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翹課我已經司空見慣了。


    工作日的午後,我試著狂言出這種話。


    這個時間裏,一般學生、社會人之類在奮力學習、工作。要說我,隻是憂傷地歪頭對著便宜的罐裝果汁(而且是從自動售貨機裏偷的玩意。真是個不法之徒),毫無目的地消磨無為的時間。


    我也不是在特別勤勉地做壞事。


    像是對社會的反骨精神,對權利的反叛,或者是政治主張之類,這種誇張的東西我沒有一絲一毫。


    所以,如果問我「為什麽」,我隻能回答「無意中做了」。


    心煩意亂就做了。現在在反省。騙你的,我甚至沒在反省。


    但是,做過一次後,第二次的難度自然就變低了。繼續做的過程中,我甚至有種感覺,難度這種東西是不是原本就沒有?


    就這樣,回過神來,我已經完全染上了翹課的習慣,成了個小小的不良少女。its me。大家好,我是不良少女冬香—。像這樣的。


    隻是,我的意識裏我不是在做那麽壞的事情。……總覺得這種說法就像被抓到也完全不悔過的罪犯一樣厚臉皮,但我不是那樣的。


    一定是善惡的基準不像法律那樣「這樣這樣是這個哦!」被絕對地定下來,它極大程度上依靠在場的大眾意識。


    學校裏有學校的。家裏有家的。


    善惡這種東西,隻是社區稍微不一樣就會被簡單的顛覆。人居然會拘泥於這種隻要遠遠旁觀就會感覺「什麽玩意」的東西呢。


    所以,在學校的時候我理所當然地覺得遲到、翹課之類的是壞事,可是當我一下子跳出來看一次,那都不是事。


    在學校外並沒有為我斷罪的人,我莫名地感到失望。


    所以我覺得大多事情都根據心裏看法而定。什麽善惡什麽真實什麽虛偽,那些東西,是流動的、可變的、多麵的。


    我雖然如此狂言,但大概是我翹課同伴的小蕾妮好像有著完全相反思考。


    蕾妮一直說這座城市是虛偽的,她在找對她來說的真實。


    兩人一起做的尋找真實遊戲也是,她配合我半開玩笑地保持著態勢,但她心裏一定真的覺得,如果能找到某種真實的東西就好了。


    在她心裏,真實是善,虛偽是惡。這一點毫不動搖。說實話蕾妮很頑固。她連心裏都緊繃繃地逞強,感覺呼吸會困難,活得很累。


    但是,那種笨拙的地方莫名地令人憐愛,所以我挺喜歡和蕾妮在一起的時間。雖然就算在一起也不會特別做什麽。這種時間沒有內容,薄薄的,在蕾妮眼裏一定僅僅是虛偽。


    我和小蕾妮不一樣,我覺得我們的真實一定不是那種東西。


    即使日常如同薄薄的紙片一樣單薄,一直、一直積累的話它也能擁有相應的厚度,就算稱不上堅定不移,它也能變得足夠依靠。


    它恰恰就像我家爺爺珍視的、如今已經不過是死媒體的紙質書一樣。


    那樣的,紙疊的日常。紙疊的真實。


    我大概正滿足於那樣的日常,以至於我在想,這樣的時光能持續一會就好了啊——


    但是,最近那紙疊中開始混有違和感。


    紙片仍然如一地每天一張張積累,但偶爾好像有濡濕再晾幹、變得粗糙的紙夾在裏麵。有這種違和感。


    在那粗糙之上繼續積累平常的日子,它便不會被看到,但是若忽然在意起來從側麵看紙疊,便會發現粗糙的附近有著絕對無法填補的縫隙。


    看到那種縫隙增加,我便感覺有種不安,仿佛總有一天迄今積累的一切都會崩潰。


    粗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回頭看看,我想那要追溯到我和蕾妮相遇後大概過了一個月的時候,我們翹課的全盛期。


    那青澀的時光裏,我們幾乎每天兩人一起跑出學校,在小巷子偷罐裝果汁,在這虛偽城鎮裏到處尋找或許埋藏著的真實。


    啊,那時的我們真年輕。騙你的,現在也年輕。不過呢,我覺得那時候確實有點飄飄然。雖然蕾妮也是,但真要說起來是我更飄飄然。


    我一定是因為第一次交到朋友——因為在她身邊有了自己能理所當然地待著的、所謂自己的容身之處,無可救藥地變得飄飄然。我能天真地保持喜悅。在這地下都市終於找到的安居之地。最後的樂園。因為這種東西。


    但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我在這地下都市裏是被排擠的,迄今從未有過什麽容身之處。……我這樣辯解,雖然不知道是向著誰辯解。


