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弦和薰的對局定於六月初,這在將棋界立刻引發一陣轟動。


    廣受讚譽的年輕天才加賀薰對戰人氣實力都急劇增長的三河美弦,會變成這樣並不稀奇。


    再加上將棋界之外也對這場對局頗為矚目。報刊和新聞節目都加以報道,讓這事火出圈了。


    火爆到足以使主辦方決定在網上進行對局轉播,將棋聯盟的大盤解說會報名也在轉眼間截止了。


    臨近這場重大比賽——美弦再也沒造訪向陽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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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沒來呢,小弦……」


    曾接受美弦指導對局的茜嘟噥道。


    「是啊……」


    成海呆滯地眺望窗外,淡然回應道。


    「不擔心嗎?」


    「重大比賽嘛。可能是在研究對戰對手的將棋吧」


    事到臨頭才開始拚命研究將棋,是沒法在短時間內急遽提升棋力的。


    所以不要研究將棋,而應該全力研究對局對手。


    找出過往棋譜,把握對手棋風,選擇戰法展開周密演練。


    這種時候,人越多研究效率就越低。必須獨自一人對著將棋盤專心排棋譜,保持設身處地地站在深入思考的一方進行模仿。


    「美夏小姐,是這樣嗎?」


    茜向美夏詢問。


    「是啊……她回到家裏也會把自己關在屋裏。不過精神還蠻好的。要是再逞強一點我就該擔心了,但現在還算安心」


    美弦這麽一說,成海也暗中放心了。


    那次約會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美弦。


    她不來向陽莊,成海也不好主動聯係。


    他正擔心那段獨白會不會給美弦增加負擔,關鍵時刻會不會擾亂心緒,好在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對了對了,那孩子帶話過來」


    美夏行棋後說道。


    「想請你們兩位在最近的地方觀看對局……這樣」


    「近?」


    成海一臉驚訝,美弦接著說道。


    「對。你們知道美弦和加賀七段的對局有大盤解說會吧?地點就在將棋聯盟」


    「但我聽說早就滿員了啊……」


    「受那孩子所托,留了兩張席位」


    美夏說完,瞥向成海的表情。


    「……那個地方,不想去嗎?」


    「…………是啊。說好再也不涉足的地方。沒興致啊」


    何況自己現在完全幫不上她。反倒隻會礙事。


    但是——


    「可是,我想回應那家夥的願望。我既然教那家夥下棋,就有這個責任」


    自己搞砸了約會,至少這次能順從美弦的期待。


    「嗬嗬……太好了。若是你不肯來,還在苦惱怎麽抓你過去呢」


    成海沒拒絕這事讓美夏的表情放鬆下來。


    「美夏小姐也會去觀戰小弦的對局嗎?」


    「當然。雖說不是觀戰,而是擔任大盤解說的助手」


    「美夏小姐做助手……哇太豪華了」


    茜不禁吐露出熱氣。


    解說會幾乎都由兩人一組負責。


    大多是由職業棋士擔任解說員,女流棋士負責助手一職。


    解說員的工作如字麵意義一樣,在將棋進行時解說棋路、局勢、戰型等等。


    另一方麵,助手的工作是幫助聽眾更容易地理解這些解說內容。


    簡明易懂地解釋專用術語,聽取聽眾的疑問並引入解說中。


    身為現役女流頭銜保持者的美夏擔任助手這件事本身就很難得。


    畢竟她會比站在一旁擔任解說員的職業棋士更加引人關注。


    「這可是舍妹大顯身手的舞台。選上本小姐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吧。嘛……既然解說員是那個人,本小姐也隻是個陪襯罷了」


