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麵人在城市的每個角落源源不絕地冒了出來,三鈴從自宅的屋頂上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那並非以往的他們。眼前的狐麵人在額頭上開著巨大的眼睛,以雙手專心地把所有建築物一個接一個地摧毀──正確來說是分解。


    「久等了,『我』。」


    跳上肩膀的misuzu現在是小狐狸型態。


    「『我小姐』,這是什麽狀況啊?」


    「二○二七年的世界,是根據堅書naomi的曆史區劃出來的,阿爾塔拉所記憶的世界。簡而言之,就是所謂的夢中夢啦。或許是因為堅書naomi取走了琉璃的檔案,使得那邊的電腦發生異常,所以係統正在把一切夷為平地呢。」


    就算建築物遭到分解,隻剩下以ar護目鏡觀看的那種彈出式情報,三鈴依舊對這裏是在檔案當中沒有實際感受。即使如此,她也清楚一件事,就是必須盡快逃出這個開始瓦解的世界。


    「ruri已經去協助堅書同學了。他也打算透過其他方法闖進二○三七年的舞台。」


    「你說堅書同學……」


    三鈴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勾起微微笑容。


    是嗎?他變得如此了不起啊。開學典禮那天,在男生隊伍中注意前後、提心吊膽地走著的他,如今已經成為為了幫助公主殿下而勇闖未來的一名騎士。


    「因為變身後的『我』成為和那群狐麵人──自我修複係統相同性質的存在,所以和他們兩人的侵入途徑不一樣。出現在那邊的時間與場所也會有若幹偏差。我們走吧,入口就在堅書naomi擄走琉璃時開通的洞。」


    「知道了。」


    三鈴重新把狐狸麵具戴在臉上,讓misuzu坐在肩上前往煙火會場──宇治公園。


    行進途中,她發現鎮上的所有事物都已遭到狐麵人分解處理。無論建築物、山峰以及河川都有狐麵人貼在上麵。


    雖然京都塔乍看之下沒有變化,然而一旦仔細觀察,便會發現狐麵人猶如群聚在蛋糕上的螞蟻那般緊緊貼在上麵。三鈴慌張地別開視線,因為她討厭蟲。


    三鈴在無人的京都市內奔馳。


    狐麵人絲毫不看這邊一眼,隻是專心投入在自己的工作。


    「原來那些人不是為了消滅〈幻影〉的輔助機器人啊。」


    聽到三鈴的這番話,misuzu一臉歉疚地說:


    「對。我剛才也說過了,是自我修複係統。他們的功能是解決在紀錄內發生的異變。〈幻影〉是非常細微的錯誤,對他們而言並非那麽嚴重的問題。所以才必須要由你指定才能消滅。」


    「那股像是魔法一樣的未來力量,也全都是程式的力量?」


    「是啊。是以即時處理駭進係統。因為要是做得太過火反而會被狐麵人盯上,所以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騙了你那麽多事,對不起。」


    「不會。反正感覺上依舊是未來的不可思議技術。該怎麽說呢,就像是高度的科學其實和魔法沒有兩樣吧。」


    三鈴莞爾一笑,溶化了misuzu那張小狐狸的臉。


    兩個人一起在逐漸崩壞的世界奔馳。


    還沒到公園嗎?──


    三鈴趁著從高聳的屋頂往上跳時,試著遙望了目的地。


    她的眼睛確認到極為異常的景象。


    車子飛在空中。


    而且不是一、兩台,是一堆。無論是轎車、大型公車,甚至連工地現場會有的重型設備也毫無分別地飛在天上。


    「那、那是什麽!?」


    仔細一看,除了車子以外還有公車站的標誌、立式招牌、垃圾桶以及腳踏車,擺放在鎮上的所有東西都像是遭到磁力吸引一般朝這邊逼近。


    三鈴一邊閃過那些東西一邊前進,同時有種隻有身體裏麵傾斜的不快感襲來。大約九十度。然後她馬上就理解到那是正確的感覺。


    這些東西不是飛過來,也不是滾過來。


    「是掉下來,世界變成縱向了!」


    三鈴把視線轉向後方,也就是所有物品滾落的方向,這才發現另一端已被紅色極光覆蓋。被吞進那裏的物體,轉眼間就化為數位立方體碎片煙消雲散。


    三鈴一時也有了自己會跌進那裏的錯覺。即使世界變成縱向,自己的腳依舊貼在地麵沒有移動。仔細一看,其他的狐麵人也是一樣,依舊持續在進行解體作業。這表示自己現在和自我修複係統是相同的存在嗎?


    接著她又一次感到世界傾斜。這次車子是朝著正上方飛去。看來是直接上下顛倒了。事到如今,三鈴的腦袋已經轉不過來了。


    「『我』,堅書ncoomi開的洞就在那裏。」


    在前方的天空,浮著一個放出不可思議光芒的點。


    看樣子,三鈴不知不覺已經抵達目的地。


    位置很高。不知道是否能跳到那裏。


    此時,三鈴突然發現狐麵人成群結隊地聚集到周圍。開在他們額頭上的琥珀色眼睛快速移動,這讓三鈴基於本能擺好架式,但他們所關注的焦點是天空中的那個洞。


    狐麵人陸續聚集了過來,接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疊起來形成一座小山丘。


    「『我小姐』,狐麵人他們……」


    「他們也打算從那裏出去追趕琉璃──為的是消滅她。」


    「消滅琉璃?為、為什麽?」


    「因為這個世界的琉璃情報位在那裏,對阿爾塔拉來說是錯誤情報。不過現在來得正好,就讓他們當橋吧!」


    三鈴在狐麵人堆疊起來的山丘上奔跑。


    起初她選擇把腳放在踩下去也應該不會有事的肩膀一帶,但被從後麵逼近的狐麵人氣勢給嚇到,不知不覺間她也已經不顧位置在哪,總之踩就對了。


    「嘿!」


    三鈴衝進了光之洞穴。同時也有大批狐麵人一起衝了進去。


    內部是五彩繽紛的萬花筒。


    原本以為這景致酷似什麽,但其實是不像任何東西的幾何圖案,這個景象織出了好幾層分層並朝三鈴逼近,但是她卻穿了過去。


    盡管這是會讓人一直注視的幻想景致,但終點馬上就出現了。


    從正麵可以看到一個敞開的黑色大洞。


    三鈴的身體和剛才那群眾多狐麵人一樣被吸入其中。


    「嗚!」


    一瞬間感覺到像是被牢牢塞進封閉場所的窒息感後,三鈴被一股濁流順勢衝走,就這樣被扔到了寬廣的世界。


    濁流的真實身分是狐麵人。他們一群人緊貼彼此,雙手雙腳交纏在一起,就像是剛從包裝袋裏麵拿出來的蘿卜幹切片。


    事到如今,不管觸碰哪裏都不會讓自己感到內疚,所以三鈴擺動手腳從狐麵人群裏爬出去,一望外麵的景色。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頭上長著巨大鬱金香的男性,他一臉驚愕地瞪大眼睛與嘴巴看著這邊。老實說,三鈴對這個人物是誰完全沒有頭緒,但接下來看到了穿白色衣服的漂亮女性,以及有條不紊的無機質室內,讓她立刻聯想到這裏是某種研究室。


    說不定,這裏就是那個名叫阿爾塔拉的電腦所在的設施。


    「琉璃在隔壁的醫院喔。」


    還沒有遵照misuzu的指示行動,三鈴便被蜂擁而至的狐麵人形成的濁流送走,跟著飛出了窗外。


    比起因為來到十年後的未來而感慨,三鈴反而以肌膚意識到一種說不上來的「寬廣」。


    自己直到剛才還在那座研究所的機械裏麵。即使阿爾塔拉的內部大到與現實相比也毫不遜色,但在外麵可以感受到更確實的寬敞。


    狐麵人形成的濁流猶如瀑布般往地麵落下,三鈴好不容易逃出其中,並跳到了隔壁的醫院。


    當她踢著房簷奔跑時,聚集在窗邊的患者們紛紛以驚恐的視線看著她。這邊的世界也和現實一樣都有


    人在,而且他們看到狐麵人後似乎陷入了一片混亂。


    「在那裏,五樓的那間病房!」


    三鈴在misuzu的引導下滑進病房,然而等待在她眼前的卻是意外的景象。


    被一群人弄得亂七八糟的淩亂室內,以及空蕩蕩的病床。


    還有,坐在地上把雙腳往前伸直、緊緊靠在牆上的堅書naomi。


    在他缺乏生氣的臉上,隱約浮現出遭到毆打的紅色痕跡。


    「看來堅書同學已經搶回琉璃了呢──先等一下,ruri聯絡我了……ok。我去協助他們兩人逃離這裏。『我』也一起──」


    「等等。先讓我跟那個人說話。」


    三鈴注視著動也不動的堅書naomi如此說道。


    「……知道了。這顆鈴鐺上附有通訊功能,事情辦完後就叫我吧。」


    小狐狸用嘴巴與前腳靈巧地把鈴鐺綁在三鈴的緞帶上之後,在她肩上留下了輕踢一腳的觸感便從窗戶一躍而下。


    被留在現場的三鈴輕輕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緩緩地走向堅書naomi。


    近距離看到他多慮的表情,比最後見到的時候顯得更加陰鬱且一臉鐵青,連看的人都為他感到於心不忍。他伸直的其中一隻腳猶如木棒般,讓三鈴一直感覺那就像是掉在附近的全新拐杖。


