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程星河竟然見過齊雁和一次。


    當然,那個時候,程星河自己也還淌著鼻涕。


    那天半夜,下了大雨。


    因為他姓程,又有跟自己老爹一樣的短命二郎眼,齊鵬舉看著這個克母的掃把星就來氣,天天恨不得一窩心腳把他腸子窩出來,吃穿用度就更別想了,那天晚上程星河隻分到了半碗稀粥,到了夜裏,實在是餓的睡不著覺。


    人窮計生,他就偷摸起來,上廚房裏找點吃的——他們那邊習慣吃炒米,總存著一罐子,他餓極了就會去偷一把抓著吃,被發現就推給老鼠就行。


    結果冒著雨到了廚房,他就從穿門花廳看到了一幫人鬼鬼祟祟抱著一個東西進來了:“別去正門,廚房沒人,叫老頭子出來說話。”


    這一下,不就正把偷嘴的程星河堵裏麵了嗎。


    程星河怕被抓住,又得遭齊鵬舉毒打,嚇的縮在炒米壇子後麵不吭聲。


    一幫人進來之後,似乎都在發愁——原來,是有人把一個東西放在了門檻上,內裏是個小孩兒。


    不長時間,齊老頭子就出現了,一看那個東西,倒吸了一口涼氣。


    程星河現在還記得,他外公一直是個混不吝,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主,竟然也會嚇成這樣。


    但是轉瞬,齊老頭子就開了口:“養在外院裏,別讓人知道。”


    那幾個底下人就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讓人知道呢?”


    “弄死。”


    這話一下把那幾個底下人都鎮住了。


    齊老頭子就讓他們離開,自己抱了那個孩子,低聲就問:“你來幹什麽?”


    大人跟不會說話的嬰兒講話,並不稀奇,但稀奇的是,那個孩子竟然開了口:“四相局出事兒,我來看看。”


    當時程星河就吃了一驚——繈褓裏的小孩兒,怎麽會說話?


    他這一輩子,都沒聽見過那麽怪的聲音——奶聲奶氣,偏偏發音正確,不像孩子,像個妖胎。


    齊老頭子歎了口氣:“麻煩。”


    “要是不來,更麻煩。”那個稚嫩的,妖胎的聲音說道:“你這廚房裏,怕是有別的眼睛。”


    程星河後心的毛就全炸起來了——說的,難道是自己?


    那是一種條件反射一樣的恐懼,他翻身就從窗戶口逃出去了。


    齊老頭子聽見聲音,攆過去的時候,程星河早消失在雨幕裏了。


    後來,家裏是傳了風言風語,說別院進了人,不知道是誰。


    不過,齊老頭子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賽潘安,大江南北四處都是紅顏知己,風流韻事能出一本情史,哪怕歲數大了,身邊什麽女弟子女信徒,也是從來沒斷過。


    有這種傳聞,大家會心一笑,也不多說什麽。


    沒過多長時間,程星河就被送到了老海家去了,臨走的時候,發現把妖胎子抱進來的那幾個底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


    他一直懷疑,自己被趕出齊家,跟這件事兒有關係,可又說不準。


    妖胎……


    說到了這裏他就搖頭:“那一年,我外公剛過完了七十大壽,真是老當益壯——我這體格也壞不了。”


    我忍不住感歎,在老海家也是他撞破了引靈針的事兒,在齊家也是他撞破了私生子的事兒,你要是去捉奸,那武大郎們都不用愁了。


    他還挺得意,說這是二郎眼的宿命——總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但說到了這裏,他皺起了眉頭:“那個妖胎原來叫齊雁和?也不知道齊鵬舉知道之後,氣成了什麽樣子。”


    齊鵬舉的手被我打壞了,體格肯定是不怎麽行,這個時候,“私生子”忽然出現,而且年輕有為,那……


    程星河咬牛肉幹咬的更帶勁了:“他真是我小舅舅,那怎麽跑天師府去了?”