    嗯,被排擠的人。這是最符合的詞。


    我們一家成長於這個地下都市裏叫做移民區的地方。


    雖然有很多曆史背景之類的,但直話直說,移民區就是類似,把這個都市裏被討厭的人聚集起來啦~的區域。不對反了。因為生在這個區域所以被討厭。


    移民區被避忌討厭,被推到都市的邊緣,但相對地,內側的紐帶很強。移民之間互幫互助,有著互助意識強烈的鄰裏關係。我小時候是在其中相當放養地成長起來的。


    但是,我十一歲的時候,本應是渺小的低薪研究員的父親,不知遇到什麽奇跡被這個地下都市裏權威的研究區研究機構挖角了。與爽快答應的父親一起,我們一家離開自己成長的移民區,移居到了一般區。


    我那時還十分幼小、天真,根本無法想象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生活等著我。我也不太明白,之前友好相處的鄰裏知道我們要走出移民區後幾乎不再搭理我們意味著什麽。


    天真而無知的我,毫不懷疑父親所說「今後可以過得更好哦」,懷著孩子氣的昂揚,離開了移民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要是能這麽順利可就好了。


    不過,不那麽順利才是所謂的現實。至少,據我所知是這樣的。


    移居到一般區後,這裏等著我的是明確的拒絕。我是第一次到移民區外麵,切身感受到了自己的移民身份。


    本來,移民在一般區就是被討厭的人。


    先住民(我隻在心裏這樣叫在一般區出身的那些人。我挺喜歡這種有點像邊境的叫法)認為,我們生活裏應該一直以一副抱歉的表情討好周圍的先住民。


    但是,我們家沒有這樣做。父親宣揚著他所言的「正當的權利」,對抗了先住民,仍然幼小的我也認為父親的話是正確的。


    因為我們是移民(我們自己明明生來就同樣在地下都市,卻隻因為先祖是移民就被叫做『移民』是不是有點奇怪?我有這種想法)就有人來講一大堆,我們一直頂嘴回去,變成吵架的話就抗爭到底。我們覺得,我們是正確的,錯的是那些來各種抱怨的家夥。


    但是,這就是我們過多久都仍然被排擠的原因。


    外表與周圍太過不同或許也是理由之一。


    金色或者淺黑的眾多腦袋裏,我全黑的頭發十分惹眼。


    那是我剛剛開始上一般區學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有黑色的害蟲出現,老師迅速將其驅除,但是有人說了,「還有害蟲在—」。班裏的人們愣了一會,最終也好像心神領會似的看我,悄悄地互相低語,然後在嘴角浮現出令人厭惡的笑容。我注意到大家的視線裏包含的意思,便感到身體從腳底開始變得冰冷。沒什麽,隻是將我的黑發看作黑色害蟲,捉弄我而已。


    想必在先住民眼裏,我就像害蟲一樣吧。擅自入侵自己的生活,或許今後還會毫不顧忌地繁殖。


    我恍惚地考慮著這些事情,感到自己身體開了個洞,像是抗爭力氣一樣的東西從那裏一個


    勁跑出去。就像個開了洞的氣球。


    我和先住民不一樣。甚至不是同樣的人類。對那種家夥發多少怒都沒用。不可能會互相理解。


    我決定,既然如此回一次移民區看看。


    在一般區被疏遠讓我很疲憊。我懷著還有些樂觀的期待,覺得過去的朋友應該能接受自己。走過兒時玩慣的路,尋找懷念的麵孔。


    先說結果,那完全是沒用的期待。


    過去一同跑過街道、互相歡笑的友人們,都一齊用黯淡的眼睛盯著我,這樣說道:


    「你是來嘲笑我們的嗎。」


    那句話的含義,對於小孩子的我來說,最初完全不懂。但是,隨著無數次受到那甚至含有沉靜敵意的視線,即使不願意我也明白了。


    比起一般區,移民區的生活並不輕鬆。所以這裏的內部聯係才會變強。


    對他們來說,我已經不是同為移民區的人,而是選擇了一般區的安寧生活、舍棄了移民區的背叛者。


    移民區本應是溫暖舒適的社區,可那裏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沒什麽。在懷念的舊居共同度過年幼時光的朋友們,最後也不是對我這個人好,僅僅有同為移民的同伴意識而已。


    小時候,我覺得那份聯係比任何事物都要堅固。哎呀真奇怪。我從移民區走到一般區的瞬間,它就會幹脆地斷裂。它就是那種脆弱的東西而已。


    呆然地走在從移民區回到一般區新家的路上,我領悟了。


    一般區也好,移民區也好——這個地下都市裏,決不會有接受我的地方。


    經過這種事情,小學畢業時的我已經放棄了試著與別人交流。


    非難、中傷,隻要我不去看這一切,我就能相對平穩地度過日常。我也沒再回移民區。


    我在那邊在這邊都被緊緊地貼上無聊的標簽,也完全厭煩了被排斥。


    我不會有什麽期待。不會追求更多。維持現狀。這成為了我心中的基準。


    我感覺它與這地下都市本身的性質奇妙地有相似之處。


    無法在地上生存的人們做出的延命裝置。沒有對未來的展望,隻是保障平淡生存的城市。


    我覺得,這樣也行。


    但是,即使覺得這樣也行,我卻無法否認那樣十分無聊。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被蕾妮吸引。