    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執念。那個想法讓他遍體鱗傷,到頭來隻換來了現在這副德性。


    當三鈴在堅書naomi旁坐下後,他總算願意把視線朝向這邊,那副模樣猶如幹燥的石頭。


    自從在那次煙火大會朝著關住琉璃的牢籠飛撲過去以來,三鈴還是第一次以這個模樣直接和他碰麵。


    三鈴不發一語地取下狐狸麵具。直到剛才為止,堅書naomi還擺出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眼神,但此時卻因為詫異而緩緩瞪大眼睛。


    「你是……」


    「現在的你不是堅書同學。」


    就如同要打斷堅書naomi的低喃般,三鈴靜靜地開口。


    他的臉在那一瞬間浮現了疲憊的笑容,但立刻又被埋沒在麵無表情之中。


    「不是堅書同學,是嗎……你又懂什麽了?」


    「我懂。因為我一直看著你。」


    到了這個時候,堅書naomi才首次表現出可以稱為感情的情緒。


    「這是什麽意思?你之前都做了些什麽?」


    他表現出明顯的敵意與警戒心。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堅書naomi在之前過著學校生活的當下就已經在懷疑三鈴。


    被執念逼到走頭無路的他,想必根本沒有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信任對象。


    感到可疑的人,在他眼中肯定都是妨礙他達成目的的障礙。


    但是,三鈴卻不以為意地向他坦承。


    「因為我喜歡你。」


    「……!?」


    「所以,我才會總是看著你。」


    他感到困惑,以及驚訝。


    堅書naomi意外老實的表情,讓三鈴回想起他少年時代的麵容,並有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湧上心頭。


    這個人的確是堅書直實(naomi),是三鈴喜歡的堅書直實將來的模樣。他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最後的終點就是這裏,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三鈴想抱緊他,並跟他說「你很努力了」。可是,她不會這麽做。


    「不可以做這麽過分的事啦。堅書同學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你應該是更溫柔的人才對。」


    三鈴對他說出了之前曾對他說過的話。


    「琉璃肯定也會很傷心喔。那雙腳,是你為了拯救琉璃才勉強自己的對吧?」


    在一陣帶有肯定含意的短暫沉默之後,堅書naomi粗魯地開口:


    「我就隻有一行同學。如果是為了救她,我什麽都願意做,就算我的身體變成怎樣都沒有關係──」


    「怎麽可能沒有關係啊!」


    三鈴大聲地打斷他的話。


    「琉璃也同樣隻有你而已啊。要是你受傷的話,琉璃肯定也會傷心啊。」


    「她連感到傷心都辦不到。如果犧牲我一隻腳就能救她,那很劃算啊。」


    「不隻是這樣。你還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你失去了……你之所以為你的意義!」


    三鈴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要是有一天清醒過來,發現身旁的堅書同學已經不是堅書同學的話,那琉璃該怎麽辦才好?就算找遍整個世界,這裏也隻有唯一一個你啊!」


    「……!」


    聽到這番話的堅書naomi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三鈴知道這個表情。當直實為了重生琉璃因火災而燒毀的書時,跟琉璃在煙火大會上被帶走的時候,他都擺出了同樣的表情。


    「你背叛堅書同學這件事,同時也傷害了琉璃。你必須要一直作為堅書同學活下去才行。我也希望你,一直是那個堅書同學……!」


    看到說不出話、隻是放任嘴唇顫抖的堅書naomi,三鈴總算理解了。


    其實他也很痛苦。很討厭做出這種事的自己。他自己也很清楚,做出這種事的他,是不可能被琉璃接受的。


    但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我懂。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要救一行同學,就隻有這個方法了。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棄比較好嗎?意思是隻要看著躺在床上慢慢變老的她就好了嗎?意思是隻要看到活在機械裏麵的她,就該感到心滿意足了嗎!我不要那樣……!不管用什麽手段,我都希望再見她一麵、希望和她說話,希望她、能對我微笑……」


    堅書naomi用雙手遮住了臉。他似乎正感到後悔、感到悲傷,淚流不止。


    三鈴忍住不讓嘴唇顫抖,同時擠出聲音說:「不對。」。


    「隻要是為了琉璃,不論任何亂來的事都願意做的你,果然是堅書同學。隻不過依這樣的作法,不管琉璃還是你都無法獲得幸福。因為,你沒有辦法幸福。因為你讓改變的自己這麽痛苦。要是看到這樣的你,琉璃肯定也不會覺得幸福。」


    「……!」


    「我明白你難受的心情,也明白你在鑽牛角尖。可是,你再稍微對自己溫柔一點吧?我們一起尋找能讓堅書同學保持溫柔的自己、並同時迎接琉璃的方法吧?」


    「根本……沒有那種東西。那就是唯一的方法。是最後的手段。」


    「還沒有!」


    三鈴用叫聲蓋過堅書naomi僵硬的聲音。


    「堅書同學沒有放棄。無論是接受你特訓的時候,還是幫琉璃複原因為火災而燒毀的書時,他都沒有放棄。因為那個人就是你。而且就算過了十年,你果然還是完全不懂得放棄。」


    三鈴跪在地上,並握起了他的手。是雙每個關節都很僵硬,會讓人聯想到冰冷石頭的手。


    「要是你願意信任我的話,我會用盡所有方法協助這邊的琉璃清醒過來。雖然,我好像是存在於機械中的檔案,但說不定這樣反而能夠在許多地方派上用場。你也有些事沒辦法向堅書同學坦白對吧?但如果是我的話就不需要說謊。什麽都可以跟我說。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尋找,找出能讓你們兩人獲得幸福的方法!」


    三鈴豁出一切說服他,讓堅書naomi的臉上浮現驚訝神色。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三鈴沒有別開視線,而是筆直地直視他。


    「因為對我而言,你和琉璃都是別具意義的存在。而且拯救你們兩人這件事,對我而言也是同樣重要。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也不會讓你放棄!」


    三鈴的內心沒有動搖。要為了他們兩人、為了自己繼續加油。她現在就隻有這個念頭。


    堅書naomi瞪大雙眼,


    瞳孔來回遊移不定,像是要確認什麽似地再次望向三鈴。然後像是放棄了一樣──他一定是打消了要放棄的念頭,咧起嘴角浮現笑容。


    「我以為……已經沒有機會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過,說得沒錯。決定這件事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既然這樣,那事情就還沒有結束是嗎?我還能,繼續努力下去嗎?」


    堅書naomi凝視自己那猶如木棒般伸直的腳,然後再度把視線移回三鈴身上。


    「抱歉。幫我拿那邊的拐杖。」


    「這個世界也是機械裏麵的紀錄。」


    醫院正陷入一片混亂,堅書naomi帶著三鈴避開吵鬧的人群,從後門走到停車場後如此說道,與內容相反,他的聲音充滿著力量。


    「事到如今,我也不清楚這是什麽樣的構造。但既然自動修複係統會突然出現,就代表事情跟我想的一樣吧?」


    堅書naomi走起路來就像是拄著拐杖,卻和三鈴小跑步的速度相差無幾。隱隱覺得對方身材高大的三鈴,從重新戴上的狐狸麵具底下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按照剛才的對話走向,她很擔心堅書naomi發現這裏不是現實後,說不定會感到絕望,選擇把一切都拋下不管。


    然而雖然不明顯,但他的嘴邊確實掛著微笑。


    「但是,我必須做的事情一樣沒有變。我才不管自己和世界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我要拯救一行同學。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自然再好不過,上車吧。」


    開心,他果然還是那個他。


    淡色調的小型車停在眼前。三鈴在堅書naomi的催促下坐進副駕駛座。


    她瞬間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座位原本是這個世界的琉璃應該坐的地方。


    引擎聲發出咆哮,在車體小心翼翼地移動的同時,三鈴也把握時間朝綁在緞帶上的鈴鐺呼叫:


    「『我小姐』……嗯,是我。我和堅書naomi會合了。嗯?沒錯,是他本人。我和他正一起行動,現在要去救他們兩個了。要去哪裏才行?──京都站,了解。naomi先生,他們兩人正前往京都站!」


    「知道了。我們走吧。」


    輪胎發出尖銳的聲音並在一瞬間空轉之後,立刻咬在柏油路上,強而有力地將車體往前方推去。


    三鈴沒有餘裕去觀察眼前的十年後景色與自己熟悉的城鎮有哪裏不同。鎮上到處都是狐麵人,讓大家聞風喪膽。


    僅管這裏的建築物不像三鈴的世界那般遭到分解,但他們似乎在尋找某種東西。與在尋找〈幻影〉時的動作十分雷同。


    「他們打算消滅一行同學。」


    堅書naomi如是說。


    「現在的一行同學,高中生的她與現在的她是以同一位址存在於這裏。所以自我修複係統打算消滅其中一人來解決這個矛盾。但是,這種方法和殺害沒什麽兩樣──都是我的錯。」


    堅書naomi最後以紮心的自責方式結束說明,盡管他絲毫沒有慢下車子的速度,但眼神卻浮現出懦弱的神色。


    「去救她當然沒問題,如果能贖罪的話我什麽都願意做,但老實說……我沒有臉見她。這已經不是會不會被討厭的問題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不發一語。在隻聽得見引擎聲的車內,三鈴突然想起了一句無論如何都想說的話:


    「naomi先生,其實你不信任琉璃的眼光對吧?」


    三鈴刻意用開朗的聲音如此說道。堅書naomi有一瞬間以疑惑的眼神朝她望去。


    「……你在說什麽啊?」


    「你讓堅書同學做了和自己一樣的事。像是在公車上,或是在圖書室的時候。」


    「你是說那個啊。要是不那麽做,那家夥肯定沒辦法和一行同學成為一對戀人吧。所以和我采取同樣的方法才是成功的唯一手段。」


    「看吧,你不信任琉璃的眼光。」


    「這是什麽意思?」


    堅書naomi不耐煩地把頭靠在頭枕上。


    「我說,你喜歡琉璃的什麽地方?」


    「喂……」


    「還有時間對吧?回答我嘛。」


    三鈴死纏爛打地追問後,他擺出想立刻結束這個話題的態度回覆答案。


    「自己的事可以由自己作主的這種地方。一旦下定決心就會放手去做,不畏懼旁人的眼光。擁有某個膽小鬼絕對無法企及的強烈自我以及意誌。我就是被那種地方吸引的。」


    「那麽,你認為琉璃是被堅書同學的什麽地方吸引的呢?」


    堅書naomi稍微思考了一下,隨後又想了很久,當表情顯得相當糾結時,輕聲低喃:


    「……不知道。」


    三鈴嘻嘻地笑了。


    「是他溫柔的地方喔。」


    「溫柔的家夥到處都是。畢竟他就是隻有這點可取的男人,所以才需要筆記本。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其他人會為了琉璃花十年,持續挑戰三百次以上的。」


    三鈴不假思索地回答,讓堅書naomi頓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你知道嗎?」


    「其實啊,是我在那邊的世界幫你填補失敗後造成的問題喔。那時出現了好多個像是幽靈的你,真的很累人呢。」


    「幽靈……?難道是空白檔案?原來還發生過那種事啊,抱歉。」


    「沒關係。畢竟我樂在其中。啊,話題偏掉了。所以啊,琉璃很喜歡你這種非常溫柔的地方。可是對琉璃來說,其實還有一個非你不可的真正理由。」


    「…………」


    堅書naomi擺出了不再插嘴的態度。於是三鈴說出口了。說出肯定會給自己的心刺下最後一擊的那句話。


    「琉璃可以確實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是很厲害的女孩喔。不過這樣反而讓她滿足於現狀。以某種意義來說,那或許就像是外殼一樣。所以,需要有一個人願意帶她出去冒險。到她所不知道的殼外冒險。」


    三鈴可以感覺到堅書naomi倒吸一口氣。


    「當然,隻是把她帶出去而已是不行的喔。還必須是個在那之後能夠好好保護琉璃的溫柔的人。琉璃所需要的,是個性溫柔、知曉殼外的世界充滿著魅力,而且也知道要破殼而出是有多麽困難的人。而那個人呢,就是名為堅書直實同學的男孩子。」


    三鈴望向堅書naomi。


    「啊,你臉紅了?」


    「沒有。」


    「騙人,明明就有。讓我看一下。」


    「喂住手!我還在開車啊!」


    「隻是看一下而已嘛──你才危險吧,把臉別過去怎麽看得見前麵呢。」


    由於再繼續捉弄下去他好像會真的生氣,三鈴便把身體縮了回去,然後朝著鬆了口氣的他說道:


    「所以啊……就算作法和你不一樣也沒問題的。」


    她把話題切回一開始要說的話。


    「隻要他們能有好好理解彼此的時間就行了。隻要能理解堅書同學是什麽樣的人,琉璃肯定會注意到他的溫柔。理解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一雙能朝向陌生地方邁出步伐的腳。所以兩個人非常適合。互相都需要著彼此。」


    「…………」


    「不過,你應該是覺得琉璃有眼無珠,根本不會注意到那種事情吧──?」


    三鈴以嘲諷的語氣如此說道,他便有些慌張地說:


    「我哪會這麽想。你應該也知道吧。高中時代的堅書直實是個多麽遜的小鬼。你認為他是個有辦法像那樣肯定自己的男人嗎?」


    「……嗯。說得也是。我很清楚,因為我一直在看著他。」


    「啊……」


    堅書naomi不知該如何是好,沉默了幾秒鍾後,他以極為真誠的聲音說道:


    「抱歉,我喜


    歡的,隻有一行同學。」


    這句話比三鈴想像中更強烈震撼她的內心深處。她隻顧呼吸,心裏的話卡在喉嚨。但最後還是勉強回應了堅書naomi。


    「啊,嗯,那、那個,嗯……我、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我很清楚。剛、剛才很對不起。這種講法太狡猾了呢。其實我應該要告訴高中生的堅書同學才對,我真的是、完全不行……啊哈哈哈……可是……嗯…………我知道了……」


    沒有明確紮心的疼痛感,三鈴內心猶如迷路小孩一般地彷徨。


    堅書naomi雖然是堅書直實,卻不是堅書同學。盡管三鈴以這種不像樣的借口勉強安慰自己,支撐住心靈內壁,但十年後的他所說的這句話,就等同於在三鈴眼前宣誓要和琉璃締結永恒之愛。


    (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三鈴重重地吸氣。接著吐了口氣。


    這不是終點。真正的失戀還在前方等著自己。這不過是彩排。雖然剛才的講法過於狡猾,但這樣能讓自己覺悟到時會有多麽痛苦。真正告白時會比現在還來得更加痛苦。但如果是現在的話,自己應該能好好承受吧……


    他沒再主動多說什麽。想必他也知道在這時安慰三鈴才是最為殘酷的行為。三鈴也希望他什麽都不要說。盡管氣氛沉默到令人尷尬,但無疑是唯一的救贖。


    就在此時──


    砰!車輛後方傳來衝擊,讓三鈴不禁縮了下脖子。


    她轉頭望去,發現有好幾個狐麵人貼在車上。


    「什麽……!?」


    然而,三鈴所看到的景象,根本無法和堅書naomi所感到的震驚相提並論。狐麵人擠滿了前方的寬敞道路堵住去路。因此他緊急把車子減速。


    三鈴在情急之下尋求misuzu協助。


    「『我小姐』,狐麵人把路都堵住了。能不能想想辦法?」


    「先等我一下。好,可以了。我會給你一把魔法杖!你就在他們附近狠狠地揮下去。這樣一來就會引起一陣暴風,將他們暫時吹走。」


    眼前隱約浮現一道光芒之後,突然從裏麵生成了以前處理〈幻影〉時曾使用過的魔法杖握柄。


    「謝謝你,『我小姐』。」


    三鈴表達感謝之後將握柄拔出,接著──


    「由我負責開路。跟我來!」


    三鈴打開車門,衝進了旁邊流逝的風景之中。


    盡管她伸腳的瞬間差點絆倒,但與自我修複係統一體化的運動神經立刻做出反應,讓她馬上向前踏出下一步,衝向狐麵人大軍之中。


    「呀啊啊啊啊啊!」


    三鈴使出渾身解數揮杖。手腕上承載著重量。簡直就像是把空氣本身往前擠出去的觸感,在揮杖動作結束的瞬間便化為實際壓力,將狐麵人誇張地轟飛。


    三鈴望向後方瞥了一眼,揮手示意。堅書naomi也開車繼續前進。


    她一邊轟飛狐麵人,同時與車子往前進。然而──


    (不行,數量太多了。)