    「那個人是指……?」


    針對茜的詢問,美夏鄭重地開口道。


    「……名王」


    「哇!俊男靚女齊登場啊!」


    想象著職業棋士和女流棋士的頂級人物並列的場景,茜感動不已。


    而在茜純真感想的另一邊,成海注意到美夏的表情有些陰沉。


    「……發愁嗎?」


    成海這麽一說才想起來,先前名王來這兒的時候,她也是一臉苦澀。


    「嗯……算是吧」


    美夏也不加隱瞞地交代了。


    「以前在活動裏對局的時候……贏了名王」


    「贏了!?陸奧名王!?好厲害好厲害!」


    茜又興奮起來,但美夏的表情依然很為難。


    「沒什麽可高興的。名王大概也不是認真的吧。即便如此,女流棋士贏了最強棋士……變成這種奇怪的話題了。明明隻是僥幸取勝」


    隻不過贏了一次就被搬上神壇,所以美夏才會心情不佳。


    「還有這種事啊?」


    「就是有啊」


    身為女流棋士會頭麵人物的美夏因此進退兩難。


    「名王也常常拿輸給我這事開玩笑……那天肯定會不安啊」


    搖頭歎氣的美夏又下了一手。


    「…………僥幸贏了,嗎」


    說不定名王是認真下棋又輸掉了呢——成海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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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弦和薰對局當天。


    對局開始於上午十點,在這之前就有大批媒體相關人士聚集在將其會館門前等待兩人登場。人數太多以至於擠出會館用地,延伸到了道路上。


    不明真相的路人們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這邊。


    過了上午九點,在蒸人的暑氣中率先露麵的是薰。


    他身著瀟灑的西裝,擺出端正的姿勢,向記者們微微點頭致意。


    於是記者們飛快地趕到薰的身邊。


    「加賀七段!這是您第一次同女流棋士對局,請問您有什麽期許呢?」


    「我隻想和平時一樣下出自己的將棋。就算以女流棋士為對手,我也會注意保持常態」


    「三河女流三段在這之前可是獲得九連勝了啊?」


    「雖然是名強敵,但我會努力不讓自己成為第十個手下敗將」


    「師傅陸奧名王有過什麽囑托嗎?」


    「好好下棋吧,隻有這句」


    薰耐心地依次回答提出的問題。


    麵對試圖把自己和美弦描述成競爭對手從而炒熱氣氛的媒體,薰順應話題進行評論。


    他遵從眾人期待,裝出一副貨真價實的好學生麵孔,而內心卻全然不同。


    (我和三河女流是競爭對手……嗎。真是被看扁了啊。不讓你們重新認識我的話……)


    薰的腦海中已經在想象對局結束後的場麵——作為勝者接受大眾媒體采訪。


    加賀七段果然很強啊。相比女流棋士實力懸殊啊——為了營造這種想法,就要做些風趣的評論。


    不能由自己挑明,而是要讓對方自然地意識到這一點。


    (真是的……被人期待還真麻煩)


    薰露出笑容,完美掩蓋住心中的醜惡,走向對局室。


    目送一名主角離去後,記者們急不可耐地等候另一名主角。


    當那位終於現身時,記者們無不大吃一驚。


    伴隨著三河女流名櫻到來的三河美弦女流三段——穿著哥特蘿莉貓耳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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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穿這身衣服!請馬上回去更換!」


    甫一見到美弦的打扮,一名將棋聯盟的男性員工變臉色大變飛奔過來。


    然而美夏攔在他身前。


    「將棋聯盟的規定裏沒有哪項說不許穿成cosy啊」


    「請有點常識好嗎!今天可是有轉播啊……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穿成這樣嗎!?」


    「這是這孩子覺悟的證明。也是她全力以赴的決意。或許你不能理解這些話,但請務必不要阻礙」


    在美夏和員工爭論時,美弦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靜靜佇立。


    沐浴在四麵八方傳來的不解視線中,但她一心隻想著對局。


    「總而言之!不行就是不行!」


    「啊你這人!怎麽說你才懂呢……」


    常識之類的美弦當然知道。


    盡管如此,她還是尊重美弦的決斷。


    為了提高勝算不擇手段。哪怕這些手段近乎祈願和迷信——在妹妹如此斷言後,姐姐決心守護她。


    美夏發誓,在這一局中,無論如何都要讓美弦如願以償。


    美夏發誓,為了向自己坦白一切的妹妹,自己會縱容她的一切行徑。


    為此美夏企圖借助頭銜保持者的地位強行闖關,但員工抵抗得相當頑強。


    (早知如此,提前找人疏通就好了……)