    被這個因她所言的虛假的雨而渾身濕透的、小小的異國人吸引。


    因為,她在與我放棄了、接受了的現狀——與這座城市戰鬥。


    *


    最初我隻是心血來潮,才想去搭理她。


    或許是看到她不打傘被雨澆得像個落湯雞,看上去特別像個孤零零,微微感受到了親近感。


    我向蕾妮笑,她便怯生生地接近我。她渾身濕得讓人發笑,可是隻有臉上是像學習委員一樣超級認真,問我什麽「為什麽你在翹課呢?」,所以我不由得笑了。


    我想,這貨什麽情況。不不你也一樣吧。我跟她說了以後,不知為何她十分意外地嘟囔說平常很認真之類的話。


    啊那個嗎,優等生的反抗?我這樣想。確實比起我厚臉皮的樣子,蕾妮看上去十分不舒服,坐立不安。


    給她個借口吧。我忽然這樣想。認真的她,一定很不容易脫去那份認真吧。所以我決定用偷來的罐裝果汁構築即刻的共犯關係。


    果然,她後來開始經常來我所在的小巷子。我也按照自己說過的,歡迎了她。


    但是,之後我仔細想了想,覺得獲得借口的可能是我。


    因為,我不討厭和她在一起。不如說,不知不覺間我開始期待著與她見麵。


    我一直是一個人,但我並不是自願一個人的。


    我一直希望,身邊有某個人在。


    想要在某個人的身邊。


    我覺得,我終於見到了那“某個人”。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這種想法變為了確信。蕾妮注意到我是被討厭的人、被排擠的人的時候。午休的屋頂上,蕾妮一臉認真向我發問的那一天。


    我並沒有在隱藏。隻是,我覺得如果蕾妮不知道,我來說也很奇怪而已。「我家的移民區出身,我也在學校被人當作小強—」,這種話要是對我說我也隻能回答「啊是嗎」。當作玩笑有點太沉重。


    雖然我這麽想,但我自己也知道這是借口。


    我心裏的某個地方在想,在懷疑,如果蕾妮知道了我的立場可能會離開我。


    但是,蕾妮沒有離開。


    我被逼問,瞬間想要蒙混過去,而蕾妮看著我的目光裏,有著我過往人生中從未看過的真摯,盯著我的眼睛。僅僅對視,我就有種心被溫暖浸透的感覺。


    啊,她想要看我——我忽然這樣想到。她想要看的,是除去移民身份、罕見的黑發眼睛之類,我這個人的內容。


    這樣一想,對開誠布公的恐懼完全緩和,我好像事不關己一樣,把自己的過去流暢、痛快地說了出來。


    並不是沒有痛苦。


    但是,傾聽我的蕾妮為我露出了更加痛心的表情。


    她為我分擔了痛苦。


    所以,我感到十分滿足,滿足到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她沒有將我——將我的痛苦拒絕、疏遠,而是接受,為我分擔。她將一直被排擠的我,毫無保留地接納到了自己身邊。


    隻有蕾妮。隻有蕾妮的身邊,有我的容身之處。


    那時,我的日常第一次不是僅僅維持現狀,開始意味著令人憐愛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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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蕾妮一直是一種好像帶刺的目光。