    自我修複係統的增殖速度快得異常。


    他們簡直就像是地盤遭到侵犯的蜜蜂那般,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


    剛才被轟飛的狐麵人也陸續回到戰線。或許是因為自我防衛本能的驅使,狐麵人明顯地表現出反擊的意誌。再這樣下去會被困在這裏。


    「該怎麽辦?這樣子沒辦法去救他們兩人……」


    三鈴握緊魔法杖。


    這僵硬的觸感,讓她的腦海靈光一閃。


    「對了……做記號!」


    她立刻向misuzu發話。


    「『我小姐』!做記號……可以在他們身上做記號嗎?讓那群狐麵人自相殘殺!」


    「讓修正係統起內哄嗎……!?這個想法很棒喔,『我』。不過我想到了比做記號更好的方法。你用那把魔法杖去觸碰狐麵人。記得這次別把他們震飛,要輕輕地碰哦。」


    沒有必要猶豫。三鈴依言在那群狐麵人之中來回跑動用魔法杖觸碰他們。盡管狐麵人的手為了要抓住三鈴而從左右伸了過來,但三鈴以跳躍、蹲下以及滑行的方式,順利地衝到這群人的最角落。


    「ok!可以了!要開始囉!」


    misuzu充滿幹勁的聲音就是信號。


    直到剛才還在追趕三鈴的那群狐麵人突然開始痙攣。他們做出身體後仰、狂撓臉頰這類激烈舉動後,突然就用手蓋住臉部並停止行動。簡直就像是被人下毒了一樣,讓看到這幕的三鈴感到不寒而栗,但他們再度把手放下的時候,狐狸麵具已經被染成一片赤紅。


    那是和三鈴的小紅帽相同的顏色。


    眼前這群紅色狐麵人已經不打算繼續追捕三鈴。隻是慵懶地垂下雙手,靜靜地注視著她。


    三鈴不覺得害怕。因為她一路走來,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那種冷漠卻又可靠的眼神。


    「成功竄改程式了!時間不多,『我』快點下達指示!」


    ──突然這麽說,我也──早在狩獵〈幻影〉時就已經駕輕就熟啦!


    「衝啊──!」


    紅色狐麵人們高高躍起。而原先的狐麵人也為了應戰而跳了起來。


    在大馬路中央,雙方猶如互撞的波浪般爆發衝突。


    這是自我修複係統之間的大亂鬥。要是紅色狐麵人揍飛對手,狐麵人就會用踢擊還以顏色,要是有兩個人壓製一個人,另一邊就會以三個人反壓回去。


    「在這邊!」


    三鈴引導堅書naomi的車開進紅色狐麵人硬生生打出來的隙縫。


    狐麵人已經不再理會三鈴。


    她在衝刺的同時,趁機滾進敞開的副駕駛座。


    「沒事吧!?」


    堅書naomi最先說的一句話是關心三鈴是否平安,讓她聽到後胸口一陣酥麻。立刻回答:「沒事。」


    「你到底做了什麽?是把自相殘殺的病毒灌進去了嗎?」


    「我不知道!」


    聽到三鈴充滿精神的回應,堅書naomi似乎也隻能露出苦笑以對。


    總之殺出重圍了。這樣就能追上他們兩人。


    才剛這樣想,misuzu沒有餘裕的聲音,晃動了綁在緞帶上的鈴鐺。


    「等等,『我』!他們兩個沒有過去京都站!」


    「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慢慢被逼到東側──被逼到鴨川那邊了!」


    「地點在哪裏!?」


    堅書naomi拉高音量詢問。


    「在通過四條大橋的那一帶!」


    「嘖!那邊的小路太多。要是被包圍的話可是無處可逃啊!」


    堅書naomi趕緊把方向盤切向左邊,擔心地繼續說道:


    「要是他們待在可以用車接走的位置就好了……」


    「我去帶他們兩人過來。」


    三鈴下定決心如此說道。


    「naomi先生在五條大橋等。由我把他們兩人帶去那裏。」


    堅書naomi以充滿活力的眼神注視三鈴。他也不問三鈴是否能辦到,隻是說出了這句話。


    「拜托了。」


    三鈴打開車門,再次跳了出去。


    她往路麵蹬了一腳,順勢跳上高空。


    三鈴倒吸一口氣。


    黑色霧靄正在一片混亂的京都市內移動。


    那些全部都是狐麵人。簡直就像覆蓋天空的蝗蟲,不斷穿梭在建築物的屋頂上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


    自己剛才看到的集團,和眼前的相較之下根本是小巫見大巫。隻是為了消除一名少女,就投入了如此驚人的數量?


    但是,事到如今根本不需要猶豫。


    猶豫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我就是那樣做才後悔的。就是那樣做才討厭自己的。我已經不想再討厭


    自己了!」


    三鈴使勁踏出的腳,踩碎了柏油路並揚起粉塵。她一瞬間甩開塵埃,猶如雲霞一般衝向自我修複係統的集團之中。


    她立刻找到了那兩個人。


    直實讓琉璃坐在後座,拚命地踩著腳踏車。


    在兩台車子能勉強會車的狹窄通道,並排的行道樹旁邊就是渠道,或許這裏是卸貨碼頭的遺址,可以看到有座往下的樓梯,能通到與水麵幾乎相同的高度。


    在逃走中的兩人左手邊是緊緊相連的住宅,再繼續往前就是鴨川。


    兩人離開醫院後選擇南下前往京都站,但狐麵人似乎將他們不斷地逼向東邊,刻意誘導到這個位置。


    我知道這個手法。


    是三鈴在追趕充滿精神的〈幻影〉時的作法。


    看到自己人被擺了一道,她才初次體會這個手段有多麽狡猾。


    三鈴知道他們的目的。難道沒有方法救那兩個人嗎?沒有辦法反過來利用他們的作戰嗎?


    此時三鈴突然察覺到──


    不論是在小路上奔跑的狐麵人,還是沿著屋頂追蹤兩人的狐麵人,隻有幾個像是要直接撞過去似地靠近了直實他們,並沒有全部一起衝上去。


    他們正在等待,等一個最佳的時機。


    三鈴想起來了。


    他們在捕捉獵物的時候,會有一個固定的動作。


    (這樣的話……說不定有辦法。)


    三鈴追上了狐麵人的集團,並藏身在隊伍後方。


    她確認臉上麵具的位置。畢竟不能讓他們兩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不想要被他們知道。


    兩個人繼續逃亡,但是在前方卻有從地麵湧出來的狐麵人堵住去路。是從南方先繞過來的。


    「糟糕!」


    直實發出悔恨的叫聲,同時也聽見了緊急煞車的聲音。


    他站在前麵保護一臉膽怯的琉璃,表情寫著不惜一戰的覺悟,此時一團黑暗覆蓋了他的臉。


    原來是狐麵人從空中一齊發動襲擊。


    一群人同時一躍而上,從被逼到絕境的對手頭上一口氣壓下去,藉此限製行動。


    這就是狐麵人在消滅〈幻影〉時所用的慣用技倆。


    三鈴已經看過這招好幾次。飛撲對手是強而有力的攻擊。可是待在空中的那段期間,他們的動作卻是十分單調。


    狐麵人同時跳離地上之後,三鈴可以清楚看見兩個人的身影。


    看到他們貼著彼此的瞬間,三鈴明白隱藏在內心的感情重重地撼動了自己的身軀。


    在這最致命的時間點──最需要集中力不可的這個時間點。


    勘解由小路三鈴喜歡堅書同學。


    不希望他被琉璃奪走。


    醜陋且不願直視的真實感情。毫無虛假的真心。


    隻是看著就會讓腳打顫、手動彈不得。連一步也前進不了──


    然而,三鈴卻從正麵擁抱這滿是荊棘的感情。


    我懂。


    很難受吧,很痛苦吧。堅書同學既溫柔又專情,真的很帥呢。琉璃能被這樣的人喜愛,真的很羨慕她吧。能受到對方單方麵重視,實在太狡猾了呢。真讓人嫉妒呢。可是又不希望討厭她對吧。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對吧。我懂。你大可哭泣。大可感到痛苦。大可叫出聲音。大可盡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緒。可是──


    (今後絕對不能再表現出來。)


    我喜歡那兩個人的笑容。看到他們倆填補彼此就教人開心。


    我想保護那種感覺。想要守護他們兩人的戀情。


    那就是勘解由小路三鈴最想做的事。


    而現在就是機會,所以──


    (不要來妨礙我!)


