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回到伏見後,聽人說喜八已經從京都的中學退學。到了秋天,稻子聽說以前的善飾寺的信徒的家長曾經找過喜八,據說去加拿大港市的僧人中有一個人。稻子打聽到喜八的去向的同時,內心也頗為不安。


    九月,在溫哥華的日本街上發生了大規模的暴動。原因似乎是隻拿低廉的薪酬也會拚命工作的日本人使當地的勞動者們危機感加劇了。


    “世界上還有不少人認為搶奪他人的牡丹餅是理所當然之事。”甚右衛門讀記載這次暴動的報紙時頗為憤慨。


    自從喜八離開以後,明治時期的日本在日新月異地進步。


    第二年,也就是明治四十一年(一九零八年)時,美國為了誇耀自己的海軍實力讓十六艘塗白漆的軍艦航行世界一周,這十六艘軍艦被稱為“白船”。“白船”在這一年來到橫濱。


    半個世紀前培裏將軍的黑船[1]來到日本時,隻不過四艘船就讓日本無計可施。然而,如今在歡迎美國的大艦隊時出現的,是日本引以為豪的十六艘主力艦。雖然以前隻是夢想,但看著堂堂正正並駕齊驅的日本軍艦, 誰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現在日本終於成為世界一流國家的這一事實。


    明治時期的日本在日新月異地進步。


    千裏眼事件和哈雷彗星之類的東西引起了騷動。有人去了南極,有人乘飛機翱翔於天空。


    國產的留聲機和醫用x光機等事物陸續登場,持續了半個世紀的與西方各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被完全廢除,這個國家終於漸漸成長到能夠欣賞咖啡味道的時候了[2]。


    就在人們埋頭飛奔向前的時候,明治時代迎來了終結。


    明治四十五年(一九一二年)八月。


    為了看送神火而乘上京電的稻子,在辛苦的哄著懷中的嬰兒。嬰兒在姐姐送的碎白點花紋和服上胡鬧,還想抓住稻子短而齊的劉海。


    “即使會造酒,也不會哄孩子啊。”


    規子爽朗地笑了。五年前的短發,已經完全恢複到了原來的長度。


    “清很活潑嘛。”


    說著稻子把清送到規子手中。在熟練地哄嬰兒的規子身邊坐著的陸[3]——百川健吾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娘倆。


    規子和健吾之前經曆曲曲折折,終於平安地結成一對,健吾做了百川家的上門女婿。然後在今年年初,百川夫妻日夜盼望的第一個兒子清出生了。


    稻子之前纏著甚右衛門,說服他讓自己參與酒窖的工作。當然一旦認真地對待起工作來,就能感受到異常的辛苦和嚴格。稻子受著甚右衛門的斥責的同時,每日都在艱苦奮鬥著,最近工作慢慢地開始得心應手起來。


    雖然甚右衛門態度依然嚴厲。但規子說稻子專心酒窖事務時,甚右衛門在家裏抽煙的煙圈比之前晃蕩地更厲害。


    善飾寺的圓喜和景,蓬萊佛具店的文七也都很健康。稻子經常拜訪他們,他們會像迎接親友那般出來迎接她。


    咲也還是老樣子不厭其煩地照顧斯圖爾特。就在稻子能從事酒窖工作的時候,內湖上開始出現船隻,他們以槲葉餅做下酒菜,用帶蓋子的小瓶清酒款待客人。


    斯圖爾特的建築事業也步入了正軌,聽說他甚至在大阪設計了幾個建築物。


    說到大阪,上個月——還是明治時代的時候——好像在天王寺的內國勸業博覽會的舊址建起了仿造法國埃菲爾鐵塔和凱旋門的塔。雖然稻子還沒有親眼見過這些建築的樣子,但是照這樣的名氣,一定是高可通天的巨塔吧。


    現在憑借兩年前通車的京阪電車可以輕鬆地到達大阪。兩個月四條大路也拓寬了,現在京都市電也可以運行了。


    然後就在昨天,京都三條至大津劄之辻,沿著琵琶湖疏水道奔馳的京津電車通車了。結果,隻有水道船沒有電氣化,電氣目錄的預言有一個沒有實現。他是會感到遺憾,還是會因為電力逐漸使這個世界變得方便而歡喜呢?


    他如今在幹什麽呢?還沒給我看過《二十世紀電氣目錄》幻燈片之類的東西呢。


    “哎,在那種地方以前有鳥居形狀的送神火來的麽?”