    雖說有些後悔,但『妹妹要穿成cosy去對局所以請幫幫忙』這種事哪能和別人商量啊。到頭來還是隻能蠻幹到底了吧。


    「已經快到對局開始時間了!馬上找人去拿更換的衣服,趕緊換上……」


    「不行!不答應!」


    就算自己背負所有責任也要讓對局實現——正當美夏決心發動全麵戰爭時。


    「那樣沒什麽不好的吧」


    說話人是今天的對局解說者,陸奧名王。


    「連名王都……」


    「正如三河名櫻所說,沒有充分的覺悟是不會穿上這身衣服的。今日將棋的求勝秘密,一定就在這件衣服上吧」


    「秘密什麽的……該不會是靠這種打扮削弱加賀七段的注意力這種邪門歪道吧……」


    員工向美弦拋去輕蔑的眼神,但名王咯咯地笑了。


    「我可不記得收過會被這種事情影響注意力的弟子。三河女流也是,我不認為她會做出這種事」


    名王在嘴邊展開扇子,直截了當地斷言道。


    「隻許勝不許敗……擁有這般堅定的意誌,才能做出這種決斷。既然如此,難道不該尊重她的意誌嗎?」


    在他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向陽莊看到的美弦身影。


    穿著不合時宜的cosy裝束,卻用認真的眼神旁觀著對局,從她的側顏中能讀出對將棋的直率熱情。


    「而且以前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比如染成金發來對局,還有戴著假發的……」


    他主張這次美弦的cosy同樣不值得吹毛求疵。


    「但、但是這次媒體的關注度也非比尋常……」


    「所有責任都由我和三河女流名櫻來承擔」


    「名、名王!?」


    名王主動攬過讓美夏也難掩震驚。


    「……這樣好嗎?」


    「就讓我濫用一次名王的地位吧」


    語氣中聽不出任何自高自大的成分。


    「名王和名櫻……承擔責任還不夠嗎?」


    言畢,聯盟員工隻得舉起白旗。


    於是,美弦身著代表決心的哥特蘿莉貓耳服的對局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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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海和茜到達將棋會館時,對局正要開始。


    「長門君,這邊這邊」


    茜穿著平時那身辣妹風時裝招手道。


    與將棋氣氛格格不入的茜吸引了場上所有人的驚訝目光,但她毫不在意。


    直率地活出自我。


    「你倒是覺得這個地方很有趣,可我不覺得啊……」


    成海努力克服胸口悶堵、呼吸困難的症狀。


    雖然下了決心要回到這個地方,但當他看到這裏時依然難掩內心的震動。


    「……冷靜點。我是普通人。不是來下棋的……」


    多次深呼吸後,他總算平複心境,走進建築物內。


    避人耳目般悶頭前進。


    穿過采訪相關人員和聯盟員工,走向二樓的大房間。這間平日裏麵向普通人的將棋教室,就是今天這局的大盤解說會場。


    成海和茜打開教室門,發現裏麵擠滿了眾多的將棋粉絲和采訪人員。


    房間盡頭放著大盤,旁邊備有監視器,裏麵映出今天的主角。同樣的影像也被傳到網上,由各家視頻網站播放。


    今日對局的關注度可見一斑。


    監視器放映出的特別對局室中,薰在上座、美弦在下座。


    美弦穿著哥特蘿莉貓耳服。其他觀眾的驚叫聲不絕於耳,但習以為常的成海和茜意識到,她決心在本局中全力以赴。


    靜靜冥想的身姿傳達出奔湧的鬥誌,即使遠隔監視器也能感受到。


    在大盤兩側的位置上,本局的解說者美夏和名王已經做好準備。


    陸奧名王身著沉穩的西裝,美夏也穿上素雅的女褲。


    成海和茜剛一入座,那兩人就按照計劃行動了。


    「對局馬上要開始了,名王預計會出現什麽樣的將棋呢?」


    「加賀七段居飛車和振飛車都能下,屬於不拘於戰型的棋風。雖然事前會有某種程度上的作戰計劃,但也要視對手的應手來隨機應變。所有很難預料啊」


    「原來如此。那麽您對三河女流三段有何看法呢?」


    「她一直都是振飛車黨,近來銳氣漸增。至今為止她在獲勝的對局中都是用振飛車,恐怕今天也會振飛車吧……就是這樣」


    名王做出標準解答後,忽然降低音調說道。


    「她在本局中全力以赴的鬥誌非比尋常。或許不要把今天的三河女流三段同過去相提並論比較好」


    對這名棋士的銳眼,美夏隻得拜服。


    接著——上午十點到了。


    『時間已到。請加賀老師執先手』


    監視器的另一端,擔任記錄員的青年出聲道。


    以此為信號,美弦和薰深深低頭致意。


    命運之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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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局開始不久就迎來急轉直下的發展。


