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過半,空中微微飄蕩著梅雨的氣息。


    那一日,造訪向陽莊的美弦與平日不同。


    平時她一進屋就要下棋,今天卻默默地一局都沒下。


    僅僅是在將棋盤前正坐著,一臉思索的表情看著盤麵。


    原以為自己無須多言、等待便好的成海都被美弦的沉默逼得不耐煩了。


    「怎麽了?又輸棋了嗎?」


    「啊!沒、沒有……那個,最近狀況挺順的」


    從四月下半月至今的一個月時間裏,美弦在各項棋戰的預選賽中都順利地積累著勝星。


    換上稍顯花哨的對局裝束後效果顯著。


    「那為什麽這副表情啊?」


    「這個……我決定了」


    「什麽事?」


    「參加職業棋士淘汰賽……的事」


    原本職業棋士和女流棋士會在不同的聯賽和淘汰賽中各自奮戰。職業對職業,女流對女流。


    但如果女流棋士在聯賽和淘汰賽中取得優異成績,也能獲準參加職業棋士的淘汰賽。


    而這次美弦出色地贏得了這項權力。


    「噢,真的嗎」


    「真的」


    「對手是?」


    「還沒確定。稍後會進行淘汰賽抽簽」


    「不過肯定是和男的對局啊」


    難怪她會神經緊張啊——成海這下理解了。


    「怎、怎麽辦啊長門先生……」


    「什麽怎麽辦,這不是難得的機會了嘛」


    這下就能終結對戰男性棋士全敗紀錄了——成海輕快地說道,但美弦使勁搖搖頭。


    「還是贏不了啊……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對局了……」


    這段時間一直以打敗男性棋士為目標,向成海學習將棋。


    美弦自知棋力比以前確實有所長進,勝率也更高了。


    然而,她缺乏自信。


    不論如何變強,都沒有達到能和職業棋士對等戰鬥的等級的自信。


    「我……很害怕」


    害怕結果又是獲得黑星。害怕刷新連敗紀錄。


    害怕難得接受成海指導,卻隻能留下這種結果。


    這些不安擾亂著美弦的內心。


    「……嘛,我懂你的意思」


    想再多積累點自信——成海也理解了。


    但正是因為在女流棋戰中連續獲勝才能獲得參加職業棋戰,應該有足夠的自信才對。


    「信不過自己的棋力嗎?」


    「我想相信自己。雖然這麽想……但還是信不過」


    美弦看起來精神不振,霸氣盡失。


    「……對不起,這個樣子也下不了將棋了」


    今天我先回去了——美弦說完,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間。


    那副背影讓成海隻能目送離去。


    「這應該能幫她打破自身枷鎖吧……」


    強行振作也隻會增加負擔。這種時候不去管她更好。


    成海明白這麽做才對。


    然而——該說是果不其然嗎,學將棋的弟子正在苦惱,自己卻隻能坐等她自行克服,這讓成海很著急。


    「怎麽才能幫那家夥樹立自信啊……」


    成海頭一次想為某人鼓勁加油。


    迄今為止隻有別人鼓勵自己,自己還沒鼓勵過別人。


    「說到底,女性又該怎麽鼓勵啊……」


    這個領域更陌生了。


    隨便涉足的話,別說鼓勵了,說不定還會起到反效果。


    既然如此,真想找人求點建議啊。


    這種情況下能拜托的人是——


    ———————————————————————————————————————


    「所以就來找我幫忙了嗎?」


    茜放學回到向陽莊後,成海向她說明了美弦的情況。


    「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啊」


    「堂堂正正地放棄了……嘛,這也算是長門君的特點吧」


    不辭辛勞的茜開始製定消除美弦不安的作戰。


    「……我想小弦現在大概滿腦子都是對跟職業棋士對局這件事吧」


    「是啊」


    成海同意道,畢竟她一心想著戰勝職業棋士,為此都從家裏跑到這兒來了。


    「所以她應該沒空考慮其他事吧。找個時間讓她暫時徹底忘掉將棋怎麽樣?」


    「將棋以外嗎……要讓那家夥現在忘掉將棋,就得是相當有衝擊力的事啊」


    要是提出半吊子的話題,她根本聽不進去。


    必須是個能把將棋趕出腦海的大事。


    「什麽事呢?」


    「這個嘛……」


    茜默默思索一會兒後,彷佛突然想到似的拍手道。


    「……邀請她去約會吧」


    「謔,約會啊……約會?」


    聽到了不習慣的詞匯後,成海反問道。


    「那是啥?」


    「欸……這都不知道?你一聽到約會,什麽都沒想到嗎?」


    「沒有」


    「哎呀……嘛,光下棋了,沒辦法」


    大部分人進入獎勵會的時候還是小學生。接著就一直沉浸在將棋中。甜蜜的青春期男女關係什麽的跟獎勵會員無緣。


    當然,成海也是一樣。


    「你去邀請就好吧?」


    「這種事啊,男生去邀請才有意義啊」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一竅不通的成海讓茜備感不安。