    不光跑天師府,還可能跟屠神使者有關係。


    他說,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世上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讓人毛骨悚然。


    程星河擺了擺手,說不用為他顧慮太多,齊家不仁他不義,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來往了。


    不過話是這麽說,他的二郎眼裏也是流露出了幾分失落。


    到底是血脈至親,被血脈至親當垃圾往外扔了,誰心裏能舒服。


    而他接著推了我腦袋一下:“你也別跟著發呆了,我問你,什麽時候,找酒金剛的女兒?不管是人情債,還是什麽債,欠了就得趕緊還,日久生變,要生利息的。”


    誰說不是呢!


    趕緊把這個人情債給還上,還完了,好繼續找四相局的下落——程星河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一尋思,就拿了幾個石頭,排了一卦。


    這一排下來,結果出來,說我要尋找什麽的話,東南有利。


    東南……


    程星河一尋思東南的方向,臉色忽然變了一下。


    “怎麽了?你在東南有債主啊!”


    程星河搖搖頭:“沒有沒有。你繼續算。”


    我再往下一算——東南方向,有萬年紫花斛木的地方。


    萬年紫花斛木,這個樹種不多,這下目標就更是縮小了不少,可程星河的臉色,卻更難看了:“萬年紫花斛?”


    啞巴蘭都聽不下去了:“哎,你怎麽老一驚一乍了,這樹又礙著你了?”


    程星河皺著眉頭正要說話,忽然頭頂就是一片鳥飛過去的聲音,接著,一個人風塵仆仆的過來了:“請問,哪一位是程先生嗦?”


    是本地口音,身上背著一個郵包。


    阿醜認出來了:“這是我們這裏跑腿的嗦。”


    程星河莫名其妙的站起來:“什麽事兒?”


    那人確定了程星河的身份,立馬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大盒子:“有人托我給您送來的。”


    程星河更莫名其妙了,兩隻手接過來,我也好奇,伸著脖子剛要看,結果,還沒等拆開,我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是杜蘅芷。


    她回天師府了?


    我接起來,她就說道:“齊家的事兒,你接到消息沒有?”


    齊家?我立馬看向了程星河。


    “什麽事兒?”


    “齊家的齊老爺子駕鶴西去了。”


    我一愣,忍不住又看了程星河一眼。


    手機聽筒聲音很大,程星河聽見,臉色倏然也變了。


    杜蘅芷說道:“咱們十二天階家族同氣連枝,這種大事兒,咱們是一定要露麵的,畢竟你是……”


    是啊,我是西派的“法定繼承人”。


    這是紅白大事,這個身份,要是不去露麵,杜蘅芷這邊麵子過不去,齊家八成也要挑事兒,西派沒少給我幫忙,既然被公孫統害的擔了這個名頭,那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


    可是,酒金剛女兒的事兒……


    杜蘅芷似乎聽出來我什麽心思了,立刻說道:“離著你所在的地方並不遠,我很快就能去接你——齊家的大宅子,就在你東南處。”


    東南?


    這麽巧?


    去找酒金剛女兒,也要去東南。


    “對,”杜蘅芷接著說道:“你要是不方便過去,也沒什麽,我——可以找找借口。”


    我聽得出來,她聲音裏有期盼,也有失落。


    西派對我厚望,我也沒給她做過什麽。


    我吸了口氣:“行,我們很快就動身。”


    杜蘅芷一下就高興了起來:“好,等進城了,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我就看向了程星河:“你外公……節哀順變。”


    程星河咧嘴露出了一個很難看的表情,打開了那個包裹。


    那個包裹是精致的銀色包邊,上麵是白菊花和黃菊花組成的圖案,正中間是墨色大字。


    “奠”。


    這個盒子,怕捎來的,也是同一個消息。


    他看向了那個跑腿的:“這是誰讓你給我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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