    那種眼神,好像能讓人感覺焦躁的火焰在眼窩深處燃燒。她有時會用那種目光定定地注視。


    但是,那視線前方並不是總有什麽東西。


    不知何時,我想知道她在注視什麽,向她發問。蕾妮回答我說,「虛偽和真實吧」。那時她的眼睛仿佛要將人行天橋上看到的景色燒光一樣,我唯有被她感情的熱量壓倒。


    她宣稱討厭虛偽、想要真實。在放棄了那些主張的我看來,她的身姿無比耀眼。


    她眼中映出的景色,我也想一起看。


    或許這就是我為什麽說出「去找我們的真實吧」。


    我想到,如果和蕾妮在一起,我或許就能跨越我放棄、接受的現狀。


    到了這一步,我終於注意到了。


    放棄也好,接受也好,全都不過是我裝出來的。因為這樣可以不受傷。蕾妮有虛偽的假麵,在我的情況下則是裝作不關心。


    在走廊裏被繞遠避開,在教室一直是孤零零,班裏的聯絡事項隻不告訴我。這一切,如果我正麵去看,就會被擊潰。


    所以,我隻能,裝作不看。


    隻有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裝作完全不痛不癢是我唯一剩下的抗爭形式。


    雖然我不會把這些告訴蕾妮。


    我大概是害怕了。害怕暴露我這個蔑視一切、狂言世間全無事的不良少女,實際上是個害怕受傷、一直逃避的膽小鬼。


    我不想讓她幻滅。所以,我注意到自己的真心後,仍然不破壞『不良少女冬香』的虛像,一直在扮演。


    即使我明白,這對於僅對我卸下虛偽的蕾妮來說並不誠實,我也一直在隱藏這軟弱、渺小的真心。


    那或許就是謊言。


    但是,心裏的某個地方有預


    感。


    我預感到,實際上蕾妮即使不和我在一起也沒問題。


    我隻是偶然與認真的、想要脫去虛偽假麵的她相遇,偶然推了她一把而已。


    所以,我懷疑,隻要能完成這個使命,是不是即便她身邊不是我——是誰都可以呢。


    我懷疑,蕾妮找出價值的不是我自身,而是僅僅作為契機——作為記號存在的『不良少女冬香』。


    並不是她本人這樣說的。但是我一旦隱約地這樣想,它在我心中就帶著與真相相同的重量壓向我。


    所以,我愛著與蕾妮度過的時光,卻也在某個地方藏著恐懼。


    我擔心我的謊言何時會敗露,惶惶不安。


    明明想和她在一起,卻希望她不要再靠近。我感覺,這完全相反的願望,快要把整個身體撕裂了。


    *


    就是這個時候。


    就是這時,我開始在與蕾妮度過的日常的縫隙裏感到不對勁。


    日常的紙疊中的粗糙,最初讓我覺得完全沒必要在意。也就是感覺,好像周圍的家夥比平時要多說我的壞話啊。所以我沒那麽在意。


    但是,當我在那些壞話中發現我以外的名字時,我實在無法視而不見了。我注意聽了之前我隻覺得是耳旁風的對話。


    仔細聽了聽,我發現那是說我和蕾妮的壞話。


    有人說,最近好像有個家夥經常和被排擠的不良少女冬香·大凪在一起。然後有人回應,說出了蕾妮的名字。


    誒—為什麽要和那種外人一起?


    話說,我選修和她是一起的,怎麽辦?


    無視掉吧,無視。


    和外人關係好的話,她在我們看來也是外人啦。


    真是,到底在想什麽呢—。


    咣,桌子撞到什麽的聲音在教室裏轟鳴。


    一瞬間歸於沉寂的空間裏,我將目光移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桌子被粗暴地踢飛,從排列裏斜著跳了出來——是我的桌子。而腳尖在陣痛的,當然是我的腳。也就是說。


    「……啊—。」


    這就是那個。真不像我。難得我一直都在貫徹維持現狀,這下可就回到以前的尖刀時代了。我都沒有那些力氣了。現在的我是破掉的氣球,軟塌塌地伸展。


    「……心煩意亂就做了。現在在反省。」


    我像是玩笑一樣嘟囔,但教室還是一片死寂。我無法忍受,決定逃離。


    我匆忙出了教室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剛好能讓人聽到的音量的壞話(不過壞話就是這種東西)。