    第四手,三河女流三段——4二玉。


    與暗示使用振飛車的薰相反,美弦這一手以居飛車為目標。


    大盤解說會場一片哄然。


    「不振……嗎」


    名王早有預料似的點點頭。


    「這麽快就偏離預想了。是不是和三河名櫻預想中的一樣?」


    「嗬嗬,名王這一問真是刁難啊」


    明明你也早有預感啊——美夏沒有明說這話,但名王從她的表情中看得出來,於是輕輕聳肩。


    「對那孩子來說,這次對局很重要。非常重要……應該說是極其重要的將棋……」


    美夏回答時看向成海。


    (搞什麽……啊……)


    成海從那視線中看不出她的本意。


    但她的眼神非常溫柔。溫柔到無以複加。


    這份溫柔應當送給美弦才對——為何自己胸中一陣躁動呢。


    「原來如此……」


    名王仔細思量著美夏這番言語的含義。


    對於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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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弦和薰的對局從序盤起就展開正麵對決。


    薰將飛車移到七筋,堵住角道,以緊緊圍住王將的陣型——穴熊為目標。但美弦不容許他這樣做。


    她在薰的穴熊完成前出招了。當然,美弦的陣型尚不完整。


    這是振飛車黨難以想象的攻擊將棋。


    這跳出了檢討人員的判讀範圍,局麵進行到此,美弦的下一手無人能料。


    由於美弦的驟變,旁觀對局的棋士、記者和大盤解說會的觀眾都驚呆了。


    然而,最為驚愕卻無能為力的人是對局對手薰。


    (竟然……竟然變成這種將棋……!!)


    對薰來說,這種發展完全出乎預料。


    如果對手移動飛車,就按照計劃憑實力打敗她。


    若是對手下居飛車,薰有信心擊敗這種臨陣磨槍的粗陋攻擊。


    然而——兩種情形都沒有發生。


    對手的居飛車激烈又凶狠——讓他沒有攻擊餘地。


    無論多麽謹慎的應對都沒能阻擋對手的攻勢。


    比起那個軟弱的女流棋士簡直判若兩人。


    (這不就像是在徹底耍我嗎……!)


    正當薰心有不安時,美弦下了一手。


    4九角——把角行打入敵陣深處。


    對這手擊雙※殺金將的棋招,薰稍作思考後用底步防守——5九步打。


    被迫將原本留作攻擊的步兵拿來防守。


    自己的攻擊棋路更加難以實現,這讓薰咬緊嘴唇。


    然而,天才棋士不會就此倒下。


    (……暫且忍耐。一定要擋住進攻。雖然穴熊尚未完成,但也比對手玉將的陣型更加堅固)


    拋棄虛榮、切換頭腦,薰將船舵轉向最適合求勝的方向。


    然後雙方暫時進入略顯滯後的陣型整備階段。


    雖然薰缺乏攻擊手段,但遭到完美防禦的美弦一時間也難以攻破對手防線。


    在一陣堅守後,終於輪到薰發動攻擊了。


    6四步打。他投出暗器擾亂對手陣營。


    接著他沒去動用金將換掉角行,而是將剛到手的金將打在對手玉的側腹。


    美弦讓玉將逃開,但薰用飛車追殺同時升變。攻守形勢完全逆轉。


    薰終於要將美弦置於死地了。


    (看我徹底摧毀你的攻勢!)


    他準備捕獲美弦的角行。美弦在十幾手前為進攻而打入的角行最終沒能大顯身手,落得束手就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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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要被吃掉了啊……」


    大盤解說會場上,陸奧名王玄妙地輕聲說道。當前局麵下還是先手方的薰略有優勢,但美弦被吃掉角行後必定會在轉眼間陷入不利局麵。


    「三河名櫻你怎麽看?」


    「最壞情況下也能換掉對手的金。雖然有所駒損,總比白給要強」


    「但先手拿到角後……後手陣營還能守住嗎」


    「…………」


    名王的評論讓美夏一時無從回應。


    美弦的防禦要看就要被薰的龍王擊潰。要是再對上角行,就很難堅持下去了。


    反觀薰的防禦,雖未能組成穴熊,但王將周圍遍布金將銀將。而作為美弦為數不多的攻擊棋子,這枚角行已是風中殘燭。


    形勢傾向先手——美弦明白,任誰都會有這種感想。


    然而——


    (就算所有觀看對局的人都認為先手能贏……你也不會認同吧)


