的我,總在屋頂上滑手機,看看影片,搜尋食譜之類的。


    但今天關機了。因為學會手機多餘的使用方法,那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會令我滿足的道具了。


    躺在僵硬水泥地上的關係,背好痛,我坐起上半身抱膝。


    今天太陽藏在雲後,河麵沒有反射光線。


    「啊……」


    回家途中的二葉晴夏走在河堤上,再怎麽說也沒有要走進河川的樣子,但她和在教室裏說話的男生一起走著。


    她在河堤上停下腳步,朝屋頂看過來。


    ——在看我?


    這不可能,肯定是我想太多。


    她又再次邁出腳步。


    繼續看下去,感覺我會被懷疑是跟蹤狂,我又在水泥地躺下。


    天空依舊布滿雲朵。


    但雲朵隨風一點一滴移動,太陽開始露出身影。


    「……好刺眼。」


    隻要閉上眼,就不再有任何東西,映入我的眼簾。


    「喵~~」


    黃褐色眼睛看著我,擺動尾巴。大概是想要裝可愛吧,它滿臉笑意抬頭看我。


    一看時鍾,時間才剛過中午。


    啊,這是在催促沒有用的飼主啊。


    「對不起,我忘了。現在馬上準備。」


    「喵~~」


    把看到一半的書朝下擺放,走下一樓,沒看見父母。


    桌上擺著「我去公司」的紙條,以及午餐費的一千圓。


    「今天要吃什麽口味呢?」


    我把鰹魚、雞肉和鮪魚的罐頭擺在喵喵麵前。


    喵喵(感覺看起來)一臉認真地在罐頭前走來走去,湊上鼻子嗅聞著。


    「還沒有打開,應該聞不到味道吧……」


    喵喵裝作沒聽到我的聲音,繼續聞味道。


    在紅色罐頭麵前伸出下顎。


    「好、好,今天要吃鮪魚啊。」


    裝到盤子上後,喵喵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嗎?」


    沒有回應。正確來說,似乎是它忙著吃飯,所以搖了兩下尾巴當作回答。


    「好閑喔……不,閑的人隻有我啊。」


    我也餓了,出門吃飯也麻煩,但要煮更麻煩。


    打開冰箱,裏麵雖然有肉和魚,但我不想從頭煮起。


    「喵喵……那個那麽好吃嗎?」


    罐頭上寫著「百分百使用嚴選鮪魚 產地急速調理 完美保留食材天然美味」。


    雖然吃過貓用餅幹,貓罐頭還是未知的世界。但就算人吃了,也對人體沒有影響吧。


    就在我盯著看時,喵喵露出讓我回想起貓和老虎同科的表情大叫「嗚喵!」。


    「……不會跟你搶啦。」


    「喵~~」


    它大概是在說「很好」吧。


    我也沒餓死鬼到和貓搶罐頭,家裏也有人吃的罐頭。


    但拿罐頭出來也很麻煩,所以我啃了買著放的吐司麵包,真沒味道。


    「你還是分我一口……」


    「嗚喵!」


    這約定俗成的無聊互動,也讓我感謝喵喵。要是沒有喵喵,我真的是獨自一人。


    我也曾經想過,要是能和大家一樣,和誰一起歡笑、一起玩樂,能過普通生活就好了,但我做不到。


    從發現自己能看見喜歡的人的謊言後,遇見喵喵前。


    雖然短短不到一個月,但我好寂寞、好寂寞,感覺獨自一人待在毀滅的地球上,相當害怕。


    「要是沒有你,我不知道會怎樣啊。」


    還在品嚐鮪魚的喵喵沒有回應。


    這樣也沒關係,隻要喵喵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那時,要是沒有叫你,又會變成怎樣呢……我們倆都是。」


    我想起九年前,遇見喵喵時的事情。


    ◇


    小一的聖誕節結束後,同學告訴我,聖誕老公公其實是父母假扮的。雖然班上同學幾乎都還相信有聖誕老公公,但有兄姐的人,比獨生子的我還早知道聖誕老公公的真麵目,相當自豪地談論這個事實。


    起先不敢相信,因為我覺得聖誕老公公絕對存在,實際上在那之前的聖誕節,二十五號早上,枕邊都擺著大禮物。


    但同班同學,堅持著聖誕老公公就是父母。


    所以二年級冬天時,我決定要確認這件事。


    「聖今年想要拜托聖誕老公公送什麽禮物啊?」


    現在想想,那應該就是在調查我想要什麽禮物吧。


    那時,我心中某處還期望著同學說的是謊言。


    期待著,聖誕老公公就住在外國某處,現在肯定正在準備要送禮物給世界上的孩子們。


    但是,或許算矛盾吧,期待與「我要揭穿你們」的心情同存。


    我用疑問句回複父母的提問:


    「聖誕老公公是爸爸和媽媽對不對?」


    父母否認。


    但在我麵前說謊根本沒用,因為母親的身體在發光。


    明明是自己開口試探,父母說謊這件事卻讓我大受打擊。


    那時候,我老是做這種事。也就是說些試探父母的話,然後確認他們有沒有說謊。


    那些謊言中,有如聖誕老公公的話


    題般,之後能當笑話看待的事情,也有直至今日仍無法釋懷的事情。


    父親的女性問題、和親戚爭遺產的紛爭。不管如何巧妙蒙騙,我都能看穿。


    大人明明教孩子們「不可以說謊」,卻臉色不改地扯謊,看見他們,我就不知道到底該相信什麽才好。


    所以,我總是很神經質。


    說不想要聖誕節禮物,也拒絕蛋糕和聖誕樹。


    即使如此,父母還是為我準備了炸雞和蛋糕,但我幾乎沒有吃。


    聖誕節結束,街頭開始充斥新年裝飾時,我無處可去地到處遊蕩。


    開始放年假的父母在家,但不用上學,我也沒朋友。


    不想待在家裏,又無處可去的我,在下雪天裏,隻是漫無目的地在外亂走。


    那時,不知從何處傳來鳴叫聲。


    路邊角落,一個裏頭擺著衣服,邊緣有點破裂的塑膠箱子中,有隻小貓。箱子上寫著「請帶它回家」。


    雖然沒有小到像剛出生,但我也知道它不是成貓。之後聽熊田醫生說,它大概出生四、五個月左右吧。


    也不知道是因為正值年底繁忙之際,還是因為對棄貓沒興趣,過一段時間,還是沒人站在小貓前。


    我孤單一人,小貓也是孤單一人。我把箱子裏的小小存在,和我自己重疊。


    「你寂寞嗎?」


    我也不知道它聽不聽得懂人話,但小貓咪用著占據三分之一小臉的大眼,看著我鳴叫。


    「喵~~」


    聲音比現在還高、還細,但確實叫了「喵~~」。


    我和生物的接觸經驗,隻有喂學校裏養的兔子吃飼料,和稍微和隔壁養的貓玩過而已。我從來不曾向父母央求想養貓、狗,說起來也根本沒興趣。


    但此時的我,無論如何都想把眼前的小生物帶回家。


    「你要來我家嗎?」


    小貓沒有叫,隻是看著我的眼睛。


    「……要和我在一起嗎?」


    「喵~~」


    聽在我耳裏,那是同意的聲音。


    抱在懷裏的貓咪很溫暖,稍微升高我周遭的溫度。


    「貓咪真的是喵喵叫呢。」


    「喵~~」


    話說回來,我家隔壁的貓咪似乎沒叫過「喵~~」,而是「嗚咪~~」或是「呐~~」之類的感覺。


    所以才更讓我感到新鮮。


    「那從今天開始,就叫你喵喵吧。」


    在我懷中的小貓咪,雖然一瞬間「嗯?」地輕輕歪頭,之後像在表示「算了」,又叫了聲「喵~~」。


    喵喵大概也想著,要是沒人撿該怎麽辦,所以乖乖待在我的懷中。


    父母雖然沒積極讚成我養動物,大概是沒辦法拒絕抗拒一切的我的請求吧,以我要自己照顧為交換條件,同意讓我養貓。


    喵喵沒生過什麽重病,健健康康成長。隨著成長,它也越來越無法無天,態度變高傲,聲音也變低,但現在仍喵喵叫著待在我身邊。


    在那之後,我隻對喵喵說自己的真心話。


    ◇


    「你以前也很可愛耶。」


    「嗚喵!」


    正在吃飯的喵喵反駁。


    「……現在也很可愛啦。」


    大概是接受了吧,它又低頭吃飯。喵喵專注吃飯時的後腦勺很可愛,背脊彎曲的曲線很可愛,尾巴下垂的角度也很可愛。


    有喵喵在,真的一點也不無聊。


    隻不過,雖然我不願想象,但貓的壽命比人類短。


    「你要是願意變成貓怪就好了。」


    大概覺得這是個無理要求吧,喵喵一動也不動。


    但我是真心的。如果可以不和喵喵分開,就算是貓怪也無所謂。


    在我認真煩惱的時候,喵喵還是忙著吃飯,盤中的食物也變少了。


    看著喵喵的食欲,讓我發現再怎麽思考也沒用。


    打開冰箱,裏麵有八顆蛋。


    「來做個煎蛋卷吧。」


    前一陣子在網路上找到一個看起來很好吃的食譜。


    拿出兩顆蛋,打在深盤子裏,加入牛奶、奶油,和少許提味用的顆粒雞粉。拿打蛋器出來也很麻煩,我直接用筷子攪拌。


    無謂地不斷精進的家事技巧,或許會變成我往後拿來殺時間的事情吧。


    等奶油在平底鍋上融化後,我倒入蛋液。等到「滋滋」的彈跳聲出現後,拿筷子攪拌。


    我的腳邊傳來餐盤「哐啷」的聲音,喵喵似乎吃完飯了。


    「沒你的份喔。」


    我邊搖動平底鍋,邊為蛋卷整形。盛到白色盤子上,一旁擺上冰箱裏剩下的小番茄,就完成了有模有樣的東西。


    「完成了,喵喵你看——咦?」


    腳邊隻剩下空盤,喵喵早就不見了。


    「真是的,無情的家夥。」


    喵喵離開後的廚房好安靜,它明明是隻安靜的貓,在與不在卻是天差地別。


    獨自品嚐著煎蛋卷,這大概是目前最棒的一次成品,卻比幹燥無味的吐司麵包更難吃。


    我吃完一半後,放下筷子。


    腦海中浮現二葉晴夏說著「比起一個人吃,兩個人一起吃更好吃」的表情。


    西邊已經進入梅雨季了,但梅雨鋒麵還沒抵達我住的地方。


    晴朗無雲的藍天,日照強烈的午後,二年級以綜合學習的名義,被迫在校外走著。那沒有遠到需要搭公車或電車,活動範圍就在學校半徑兩公裏內。而且還是邊撿垃圾邊走過所有檢查點,集滿印章後再回學校,測量垃圾重量,比賽速度和重量的,不知道到底在幹嘛的活動。


    今年第十六年舉辦,這稱不上是傳統,曆史不長不短的例行活動,因為天氣炎熱,幾乎所有人都沒幹勁。


    即使如此,麻煩的是,有想要快點做完的人,也有專心致誌,想要盡量撿多一點垃圾的認真學生。結果,各種心思混雜的學生隊伍,從起點開始大幅拉長。


    接近第二個檢查點時,我前後沒有其他學生,隻有坐在樹木陰影下的折疊椅上,不停點頭的老師而已。


    「……吉樂老師。」


    「嗯?啊、啊,對不起。」


    老師條件反射性拿起印章。


    他姑且還有正在工作的自覺啊。


    「藤倉,你還是一如往常沒幹勁啊。」


    「沒有老師誇張。」


    「今天很熱啊。」


    雖然有點沒對上,但終究是毫無意義的對話。


    身穿t恤的吉樂老師,隻要沒穿平常穿的白袍,就看不出來是教師。


    「你一臉涼爽耶。」


    這是因為我的脂肪比老師少啊。


    大概是發現我的視線,老師拍拍自己肚子,發出大鼓般的「咚」聲。


    「夏天逼近,啤酒也越來越好喝啊。」


    「該不會到了冬天,你就要說天氣冷了就是要喝熱清酒吧?」


    「不,就算冬天我還是愛喝啤酒。」


    雖然覺得「那就和夏天沒關係啊」,反正這也是毫無意義的對話。


    接過他蓋好章的卡片。


    正當我朝下一個檢查點邁出腳步時,老師喊著「藤倉」叫住我。


    「什麽事?」


    「朋友……啊,你沒有啊。」


    說出這完全無法想象出自教師口中的話,吉樂老師在小型保冷箱裏翻找。裏麵滿滿罐裝飲料,讓我覺得該不會藏著讓老師肚子成長的原料吧。


    老師說的是事實,我也老實承認:


    「就是啊。」


    「如果有人欺負你,要說啊,雖然我不知道能幫到哪裏


    。」


    「我想應該沒有。」


    「我知道,你的情況,是想要自己獨處吧。」


    嚇我一跳。我從不曾和他單獨談話過,根本沒想過老師原來有在注意我。


    老師不是拿出啤酒,而是拿出罐裝咖啡。


    「你想要對我說,去交朋友比較好嗎?」


    老師停下正打算開罐的動作。


    「我也沒這樣說啊——但是,大多教師都會這樣說吧。」


    「是啊。」


    至今我所接觸過的大人們,每個人都說「要珍惜朋友」。當然,我也能理解他們如此建議的心情。


    雖然記憶淡薄,我也有和朋友共度的開心回憶。


    而比起這個,我更清楚和朋友在一起的窒息感。


    「朋友這東西,又不是想交就能交到,有朋友有時也會有煩心的事,你開心就好了。隻不過,至少例行活動時,和其他人一起走比較好吧?如此一來,這種麻煩事也能稍微樂在其中。」


    ——麻煩事……


    當我無話可說時,吉樂老師打了個大哈欠。


    「當老師的這樣可以嗎?」


    「是不太好。」


    「那應該不能……」


    「隻有你一個啊,你不說就沒人知道。拿去,」


    他從保冷箱中拿出柳橙汁,扔給我。


    「這是賄賂,收下吧。」


    「就算不給我這種東西,我也不會說。」


    「如果真的不想要,就給別人吧。二葉剛剛才過這個檢查點,你現在追還追得上吧?」


    這個人到底知道多少啊?