    「那是什麽,惡心。」


    「真是蟑螂。」


    「蟑凪。」


    哇啊,辛辣。


    我背對著裝作聽不見,但是不可思議地,剛才那種沸煮肚子的怒火沒有湧上來。


    為什麽呢。我想了,然後做出結論,果然是因為小蕾妮吧。


    我已經習慣自己被人說壞話了。我感覺我已經對那類壞話發過一生份的怒火了,所以事到如今不會湧出無法控製的新鮮怒火。


    但是,明白那惡意甚至波及到蕾妮的瞬間,我就不行了。實話實說就是發飆了。發飆的年輕人,可怕。這種玩笑先放一邊。


    我順勢決定也逃離學校,同時也反芻自己的行為,想要更深度地推量那時的感情。明明是自己的事情,不特地思考還不明白,這真是如何是好。不過,大概誰都是這樣吧。


    總之,我接受的現狀正在逐漸崩潰。這是確實的。


    可能應該說,我希望今後也能持續的我的日常,正在逐漸破壞小蕾妮的日常。


    我覺得,我倒是沒有期望那麽多。


    隻要身邊有蕾妮,一起做蠢事一起歡笑,這就完全可以了。


    我甚至不被允許擁有這些日常中細微的幸福嗎。是不是可以不用對我這麽嚴格,神明?開玩笑,我是無神論者(雖然現在不少見)。


    我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濕潤的氣息刺激著鼻腔,最終一點點地下起了雨。


    這是蕾妮所言的虛假的雨。但是,我並沒有那麽討厭。因為,雨天打著傘就好像能讓孤零零的感覺稍微淡去。一把傘下一個人。那仿佛在告訴我,人本來就是一個人存在的。


    沒錯,一個人。就像一直以來那樣,我一個人不就好了。


    隻要不再把蕾妮卷進我的日常裏就好了。


    這樣一來,蕾妮也不會像我一樣被排擠。我也不必發出無用的怒火。都是些好事。


    隻是回到略微有點無聊的日常而已。


    回到身邊沒有蕾妮的日子。


    ……明明不過如此。不知道為什麽胸口內側刺痛了一下。


    疼痛得要讓眼淚流出來了。為什麽呢,是那種久違的生氣讓心靈的平衡崩潰了?心靈的更年期?不不,咱可是活蹦亂跳的女高中生喔。類似這種。


    即使我想著這些胡鬧的事情,胸中的刺痛也完全沒有消失。


    想見蕾妮。


    但是,果然就算見了她,我也無法展露內心,所以真要說是怎樣,我又似乎不想見她。


    到底想不想見呢。亂成一團糊。一定是瘋了。這座城市是,我也是。


    *


    強行揉弄無法歸結的心情,想要賦予其形狀,最後得到個不明所以的東西。我就是在重複這種徒勞。


    在我糾結於這種事情的期間,我的日常也在緩緩下坡一樣不斷滾落。


    實際上我有瞞著小蕾妮減少翹課的次數,注意周圍的視線,但是從時不時聽到的壞話來看,這麽做的效果似乎都無法期待。


    我還是一如既往被當作害蟲(不過我習慣了所以沒關係),蕾妮也有一半那種感覺。我不知道她實際上的狀況怎麽樣。終究是從傳言裏聽的。


    「冬香,最近發生什麽了?」


    午休在屋頂被蕾妮問的時候,我以為我暴露了自己在煩惱蕾妮的事情,相當提心吊膽。我想,有什麽容易表現在臉上嗎。


    但是,我聽了接下來的話,知道了並不是那樣。


    「難道說冬香也被班主任訓了?」


    從“冬香也”這種說法來看,明顯是蕾妮被訓了,所以她考慮我是不是遇到了相同的事情(順帶一提我被沒被訓。老師似乎也不太想和我扯上關係)。


    無論如何,我覺得那是個恰好的借口,與蕾妮保持距離的借口。


    所以我沒有特地去訂正蕾妮的誤會,還說要減少翹課。因為我知道,如果蕾妮認為兩人都被老師訓了,根本上認真的她就會同意。


    我不說真話,或許很狡猾。


    被老師訓、影響到成績之類,那些事情老實說怎樣都好。


    因為我是不良。但是我一想小蕾妮也一樣就有點沒自信。不,和我相提並論就糟糕了吧——我覺得大概還是有這種顧慮的。


    我想,是這種顧慮讓我說了謊。


    不,可能和說謊有點不一樣。……果然還是一樣?我不懂。


    總之,最近的我一直拒絕蕾妮的翹課邀請,之後一個人偷偷跑出學校。


    蕾妮一定認為我也在認真上課吧,所以這大概還是對蕾妮而言無法原諒的謊言。小蕾妮討厭虛偽,一定也討厭謊言。但是我不像她。這種地方,我也會感慨,總覺得,果然我們不一樣啊。


    我走在灰色的午後城市中,在第一次與蕾妮相遇的小巷子偷罐裝果汁。


    出來的大抵是天然果汁風味百分百的廉價熒光色。


    我


    一邊大口喝著那並不美味的飲料,一邊再次走在灰色的城市裏。


    有時我會無意識地看向旁邊,然後想,啊現在蕾妮不在,為此感到心裏空虛。


    明明是自願變成一個人的,我到底在幹什麽——我雖然這樣想,但習慣了身邊有人在的時光後,我已經無法用以前那平穩的心接受孤獨了。


    我這樣做的時候,實際上也特別想和蕾妮在一起。我想和她互相說著無聊的事情,我想兩人一起尋找那或許不存在的真實。


    要是能把這地下都市到處都扯爛,去哪個遠方的陌生城市就好了。


    但是現實裏不能這樣做。


    因為我們不能那麽隨隨便便走出這個城市。


    麵對現實,我們沒有真實的力量。


    或許因為我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所以才會永遠去希冀。我想到這種哲學。


    與蕾妮相遇之後,我才開始總是思考這些思考了也沒有意義的事情。


    迄今我隻覺得日常『就那麽回事』,現在我從各個角度擺弄它,思考著什麽『真的這樣就好嗎?』。


    我曾經以為,對我來說如今的日常才是真實,而我隻能接受。但是,今後無法和蕾妮在一起的日子變為日常,我能順利地接受嗎?我能說出,“就是這麽回事”,這種仿佛領悟過後的話嗎?


    我再怎麽想,答案也沒有出現。既然沒有出現,說白了大概那就答案吧。我隨口說的。


    那最後我的真實究竟是什麽呢。


    和蕾妮一起尋找的『我們的真實』,和它也不一樣嗎。


    搞不明白。找不到。找也找不到,不對,去尋找好像反而讓我遠離了它。


    我懷著不解,該走向哪裏呢。


    可在這灰色的城市裏,除了蕾妮身邊以外,根本沒有我想去的地方。


    我一邊想事情,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結果不知不覺間到了城裏最大的購物商場。


    我用手腕上的“verb”確認時刻,已經是放學後了。


    我在市裏徘徊的時候,重要的是不去人多的地方(可以預見即使遇到同學也都不會有好心情),即便如此,我也有點心血來潮,覺得去平時不去的地方或許可以給這陷入死胡同思考一些刺激,決定隨著人流被吞入米黃色建築物。