    美夏的眼神看向的是——成海。


    他睜大雙眼,出神地凝視著監視器。


    「長、長門君……?」


    鄰座的茜發現他有些不對勁。


    他的雙拳正微微顫抖,呼吸短促。


    汗水從下巴滴落,打濕了衣服。


    接著從他戰栗著的口中艱難地吐出話語。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下出這種將棋啊……」


    美弦所下的將棋——正是原本成海在獎勵會三段聯賽最終局中下出的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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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薰也意識到了真相。


    (這……不隻是巧合……?)


    薰把成海視為威脅自己的存在,因此通讀過成海在獎勵會時代的棋譜。


    所以從美弦的應手中感到成海的麵貌並不讓薰感到奇怪。


    畢竟她向成海學習將棋。棋風中有相似之處也屬正常。


    她不過是為了今天的對局在有樣學樣地下棋——薰如此輕視著。


    然而有些不對勁。


    純粹的模仿能生出如此濃厚的他的氣味嗎。


    能讓她下出的每一手都散發出他的氣息嗎。


    (…………等等)


    薰在腦中從頭排起本局的棋譜。


    7六步、3四步、7五步、4二玉、6六步、6二銀、7八飛車——在重現至今為止的棋步後,他得出最糟的結論。


    (這是……那家夥在獎勵會下的最後那局……!?)


    薰驚詫了。


    按理說,隻憑個人絕不可能重現棋譜,但眼前的將棋同成海過去所下的將棋別無二致。


    (怎麽可能……我隻是下出理所當然的應手!隻是自然地下出這種局麵下的最佳棋步!!)


    這意味著什麽呢。想到這裏薰當即絕望了。


    這局將棋在決戰開始的瞬間——在後手出招的瞬間,就注定了先手的敗北。


    沒錯,就像那場三段聯賽的最終局一樣。


    (可惡!可惡!!)


    薰的腦力裏亂作一團。


    明明還沒到終盤。


    明明正要迎來能否將死、是攻是守的關鍵時刻。


    卻在此時宣告這些掙紮全屬無用,勝負已定了嗎。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勉強保持著冷靜的表情,他拚命尋求著破局方法。


    薰在不經意間抬頭後——頓時啞然。


    他看到美弦將視線落在盤上,以稍稍前傾的姿勢保持正坐,宛如雕像般紋絲不動。


    沉浸在局麵中,切斷此外一切感官,一心隻為下出製勝一手。


    這副身姿,這種氛圍——酷似成海。


    (對了……我想起來了……)


    在腦海中重現當時棋譜至最後一步的薰明白了。


    重現應手這種事,說來難以置信,實則理所當然。


    因為在這局將棋中,『當前局麵下依然是先手優勢』。


    占據優勢地位就會去下最佳棋步,自然會下出過去的棋步。


    於是自己才會在不知不覺中下出那時的將棋中先手所下的最佳棋步。


    (這樣啊……先手的、我的優勢……到此為止了)


    這時,美弦下了一手。


    這一手正是令薰將成海視為威脅的一手。


    這是僅憑一招就逆轉了後手的劣勢,超乎所有人預料的一手。這是讓原本應該倒向先手的天平瞬間擺回原位的一手。


    想出這一手的家夥一定是怪物——這是令人被感動和恐懼所吞噬的一手。


    後手——3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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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不要角了嗎!?』