    三鈴灌注渾身力氣,往路上用力一蹬向前衝去。


    她的位置低到猶如在地麵爬行。從躍上高空的狐麵人下方筆直地衝刺。


    直實的注意力都放在從空中襲來的狐麵人身上,所以在對應貼近地麵接近的三鈴時自然慢了半拍。


    他咬緊牙根,舉起藍色手套朝向這邊。


    三鈴想起來了。


    他在那個阿爾塔拉裏麵特訓時,堅書naomi曾用鐵球往下砸,他當時情急之下為了保護自己,選擇抱著頭倒在地上。


    然而,現在的他並沒有那麽做。為了保護身後的重要之人,直接麵對逼近而來的威脅,將能夠辦到一切的魔法手套舉向敵人。


    (你變強了呢!)


    三鈴從下方鑽過直實伸出的手臂,貼近了他們兩人。


    事後三鈴才知道,那個藍色手套的真麵目是隱藏行蹤的一行ruri,當時她確認了來者是三鈴,所以沒有把直實在腦海描繪的反擊顯現出來。


    三鈴以肩膀撞了過去,抓到了直實。


    接著她把手臂交纏將人撐了起來,再用另一隻手抓住在他背後的琉璃。以三鈴的體格來說,要把人抱在腋下實在強人所難。所以她隻好用力抓緊衣服後麵。


    三鈴沒有因為他們兩人亂動而退縮,從小路躍上天空。


    跳上去時,狐麵人正好快速地從天而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三鈴感覺他們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


    接著她以跳上天空的腳踩在民宅屋頂著地。反射著陽光的鴨川頓時呈現在眼前。這裏無路可走,無法再繼續前進。然而,三鈴全神貫注,使出下一踢。


    「唔喔喔喔喔──!」


    她抱著直實與琉璃跳了起來。


    再怎麽說,現在也增添了兩人份的重量。她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像往常一樣跳得那麽高。河川寬度約為五十公尺。即使如此,伴隨著尖叫射向高空的身體──


    不僅高度充足,速度也相當驚人,在天空描繪出與雨後天晴的彩虹相同的軌道,同時也帶著她們來到河川的另一邊。


    三鈴無法像平常那樣緩慢著陸,而是以稍稍粗魯的方式著地,但兩人似乎沒有受傷。


    在三鈴對驚愕地望著她的四隻眼睛做出應對之前,尖銳的煞車聲便震撼了她的耳朵。


    「上車!」


    從駕駛座探出頭的堅書naomi如此呐喊。接著三鈴立刻打開後車門,把目瞪口呆的兩人塞進車內。


    但此時聽到「咚」的一聲巨響,視野突然間暗了下來。原來是有一個狐麵人跳到了車上。


    三鈴倏地關上車門,彎曲身體跳上車頂,並順勢掃倒狐麵人的腳邊。她沒有回頭看以前傾方式從車上滑落的狐麵人,而是繼續趴在車頂,快速地朝駕駛座上方連敲兩次。


    堅書naomi心領神會,正確地判斷出她的用意之後,立刻發車。


    摔落在路上的狐麵人身影迅速地離他們遠去。


    這台車從鴨川外側繞一大圈前往京都站,此時三鈴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呼叫misuzu。


    「發生什麽事了?不要緊嗎?」


    三鈴抓準了一瞬間的空檔奪回了他們兩人。然後又使出了跨越河川的大跳躍。再加上和狐麵人進行了霎時的格鬥。再怎麽說,這也是以往的自己所辦不到的連續激烈動作。


    misuzu因察覺到三鈴的喘氣聲有異而出聲關心,但就連她的聲音也在一片空白的腦袋中溶化,此時從嘴裏傾吐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想說的話。


    「我,成功了喔……!」


    「咦?」


    「這次是用全力喔。我用全力奔跑、跳躍,這次總算救了他們兩人……!」


    聽到混雜著淚水的聲音,想必聰穎的她立刻就察覺到了吧。在一拍的沉默之後──


    「幹得好。這才是我嘛。」


    misuzu溫柔回應的聲音,緩緩地滲入了三鈴疲憊的身體。車頂幫她趴著的身體舒服地消去了熱氣。


    「雖然想說的話堆積如山,總之先順利地逃走吧。」


    從微微打開的窗戶,聽見了堅書naomi說明狀況的聲音……


    狐麵人似乎以最壞的形式錯失了必殺的機會。


    原本井然有序的追蹤也暫時中斷,零星出現的狐麵人也被堅書naomi用豪邁的駕駛方式回避,於是,三鈴等人順利地抵達了京都車站。


    「來到這裏就可以暫時安心了。」


    misuzu的聲音輕輕撫過三鈴耳邊。


    當直實與琉璃走出車內,三鈴也跟著從車頂跳了下來。


    察覺到兩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視線,三鈴的身體不禁僵住了。


    附耳朵的紅色頭巾、狐狸麵具。一身輕飄飄的打扮,既然和其他的自我恢複係統都截然不同,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也不能因此表明真正身分。


    「不用在意這家夥。她是夥伴。」


    此時堅書naomi幫忙說話,並讓兩個人先走一步。三鈴鬆了口氣後,也從後麵跟了上去。


    目標是大樓梯。當一行人在高低差三十公尺、多達一百七十一階的漫長樓梯走著走著,將融合為一個人的兩名琉璃分離,這是為了階段性地構築要回到原本世界的係統。


    三鈴隻能感覺到大概要怎麽做,但實際操作係統的是直實、ruri以及misuzu,所以不會有問題。


    由於狐麵人在京都站引發混亂,使得受到餘波影響的人們亂成一團,但直實把手放到地上,製作出類似氣球的柔軟框框之後,像是要把那些家夥趕出去似地散到了四麵八方。


    到了這裏,三鈴總算得以歇口氣。


    在狐麵人來到這裏之前還有些餘裕。而且在這裏已經沒有事情需要她幫忙。


    於是她坐在大樓梯的最上階,呆呆地望著在下方進行作業的兩個堅書直實。


    在這個十年後的未來世界上演的奪還戲碼,總算要劃上句點了。


    與此同時,和來自未來的自己展開的冒險也要到此告一段落。


    故事,要結束了。


    三鈴讓交織著成就感與虛脫感的感慨在胸口翻轉,同時也愣愣地思考今後的事。


    用來救陷入不平衡狀態的堅書直實的那套程式怎麽樣了?


    堅書naomi今後該怎麽辦?真的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二○二七年的世界會怎麽樣?會就此消失嗎?


    仔細地羅列出來的疑問沒有獲得解答便在腦內閃過,三鈴突然把視線停留在離兩個直實有些距離、無所事事站著的琉璃身上。


    仔細端詳之後,三鈴發現琉璃比自己所知道的她更加成熟。想必是十年後二十五、六歲的她吧。可是她的手腳瘦得很不健康,臉頰也很憔悴,看起來令人於心不忍。


    畢竟她從長期臥床的狀態剛清醒不久。實在很想現在就衝到她旁邊幫忙撐著她。


    然而,三鈴卻辦不到。


    要是這麽做,肯定會讓她注意自己是誰。


    無論是自己的身分,還有總算能麵對的自己的心情,三鈴打算一輩子都埋藏在心裏。


    因為他們兩人很溫柔,要是知道的話,或許在回到原本的世界後也會莫名地體貼自己。


    那會很傷腦筋。我希望他們能夠不要顧忌任何人,盡情地享受戀愛。


    勘解由小路三鈴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普通朋友。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思考到這裏,三鈴開始在意琉璃對這次的事情究竟了解到什麽程度。


    在這群人之中最被單方麵擺弄的少女。某種意義上也可稱為最大的被害者。


    在抵達這裏之前,大家在車上也沒什麽交談。有提到該如何讓直實與琉璃回去,堅書naomi笨拙地向他們兩人賠罪。而琉璃自始至終隻是默默聽著,實在很難想像她有辦法掌握這一連串事件的全貌。


    回到安全的原本世界之後,直實或許會把一切向她全盤托出。


    但是也有一部分沒辦法解釋清楚。


    那就是勘解由小路三鈴……這個不相幹人士。被misuzu以及ruri所找來的不確定因子。


    隻要三鈴不主動說什麽,這個存在就會永遠被隱蔽起來。


    (不過,這樣的話……)


    三鈴突然對琉璃萌生了一股罪惡感,讓剛才的決心從根部遭到撼動。


    自己協助了犯下過錯的堅書naomi。盡管他賠罪了,但有一部分責任的自己卻打算就這樣保持沉默隱瞞一切。


    不隻是這樣。三鈴嫉妒過她,曾經抱著一股內疚的心情。然而,她竟不闡明自己的惡意,今後也若無其事地陪在她身邊。


    勘解由小路misuzu的過去不存在這樣的曆史。這是唯獨勘解由小路三鈴才有的經曆。任誰也無法跟自己商量。


    (這樣下去好嗎?)