    不過先說結論的話,我立刻後悔了。


    人擠人當然讓我很無奈,更嚴重的是我發現了幾位同學的團體。不過多虧了還遠的時候發現她們,我有自信沒被發現。


    如果隻是同學我可能會破罐破摔。但是無論如何都讓我難過的,是那團體裏有蕾妮。所以,我決定等她們走過,不被她們發現。


    沒錯,我不喜歡看到蕾妮與我以外的人在一起。


    因為,那樣會把事實擺到我的麵前:


    我身邊隻有蕾妮,但蕾妮身邊可以不是我。


    這點事情我腦袋裏應該是明白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變得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一不留神眼角和嘴唇就會扭曲,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然後看向一邊。


    話說,今天我踹掉了蕾妮的翹課邀請,要是被她看到我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可有點不好。大意了。


    我好像在逃離乘著商場扶梯上行的她們一樣,悄悄躲在柱子的陰影裏。就是休息一下哦~一樣的感覺坐在附近的長椅上。


    然後我側目確認到蕾妮她們進入店裏不見了身影,歎息。嗯—,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明明是自己疏遠的,看到疏遠的結果胃裏還變得沉甸甸的.


    我不由得對蕾妮身邊不知名的同學們投以漆黑的感情。


    別搶啊。


    我的容身之處隻有那裏。


    對你們來說是數個容身之處之一吧。但是我隻有那裏。那裏是特別的。那是唯一一個接受了一直被排擠的我的地方。


    我想這樣去怒吼。不過這樣做也會給蕾妮添麻煩所以我絕對不會做。


    我正在腦袋裏糾結,側眼看到了與蕾妮同行的人從店裏出來指著我所在的方向。啊—,糟糕。錯過了離開的時機。這樣我就隻能佯裝不知等她們走開。趕快走開。


    與我內心的願望相反,這次連小蕾妮都從店裏出來,開始看我的方向。嗚哇。


    那些人看著我不知道在說什麽,但不一會就開始移動。呼。因為她們在對側的通道,所以我沒聽到對話的內容,但是無所謂了。我唯一在意的是蕾妮作何反應,不過側眼真的很難看到她的表情。就當做平安過關吧。


    等她們足夠遠,我終於不是側眼而是直視她的背影。一瞬間,我感覺她回過了頭,但是人太多我無法斷定。她轉眼間從我的視野裏淡去。


    我失去如今的容身之處,一定就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吧。


    這麽一樣,我在如此繁雜的人流中也能切身感到孤獨。


    大概這就是原因,我的腿自然的走向蕾妮她們剛才進的店。仿佛在追尋蕾妮的足跡。


    我獨自走過剛剛蕾妮存在過的地方。而這樣似乎反而顯出了我的孤獨,讓我覺得這樣做的自己十分滑稽。


    回去吧——我正要轉身離去,目光被陳列台的一個地方吸引。


    那裏有個花形的發卡。雖然我忘了是什麽花,但它和蕾妮戴的一模一樣,我足足望了數十秒。


    世間的女生似乎會和關係好的人戴成對的東西。


    不知為何,我恍惚地想這種事情。


    不,世間的女生,客觀來看我也是,但我為什麽說得事不關己?話說,我想做嗎?成對?我,和蕾妮?


    不不,我不是那塊料啊。我不知道對誰分辯了一句,趕忙離去。


    又不是有同樣的東西兩人的距離就會拉近。不如說那樣好像在承認我們的關係必須要依賴物品,那就太脆弱了。真是,女生這種玩意,還就會想成對之類的蠢事。


    我這麽想著,卻不知為何在比較錢包的內容和剛才的發卡的價簽。


    沒,我可不買……


    我可不買,不過,怎麽?隻是再去看一下的話,也沒問題吧?我可沒這麽想?類似這種?


    我在腦子裏不知道對誰羅列著辯解,最後還是回到店裏。


    沒,那個,真的隻是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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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最近,總覺得小蕾妮的樣子有點怪。


    不,基本上小蕾妮還是一如既往,但她偶爾會送來欲言又止的視線。可是我問她,她也說「沒,什麽也沒有」。感覺就是,喂你個騙子,肯定有事情吧。


    這種樣子持續太久了,所以我想,久違地兩人翹課慢慢問吧。但我邀請了,她又偏偏說什麽「今天就算了」,不不平常都是你來邀請的,鬧哪樣!? 冬香姐姐我搞不懂最近年輕人的想法!開玩笑的。


    我正這樣子煩悶,終於蕾妮不再出現在午休的屋頂上了。沒,不是失蹤之類的,單純是『要和其他人吃午飯所以今天不去屋頂』。即便如此,我也有點著實受打擊。


    之前我多少有保持距離的意思,但小蕾妮平靜地對我這麽做是第一次,我好像有種肚子上挨了重拳的感覺。


    而且那個『今天』持續了一周。這個,完全是被避開了?類似那種,翹課同伴冬香·大凪完全不來一起翹課所以終於厭煩了?