    看到監視器中映出的美弦棋步,大盤解說會場掀起一陣喧嚷。


    舍棄角行、拱進步兵,一般而言不是正常人所為。而且前進後的步兵並沒有威脅對手的大棋※。


    「這是……」


    就連名王也未能在判讀後揣摩出這一手的本意,隻得默不作聲。


    美夏也驚訝地瞪大眼睛,嘴邊卻露出微笑。


    「…………原來如此」


    在默默判讀足有一分鍾左右後,名王終於開口道。


    「角被吃掉的同時可以做出成步。這枚成步位於先手玉附近,足以發起進攻,是這樣的構思吧」


    名王在大盤上移動棋子。


    在先手玉正上方升變出的成步,看起來確有威脅。


    「後手玉沒問題嗎?連角都送給對手了……」


    「沒法將死。不……說不定根本沒法將軍」


    找不到下一手、甚至再下一手的將軍棋步。


    後手陣營中雖寒風呼嘯,卻沒有被將死的跡象。


    「這個構想真是厲害。一般來說首要考慮救角,其次嚐試吃棋換子。可她反而選擇棄角,賭在成步上……」


    「忽然冒出一招妙手呢」


    「嗯嗯……真的很震驚」


    大盤解說會場仍然充斥著喧囂。


    隻有成海獨自一人,安靜地看著監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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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變招了)


    薰做出這個結論。


    持續下出最佳棋步隻會輸棋。


    那麽不去下最佳棋步就好。換言之選擇次佳棋步,偏離過去的棋譜。


    當然這樣做會拉開差距。可接受注定的敗局隻會更遭。


    即使暫時有損於形勢,自己也有實力挽回局麵。


    (那時候的將棋是吃掉角,讓步升變為成步。這枚成步在最後詰棋時發揮作用……既然如此!)


    薰沒有吃掉角行,而是除掉拱出的步——3六同步。


    意誌保持前傾姿勢注視盤麵的美弦瞬間後仰。


    她仍將目光固定在局麵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意識到了啊……)


    再也回不到那張棋譜了。不能依賴於成海的將棋了。


    從現在起,到了檢驗三河美弦孤身一人的將棋實力的時刻。


    (請看著吧,長門先生……我從長門先生那裏學到的東西……現在就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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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的激戰炒熱了大盤解說會場的氣氛,唯有成海不為所動。


    美弦下出了自己的將棋——同自己決定離開將棋界時的棋譜一模一樣。


    腦海中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那家夥……下了那局將棋……)


    她會模仿既有將棋這件事並不奇怪。調查一下就能輕易找到棋譜。對棋士來說能夠背誦棋譜是理所當然的事。


    比起這個,薰被拖進這張棋譜才更令人吃驚。到底用了什麽手段才能將對手引入預定的棋路呢。


    再加上對手是職業棋士,要做到這一點格外困難。


    (……不對,不是這樣)


    若是換了其他人,肯定會對此大加讚賞、震驚不已、感慨萬分。


    但成海不一樣。


    對他來說最為關心的是——在如此重要的對局中,這般下棋的理由是什麽。


    (她說想讓我來這兒,就是為了讓我看到這個嗎……?)


    可是看到了又能如何。自己看到了這張棋譜又能怎樣。


    在重要的對局中選擇這種——這種毫無價值的將棋,究竟有何意圖。


    (那家夥……想告訴我什麽……?)


    在監視器的另一端,局麵已然跳出過去的棋譜,邁向未知的將棋。


    ———————————————————————————————————————


    局麵迎來最終盤。


    美弦和薰都保持前傾湊近盤麵,來回審視自陣和敵陣。


    但兩人的視線停留在先手陣營的時間更長。


    換言之,他們在研究先手玉能否將死。


    (……這一手,更快)


    在詳查雙方的陣型、攻擊棋子的位置和持棋之後,美弦做出判斷。


    薰向自陣的要害發動突擊,是該轉為防守還是該繼續進攻,下一手讓美弦無比煩惱。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會選擇防守吧……)


    在保證自玉安全、應付對手攻擊的前提下,發動反擊打敗對手——這就是三河美弦這名棋士賺取勝星的必勝法。


    她對這種方法既有絕對的信心,又有實際成果。


    而這次——她舍棄了這種方法。


    這局將棋——用進攻取勝。


    進攻進攻進攻,不停進攻直到獲勝。一心一意地推進棋子,借此獲勝。


    就像那天看到的將棋一樣。


    像那局令人激動不已、渾身戰栗、心潮澎湃的將棋一樣。


    (我從那個人身上學到……要進攻!)