    他大概看過我和二葉晴夏在一起吧,或許猜測我們之間大概發生了什麽事——但他應該不知道,我們什麽事也沒發生,隻是我主動遠離她而已。


    「我和她沒什麽特……」


    「她也自己一個喔。」


    「一個?」


    奇怪了。她們平常總是四個女生湊在一起,她應該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吧。


    「老師~~幫我們蓋章。」


    後方有三個女生邊揮手,情緒莫名亢奮地走近。


    她們後麵又接著好幾組人,老師從椅子上站起身。


    「我沒多到可以分給所有人,你快點去。」


    「我又沒有說我想要……」


    老師說著「快走、快走」,把我趕走。


    就算繼續待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有意義的對話。我朝下一個檢查點邁出腳步。


    河堤上沒有遮掩,太陽直射。


    原來如此。吉樂老師肯定每年都承受著這種日曬,然後把他的正常思考回路燒壞了吧。


    幹脆讓太陽的熱力也把我不需要的力量燒掉就好了。


    當然,就算我如此期望,也不可能實現,我能做的,隻有為了盡早回到校舍涼爽一下而加快腳步。


    我加速了自己的腳步。


    走在河堤上,聽見沙沙聲,河岸上的青草晃動著。


    鳥或小動物嗎?曾聽過有人看過狸貓,也曾聽過有蛇出沒。


    雖然想著「希望不是蛇啊」,但想看恐怖東西的好奇心勝出了。


    我聚精凝神,看見草叢中有學校規定的藍色運動服。


    「欸……二葉同學?」


    大概是聽見我喊她,藍色運動服從草叢陰影後出現。抬頭看著河堤方向,她笑著回我:


    「啊,果然是聖同學。」


    我明明說了那種話,她為什麽還能朝我露出笑容呢?


    雖然忍不住喊她,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是,也不能逃跑。


    想要消除尷尬,結果不小心說出挖苦話:


    「你又要跑進河裏嗎?」


    這隻會讓氣氛更尷尬啊。


    「我今天才沒有要跑進河裏……隻是從河堤上跌下來而已。」


    她沒有生氣。


    隻是像個被罵的孩子,在鬧別扭。


    「跌下去,為什麽……今天視線明明很好耶。」


    如果是發布大雨暴風警報那天般的壞天氣也就算了,無法理解為什麽正常走動會從河堤上跌下去。


    「請帶它回家。」


    「……什麽?」


    「看到有張紙卡在草叢中,我想說是什麽,探出身體去看,就跌下來了。然後啊,這或許就是蓮乃介的……」


    「蓮乃介?」


    「嗯,可能是偶然吧。」


    我聽不見她說什麽。說起來,站在河堤上下對話,聲音太小根本聽不到。我走下斜坡,坐在河岸上的她遞給我一張破破爛爛的紙。


    「這個……你怎麽想?」


    紙上用馬克筆寫著「貓寶寶,請帶它回家,對不起」。


    大概是小學低年級左右寫的字吧,幾乎全是注音,大小也不一。但是能充分理解他想要說什麽。


    「難說啊,也可能是別的地方飛過來的,就算這張紙是蓮乃介的東西,為什麽要在暴風雨那天……」


    不,也可能是前一天。看著紙張濕掉又曬幹的痕跡,這樣想或許比較自然。


    撿到貓咪帶回家,懇求父母讓自己養貓,但遭到反對,所以隻能再把貓咪丟掉,然後暴風雨來了。


    雖然全都是臆測,如果是這樣,就表示二葉晴夏的選擇是正確的。


    「……整個紙箱都不見了,他應該放心了吧。」


    「什麽?」


    「把貓丟在這邊的小孩,應該在暴風雨過後有來看過吧。」


    她發出「喔~~」的愚蠢叫聲。


    「怎樣啦。」


    「沒什麽,沒想到聖同學竟然想象到那樣……我有點意外。」


    「不行嗎?」


    「沒有不行喔。我也很抱歉把你卷進來,所以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謝謝你。」


    當麵道謝讓我感到害羞。


    「我先走了。」


    「欸~~別丟下我啦。我跌下來的時候腳有點扭到,又沒有手機,不知道如何是好時,聽到你叫我,你在我眼中都成了救世主了。」


    「這隻是你單方麵的見解。」


    「別這樣說啦,幫我。」


    「……我去幫你叫老師來吧?」


    今天的活動沒允許我們帶手機,當然,不遵守規定的人占多數,我和她似乎是少數派。


    雖然不太可靠,但吉樂老師就在附近。老師肯定有帶手機供緊急聯絡用。


    「不用啦,沒那麽嚴重,平地應該沒問題。隻不過,坡道有點吃力。」


    河堤到河岸的斜坡確實相當陡峭,雖然繞遠路就有樓梯,但那也很不舒服吧。


    「平常和你在一起那三個人呢?」


    「嗯~~一個人感冒缺席,一個人才剛開始就被垃圾割到手去醫院了,另一個是環境美化委員,所以本來就要早早過關去幫老師,一開始就分開行動了。」


    「真是完美地全拆散了耶。」


    「就是啊,明明是難得的活動耶。」


    有人覺得「難得」讓我嚇一跳,連老師都直言「麻煩」的活動,試著想樂在其中真是太厲害了。


    「我原本想在有人經過時求救,然後——」


    「我就喊你了……啊。」


    「沒錯!發現我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欸?」


    ——是我真是太好了?


    困惑的我跟不上她的思緒,她繼續說:


    「所以,可以幫我嗎?然後如果你願意幫我拿東西就幫大忙了。」


    「這個嘛……」


    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時,二葉晴夏雙手合十對我說:「真的很對不起,拜托你這種事。」


    看來,她似乎是誤會我不太想要幫她了。


    但我是對她說「是我真是太好了」這句話感到困惑。


    因為是我單方麵宣言,要她別再和我扯上關係,就算她生氣也不奇怪啊……


    「走回河堤就好了,拜托。」


    「啊、嗯……啊,不是,這是沒問題。」


    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我,逼不得已,隻好遞出手上的果汁。


    「給你。」


    「為什麽?」


    「我不喜歡。」


    「騙人!啊。」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說過你不會說謊了,對吧。」


    「……是啊。」


    「但你也說過,你沒有討厭到無法入口的東西,對吧?」


    為什麽女孩子(雖然我不知道水野阿姨可不可以擺在女孩子的分類裏)總會記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呢?