    如果成海不能好好引導,就很難讓美弦忘掉將棋了。何況美弦一見他就會想起將棋。


    正因如此才要成海去盡力徹底消除一切能聯想起將棋的事。


    「沒辦法了……我來製定約會計劃,你就照做吧。大體上我還算了解同齡女孩子的時尚吧」


    這時候就顯露出辣妹力了。


    「哦,那就麻煩你了」


    「哇,想都不想就托付給我了……嘛不過也好」


    茜說著,挽起袖子。


    「首先是長門君的穿著。我可以打開衣櫃看看嗎?」


    「請便」


    「那就不客氣了……」


    茜打開衣櫃門。


    然後絕望了。


    「什……全都亂成一團……也沒個衣架……」


    各式各樣的衣服脫下來後摞在一塊兒。皺皺巴巴,甚至有些發黴。


    怎麽看也不像是能穿去約會的狀態。


    「因為很少會穿嘛。穿的時候再洗洗就好了」


    「一般來說平時就要洗幹淨吧,我說!我拿回家裏洗了啊!」


    「好,好吧……」


    成海被散發出莫名迫力的茜所懾服了。


    ———————————————————————————————————————


    下周日,成海把美弦叫出來了。


    地點不在向陽莊203號室,而是附近的站前環線。


    約好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但成海九點半就到了。


    「真有必要來這麽早嗎……」


    『絕對不要遲到!最好提前三十分鍾!』


    成海想起先前茜所做的說教,不禁發起牢騷。


    按照茜的囑咐,他穿上洗淨的夾克和西褲,從架子上找出外出用的鞋子。頭發也被她梳理完畢,總而言之,一個拿得出手的長門成海出爐了。


    「然後,那家夥來的時候……」


    茜嚴厲地說過『要是小弦來早了你要稱讚!來晚了也不許生氣,要說自己也才剛到所以原諒她!』。


    「……早到要稱讚我懂,可遲到要原諒嘛」


    要是在正式比賽裏,就要從持棋時間裏扣除遲到時間的三倍作為懲罰——成海發現果然不能用將棋做參照。


    一番糾結後快到上午十點時,美弦通過檢票口出現了。


    「早、早安,長門先生!」


    「哦,早上……好……」


    看到美弦越走越近,成海舉起一隻手回應,卻逐漸無言以對。


    她穿著平時的衣服。


    平時的——哥特蘿莉貓耳服。


    「你……為什麽要穿這身……?」


    「欸?因為長門先生邀請我啊」


    「不是,這話怎麽聽著像是我要你穿成哥特蘿莉似的」


    成海表示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試圖消除無端的誤會。


    「長門先生……好像和平時的氣氛不一樣呢。非常帥氣!」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


    聽到這話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所以長門先生,今天要去哪個將棋道場呢?」


    「道場?」


    「去做武者修行……不是這麽說的嗎?」


    「…………抱歉,是我沒說明白」


    這麽一說才想起來,自己隻說過『下周日跟我來』。理所當然地會被理解成去下將棋。


    這就是她穿著哥特蘿莉貓耳服過來的原因吧。


    「今天不提將棋」


    「欸……那要做什麽呢?」


    「約會」


    「我懂了,約會是吧…………約約約約會!?」


    美弦不由得拉高嗓音。


    「呃,長門先生!?您講的是約會嗎!?您明白約會的意思嗎!?」


    「真失禮啊。當然明白」


    雖說是幾天前才剛學會。


    「好啦快走吧。今天我就是護花使者了」


    「護花使者……長門先生在約會裏當護花使者……」


    彷佛聽到了完全未知的語言,美弦的大腦宕機了。


    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單詞,實際效果是預想中的平方。


    「看你愣住了,怎麽了?」


    「沒、沒事!?完全沒問題!!」


    連脖子都變得通紅的美弦慌忙掩飾道。