    美弦一把抓起棋台上的金將,打入敵陣深處。


    看到這一手,薰陷入沉思。


    目前為止,原本比美弦多出來的持棋時間逐漸減少,終於被反超。


    但薰仍然沒有下出下一手。


    他在——尋找認輸時機。


    (闖進來了……嗎。從她過去的棋風來看,絕對會選擇防守的一手的……)


    這就是她從


    成海那裏學到的東西吧——薰這時才真切地領悟到這一點。


    從那家夥身上能學到什麽啊,穿著搞笑似的衣服下棋是要幹嘛啊。


    內心所持有的輕蔑、侮蔑、輕視、大意——悉數還施己身。


    (是要在被詰的時候投降呢,還是要作形※成隻差一手就能贏的局麵呢……)


    職業棋士的棋譜會永久保存,因此不能留下被玷汙的棋譜——薰在心中描繪著認輸局麵。


    於是他想到——那時的最終盤是什麽樣子,呢。


    (……不得不承認啊)


    在深入思考幾分鍾後,薰做出決定。


    他下出了阻擋美弦進攻的一手。


    那是徑直通向自玉被將死的一手。


    美弦沒有看漏,越過薰的防線使出攻擊的一手。


    薰防禦。美弦進攻。薰再防禦。美弦再進攻——如此循環,終於到達了薰的王將在數手內就會被將死的局麵。


    要認輸了嗎——無論是誰都會這麽想吧。


    但是薰行棋了。


    敗局已定卻繼續下棋。


    美弦在看到這一手後——稍稍點了點頭。


    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沒有觀察對手的樣子,隻是繼續盯著盤麵。


    還差三手就將死了,還差兩手,還差一手——好了。將死了。


    「…………我輸了」


    薰清晰洪亮地宣告認輸,並深深低頭。


    美弦稍遲一步,也同樣低頭致意。


    對局結束後不久,相關人員進入對局室。緊接著眾多的大眾傳媒人士雪崩一般湧進來。


    對局室轉眼間成了采訪會場。


    其實美弦和薰經過長時間對局都已經很疲乏了,但這場對局廣受關注,因此兩人無法拒絕采訪。


    「三河女流三段!恭喜獲勝!首次戰勝的職業棋士是加賀七段,能請您回顧一下本局嗎?」


    「在中盤的關鍵時刻舍棄角行、拱進步兵,這是計劃好的一手嗎?」


    「這局棋真是讓人捏一把汗!結束後的感想是?」


    已經沒人在意美弦穿成cosy這件事了,畢竟都想聽聽戰勝天才棋士的女流棋士的心聲。


    被數十架照像機鏡頭對準的美弦——隻是沉默地站起來。


    在旁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來到拍攝對局室的攝像機前,正坐下來。


    「我隻是……下出自己憧憬的將棋」


    美弦麵向鏡頭說道。


    「從第一次見到那張棋譜開始,我就一直……一直憧憬著。比任何人都更加憧憬。要是能下出那種將棋該多麽幸福啊,一直這樣夢想著」


    場上沒人理解美弦的舉動。不明白她想做什麽。


    其中唯有薰無奈地露出苦笑。


    「但是那個人……停止下棋了。他說自己……下了一局最差勁的將棋。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很震驚。因為那局將棋,那局將棋真的……是我最喜歡的棋譜」


    美弦哽咽著擠出話語。


    「我最喜歡的將棋卻被那個人打心眼裏討厭了,憎惡了。但是……但是我不想讓他討厭將棋!想請他繼續下棋!」


    在衝動的驅使下,她懇求道。


    「我在想自己能做些什麽!我所能做的隻有下棋……那我就證明給你看!雖然你討厭這張棋譜,但這張棋譜明明……明明那麽讓人感動啊!」


    回過神來,美弦已淚流滿麵。


    終於傳達過去了——一股達成使命的安心感湧上心頭。


    「我這些話可能沒法治愈你的創傷……但我想讓你知道!我最喜歡你的將棋了!所以……所以求求你!」


    已經沒人能阻止美弦了。


    「請不要……不要害怕將棋!!」


    她是不是在看著某個不在場的人——人們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這點還是能看出來的。