    雖然我還不成熟,沒資格談論男女差異,但似乎看到那永遠無法弭平的鴻溝了。


    「我說過。但是,雖然沒有討厭到無法入口,也有不願意主動吃的東西吧。」


    「有、有,雖然不太想吃,也想著『算了,吃了也沒差』之類的?」


    「就是那種感覺,對我來說柳橙汁就是這類。」


    我沒有說謊,雖然我喜歡柳橙,但真的不喜歡罐裝柳橙汁。


    「這我能理解,但你又為什麽帶著不喜歡的柳橙汁呢?」


    這麽說來,其他學生應該沒有收到。


    才剛想著「供出老師是不是不好啊?」兩秒鍾,我就立刻改變想法,沒必要為那個人留情麵。


    「因為是吉樂老師給我的。」


    「為什麽?」


    不是「不能說明」,而是無關緊要到連說明都嫌麻煩。


    「這點就不需要多想了。」


    我說著「拿去」遞出去後,她說著「那我就不客氣了」收下柳橙汁。


    因為從保冷箱拿出來一陣子了,罐子濕淋淋的。


    「但真的很罕見耶,竟然有人討厭柳橙汁,啊……那你其實不喜歡加橘子皮的巧克力嗎?」


    「如果不喜歡,我當時就會說了。」


    「這麽說也是。」她接受我的說詞後,大概很渴吧,打開拉環後,一口氣喝下去。


    全喝完後,她「噗哈~~」一聲,用手擦嘴。這豪邁的模樣,比起柳橙汁,更適合在喝啤酒時出現吧。


    「你很有當大叔的資質喔,或許和吉樂老師很合得來。」


    「欸~~那再怎麽說也太討厭了吧,而且我也不會變大嬸,永遠都是高中女生。」


    「不可能,不管是誰,隻要變老就會變大叔、大嬸。」


    「我不會變老。」


    有夠胡來,根本沒那種人。


    但是,我看不出她在說謊。


    但說起來,不知道是她在開玩笑、還是真心覺得自己不會變老,或者是,我還沒有喜歡上她……


    雖然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也搞不清楚能不能看見謊言的界線。


    我也想著,要是心中有條計量表,能告訴我「超過百分之八十就能看見謊言唷」,或是告訴我「隻剩百分之五就能看見謊言了喔」就好了。


    「喔……」


    「怎麽了嗎?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比起這個,繼續待在這也沒完沒了,差不多該走了。」


    我伸出手,二葉晴夏毫不猶豫地抓住我的手。


    掌心感到她的體溫,我的體溫一口氣上升。


    不知道我心情的她,一臉泰然自若。


    「可以把這個罐子當成我撿到的垃圾嗎?」


    「我覺得可以啦,但你的腳還能繼續嗎?」


    「慢慢走就沒問題。」


    「說你受傷就可以蹺掉喔,而且還可以坐老師的車直達終點。」


    「欸~~為什麽要蹺掉啊?很開心啊,難得有機會可以和你一起走耶。」


    心髒漏跳一拍。


    這感覺不壞。不,心情有點好。


    但也不能開心到飄飄然。因為我有自覺,她對我來說是個危險的存在。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放手。


    所以我祈禱,祈禱著「拜托別讓我看見她說謊」。


    斷訊的訊息,那天晚上也由二葉晴夏再次重啟。


    因為我煩惱著到底可不可以傳,所以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種輸掉的感覺,有點不甘心。


    但是,開心的比例更大。


    她傳送的訊息,是一如往常讓人莞爾一笑的鈴乃介照片,還有到目前為止不曾說過的話。像是昨天看的電視節目的感想、學校裏討厭老師的事情、針對新發售的巧克力的詳細說明之類的。


    基本上都是無關緊要的內容,但有種距離拉近的感覺。


    她傳來的眼下的煩惱,似乎是零食的消耗量與成正比的體重。


    「我也知道我吃太多零食了啊」


    雖然不覺得她需要減肥,但就連我也知道女生一年到頭都在意著「變胖了」、「變瘦了」,所以也不太驚訝。


    隻不過,一般來說,這些都是女生間的話題吧,她是想要尋求我什麽意見呢?


    再怎麽思考也不可能有答案,煩惱超過三十分鍾後,結果我隻能傳送如我所想的內容。


    「既然覺得吃太多,那要不要戒掉?」


    送出後立刻收到回訊。


    「等巧克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說」


    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而且之後又立刻傳來:


    「今天也買了啊」


    「蔓越莓巧克力」


    還附上包裝照片。


    不想少吃,又想瘦,那答案隻有一個了。


    「去運動如何?」


    「果然隻有這個方法了啊。你覺得羽毛球、網球和桌球哪個好?」


    為什麽要讓我選?


    我邊想邊回答。


    「網球應該跑最多吧?球場也很大」


    「好,你有球拍嗎?」


    「為什麽要問我有沒有球拍……」


    打到這裏,我送出前發現了。


    二葉晴夏轉來後立刻融入大家,不論男女都會和她說話,她也擅長與人相處。感覺成績也不錯,就像講義丟掉那時一樣,聰明到可以從一點線索推理出真相。


    但偶爾話題會突然跳很遠,我邊笑邊回訊:


    「沒有耶,你借我吧」


    隔天放學後,我們前往距學校兩站遠的市民球場。


    因為是平日傍晚,追著球跑的大多都是社團活動的國、高中生,和在學校操場裏一樣,「別在意,下一分沒問題!」、「先拿下一分!」的呼聲交錯。


    我們兩人就在一旁,和貓咪玩球沒兩樣地玩球。


    正確來說,她似乎有點經驗,所以能把球打進球場中。但我完全是初學者,幾乎無法連續對打,球多往無可預測的方向飛。


    打了一小時左右,我們離開球場。


    一到觀賽席時,二葉晴夏累癱了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一直跑。」


    「不要緊,那是原本的目的啊,別道歉。隻是我最近很容易累,老了嗎?」


    調整氣息一會兒後,她反倒寶特瓶,喝起運動飲料。或許是錯覺吧,她煩惱著要不要再買一瓶的側臉,感覺比春天時消瘦。她果然不需要減肥。


    「很累但很開心,最近好久沒打網球了。」


    「你在前一間學校該不會是網球社的吧?」


    「怎麽可能,如果是那樣,應該會打更棒吧。我隻是陪爸媽打而已。」


    「爸媽打網球?」


    「嗯,他們說是因為網球才開始交往的。現在還會兩個人一起去球場喔。」


    「……感情真好呢。」


    天邊留著一點紅,但已經暗到難以追球跑,球場燈打開了。


    燈光照射下的球場中,小學男生和大人在對打。


    「那個小朋友打得真棒呢。」


    她似乎也看著同一個男生。


    「嗯,小三左右吧。」


    「大概是。他將來的夢想該不會是網球選手吧。」


    往右、往左、往前、往後。小小的身體在我覺得寬廣的球場中躍動著。


    大概是不如他所意吧,偶爾會發出不甘心的聲音。但少年不灰心,又再次追著球跑。


    「大概是上小學左右吧,我很想要當獸醫。」


    「現在要以職業網球員為目標或許有點困難,但要放棄當獸醫還太早吧?」


    「或許是這樣吧,但空乃介的事情過後,我覺得我沒辦法。雖然成績很勉強也是原因之一啦。」


    她苦笑著,加了一句「現在已經不想了喔」。


    「你呢?小時候有想要當什麽嗎?」


    自從逃避與人相處以來,我已經沒辦法想象未來了。但在那之前,我也曾稍微有過作夢的時期。


    「很小的時候有。」


    「什麽呢?」


    真的是年紀很小時的夢想,現在說出口都覺得羞恥。


    「呃,那個……」


    「小時候的夢想對吧?我不問你現在的夢想,所以告訴我啦。」


    她眼睛閃閃發亮,等著我開口。


    感覺好像喵喵在催促我,令我不禁回應了她的期待。


    「……戰隊英雄。」


    想笑就笑吧。


    我看開了,沒想到她竟然繼續問:「哪個顏色?」


    「藍色……」


    「生日或聖誕節時,有要求變身玩具當禮物嗎?」


    「……有。」


    「這樣啊,原來聖少年想要當正義的夥伴啊。」


    「你不笑嗎?」


    「為什麽要笑?拯救世界的英雄很帥氣啊。而且,要笑的話,我的比較好笑喔。幼稚園時,我的夢想是長大後要當貓咪或是兔子呢。」


    「根本不是人了。」


    「戰隊英雄也是一樣吧。」


    她嘟起嘴。


    「你呢?」


    「我說了啊,貓咪或是兔子。」


    「不是以前,是現在的夢想。」


    她回到平常的表情,手托著下顎,看著遠方眯起眼:


    「雖然很模糊,但我想要做和零食有關的工作。」


    「甜點師嗎?」


    「不是,跟師傅又有點不一樣,研究或是開發類的。像是高溫也不會融化的巧克力、吃了也不會變胖的零食之類的。」


    真有她的風格,感覺比警察更適合她。


    她也遵守約定,沒有問我現在的夢想。


    說起來,就算她問,我也無法回答。硬要說的話,我想要做能讓我一人獨活的工作。隻要能做到這點,什麽工作都好。


    還有另一個願望,希望可以跨越那個對女生來說很容易,對男生來說卻超越十層樓的高牆。但,感覺相當難以實現。


    不,我覺得——是不能實現。


    契機是二葉晴夏傳來一張,用手機軟體把鈴乃介的耳朵拍成世界最有名的老鼠般的圓耳朵照片。


    我吐槽她「明明是貓咪,變成老鼠有點不太對吧」後,話題漸漸扯遠,她附上照片,開始說起那個到處都是卡通人物的主題樂園有多好玩。


    從沒去過的我,給不出機伶評論,那天的對話就那樣結束了,但在隔天。


    吃完午餐後,她跑來屋頂的第一句話就是「真的一次也沒去過嗎」,問完後還上氣不接下氣。


    「沒有。」


    「雖然我不是懷疑你……隻是有點難以置信。」


    她用看瀕臨絕種動物的眼神看著我後,如選舉前一天的候選人一般極力主張:


    「絕對要去一次比較好!這是國民義務。」


    哪來的國民義務啊——雖然這樣想,我也知道反駁隻是白費工夫。


    就算是沒朋友的我,放完長假後,也會聽到班上絕對會有幾個人去玩的事情,也見過好幾次裝著紀念品的卡通人物塑膠袋飛來飛去的景象。


    當然,隻要有活動,電視台就會有特別節目,雖然從沒去過,我也看過城堡點燈的模樣。


    「就算這樣說……那裏給我很擁擠的印象啊。」


    「嗯,雖然因時期有所不同,但我去的時候,熱門遊戲要排一百八十分鍾左右吧。就連買個爆米花,也可能要排超過六十分鍾。但很好玩喔。」


    「我不知道你現在說的有哪裏好玩……話說回來,為什麽要說一百八十分鍾啊?一般來說會講三小時吧?」


    「這麽說也是耶,但園內都顯示分鍾而非小時啊,雖然我沒遇過,聽說最高紀錄等到五百分鍾呢。」


    「五百……八小時以上?」


    把隨隨便便就能搭飛機到國外的時間,隻用來排隊,日本人還真厲害啊,我有種是不同國家國民的感覺。


    就連直說「國民義務」的二葉晴夏,也不能不承認這一點。


    「確實是很長啊,有人因為這樣而吵架也是事實。不僅情侶,連朋友也是,我也看過彼此意見不合而心情煩躁的狀況。廁所要排隊也不罕見喔。」


    「那真的會吵架。」


    「但很有趣喔。」


    「或許是吧,但聽到那種事情,對沒去過的我來說,難度太高了,感覺永遠沒機會去吧。」


    我不耐煩說完後,她突然抱著頭。


    「啊~~我錯了~~」


    「什麽?」


    「說話的順序錯了啦,先說了討厭的事情後,你怎麽可能會想去嘛,我做了什麽啊~~」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如此後悔,抱頭一段時間後,她脫口而出:


    「我有票,兩張票。」


    據她所說,親戚給了她兩張給股東的優待券。


    她一開始是想邀朋友一起去,但昨天知道我從來沒去過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湧起了「得帶他去才行」的奇妙使命感。