    講白點,顧慮到他們兩人是比較好聽的借口,其實隻是害怕自己受到譴責不是嗎?


    如此虛情假意的自己,還有資格待在琉璃身邊嗎?還能繼續當她的朋友嗎?……


    思考漂流到最後、走到了死胡同,讓三鈴的手腳僵硬了。


    應該能成為摯友的少女。在相遇之前就對她感到憧憬,在開學典禮當天,被本人的氛圍所深深吸引。當初天真地抱緊她的記憶令人懷念。現在,許多經曆長期累積下來,正逐漸形成最後的形狀,感覺那所有經曆都變成了與現實遙遠的回憶。


    (我是不是、別在她身邊比較好……?)


    愈是思考就愈是沮喪,她潛藏在狐狸麵具底下的不安視線遊走在樓梯之間,此時她突然察覺旁邊站著某個人,肩膀為之一震。


    是琉璃──


    三鈴的身體朝向前方動也不動。


    琉璃靜靜地開口:


    「可以稍微說一下話嗎?」


    三鈴沒有回答。她沒有轉頭,佯裝自己和其他狐麵人一樣是作業係統。


    發現三鈴沒有反應,琉璃便不發一語地在旁邊坐下。


    痛苦。三鈴認為待在她旁邊的自己實在很不要臉。


    「首先,請讓我跟你道謝。真的非常謝謝你救了我。」


    琉璃深深地低頭鞠躬。兩側的細長頭發幾乎要碰到樓梯。


    她如此鄭重地感謝,讓深深內疚的三鈴不禁在心裏反響著這句話。


    ──不對。我會那麽做是為了喜歡上自己。不是為了琉璃。


    勘解由小路三鈴,根本沒有讓她道謝的資格。


    「當你來救我的時候,不知為何,我有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懷念……?三鈴在狐狸麵具底下皺著眉頭。


    「突然講這種話或許會讓你覺得很奇怪,不過,我感覺你和我很熟悉的女孩子非常相似,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


    「……!」


    三鈴突然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緊緊勒住。


    她現在是透過狐狸麵具變身的模樣。但是,就算隱藏長相,體格與發型卻依舊維持原樣。


    (被發現了?不對,不可能有這種事。她應該不會認為我會在這種地方。)


    琉璃到目前為止,都一直感到很無助。她肯定隻是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才會向和「那個女孩子」極其相像的我搭話。


    想到這點,三鈴拚命地壓抑著內心的動搖。


    「她是個非常開朗、痛快、活潑、可愛,和我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孩子。」


    琉璃像是懷念往事般說道。


    被誇獎外表和個性很令人開心。更何況既然是出自琉璃口中,三鈴開心的程度自然不在話下。


    可是現在,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化為荊棘刺進三鈴的胸口內側。


    「在開學當天她突然衝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但她不是個壞孩子。雖然交流的方法很獨特,有時候跟不上她的想法,但我認為我們的關係很要好。」


    三鈴的胸口嘎吱作響。如今這番天真的善意反而顯得很不真實。


    關係要好。雖然和自己的心情


    一樣這點令人開心,但同時也感到難受。


    她不知道。現在還對一切一無所知。


    也不知道試圖隱瞞各式各樣的秘密,隱瞞醜陋的感情的,就是那名朋友。


    「……不對,說不定其實不是這樣。因為,我不太能理解所謂的朋友是什麽。」


    琉璃轉向前方,同時有些自嘲地露出微笑。


    「因為我從小就多半是一個人在看書,隻要置身於故事之中,就不會特別感到寂寞。雖然父母親也因此擔心我,但其實一個人對我來說,並不會感到痛苦。所以,我並不是很清楚她為我所做的,到底是不是很普通的舉動。」


    我很明白。那個不畏懼孤獨的帥氣女孩。


    就連挺直背脊的方式,都與其他人大相逕庭。


    確實地擁有自我,率真到讓人痛快,想讓人一直看著她。


    那樣的她,讓我──


    「……我很羨慕她。」


    (咦……)


    琉璃有些難為情的聲音,讓三鈴差點就轉頭望向她的臉。


    「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覺得很羨慕別人。我就是我。別人就是別人。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可是,看到她接二連三地辦到我所辦不到的事,讓我打從心底感到羨慕……我想,那應該算是一種憧憬吧,一定是的。」


    (不是的……!)


    三鈴在感到混亂的同時,忍住沒發出顫抖的聲音。


    不是的。應該是我在憧憬你才對。應該是我在羨慕你才對!


    我是因為憧憬著你,為了要配得上你才改變自己的。為了達到和你自由交談的這個目標,才改變了自己。


    現在也一樣。我一直在思考、煩惱、尋找該如何才能像你一樣站得抬頭挺胸。因為我想要變得像你一樣!


    「我實在很不擅長從事和平常不同的事情。所以,就算我想要和那女孩做相同的事,內心立刻就會抗拒這個舉動。會對自己找借口,說那對我來說沒有必要。」


    琉璃稍微低下頭。她的聲音混雜了害臊的情感。


    「不過隻有一次,我和她扮了同樣可愛的cosp……應該說變裝。當時她扮的是小紅帽。和你非常相像。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自然地想起這件事。至於我,當時應該是扮成夢遊仙境的愛麗絲。雖然感覺很害羞,可是又和平常的自己不同,讓我感覺稍微看到了和她相同的景色,讓我很開心。」


    (琉璃和我一樣……覺得很開心……?)


    三鈴無法理解琉璃為何會這麽覺得。


    她在說什麽?


    「可是最近,那孩子的態度很奇怪,她變得不太常跟我說話。」


    「……!」


    三鈴稍微鬆懈的心,被琉璃的這句話冷不防地深深刺了進去。


    那名朋友的態度之所以改變,三鈴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契機是什麽。


    是因為嫉妒。嫉妒她的戀情。


    至今為止,三鈴總是擺出朋友的架子,一直在為她加油,卻突然以漆黑的感情麵對她。


    是豈有此理的背叛行為。


    說不定她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或許她早已經察覺到了一切。


    三鈴害怕繼續聽下去。害怕聽到她的想法。害怕遭到她譴責。


    然而,她繼續說下去的聲音之中卻絲毫沒有蘊含責備的語氣。反而聽到了自責的痛苦。


    「到了這個地步我才總算注意到。那女孩為什麽偶爾會以非常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否則的話,我不會注意到一個人……竟然會是這麽寂寞。」


    三鈴懷疑自己的耳朵。寂寞──她認為這是一行琉璃最不習慣使用的詞匯。


    因為她就算總是孤身一人也毫不在乎,不會感到任何動搖。


    明明如此,為什麽?


    「堅書同學是非常溫柔的人。甚至讓我覺得自己完全配不上他。可是,堅書同學給予我的溫暖,和她給予我的溫暖是不同的。我也覺得自己這樣講非常任性,但是,我希望她也能陪在我的身邊。」


    這過於直率的好意,刺進了三鈴的胸口。


    如果是在平凡無奇的每一天聽到這句話,不知道究竟會有多麽令人開心。


    (琉璃……我欺騙了你啊……我很嫉妒你……你希望這種女孩陪在你的身邊嗎?)


    要是知道自己的秘密,她肯定會幻滅,肯定會討厭自己。


    三鈴之所以不想對琉璃坦承一切,果然並不是因為不想妨礙她的戀情。隻是因為她害怕被討厭。想要保護自己而已。


    「她說不定是覺得我太無趣,對我感到厭煩了吧?畢竟她帶給我的一切,我根本就還沒辦法回報給她。」


    不對!三鈴想如此呐喊。


    才不會有那種事。和琉璃在一起很快樂。難道你沒注意到嗎?沒注意到你到底讓我度過了多麽充實的時光?


    不要這樣。一切都是我不好。全部都是我的錯!


    「即使如此──」


    琉璃盡管處於自責的念頭之中,卻依舊滿懷心聲的這句話,吞噬了三鈴的衝動。


    「我,還是想和那女孩在一起。」


    「──!」


    三鈴的心髒被緊緊揪住。


    「即使我的態度讓她感到不耐煩,甚至是基於其他理由才讓她這麽做。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和她在一起。希望她能留在我身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願意這麽幫我說話?