    「…………那個,怎麽說……就、就是這樣!」


    在盡情傾訴戀慕之情後,美弦突然恢複理智,麵色通紅地朝著照相機行禮。


    接著起身快步離開了對局室。


    眾人隻得默默地目送她離去。


    前來采訪美弦的記者們因放跑了主角而狼狽不堪。


    若是直接追過去,卻又對留在現場的加賀七段太過失禮——記者們進退兩難。


    「那就……開始采訪失敗者吧」


    察覺到氣氛沉重的薰順勢開玩笑道。


    「失敗者什麽的……」


    「不不,我就是失敗者。號稱今天不會輸給任何人的失敗者」


    薰製造出毫不在意的氛圍,總算讓記者們放鬆下來。


    「可以請您回顧這一局嗎?」


    「徹底輸了……隻能這麽說。三河女流過去從沒下過這樣的將棋。恐怕這是相當深入的研究成果吧」


    「中盤您有機會吃掉角卻沒去吃,有什麽意圖嗎?」


    「那個嘛……一定吃掉就完全落入對手的研究棋路了,就是這樣」


    之後薰和記者們的問答也在繼續。


    就在采訪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名記者提問道。


    「加賀七段,您一直下到被將死為止,有什麽原因嗎?」


    對於這個疑問,薰清晰地答道。


    「我想留下棋譜。留下三河美弦這名女流棋士,把加賀薰這名棋士打得一敗塗地的棋譜……如此而已」


    ———————————————————————————————————————


    卻說將棋會館的正門處。


    成海站在一片樹陰下,遠離為美弦的勝利而鼓噪的記者們。


    受到美弦此生唯一的告白後,成海像是要整理心情似的吹著風。


    天已暗,風漸涼。


    風中的成海內心卻充盈著不可思議的溫暖。


    耳邊縈繞著美弦的話。身體每每隨之滾燙。


    居然有人會喜歡那種將棋啊——他為此感到意外、不可思議和困惑。


    尚需時日,他才會發覺這種感情名為『喜悅』。


    「回想起來,最初問她為何來我這兒的時候……她好像生氣了」


    是因為自己以全勝戰績突破獎勵會三段聯賽所以才想來學習將棋嗎——成海這麽說的時候,美弦無端地憤怒了。


    我絕對不是被那種紀錄吸引過來的——她這麽說過。


    她不關係紀錄、勝負和成績,純粹隻是被自己的將棋吸引了。


    想下出和那個人一樣的將棋——什麽的。


    對下棋者而言,還有比這更高的讚美之辭嗎。


    「不要害怕將棋……嗎」


    美弦的心意大概全寄托在這句話上了吧。


    作為贏得對局勝利的主角所獲得的權力,她將受人稱讚的機會棄之不顧,一心隻想傳達向自己傳達心意。


    「真受不了……沒想到反倒是那家夥來教訓我啊」


    不要害怕職業棋士——過去明明自己在鼓勵她,這下師徒的地位對調了。


    她所拚命傳達的直率心意,該如何在自己內心消化才好呢,完全搞不明白。


    尚需時日,他才會發覺這種感情名為『快樂』。


    「我


    ……真的可以去下棋嗎……?」


    自己下出了最差勁的將棋,但有個人卻說她喜歡那局將棋。


    自己憎惡的棋譜,但有個人卻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棋譜。


    就算這樣,自己能容許嗎。


    自己擅自關閉了下棋未來的大門,如今卻又要重新下棋這件事。


    不可能容許——像這樣的決斷。


    若是過去的自己,一定會在轉瞬間做出來吧。


    不去和別人商議,當即拋棄這種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將心意傳達給了自己。直截了當地傳達給自己。


    不要害怕將棋——這份心意。


    那麽——


    「…………下棋吧。為了你」


    既不為自己,也不為紀錄。


    隻為那個說最喜歡那局將棋的人而下棋。


    「那麽,該做的事是……」


    成海穿過一群群來來往往的記者,走進將棋會館。


    在徘徊幾分鍾後,他找到了目標人物。


    那是過去在獎勵會時代關照過自己的聯盟員工,一名女性工作人員。


    「好久不見」


    聽到有人出聲問候,那名女性愣了一下,但當她發現來人是成海時不禁驚訝地跳起來。


    在三段聯賽中全勝卻離開將棋界的青年,其麵容是不會那麽輕易從記憶中消失的。


    「不好意思我就直入正題了,我有件不情之請……想和您商量下」


    成海還在迷茫該如何說出口。


    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遣詞造句。欲說還休,不知如何直抒胸臆。


    尚需時日,他才會發覺這種感情名為『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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