    「雖然一整年有效,但期限隻到這個月。親戚……我姑姑是股東,原本一直想著要去,但家人的時間兜不攏,再拖下去就要浪費了,所以就給我了。」


    「原來如此。」


    「啊,但是!我之所以加工鈴乃介的照片,不是為了要提這件事情喔,隻是因為找到有趣的軟體……」


    二葉晴夏由下而上看著我的臉。


    沒有說謊……吧。


    她拚命的樣子,和討飯吃的喵喵神似,我覺得好可愛。


    「平常都那麽多人嗎?」


    「隻要選好日子,也是可以很少人……還是不想去嗎?」


    「不想要排三小時,但我有興趣喔。」


    「真的嗎?別勉強喔,大概問一下就會有人想去,就算沒人想去我也可以自己去,不想就拒絕喔。」


    隻要覺得自己太強硬,就會退縮。


    她大概真的沒有想勉強我的意思。


    我覺得她純粹因為自己很開心,所以想邀我同樂。


    但她的期待,是因為對老鼠的愛嗎,還是對我……


    雖然不覺得她討厭我,也無法相信她喜歡我。沒有經驗的我無從判斷起。


    「沒有不想去喔。」


    「也沒有勉強?」


    「嗯,你都說去玩是國民義務了,我也想著至少要去個一次。


    」


    她的臉瞬間開朗。


    感覺隻要和她在一起,肯定連排隊時間都能樂在其中。


    就算知道開心的背後有危險,我也已經無法不伸手了。


    至今已經去超過十次的她說「其實很想要平日去」,很可惜,六月的平日都要上課,我們隻有周末能選。


    搭乘無法沉睡的深夜巴士,雖然疲憊尚存,但抵達目的地後,二葉晴夏心情興奮的樣子,我從來沒在學校見過。


    「天氣預報似乎會下雨,是晴天真是太好了,而且人比想象的還少。」


    明明還沒開園,卻早已大排長龍,她竟然說這算少人。


    我太天真了。還想著巴士清晨就抵達,大概空無一人吧,沒想到停車場已有好幾輛車,和我們一樣半夜從全國各地前來的人們,睡眼惺忪地等待開園。


    她攤開用舊的地圖,開始重新思考計劃。


    「你有什麽想法嗎?絕對要搭這個,或是哪個絕對沒辦法搭。還有是想要以看表演為中心,或想要玩完所有刺激遊戲之類的。」


    「我沒有懼高症,也不怕黑……倒不如說,可以的話,我全都想玩。可能再也沒第二次機會了。」


    「你太誇張了,要是覺得好玩,下次再來就好了啊。」


    「……你說的對。但我不知道該怎麽繞才好。」


    「這就交給我!那我們邊有效率地玩需要排上一段時間的遊樂設施,順便把小遊戲玩一玩吧。你路上要是看到有興趣的,要跟我說喔。」


    入園後,我像個小小孩緊跟在二葉晴夏身後走。


    第一印象是,在電視上看過的地方。


    有穿著角色服裝的小朋友,也有戴著相同發箍,和我們差不多年齡的女生團體。


    被這幅景象與她影響,我也跟著興奮起來了。


    經過聽說很熱門的遊樂設施旁邊時,已經看見告示牌上寫著得等待七十分鍾了。


    「啊,真的是用分鍾表示耶。」


    「看那種東西有趣嗎?」


    「與其說有趣……實際看到後,就會有種『真的到這裏來了耶』的深刻感慨。」


    「這樣的話,園內四處都可以看見喔。」


    「也沒到那樣啦……」


    二葉晴夏很愛說話。眼睛所及的感想、針對卡通人物的考察,還有以前來時發生過的意外狀況等等,讓第一次來的我聽得哈哈大笑,一點也不膩。


    雖然是周日,可能是天氣預報不太好,人數似乎比想象的還要少,完全如她的計劃進行。


    脖子上掛著爆米花桶和卡通人物一起拍照、搭乘排了一百二十分鍾的刺激遊戲、跟著一群小朋友們遊覽童話故事的世界,也搭了旋轉木馬和咖啡杯。


    遊行的時間接近時,她說著有個不為人知的好地方,直直往前走。


    園內的地圖似乎早在她腦海裏,腳步沒有絲毫猶豫,平常是路癡的她,現在非常可靠。


    「聖同學,快一點!」


    她用力拉我的手。


    「不用趕也沒關係吧。」


    「我想要讓你在最好的地方看!累了嗎?」


    轉過頭來看我的她好可愛。


    糟糕,已經無法壓抑了。


    但是也想著,橋到船頭自然直。


    「很開心喔。」


    ——晴夏。


    雖然無法說出口,我在心中呼喊她的名字。


    我有自覺,我喜歡她。


    夕陽西下之際,開始飄雨。


    她抬頭看天空的側臉,充滿遺憾。


    「果然還是贏不了天氣預報啊。」


    「是啊,但白天可以玩那麽開心,已經很幸運了。」


    因為天候惡化,園內的人口密度驟降,白天的喧囂聲也變小了。但這世界的夜晚充滿色彩繽紛的光線,讓人不覺得寂寞。


    比從屋頂上看見的閃亮河麵耀眼好幾倍。


    「好漂亮。」


    「點燈後也很棒對吧,我覺得一定要在這裏待上一整天比較好,白天和晚上的景色完全不同。」


    她應該非常喜歡這裏吧。


    「你想看夜間遊行,還是想去玩遊戲?看這種雨勢,遊行應該會變成雨天限定版本喔。」


    「雨天限定?」


    「對。這又有種特別的感覺,很有趣喔。當然,如果還想幹嘛要說喔,剩下的時間都聽你的意願。」


    時間剛過晚上七點。


    明天還要上學,所以我們隻能再待一小時,彼此都知道不能錯過最後一班車。


    隻是,在這裏待到最後一刻,回到家就已經過午夜了。


    「真的可以隨我高興嗎?」


    「當然,想去哪?」


    「那……回家吧。」


    「欸?已經要回家了?」


    「嗯。……但如果你還想要玩,我們就待到最後吧。」


    真討厭自己,為什麽想要試探她啊?


    但是,不管再怎麽誠實,這世界上絕對不存在不說謊的人。


    我邊在心中說著「對不起」,看著她。她頭低到能看見她的發旋,看不見她的表情。


    隻有我們倆的空間靜悄悄,小孩的興奮喧鬧、情侶們的開心對話,都如背景音樂般流逝。


    她終於抬起頭。


    超乎我預料,她露出與天氣相反,毫無陰霾的表情點點頭:


    「好,明天也要上課嘛。」


    我眨了兩次眼。


    「真的可以嗎?你應該還意猶未盡吧……」


    「沒關係,我已經玩夠了。而且我也說要聽你的意見啊。」


    在閃耀的人工光線中,她的身體沒有發光。


    我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是人渣。


    我「可以看見喜歡的人的謊言」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卻隻想讓自己安心——對不起。


    就算開口道歉,也隻會讓她困擾。告訴她實話,她會更困擾。因為隻要繼續和我在一起,她就會一直在意著不能說謊。


    我再次在心中道歉。


    「那,回家吧。」


    晴夏率先邁步朝車站前進。


    我追上她,和她並排走著時,她說了:「好開心喔。」


    「我也很開心。」


    「真的嗎?沒有覺得好累,再也不想來了嗎?」


    「不覺得。如果可以的話……還想再來。」


    「太好了,那,我們再一起來吧。」


    這不是社交辭令。


    我能相信,這是她的真心話。


    聽見比往年晚的,宣布進入梅雨季的消息時那天,沒收到二葉晴夏每天早上都會傳送的鈴乃介照片。


    ——是睡過頭了嗎?


    周一早上也可能發生這種事吧。


    雖然這樣想著,但第一堂課結束後、第二堂課結束後,她都還沒出現在教室裏。


    我平常沒有想聯絡的對象,也沒有想要隨時確認的網站,所以不曾在屋頂以外的地方用手機。


    但是隻有這天,我無法等到午休時間,在第二堂課和第三堂課間的休息時間裏,傳訊息給她。


    「今天怎麽了?」


    休息時間裏,沒收到回訊。


    不僅如此,到放學為止,都沒有變成已讀。


    我往前看之前的對話。


    因為不安著,我之前是不是說了什麽讓她生氣啊。


    一如往常,周六、日以交換鈴乃介和喵喵的照片為主,再來就隻有無聊透頂的對話。


    聽著打在傘上的雨聲走回家,在玄關脫鞋時,手機響了。


    「生病了……」


    接連收到好幾個戴口罩的貼圖。


    「保重啊,好好休息」


    我回信後顯示已讀,但沒回訊。


    睡了嗎?