    陷入沉思的稻子受乘客的聲音影響看向窗外,稻荷山的附近浮現出鳥居形狀的光亮。從沒聽說過伏見有送神火。


    “難道是?”在人聲嘈雜的車內,稻子從那亮光中感受到了什麽。


    “姐姐,那個……我下一站先下車了,你們先走吧。”


    “好的。”規子一邊哄逗清,一邊溫柔地笑著回答。


    “稻子,路上小心。”健吾滿臉笑意地說。


    稻子換乘電車後,來到稻荷神社,快步登上參道,到達阿久火大明神的陵墓。


    “果然是電燈的燈光。”


    陵墓前樹立著巨大的鳥居形木框,上麵裝滿了電燈。


    在那樣耀眼的鳥居下,站立著一位青年,頂著沿光頭生長出來的亂糟糟的頭發,穿著露出襯衫的袖子的和服外套。


    “——喜八?”


    聽到稻子的聲音,青年轉過頭。


    “島子[4]?”


    彌治郎目瞪口呆地站著。


    知道了背影的真麵目。稻子有些脫力。雖然經常見到彌治郎,但因為和喜八身材非常相似,時常會被錯認為喜八。


    “是稻子?”“是真的嗎?”夜學會曾經的學生糸、三歲和定吉三人不知從哪裏聚集過來。大家的臉龐都變得頗為成熟了。


    “和宮司先生商量了一下,說想用電燈做一次送神火,所以就在這裏試試看。”


    “很厲害嘛。”在場的人異口同聲地說。


    稻子仰望改裝後的鳥居,光芒十分耀眼。這樣的話,說不定從月亮上也能看到呢。


    “喜八從加拿大回來的話,也能看到吧。”


    “加拿大?”彌治郎歪頭問。


    “是啊,喜八作為僧人去了加拿大。無論要等多久,總會回來的。”


    夜學會的幾人麵麵相覷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島子,”彌治郎開口,“去了加拿大的是洋輔啊?”


    依彌治郎所說,被免除了分店長職務的洋輔,依照咲的指示參加了善飾寺去加拿大的僧人募集。,之後被送去善飾寺修行,被派去加拿大幾個月。聽說他在受門徒嚴格管教的同時,出乎意料地熟悉了那邊的生活。


    “我們還要和宮司先生談話,所以先告辭了,你慢慢的看吧。”


    留下沒能整理好思緒的稻子,彌治郎他們向參道的深處走去。


    電燈燈光下,稻子從口袋裏拿出在八幡神社拍的照片,那是稻子和喜八兩人緊張地肩並著肩站著。照片中扭向一邊的他,如今到底身在何方?


    “怎麽樣,很漂亮吧。”


    聽到後麵傳來聲音,稻子轉頭,看到電燈下站著一位青年。


    短而齊的頭發,陌生的學生裝。


    “喜八?”


    “打起精神來。” 臉龐變得英俊,身材也變得高大的喜八笑著對稻子說。


    “至今為止,你都在做什麽?”


    “在完成和甚右衛門先生的契約。”


    至少要成為進入大學的人。這就是將稻子嫁給喜八的條件。甚右衛門沒有認可喜八的還款,將“一定要升入大學”的契約擺到喜八麵前。在喜八奮發學習的期間,甚右衛門為了避免喜八沉迷於與稻子相會,特地讓他轉入了東京的中學。


    “看看這高中製服,隻要進了這個高中,之後可以免試進入大學。”


    喜八高興地戳戳製服的布料。然而,稻子顯得非常不安,一言不發。


    “那個……對不起,沒能與你取得聯係。”


    “目錄的第二十一號,” 稻子拿出電氣目錄說,“我和喜八相見的時候,也有電流從身體流過。”


    喜八不安地慢慢睜大眼。


    “因為喜八,電流流遍全身,我才不自覺笑出來的。”


    “我按照約定平安地回來了。” 喜八臉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複雜表情,滿臉通紅地說,“今後也一直,希望你做我的神明。”


    “你是傻瓜嗎?


    “說、說誰傻瓜呢!”


    “一直在一起的話,不是神而是妻子吧。”


    “你…還真會說啊!”喜八目瞪口呆,以一副快哭的樣子苦笑著,然後悄悄地伸出長大的手梳理稻子的頭發。稻子握住喜八的手。


    “發型也是二十世紀發型呢。碎白點花紋和服也是,很適合你。”


    “當然了。這是得到過喜八誇獎的發型和衣服嘛。”


    “抱歉讓你等了五年。像現在這樣一直在等著我啊。”


    稻子露出了喜八曾經誇獎過的可愛笑臉。


    “我相信你,因為這是我的優點嘛。”


    喜八笑得連臉上的皺紋都出來了。


    “我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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