    「因為她是我第一個朋友。她告訴了我什麽是朋友。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珍惜的女孩,所以,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


    這世上唯一珍惜的女孩。


    這句話和三鈴告訴堅書naomi的話相同。


    三鈴不知不覺間握緊的手,也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被撬開了。


    「所以要是回到原本的世界,我打算對她說一句話。到時說不定她會笑著說『本來就是了啊』。可是,因為我之前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所以想好好說出口。而那句話就是──」


    她堅定又溫柔的眼神緩緩地朝向這邊。


    「『三鈴,請你和我當朋友』。」


    三鈴沒能止住淚水,不知不覺間,狐狸麵具裏已經被淚水浸濕。


    怎麽可能笑她呢。三鈴會一輩子珍惜猶如寶石般的這句話。絕對不會傷害她。而是永遠埋藏在心裏守護著。


    「好……」


    三鈴的回答與歎氣聲重疊,音量小到幾乎連自己也無法聽見。


    琉璃是否已經看穿自己的真實身分,事到如今已無關緊要。


    隻是她,那個一行琉璃,費盡唇舌地說出了滿滿的真心話。對著連點個頭回應都辦不到的自己,講出了自己所有的心裏話。這樣已經太多了。


    在淚眼盈眶的視線中,她看到琉璃露出微笑。三鈴是這麽認為的。


    「一行同學。」


    直實叫了琉璃一聲。看樣子已經準備就緒。


    琉璃一度把視線落在直實身上,然而,下一刻卻突然抱住了三鈴。


    三鈴透過麵具縫隙,隱約聞到了陌生的洗發精,以及淡淡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三鈴吃了一驚,而看到這一幕的直實等人也瞪大了雙眼。


    隨後琉璃馬上鬆手,朝著兩個直實小跑過去。


    三鈴趁著眾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轉過身子偷偷挪動麵具,用手使勁地擦拭臉龐。雖然無法照鏡子確認,但現在的自己肯定是擺出一張恍惚的表情吧。


    直實從樓梯的最上階用力地揮手之後,便出現了全像投影風的拱門。那道門表麵上的數字與符號仿佛帶有生命般,反覆出現又反覆消失。


    「據直實所說,這是以階段性來變化量子的係統。希望你能幫這玩意兒進行最終調整。」


    聽到堅書naomi的說明後,琉璃穿過拱門。依據這個結果,直實與堅書


    naomi又開始討論起什麽。像是「有若幹偏差……」、「微調……」、「快一點」之類,三鈴隻聽得出這些能夠理解的隻字片語,此時她察覺到直實身旁的地麵正在蠢蠢欲動,便定睛一看。


    「直實!」


    幾乎在同一時間注意到異狀的堅書naomi大喊一聲,反應過來的直實用手套創造出巨大鐵錘,立刻將其摧毀。


    正要把頭鑽出的狐麵人就像打地鼠般被狠狠敲爛,就這樣溶解在地麵消失。


    「被追上了嗎?」


    當堅書naomi發出緊張的聲音後,從直實的手套上麵突然浮現了烏鴉的臉,以機械式的聲音敘述狀況。


    「這是斥候。自我修複係統正在鎖定我們現在的位置。雖說我已經在幾個位址送出替身擾亂他們,但現在他們反應斥候遭到消滅,接下來就會派出擁有更具上位判斷權限的個體來到這裏。」


    「糟糕。都怪我糊裏糊塗就把他打爛了……」


    直實抱頭懊悔,但是──


    「不,你的判斷並沒有錯。要是放任不管,立刻就會有大量的狐麵人被派來這裏。你做得很好。」


    「但這下難辦了。我們的人手不足以對應那些家夥。況且直實還必須負責創造出變換機構才行。」


    除此之外能動的家夥……就在一臉不悅的堅書naomi氣憤地抵著下巴思考的那個時候──


    從大樓梯上方形狀獨特的天花板,幾個狐麵人從天而降。


    在前一刻才目睹敵人從地麵竄出的所有人,頓時對這波攻勢措手不及。


    最靠近對方的是琉璃。如果目的是殺害的話,隻要將她從樓梯上推下去就能得到這個結果。這是絕對危險的位置,對他們再好不過的機會。


    然而──


    (咦!?)


    三鈴認為來不及救她,但在要發出慘叫前吞了回去。應該說被強迫收聲。


    狐麵人從絕佳的位置再度躍上高空,然後在三鈴的麵前著地。


    三鈴不禁把身體後仰,此時才發現低頭望著自己的這些家夥,通通戴著紅色的狐狸麵具。


    是當時收為夥伴的狐麵人!


    「怎麽會,難道說?那道密碼還有效嗎……?」


    透過鈴鐺聽見了misuzu驚愕的聲音。然而令人驚訝的還不隻如此。


    紅色狐麵人以井然有序的動作,從腰間後麵取出了棒狀物體,「鏘」地揮了一下將其伸長。


    (魔法杖!)


    「這、這是什麽!?」


    misuzu適當地代替三鈴說出內心的想法。


    「先等一下,我查看看。這該不會是……」


    「『我小姐』?」


    「果然!這幾個狐麵人在模仿我們剛才用來竄改的程式密碼。為什麽會這樣……難道說,阿爾塔拉裏麵還殘留著『隻要和她一起行動就會很順利』的紀錄表,所以他們才會參照那個,編入解決問題的處理方式?所以才會連魔法杖也一並模仿?」


    「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啦?」


    完全摸不著頭緒的三鈴在第一時間發出苦惱的聲音,恢複冷靜的misuzu惡作劇地笑了。


    「不要講得那麽咬文嚼字的話就是──『我』,你被他們喜歡上囉。」


    「喜、喜歡?被係統嗎?」


    「他們也和你一樣是存在於阿爾塔拉裏麵的人喔。搞不好他們還比活生生的人類更容易親近他人。阿爾塔拉確實是單純的記憶裝置,但是其內部會模仿許多現實人類的思考模式。所以就算在主係統那邊的某個地方表現出喜歡或是討厭之類,這種帶有偏好的基準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畢竟數字和心靈都是自然的產物。像這樣思考的話不是比較浪漫嗎?」


    「浪、浪不浪漫倒是另當別論啦……」


    「會被阿爾塔拉喜歡的人可不常見喔。不過,這說不定……」


    「嗯……也對!」


    即使misuzu不繼續說下去,三鈴也是相同的想法,她立刻挺起身子,並望向還搞不清楚狀況愣在一旁的直實等人。


    三鈴用視線掃過直實、琉璃,然後停在堅書naomi身上。他似乎用肌膚感覺到在麵具後麵所無法參透的視線。立刻點頭回應。


    三鈴最後再次望向對她說出重要話語的琉璃,然後便和紅色狐麵人一起衝向大樓梯外麵。琉璃見狀輕輕『啊……』了一聲並追了上去,而三鈴雖然一度停下腳步,但又立刻向前邁出步伐。


    守護精彩的故事。


    保護最愛的兩個人。


    守護到最後一刻。


    三鈴一口氣跳到屋頂上。


    從這裏可以讓她清楚看到有好幾個狐麵人從周圍逼近。


    「走吧,大家。」


    三鈴躍上高空。幾道黑影從她身後追了上去。


    她們將要展現驚人的大反攻。


    三鈴一路北上,同時將撞見的狐麵人一個接一個拉為自己人。重生為紅色狐麵人的所有係統也同樣拿著魔法杖。


    從京都中央綜合醫院到京都站,這一路上塞滿了狐麵人的身影,四條通將連結了鬆尾大社和八阪神社的京都正中央切成南北兩邊,他們以此處的十字路口為境分成兩個顏色。


    紅色與白色。


    紅色的最前線,站著一名紅頭巾的少女。


    雙方的間隔有十幾公尺,這塊區域與其說是疏緩緊張氣氛的非武裝地帶,充其量也不過是可以透過助跑痛毆對手的凶殘空間。原本應該是無感情係統的白色狐麵人,如今也散發著猛烈的敵意。


    既然數字是自然的產物,那麽不論是以數字創造的世界還是心,也都同樣是自然的產物。


    三鈴重重地吸了口氣後,大聲呐喊:


    「大家,衝啊啊啊!」


    兩邊沒有怒吼,而是從正麵展開了一場驚人衝突。


    魔法杖的一擊可以讓狐麵人在轉眼間就變質為紅色狐麵人。然而愈是削減人數,新的狐麵人也依舊源源不絕地出現。


    整個城鎮像起浪一般,呈現出巨大的拉扯盛況。


    才剛以為馬路被染成一片通紅,重新加入戰局的白色狐麵人又把那些紅色狐麵人全都擊潰。


    色彩猶如波浪起伏般不斷變化,讓人聯想到創世紀洪水傳說出現的大魚秀出鱗片,並扭動身體的那個模樣。


    紅色與白色互相吞噬彼此,伴隨著好幾次的劇烈變化,營造出一種膠著狀態。


    在分秒必爭的現在,這種均衡模式正是最理想的終點。


    「『我』快回來!已經不要緊了。琉璃已經回去了,再來就剩堅書同學!」


    是時候了。三鈴朝著猶如波浪上下起伏的狐麵人亂鬥現場瞥了一眼後,便發聲:「再來就拜托你們了!」然後朝民宅屋頂踢了一腳。


    背後的亂象在三鈴離開後依舊沒有改變。唯獨一個紅色狐麵人像是為了守護三鈴而跟了過來。到了這種地步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所以三鈴決定隨他高興。