    ……為什麽呢,我覺得蕾妮離開我對她好,但實際離開了一下,胃裏就好像變得空蕩蕩的,有種喪失感。我將那種喪失感和三明治一起用力咬,一個人在食堂。咳嗽也是一個人[sup]注


    [/sup]。


    譯注:尾崎放哉的俳句「咳をしても一人」。


    要問為什麽我在食堂這種全是先住民的地方,單純是因為在下雨。還有,蕾妮不會來,我也不願意特地去屋頂。


    食堂裏和我預想的一樣,人群在我麵前一下子分開。當我是摩西嗎。不過還挺方便,所以現在就不在意了。


    她們分開得太過漂亮,所以我也想過要不要幹脆一口氣跑到正中間的桌子,但我是雅致的性格,走向了比較空的角落裏的桌子。不過還是一樣有相當數量的人移動了。我又沒有拜托你們,饒了我吧。


    就這樣,我一個人默默地吃著午飯。這時,我感覺到背後有強烈的視線。


    回頭看去,有個不知名的少女瞪著我。


    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是我也感覺最近好像在哪見過。……啊—,是那個。我想起來,她是在商場裏和蕾妮一起的人之一。那麽,這位某某小妹有什麽事?


    「有什麽——」


    「別太靠近。」


    我正要問,有什麽事情嗎?結果她用意外重的語調對我說了這句話。


    呃……突然說這個?我隻是普通地坐著而已……是那種吧,害蟲別坐人類用的椅子,這樣的?過激派好可怕……


    我不想惹上奇怪的因緣,所以正要快速退散,剛起身,某某小妹就慌忙把臉靠過來。


    「呃,不是那樣。」


    那你是什麽意思啊。


    「那個,我希望你不要太靠近蕾妮。」


    她用認真的語調說出蕾妮的名字,這讓我的肩膀猛地顫了一下。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個。」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這和從其他人口中聽到是不同的。完全,不同。


    我的聲音帶著刺,明顯得讓我自己都能明白。


    那一定是防衛本能。心中柔軟的部分被戳到,弱小的我隻能瞬間變尖。


    某某小妹露出一瞬間害怕的表情,但是她沒有直接退縮。


    「大凪同學和蕾妮在一起的話,連蕾妮都會被人說壞話,連蕾妮都會被排擠。所以,不要再接近蕾妮了。」


    為什麽呢。這本應和我最近考慮的事情完全相同,但為什麽隻是因為說出來的人不一樣,就這麽紮人、這麽難受呢。


    但是,如果不考慮不如意的感情,我隻能同意她。


    「……倒是也可以。」


    我如此回答,嘴裏說出的低聲顯得我完全不覺得可以。


    啊,這家夥完全沒接受啊——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我卻好像特別事不關己地這樣想。


    這種感覺完全沒有接受,所以我不由得問了:


    「雖然可以,為什麽你特地來說這個?我可覺得和你沒關係。」


    我想,這大概是特別壞的說法。


    但是呢,你懂的吧?我也在不耐煩。因為那是我和蕾妮的問題,和這位某某小妹完全沒關係吧?


    但是某某小妹一副好像理所當然的、不在乎的表情這樣回答:


    「因為我是蕾妮的朋友。」


    哈,朋友,啊。


    這種簡單的東西,最後什麽也沒有具體說明吧?聽到這種回答,我隻能認真點頭。原來如此是朋友啊,那就沒辦法啦。這種。


    某某小妹帶著類似“我斷言過啦”的清爽離開了。我目送她的背影,想抱住腦袋。


    她說她是蕾妮的朋友。所以讓我不要接近蕾妮。


    這說法完全沒道理,感覺是讓人笑出聲的稚嫩主張,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完全笑不出來。


    她斷言說自己的朋友,沒有一絲迷茫,一毫懷疑。


    反過來,我則沒有任何能像某某小妹一樣,“我和小蕾妮的關係是這樣的!”那種能強烈斷言的東西。她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朋友?我沒有足夠的經驗說我自己是不是朋友,而如果說是單純的翹課同伴,我也感覺差點意思。


    最後,不論我怎麽想,都不能保證我和蕾妮是同樣的心情,所以我在迷茫、在懷疑。


    「冬香。」


    我沉浸在思考中,忽然有熟悉的聲音衝擊耳朵。


    正巧在思考的時候聽到想著的人的聲音,我以為是恰好幻聽了,但回過頭去,我看到蕾妮在那裏。


    她比我高半頭,淺棕色的頭發在及肩的地方輕飄飄地舞動著。


    小蕾妮的裝飾比較少,花形的發卡是她唯一的飾品,帶著些少女品味。這麽說有點不太好,但成熟的蕾妮和花形發卡不太相配(而且關鍵的固定部分也鬆鬆的,始終是快要掉下來的樣子)。