    雖然擔心,也不想在她不舒服時造成她的負擔,我也沒繼續傳訊。


    隔天早上也沒有收到她的訊息。


    不安的我,傳了喵喵吃早餐的照片和一句「早安」。


    她立刻回傳了鈴乃介的照片和「早安」。


    「今天有辦法上學嗎?」


    「感覺不行」


    「那,好好睡覺吧」


    「謝謝」


    短短對話,僅僅一分鍾就結束了。


    一到學校,唯一空著的位置映入眼簾。


    一年級時,我根本沒在意過誰請假。但現在,僅僅一個空位,就讓我的校園生活變得無趣。


    在梅雨停歇的晴天邀約下,午休時到屋頂去,但河川因為前一天的雨變得混濁。


    傳了「感冒還好嗎?」給她。


    但是,等了一會兒沒變已讀,當然也沒有回訊。


    因前一天雨水濕濘的道路、濕度與強烈日照帶來的不快包覆著身體,我走在回家路上。


    邊喝蘋果汁邊打開手機,雖然在回家路上已經確認過無數次,我也知道了,但她還是沒有回訊息。


    我打開櫃子拿出罐子,拿出一片海苔後,喵喵不知何時現身了。


    「要吃嗎?」


    不知是偶然還是回答,喵喵的頭動了一下。


    把海苔放在盤子上,它一臉美味地大口咀嚼起來。


    「最近都沒有給你吃啊~~」


    「喵~~」


    覺得它有點生氣應該不是錯覺,它的叫聲帶著些微恨意。


    「對不起,我並不是忘記你啦。」


    但是,因為和她聊天太開心,減少和喵喵在一起的時間也是事實。


    喵喵很可愛,不管再怎麽喜歡它,也看不見它的謊言,讓我安心。


    但沒辦法和它有人類之間的對話,偶爾讓我感到不滿足。


    和二葉晴夏說話後,我發現自己渴望與人相處。


    「前一陣子啊,我和她一起出門了。」


    我蹲下身,拿出在樂園裏拍的照片給喵喵看。比起照片,它更專注在海苔上,看也不看手機一眼。


    即使如此,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第一次搭超刺激的遊樂設施,下來時,腳抖個不停呢。小時候,因為身高不夠不能搭,到了十六歲才第一次體驗啊。」


    小學五、六年級時,父母曾帶我到遊樂園去玩。


    那時,父母的感情漸漸降溫,待在毫無對話的兩人之間,讓我很尷尬。


    「是我的錯吧。」


    我突然不說話後,母親帶著我到好幾家醫院去。一開始是小兒科,接著是耳鼻喉科,還去過神經外科。但我的身體機能沒任何異常,最後帶我到身心科去。


    也和校園谘商師談過,也去和身心科介紹的心理谘商師聊過。


    但說起來,不管再怎麽檢查,都不可能有能套用在我身上的普通病名。上課時老師問我問題我也會回答,有必要時也能在人前發表,所以專家們的判斷為「沒有異常」。


    即使這樣還是不說話的兒子,父母應該無法理解吧。


    我把水盆推向前。


    「多少喝點水啊,會黏在喉嚨上喔。」


    喵喵湊上去喝水,衝勁大到我以為它要把臉埋進水盆裏了。接著又立刻大口吃海苔。


    雖然我想要摸它蓬鬆的毛皮,但它討厭吃飯時被摸,我隻是看著它的後腦勺。


    「為什麽我可以看見謊言啊?」


    我根本不想看見人類的惡意,從沒覺得可以看見真是太好了。


    「欸,你覺得為什麽啊?」


    喵喵還是「喀喀」吃著剩不多的海苔,沒有回我。


    手機聲響起,是她的回訊。


    「我還在發燒」


    附上一個全身癱軟的貼圖。


    這種時候就別回訊息了,快點休息比較好吧。


    「對不起,你快休息」


    我傳送的訊息立刻顯示已讀,但沒有回訊。


    「似乎還是先別吵她比較好。」


    放下手機一看腳邊,隻剩空盤子,喵喵消失了。


    雖然想著「無情的家夥」,但我也很清楚這是我的自私想法。


    喵喵從以前就這樣,吃完飯後便不知去向。現在希望它待在我身邊,不過隻是我的自私。


    手機又響了。


    「睡一睡覺得很無聊,很開心你傳訊息來。但是,我可能沒辦法馬上回」


    隻要說一句「別在意回信」就好了,但這會變成謊言,所以我隻提問。


    「身體怎樣?」


    「好像比昨天好多了」


    「隻是感冒,好像有點嚴重耶」


    「因為拖太久了,早點去醫院就好了」


    雖然有來上課,但她從上周起就一直很不舒服。


    不過,問她「還好嗎?」她又說我太操心了,我還以為沒什麽問題。


    又收到下一則訊息。


    「下周應該就能去上課了」


    今天才周二,現在就說下周,真讓人擔心啊。


    我急忙回訊。


    「我可以去探病嗎?」


    「對不起,現在不方便……我沒有洗澡啊」


    這麽一說我才發現。


    「這麽說也是,對不起,說了奇怪的話」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當然不想見任何人。我也能接受這個理由,也不覺得她在說謊。


    隻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很不安。


    除了不當麵說話,我就不知道她有什麽表情外,我「看見謊言」的能力,透過機械便沒辦法發揮任何作用。


    明明想著沒這種力量就好了,但真的看不見,又讓我不安。


    暌違一周來學校的她,一如往常拿著零食到屋頂來。


    「已經沒事了嗎?」


    「你還真愛操心呢。小喵喵隻是稍微食欲不好而已,你也會立刻帶它去找熊田醫生吧?」


    「很可惜,這倒是沒有。」


    「真的嗎?」


    「因為喵喵從沒食欲不振過。反倒是要我限製它吃飯,才需要費一番功夫啊。」


    她睜大眼,噴笑出聲。


    「那還真厲害呢,我家的鈴乃介就時好時壞。」


    「喵喵很健康是很好啦……你是不是瘦了?」


    「真的嗎?那我可以不用減肥了吧,感覺可以隨意吃零食嗎?」


    「我原本就覺得你不用減肥了……把身體搞壞就沒意義了啊。」


    「這樣說也是。」她邊說邊抬頭看天空。她下顎的線條,果然比上周更加消瘦。


    「感覺又要下了。」


    「梅雨季還沒有過完啊。結束後,就會變成熱到受不了。」


    「這邊在夏天肯定很痛苦。」


    「我去年超慘,所以今年想著要不要拿帳篷之類的來,但重裝備就可能被老師發現,現在很煩惱。」


    「如果是這樣,我在戶外運動用品店看過那種結合雨傘和帳篷的東西喔,那應該比普通帳篷容易攜帶且能簡單組裝吧。」


    「是喔……還有那種東西啊。嗯,待會來查查看。你還真了解呢。」


    「因為我爸媽喜歡,我都會跟著一起去戶外活動。」


    「不是網球嗎?」


    「他們也喜歡露營。幾乎每年都會去露營,然後也會在營地附近打網球。」


    「那還真是個好動的家庭呢,今年也要去嗎?」


    「不知道耶……目前還沒有規劃要去露營。」


    假設我說希望全家人一起去露營,父母會有什麽表情呢?