    成海握住她的手。


    「出發吧」


    「啊……」


    毫無預兆、不如說是自然地遭到握手的美弦——已經喪失思考能力了。


    ———————————————————————————————————————


    兩人在附近車站乘上電車,幾十分鍾後到達了繁華街。


    由於正值周日白天,街道上人來人往,既有年輕人也有帶孩子的家長。


    其中就有還牽著手的成海和美弦。


    順便一提,這一路上從沒放過手。


    『約會就是要牽手!』成海忠實地踐行著茜的教導。


    「那麽……肚子餓了嗎?」


    已經十一點了。


    雖然這時候吃午飯可能有點早,但是考慮到店麵的擁擠狀況,還是早點吃比較好——好像是這樣。


    「那個……肚子可能是餓了,可另一個層麵上又滿滿當當的……」


    這種少女心思當然沒能被成海意識到。


    「餓了?還是不餓?」


    「餓、餓了!」


    因此美弦不得不直說。


    「好。我記得店家是在……」


    今天的約會計劃都刻進成海的腦袋裏了。正是因為對記憶力有信心才敢去下棋。


    在街上到處走走,很快就發現了目標店麵。


    那是一家設有露台的、漂亮的自助餐館。


    「就是這兒了」


    成海拉著美弦的手進到店裏。


    「歡迎光臨」


    「兩位。麻煩安排露台座位」


    「明白了。請走這邊」


    在店員的指引下,兩人來到露台。在隔著桌子相對入座後,成海終於放開了美弦的手。


    「這家店的咖啡豆似乎很有講究。據說是從農莊直接簽訂合同購入,種類多、質量好」


    「好厲害……對這兒好熟悉啊,長門先生!」


    「……還好吧」


    當然都是從茜那兒現學現賣。


    「選哪個好呢……上次來這種地方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美弦一邊瀏覽菜單一邊說著。


    「……啊,這個很好吃的樣子!我就點這個午飯套餐了!」


    「好嘞」


    成海招手叫來店員。


    「這個午飯套餐來兩份」


    「明白了。請問兩位要點什麽飲料呢?」


    「我就……藍山!」


    「薑汁飲料」


    這句話讓美弦不禁趔趄。


    「噗,長門先生……不是推薦這兒的咖啡嗎……?」


    「對啊,那可是絕品」


    「但長門先生點的是……」


    「薑汁飲料」


    這個人喜歡薑汁飲料到冰箱裏別無他物的地步。


    「明白了。請稍等片刻」


    店員一邊對兩人的點單忍住笑意,一邊退下了。


    這也引得美弦忍俊不禁。


    「我說什麽奇怪的話了嗎?」


    「咳……沒,很有長門先生的風格」


    稍後上桌的飯菜和咖啡都很美味。


    而薑汁飲料的味道——很普通。


    ———————————————————————————————————————


    吃完午飯的成海按照茜的計劃進行著約會。


    兩人在飯後稍作散步,接著前往大受女高中生好評的飾品店購物。走累了就去咖啡館略微休息,然後去水族館悠閑遊覽。


    最初感到困惑的美弦在成海接連不斷的張羅下,沒有回味不安的空閑,聽天由命般享受約會。


    回過神來,已經快日落了。


    「好了……就到這兒吧」


    兩人回到最初碰頭的地方。


    在完成茜的約會計劃後,成海宣告約會結束。


    「怎麽樣,心情好點兒了嗎?」


    「啊……果然是這麽回事啊」


    一向隻談將棋的成海竟然邀請自己約會,早有預感的美弦這下也明白了。


    「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沒事。要謝就去謝安藝吧」


    「小茜嗎?」


    「今天的計劃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聽到成海幹脆地吐露內情,美弦一瞬間愣了下。


    但很快地,她將疑點串連成線,看清了今天約會的全貌。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長門先生想出來的計劃呢……」


