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戰爭,我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可從各種側麵傳說也知道了,海裏的魚,海外的民,都遭受到了很大的災禍,死傷無數。


    這樣下來,漁民連海都下不了,誰還給那個“三水仙官”上香去?


    “三水仙官”餓肚皮,不高興。


    可饒它觸手雖長,也長不到江南,正生氣呢,趕上許多水族慌忙把幼小的後代往東海外麵趕。


    水族們自己是要給水神盡忠的——可也還是希望自己的後代能活下去。


    繁衍,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當時這個大章魚一看直呼好家夥,這麽多幼崽,你們不是精準投食嗎?本仙官就笑納了。


    它就在三水交匯的地方,堂而皇之的吞噬了很多小水族。


    送孩子逃命的大水族把它恨的跟什麽似得,可東海大戰,誰都是筋疲力盡,哪兒能鬥得過這個吃過香火的?


    水族們隻能憤恨大罵點小人,趁人之危之類的,大章魚覺得無傷大雅,它本來就不要什麽臉麵。


    那些水族氣的怔怔的,隻能在一邊祝禱,希望神靈保佑。


    可兩個水神都還打的頭破血流呢,誰能顧的上這些子民。


    不過,說來也巧——在這個時候,一個穿黃袍騎高馬的,正趕往東海。


    當時大章魚也覺出這個穿黃袍的黃雲蓋頂看,怕是什麽大來頭的,出於欺軟怕硬的本能,它打算給穿黃袍的幾分麵子,不掀穿黃袍的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有些事情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那個穿黃袍的在路上,見到了三水入海口裏,許多水族上下浮沉,就問這是怎麽回事,手底下人就告訴他,這些水族逃命途中,蒙受了滅族之災,正在祈禱上蒼保佑呢。


    穿黃袍的知道了,就有了怒意,說這個所謂的三水仙官身為吃香火的,竟然做出這種屠戮子民,趁人之危的事情,不配為神。


    這三水仙官不服,我吃海裏的東西,管你岸上的什麽事兒?


    他還想據理力爭呢,誰知道那個穿黃袍的一下手,就把它那個小祠堂給掀了。


    他知道穿黃袍的有能力,卻沒想到能力這麽大——隻言片語,就把它吃香火的渠道給廢黜,仙官的身份,也褫奪了!


    當然了,要是聰明人,知道對方身份不凡,那就別去作死了,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吧,反正這個三水神官的身份,是天上掉下來的,沒了就沒了吧。


    可它不一樣啊——它不光沒骨頭,它還沒腦子。


    它撲騰到了岸上,就要那個穿黃袍的給他賠罪——當時它的主意是這麽打的,都說這種頭罩黃雲的人,金口玉言,有冊封的能力,隻要控製住了這個穿黃袍的,讓他冊封自己為三江水神,把廟立起來,修個金碧輝煌,附近的漁民,不,不光是漁民,所有的人都會來敬奉自己。


    也就是所謂的“皇封”,比仙官什麽的,不是厲害的多嗎?沒準還能當主神呢!


    主意打的是挺好,它算是沾沾自喜,可它萬萬沒想到,那個穿黃袍的麵對它龐大的元身,渾然無懼色,一抬眼眸,它自己反而給震住了。


    不像是——人!


    對上了那個眼神,三水仙官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不光那個國君天生有震懾人心的能力,他手底下也個個不是善茬,其中幾個武將,抬手就要削它。


    那些武將也同樣不是一般人——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腥,滿山煞氣,比利刃更甚。


    它一下就招架不住了,拚盡全力,要把那些武將打翻。


    但事與願違,沒費多大功夫,八條觸手全部被釘住,尤其其中一個穿黑衣,騎黑馬的,最為驍勇,抬起手,就要把它的腦袋削下來,治他一個“驚駕之罪”。


    它覺得,自己怕是完了。


    它倏然就後悔了,這一後悔,也沒人教給他,它直接就給那個穿黃袍的拜下去了。


    而穿黃袍的身邊有個文臣,耳朵長得有點像驢的,竟然能聽懂它是什麽心思,跟穿黃袍的稟告,說三水仙官後悔莫及,想求您饒過自己一條命,隻要能饒命,那願意俯首稱臣,戴罪立功。


    這是它生存的本能。


    穿黃袍的聽見了,點了點頭,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也好,不如物盡其用。


    怎麽物盡其用呢?穿黃袍的讓手下驢耳人,給它烙下來了一個黥烙——算是結下了一個靈契。


    讓它做個遊魚護衛,保護那些幼小的水族,免於戰亂。


    一旦小水族出事兒,黥烙就會反噬,讓它痛不欲生。


    它為了活命,不答應也得答應。


    被烙了那個團龍紋,就等於還是被穿黃袍的冊封了。


    不過,沒成神,成了個幼兒園園長。


    自此以後,它哪怕不願意,也隻能保護那些小水族,把它們護理長大,一路保護。


    而它心裏不服,也隻能卑躬屈膝的問,那這一場戴罪立功,什麽時候結束?


    它不能護理這些小魚孩一輩子吧?


    穿黃袍的一笑,說等我回來。


    誰知道——這一去,他再也沒回來。


    這個三水仙官很高興,它知道,不管多尊貴的人,壽命都不會太長,對這些有靈之物來說,短暫的如同螻蟻。


    於是它踏踏實實的把那些小水族送到了這裏,保護了起來,等啊等啊,等的一路修成了人形,可它再也沒見過那個穿黃袍的。


    說著,它在琉璃盞裏的眼珠子一滾,顯然看向了我:“我,自然也恨……”


    恨那個穿黃袍的,給自己留下了黥烙之後,把他遺忘了。


    好比有期徒刑變成了無期徒刑。


    所以,它對那個穿黃袍的恨之入骨。


    它就找到了木牌,本想刻下那個穿黃袍的模樣,可它又沒有那個手藝,隻好退而求其次,刻下了那個穿黃袍的旗幟上的紋章。


    五爪金龍。


    每天都焚香祭祀,做這個背香火,就怕自己有朝一日,忘記了對穿黃袍的恨意。


    黥烙是身份高貴的懲罰身份低下的,當年景朝國君冊封自己當神君,做出這種操作簡直合情合理。


    隻可惜,就跟對阿四的許諾一樣,他沒有再回來。


    我心裏一動,如果我是他,也一樣——絕不甘心,就這麽消失。


    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很多賬目沒清。


    無論如何,也要重新回來。


    他是個說話算數的人。


    夏明遠看著我,眼神也很複雜。


    我是習慣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而我接著就問道:“你這眼睛,又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為什麽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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