    當三鈴回到大樓梯後,發現直實正在操控量子變換用的拱門。


    「調整完成。這樣我也能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後,直實筆直地注視著堅書naomi。


    而堅書naomi也從正麵注視著他。


    「抱歉。」


    堅書naomi深深低頭。


    「老師……」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傷害了你,傷害了ruri。什麽都沒有看見。我一直深信這樣就行了。但是,視野這麽狹隘的本性,是沒辦法讓她獲得幸福的。說起來,連讓自己幸福都辦不到的男人,卻隻想要讓站在身旁的女性獲得幸福,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


    堅書naomi的態度和至今為止完全不同,這似乎讓直實感到有些困惑。


    「老師,這個世界的一行同學……」


    直實望著跨越


    世界的拱門隧道並這樣詢問。那裏已經沒有琉璃的身影。不論是高中生的她,還是成為大人的她,都已化為光之粒子消失而去。


    「我不打算放棄。」


    他平靜地笑了。那笑容與眼前對望的少年相當相像。


    「盡管現在還是一籌莫展,但這次我會好好地以堅書直實的身分,找出能拯救她的方法。無論要花上多少時間,我都在所不惜。」


    「這樣啊,要是還有機會來到這邊的世界,我至少會端杯茶給你喔。」


    看到直實也受到影響露出微笑,堅書naomi似乎很驚訝。他被原諒了。這段對話很溫馨。


    「直實,今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當個不會讓她羞愧的溫柔男人啊。這就是我最後能給你的建議……不,是願望。」


    「我明白了,老師。」


    堅書naomi凝視著年輕十歲的自己並如此說道。


    「謝謝你,堅書直實。謝謝你救了ruri。就剩這件事我還沒跟你說過呢。然後,再見了。」


    「……是。老師也請保重。」


    兩人用力握手。就像是立下誓約般,握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久,兩人滿足地放手,當直實正準備要穿過第一道拱門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啊,話說回來。」


    他突然轉向三鈴的方向。


    「你到底是……?」


    三鈴吃了一驚。筆直投向自己的視線,讓她感覺穿透了麵具的窺視孔,直達胸口深處。感覺又快要講出什麽不太好的話。這樣的動搖,讓她對意外的反應慢了半拍。


    「堅書同學!」


    烏鴉──ruri發出高亢的叫聲。


    直實反射性地回頭,發現眼前站著不知從哪裏出現的狐麵人。


    狐麵人快速地衝向前,並張開右手揮向直實。


    直實以蹣跚的步伐往後退,勉強閃過了攻擊。狐麵人揮空的手粉碎了大樓梯的一部分,碎片朝向周圍四散飛去。


    其中最大的碎片朝向三鈴的顏麵──狐狸麵具直擊而去。


    身體往後仰的時候,三鈴以莫名寬敞的視野,看見碎片呈現塊狀雜訊消失的景象,她在朦朧的意識當中,瞬間察覺麵具因為剛才那一下攻擊而損壞。


    三鈴可以看到打倒狐麵人的直實背影。


    他正打算回頭。


    盡管三鈴試圖用手遮住長相,卻因為被碎片砸到的衝擊,使身體麻痹不聽使喚。腳也很不靈活,再不消片刻就沒辦法繼續站著。


    會被看到。長相會穿幫。


    就像是有水從心髒滲出般,三鈴整個身體都變冷了。


    要是被看到的話,就必須要把真相告訴他。告訴他自己一直以來做了什麽。


    到時要是坦承一切,三鈴也不敢保證自己在談話中不會流露自己隱藏的感情。她認為自己一定會說出來。這樣會妨礙到他們兩人,會讓他們兩人感到痛苦。


    所以,你不要看!


    直實回頭,用視線完全捕捉到三鈴的長相……的前一刻!


    一道高大的人影擋在即將倒下的三鈴眼前,形成了讓她依靠的牆壁。


    是堅書naomi寬廣的背影。


    「老師,那個人……!」


    「快點去,直實!」


    「可是,她剛剛受傷了……」


    「別管了你快點去!在ruri之後下一個被盯上的就是你。因為在這個世界存在著兩個堅書直實。要是你發生什麽萬一,這次她真的會變成孤單一人啊!」


    「!」


    這句警告讓直實把臉繃緊,立刻朝拱門飛奔而去。


    「那個……!謝謝你!」


    那是他對自己所說的話,三鈴立刻理解了這點。


    她從堅書naomi的背後,無法得知另一邊的他以什麽樣子消失。可是隨著堅書naomi歎了一句:「走了嗎……」三鈴明白一切都已做出了結。


    「你沒事吧?」


    堅書naomi轉過頭,一臉擔心地望著三鈴。


    「我沒事……」


    三鈴緩緩搖頭並如此回答。隨著意識漸漸清晰,她才察覺到自己並非變身後的模樣,而是變回原先的那套製服打扮。


    破碎的麵具就落在自己腳邊。


    「原來變身解除了啊……」


    真的是千鈞一發。雖說當初是為了激勵自己才穿製服前來,但要是連這身打扮都被看到,那就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謝謝你袒護我。」


    三鈴屢屢眨著還有些模糊的眼睛,同時向堅書naomi道謝。


    「畢竟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幫手。得好好珍惜才行。」


    他說出了一聽就知道是在掩飾害羞的借口。讓三鈴覺得他實在是個可愛的人。


    ──這個時候,三鈴並沒有注意到。


    自己身上發生了極為重大的異變。


    身旁的紅色狐麵人像是要靠過來一般挺起身子。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旁邊。


    為什麽?


    這並非是在擔心她。


    要說為什麽的話,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是紅色狐麵人所認識的優秀故障檢修員。


    由於變身解除,三鈴不再被視為幫他們帶來成功體驗的小配件。他們知道的三鈴,充其量也不過是自我修複係統的母係統。


    相對的──


    他現在將她視為勘解由小路三鈴看待。


    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個長大成人後的勘解由小路三鈴。


    她本人如今在哪做些什麽,狐麵人根本無法幹涉。


    隻是,自我修複係統將「存在著相同檔案」這件事,斷定為錯誤現象──


    所以他要對其中一方……


    也就是將後來才出現、而且存在位址非常接近的那名少女──


    試著進行消除。


    (咦……?)


    三鈴到此時才總算意會到,從旁邊靠近的紅色狐麵人舉止十分可疑。


    狐麵人的魔法杖變化為細長且銳利的日本刀。


    他沒有擺出架式,而是往前踏出一步便轉化為攻擊,把時間差壓抑在最小限度。


    突刺。


    三鈴在猶如停滯一般緩慢的時間流動之中,完全察覺到他那股殺氣是筆直朝著自己而來。


    盡管不清楚理由,但她會被刺中。被刺中之後就會死。


    她沒有感到危險或是恐懼。隻是以寧靜的心情思考「啊,我就要死了」。因為至今為止她感到非常快樂。因為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認為會這樣也是無可奈何。


    然而,她卻遭到一股預料之外的力量撞飛。


    身體率先脫離危機,慢了半拍的內心隨後才跟上這個狀況。


    撞飛她的是堅書naomi的肩膀。如果隻是伸長手臂掩護她的話,或許是可以設法處理的姿勢,但是三鈴被魔法杖擋住手臂那一邊距離堅書naomi更近。


    為了在第一時間拯救三鈴,堅書naomi選擇以肩膀推開她。


    於是,刀刃朝著他筆直地前進。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鈴發出慘叫。眼前的光景比自己死去還要令她感到害怕。


    露出側臉的堅書naomi稍微笑了。


    他就像是在說「這樣就好了,幸好有趕上」。


    三鈴眼看刀鋒即將埋進他的身體裏。


    突然──


    「砰!」的一聲,大樓梯地麵的半徑數公尺都遭到震飛。


    灰色磁磚猶如火山噴火般被震到空中,紅色狐麵人也在此時慢慢被分解為塊狀雜訊。而在那旁邊的,是高舉著雙手站著的misuzu。


    比起因震驚而瞪大雙眼的三鈴,她更是猛然瞪大眼睛,並如此說道:


    「ruri,我們的公主殿下成功了……!他的容器與內容物,現在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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