    「我可沒那種技術」


    「……也是呢」


    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確實是自己單方麵誤會了,美弦隻得苦笑。


    「…………非常感謝,長門先生」


    「所以說去謝安藝……」


    「即便如此也請容我感謝。我很開心,真的」


    看著迅速低頭致謝的美弦,成海終於感到卸下重擔。


    (那麽……這下就完成任務了)


    從茜那裏聽說約會計劃的時候,牽著手一起散步之類的到底有什麽意義啊——抱有這些疑惑的成海,在看到美弦如此高興後也安心照做了。


    那麽,接下來隻要回到家裏——


    「……啊」


    然而,成海想起還剩最後一件事沒做。


    『約會的時候要好好叫出小弦的名字!不許用喂啊、你啊這種稱呼!』


    記得茜反複要求來著。


    回想起來,約會中還沒叫過她的名字。


    (叫名字啊……兩個人的約會裏有什麽必要非得特意叫名字嗎……)


    成海對這事還是一頭霧水。


    但是想到遵循茜的意見後可謂成果豐厚,成海決定照做便是。


    「話說……」


    但不知為何,成海說不出她的名字。


    「怎麽了,長門先生?」


    「沒、沒事……」


    望著美弦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成海裝作不經意地移開視線,再次嚐試。


    「那什麽,美……美……」


    太奇怪了——成海陷入混亂。區區三個音節竟然說不出口。


    マ行第二個音加タ行第三個音再加ラ行第三個音——明明隻需要念出寥寥幾個音節,剛要出口時就迅速跑回心裏。


    (這是怎麽了……み、つ、る……說啊。怎麽就說不出來呢……)


    能在心裏默念的三個音,到了嘴裏卻不肯吐出。


    成海陷入不知所以的糾結中,但這也算是情有可原。


    畢竟,回顧他的半生——且不論出生時的記憶,他連幼兒園時代都忘掉了。從小學生時代起不和朋友玩耍、隻顧下棋,接著進了獎勵會。初中三年間隻在自家、學校、將棋聯盟間往返,高中又沒去上過,眼看就要升入職業棋士時成為neet,直到現在。


    也就是說——他這輩子就沒有叫出女孩子名字的記憶。


    叫出同齡的女孩子名字,這一男高中生都要經曆的緊張儀式,終於出現在成海麵前。


    「那個……長門先生?」


    兀自直冒冷汗的成海的心境,美弦可推測不出。她隻能擔心地看著。


    (…………做不到啊)