    仿佛一直在瞪著什麽地方的眼睛,現在軟軟地將融化的視線投向我,手上是一如既往的能量棒(她說不好吃還一直在吃,頑固得讓人想笑)。


    這些各種各樣構成蕾妮的要素,總覺得隻是一周沒見就好像相當懷念。


    我知曉了,啊,隻是幾天沒見我就這麽想見小蕾妮嗎。


    但是,老實地把這些說出來就太不像我了,所以我掩飾害羞說了個「呃啊」。


    我說完,蕾妮軟軟地融化的眼神也變得和平常一樣發著不滿的光,不知不覺我們就在一如既往地一起吃午飯。


    這意味著我很快無視了某某小妹對我說的話,但我覺得不是我接近的,現在就先將錯就錯吧。


    好久不見啊,要說什麽呢——我正想著這些,吃著三明治,蕾妮問我「和漢娜說什麽呢?」類似的問題(漢娜是誰?我想了一下,覺得從蕾妮的口吻來看大概是某某小妹吧),唔,有點為難。


    我又不能直接和她本人說「她讓我不要接近蕾妮,我也基本上同意了」。所以我蒙混過去。蕾妮有點懷疑地追問了一下,但最後還放棄了。


    我們在這樣對話的時候,也能感到周圍人偷偷窺視的視線。某某小妹即漢娜小妹說的確實是真的啊。我的心情變得有點沉重。


    和我在一起,蕾妮就會被排擠。我隱約是這樣想的,但在這種耳目眾多的地方,我就會切身感受到。


    我想到,是時候了吧。


    或許我差不多必須要做出決定了。


    並非不知不覺、輕輕保持距離,而是應該明確地告訴蕾妮。


    「話說啊。」


    我隨口說道,聽上去好像是雜談的延長,但為了說這一句話我費了不少勁。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並不是我原本的期望。


    要是說出來,我期望的日常——我這個被排擠的人唯一能笑著的地方,一定會逐漸流失吧。


    但是,比起我自己的期望,小蕾妮更重要。


    要是我會破壞她的日常,我就不應該在她身邊。


    「也不用每天都一起吃午飯吧。嗯。這樣偶爾來一次就挺好?」


    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聽上去和平常一樣呢?我沒有自信。


    但是,說出口的話無法取消。


    「…………哈。」


    蕾妮半張著嘴,一副驚呆的樣子。


    她好像無法理解我說的話。


    看到她的表情,我也想說點「開玩笑啦」蒙混過去。但是,我如果現在蒙混過去,即使心裏知道不好我也會一直磨磨蹭蹭留在蕾妮身邊吧。我這樣想著,拚命堅持不說出來。


    我等著蕾妮回應,周圍細小的聲音在靜不下來的腦袋裏鮮明地回響。


    即使我裝作聽不見,那些聲音也會圓滑地潛入耳朵,擺到我眼前。


    為什麽今天在這呢。


    隨便去哪就好了。


    區區一個外人好礙事。


    別進到我們中間啊。


    我咬緊了臉頰內側,不讓蕾妮發現。


    溫吞的血的味道在口中緩緩擴散。


    我深深知道,在這學校裏——更進一步在這地下都市裏,被排擠的人有什麽下場。


    但是,現在蕾妮還能回頭。因為她自己還沒有被排擠。她隻是因為我在身邊,所以被牽連了而已。


    所以,我不能繼續了。


    「和我不一樣,小蕾妮應該有其他朋友。」


    「我又不是想獨占小蕾妮。」


    「和我在一起也對小蕾妮不好。」


    我一句接一句放出話。


    每當那些話語碰撞,蕾妮微藍的瞳孔就會搖晃。


    比起焦躁之炎,它更能激烈地燒灼我的胸,好像隻要我一放鬆,拚命粉飾的笑容就會剝落。


    「……難道說,對我撒謊一個人翹課也是因為考慮了這些?」


    有某種壓低的細小聲音,動搖著我的耳朵,動搖著快要退縮的心。


    原來她注意到了。是什麽時候呢。果然是在商場的時候被看到了不太好嗎。不,那些事無關緊要。現在正要推開蕾妮,正合我意。


    「原來你知道。嗯,大概就是那樣吧。」


    你看,我會這麽心平氣和地說出謊言,說出蕾妮討厭的謊言。


    「和我在一起,對蕾妮來說也不會是好事,我也沒有值得讓你不惜犧牲其他東西去追求的價值啊。」


    「我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人啦。」


    或許,那天——濕透的蕾妮發現我的那天,蕾妮把我看作了某種特別的東西。


    但是,不是的。其實是相反的啊。所以說我沒有價值。我不是特別的。


    所以,希望你一定要舍棄我。


    請一定。不特別的我的,特別的人。


    「嗯,我知道了,冬香,」


    我用十分恍惚的腦袋聽著蕾妮的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格外淡泊,我從中感受到了與蕾妮的隔閡。


    這樣就好了。


    蕾妮隨著宣告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離去,那背影讓我安心下來。


    但是安心下來的胸中,燒灼般的喪失餘韻久久不肯離去,持續熏烤著我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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