    不是說工作很忙而拒絕,就是驚訝著我怎麽這麽大了才說這個吧。


    稍微想了一下,卻無法有具體想象。


    「順道問一下,下周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想看的作品剛好上映了。」


    雖然裝作若無其事,但實際上,我從她請假時就想到現在,緊張到心髒撲通狂跳。


    「下周?」


    她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抱著她會說著「不行不行不行」拒絕的覺悟,她卻遺憾地皺起眉頭。


    「下周不就是期末考前嗎?」


    她打開手機上的月曆。


    電影確實是在考前上映,似乎沒有時間可以出去玩。


    「我這次請很多假,所以覺得有點困難耶。」


    期末考一天考三科,四天總共要考十二科。


    就算沒缺課也同樣辛苦,她這時期一次請那麽多天假,我也能老實認同她的辛苦。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嗯。」


    鬆了一口氣,雖然考試讓人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但有明確的拒絕理由讓我安心。


    隻要知道她沒說謊,我就能待在她身邊。


    二葉晴夏考前似乎睡眠不足,眼睛下麵都浮出黑眼圈了。感覺狀況似乎很緊急,連休息時間都看著課本。


    隻要持續下雨,我們在學校裏就沒有地方可以說話。雖然可以傳訊息,但也不想打擾她念書,所以除了早上的貓咪照片對決外,我也不讓自己傳訊。


    在幾乎沒說話的情況下迎接周末,難得父母都在家,所以我窩在房間裏過。


    吃完午餐,也厭倦念書,在書桌前打瞌睡之時,手機響了。


    我飛撲上去打開手機。


    「現在有空嗎?」


    「有,怎麽了嗎?」


    「我想要和你借數學和物理的筆記本……」


    「請假時的嗎?」


    「嗯,對不起,你也在念書吧?」


    「剛剛差點睡著了,我反而要謝謝你叫醒我。等等,我現在拍給你」


    從書架上抽出筆記本打開,正在我確認日期時,收到訊息的聲音又響了。


    「我的手機突然怪怪的,沒有辦法開照片」


    「欸?那我該怎麽辦才好啊?」


    看著畫麵的我,不小心對著手機說話了。


    她當然不可能聽見我的聲音,但她立刻傳下一句話。


    「我現在可以去你家借嗎?影印完後馬上還你」


    現在在下雨,而且父母都在家,真不希望她來。


    我急忙回信。


    「我拿去吧」


    「這樣不好意思啦」


    「沒關係啦。我也讀得有點膩了,你家附近有超商嗎?」


    「我家附近沒有」


    附贈一個哭臉貼圖。


    「我知道了,那總之我先拿去給你,周一再還我就好了」


    「這樣你就沒辦法念書了耶?」


    「我數學和物理幾乎都念完了,所以沒關係」


    我沒說謊,原本就是我喜歡的科目,平常都會念,所以總會有辦法。反而是成績差的科目,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碰。


    即使如此,她還是對我拿筆記本去她家一事說著「這樣不好意思」而拒絕。


    該怎麽說她才能不在意呢?


    稍微思考後,我提議:


    「要不然,我影印完後拿去你家」


    「那也不好啦!你也正在念書啊」


    「我已經念煩了,想要轉換一下心情啦」


    「但是……還在下雨耶」


    感覺她拒絕的態度已經軟化,隻差一步了。


    「我想要見一下啦……鈴乃介」


    沒路用、膽小鬼。


    應該在床上睡覺的喵喵,用著這種眼神看著我。


    「還真不好意思啊。」


    我不理喵喵,逼不得已送出一張貓咪貼圖,我想見鈴乃介也不是謊言。


    「謝謝你,真的很對不起,但是幫大忙了!」


    貓咪大概是決定關鍵吧,她告訴我她家地址。


    我記得,最後一次去朋友家玩,應該是小學一年級吧。


    和幾個同班同學一起……到已經忘了名字和臉孔的男生家玩遊戲。


    對暌違十年的事情感到緊張,我按下門鈴,玄關大門立刻打開了。


    「謝謝你,沒有迷路吧?」


    看過好幾次的便服,大概也因為今天是在家裏的輕鬆模式吧,與平常不一樣,她穿著寬鬆輕飄飄的衣服。


    糟糕,我嘴角快失守了。不想讓她知道心思,我捉弄她:


    「我可不是路癡啊。」


    「欸~~我現在到學校可是不會迷路了耶。」


    我隨隨便便回了「好啦、好啦」,她跟著鬧別扭。


    但立刻笑著邀我進屋:「進來吧,我介紹鈴乃介給你認識。」


    糟糕了,我不知道到女生家時該怎麽辦才好。


    根本沒人問,我也如同念咒般,不停在心中重複「我隻是拿筆記來而已」。


    「打擾……了。」


    步上樓梯走上二樓。


    她爸媽不在嗎?


    家中靜悄悄……感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


    在她帶領下,走進二樓最前麵一間房。


    她的房間以米白色為基調,雖然明亮,氣氛卻很平靜。床、書櫃和書桌,還有小矮桌和衣架。擺放的東西和我房間差不多,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玩偶,主張這裏是女生房間。


    「請用這個抱枕。」


    「啊……好。」


    因為太緊張,變得好拘謹。


    她從茶壺倒茶給我。


    在屋頂上,就算兩人獨處也無所謂,為什麽在她房間裏會如此坐立不安呢?


    總之得說些什麽才行,我焦急地尋找話題。


    「今天一個人?」


    「嗯,爸媽去參加親戚的法事。雖然他們說結束後會馬上回來……但我覺得慢慢來也沒關係啊。最近很多事在忙,也沒什麽出門機會,反正我也要準備考試。」


    「你爸媽常一起出門嗎?」


    「前一陣子之前,他們還會一起去打網球。」


    和我家完全不同。就連今天,父母明明在家裏,卻待在不同房間,做各自的事情。他們一起出門是幾年前的事了啊?而且應該還是親戚的婚禮這類的事情。


    「你家父母感情真的很好呢。」


    「對啊,雖然讓看的人覺得害羞,但那是我的憧憬,想要變成那樣的存在吧。相處那麽久,知道優點也知道缺點,即使如此,還是喜歡對方,很棒對吧。」


    即使征求我的同意,我也不清楚。就連現在,我也不讓自己去思考未來。


    就算她說是憧憬,我也無法具體想象。


    「……是可以理解那是種理想啦。」


    她難得露出有點不悅的僵硬表情。


    「你不這樣覺得嗎?不想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嗎?」


    「一直……有點難吧,我覺得不管是怎樣的人,都沒辦法一輩子有著相同心情吧。」


    「才沒這回事!」


    她激動否定,滿臉通紅顯示她的怒氣。


    大概覺得自己父母被嘲笑了吧。


    當然,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隻是沒辦法相信自己而已。


    「對不起,隻是——」


    她打斷我的話。


    「我……!」


    晴夏哭了,淚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前一秒還


    在生氣的她,為什麽會哭出來呢?我完全搞不清楚。但她真的相當悲傷,壓抑著聲音哭泣。


    我不想讓她露出這種表情。我明明希望她可以笑著啊。


    「那、那個……」


    這種時候,該說什麽才好?


    對不起?還是要同意她的意見?


    但是,我不能說謊。


    緊閉雙眼的她,痛苦地呼吸。用力吐出一口氣後,睜開紅透的眼睛。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喔,直到你不想要為止,我都會在你身邊。」


    「啊……」


    如果這是她的真心話,我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但不是。


    她的身體閃閃發光。


    殘酷地,漂亮光線包覆著她的身體。


    我忘了呼吸。真希望呼吸和心跳能就這樣永遠停止。


    但包覆在光線中的她,沒有從我的眼前消失。


    我討厭謊言。


    但我喜歡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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