    成海舉起白旗。看樣子不管怎麽長考都想不出最佳棋步。


    他一邊向茜默默道歉,一邊心想至少要用自己的方式結束約會,於是轉身看向美弦。


    「事已至此,我沒什麽建議好給你」


    他為麵臨與職業棋士對戰的美弦加油助威。


    「我能說的是,在盤上盡情展現你迄今為止在研究會中所學到的一切吧。所以,無論遇到什麽對手,都不要怕。不要害怕職業棋士」


    利用約會來轉換心情這種鼓勵方法,原本就不是成海的強項。


    直截了當地傳達自己的想法——這才是他的聲援方式。


    「……非常感謝,長門先生」


    成海的心意已經完全傳達給了美弦。


    想要回應這份心情——美弦的心中靜靜地燃起鬥誌。


    既然他相信自己,那麽自己怎麽能沒有自信呢。


    他都這樣為自己的將棋加油了——


    『我已經不下棋了』


    美弦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句話。


    這是兩人初次見麵時,成海對熱切期望學習將棋的美弦所說的一句話。


    從那之後,美弦一直很在意。


    為什麽他要在即將成為職業棋士時離開將棋界呢。


    為什麽要如此頑固地回避下棋和比試呢。


    為什麽要說到討厭將棋這種份上呢。


    在學習將棋的過程中,美弦將這些未解之謎藏在心中,不去追問。


    但成海在那場將棋活動中坦露出的表情又勾起了美弦的思緒。


    明明那麽討厭將棋、回避將棋——可他跟少年下棋的時候,不是能露出那麽快樂的笑容嗎。


    在那個瞬間,他對將棋的熱愛不是沒有絲毫消退嗎。


    「……那個,長門先生」


    這種想法一定會惹他不高興吧。畢竟他討厭被人深究。


    即便如此,如果在眼下——這個瞬間,他會不會回答呢。


    美弦如此稍稍期待著。


    「我……有句不當講的話」


    聽到這句擠出來的嘟噥,成海點點頭。


    「要是惹你生氣的話我先道歉。但是……憋著不說總感覺心裏有個疙瘩,所以我就直說了……」


    接著,美弦正對著成海的臉說道。


    「為什麽……不做職業棋士呢?」


    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成海的臉上微微一僵,並不答話。


    「長門先生根本就不討厭將棋吧!最喜歡將棋了不是嗎!陪我任性、指導小茜、還在先前的將棋活動上……」


    越是回憶,就越發現成海對將棋愛得深沉。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舍棄將棋呢。


    為何要扔下最喜愛的事物呢。


    「長門先生,討厭將棋什麽的……是騙人的吧?」


    看著無意間聲淚俱下的美弦,成海長歎一口氣。


    「…………嘛,你這麽想也難怪」


    倒不如說真虧你能忍到現在——成海沒有一口否認。


    想來她一定是痛下決心做出了決斷。就算知道可能會破壞氣氛,她還是問了出來。


    回應學生的勇氣,正是師傅的任務。


    「稍微……散散步吧。這裏太吵了」


    成海走進夕陽下的街道。


    美弦跟在他身後不遠處。


    ———————————————————————————————————————


    「你知道多少?」


    「這個……完全不了解詳情……姐姐也不清楚的樣子」


    「這樣啊……嘛,也難怪」


    兩人遠離街道的喧囂,來到壘有小丘的公園中。太陽已經落山了。


    向下望去,街上的家家戶戶正亮起燈光,發出鮮豔的色彩。


    「那就從頭說起吧……」


    爬上山頂,成海背對著美弦,沒有看向下方,而是望著頭上。


    由於街上太過明亮,即使晴天也幾乎看不到星星。


    「我以十七戰全勝的成績迎接三段聯賽的最終戰。因為其他人都在三敗以上,所以我已經確保能夠突破聯賽了。換句話說……對


    我來說這場最終戰純粹隻是用來刷新紀錄的對局」


    哪怕輸了,他也會以十七勝一敗的成績保持排名第一。


    史上首次以全勝戰績突破三段聯賽——最終戰的意義僅此而已。


    「身邊人都為這個紀錄歡欣鼓舞。不光是師傅,連將棋雜誌和大眾傳媒都來關注。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怎樣都好。我隻是想下棋,贏棋……所以才去對局啊」


    「然後長門先生……贏了」


    「啊啊。就像世人期待的一樣全勝了。那天我家裏可是亂成一團啊」


    「接著……退役了」


    美弦的話讓成海倒吸一口氣。


    「為什麽要這麽做?喜歡將棋、想要獲勝、想要變強……那究竟為什麽要舍棄將棋?」


    麵對美弦安靜的追問,成海輕輕地開口說道。


    「將棋……變得可怕了」


    「可……怕……?」


    美弦不理解地反問道。


    「那場最終局,所有人都知道結果。但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在最終局迎戰的對手的事」


    成海贏了就意味著,對局對手輸了。


    僅此而已。一般來說僅此而已。


    然而——當時卻不僅如此。


    「你知道我在最終局的對手的情況嗎?」


    「不、不清楚……」


    「也是啊……很正常」


    成海無可奈何般未加苛責。


    三段聯賽在籍第十五期,年齡二十六歲,最終局前的戰績是九勝八敗,名字叫……嘛無所謂了


    「那就是說……啊!?」


    美弦也理解了成海這話中的含義。


    「要是在最終局輸了……就要被迫退出獎勵會……」


    「沒錯,答得好」


    成海恭喜答對似的誇獎道——用幹癟的聲音。


    「要是輸給我,那個人就是九勝九敗。一旦超過二十六歲,如果不能在三段聯賽勝多負少,就會被強製退會……」


    成海背對著美弦,繼續說道。


    「我破壞了那個人的將棋人生。從小開始專心將棋,以職業棋士為目標的人的未來……被我奪走了」


    「但、但是!」


    美弦不肯罷休。


    「這就是將棋的世界啊!隻有強者才能勝出和保級……就算有人因此掉隊,可長門先生為此內疚什麽的……!!」


    「我明白」


    美弦拚命為他開脫,而成海略顯溫和地回應道。


    「但我一開始說過了吧?我在最終局前就確保能夠突破三段聯賽了。換句話說,那局棋對我來說,無關勝出也不為保級」


    如果成績正好在升級線邊緣,那麽為了勝出無論如何也會渴望勝利。


    如果由於年齡限製處於不獲勝就退會的狀況,那麽為了留在獎勵會就絕對要取勝。


    然而成海兩者皆非。


    「這麽想吧。如果我那局輸了,那個人就還有資格留在三段聯賽。那麽下一次聯賽中說不定就能取得好成績,成為職業棋士了……說實話,假如立場對調,我大概會永遠怨恨下去吧」


    你都確保能成為職業棋士了,那就給我個留下來的機會吧——恐怕會如此懇求道。


    「這……怨恨什麽的……」


    「啊啊,實際上沒遭到怨恨。那個人……一點兒都沒恨我」


    成海閉上眼睛,回想起那時候。


    三段聯賽的最終局,即將迎來終局。


    讀出對手的詰棋後,成海分毫不差地將他逼上絕路。


    按理說已經悟出自身敗北的對手卻仍在行棋。


    不肯認輸,堅持下到將死為止。他寧可留下被玷汙的棋譜。


    為何還不立刻認輸呢——帶著一半憤怒的心情,成海抬頭看到對手的臉。


    他看到了。


    那張臉正在爽朗地微笑。


    本以為他會懊悔或悲傷。


    本以為他會被撕心裂肺般的後悔和絕望所吞噬。


    可那個人——僅僅是在微笑。


    見到這一幕的瞬間,成海頓悟了。


    眼前這場對局的狀況也好。自己的戰績不容再輸也好。


    還有不肯認輸、堅持下到最後的意義也好。對手全都明白。


    「那個人……沒想過留下漂亮的棋譜。他一定是隻想著……在那個地方哪怕多下一會兒也好」


    而自己——侮辱了敗局已定卻仍然堅持下棋的對手。


    我這種人哪有資格成為職業棋士呢,成海想到。


    「這就是……長門先生回避將棋的原因……」


    對成海吐露的真相,美弦無言以對。


    因取勝而苦惱,變強反受重壓——無論哪個都發生在美弦無力想象的世界。


    「直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那時候我該怎麽做……是獲勝比較好呢,還是應該輸掉……想著這種事,認真下棋就變得可怕起來了」


    所以逃掉了——這就是答案。


    不下將棋的理由,逃避將棋的理由,以及同薰對局時選擇戰敗的理由——全賴於此。


    「……就是這樣了。心裏的疙瘩好些了嗎?」


    「那、那個……對不起……我完全不了解情況,對長門先生說了很過分的話……」


    美弦嗚咽著,眼中閃現出鬥大的淚珠。


    「你一開始不就說過會惹我不高興了嘛。我早有心理準備了」


    成海反倒更擔心聽到這些話會不會給美弦施加壓力。


    「對不起……對不起……」


    「別在意。啊啊別哭了別哭了。為什麽你會這麽介意啊」


    「真的……對不起」


    成海一邊在啜泣的美弦背上拍撫,一邊等她平靜下來。


    (沒想到她會這麽受打擊啊……)


    本來想帶她擱下將棋、放鬆身心才去約會,這下不就全無意義了嘛。


    這麽一來隻是為她平添壓力罷了。


    (我果然沒這個資格啊……)


    自己的將棋隻會傷害別人。


    搞砸了。


    果然不該實話實說的。


    無論多麽後悔,都無法悔棋了。


    ———————————————————————————————————————


    過了不久,同美弦對戰的職業棋士被選出來了。


    天才加賀薰七段——這是前緣未了的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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