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鬥劍場,手持木劍的約翰,正麵對著一個高大的男性。他以最低限度的動作閃過對方揮出的武器,接著刺出一劍。


    刺進絕妙位置的木劍,讓壯漢失去平衡,跌坐在地。約翰沒有理會坐倒的男性,發出喊聲。


    「下一個。」


    這次是個年輕的騎士。雖然還有待磨練,但是素質不錯──約翰一邊這麽想,一邊辛苦地以還不太習慣的右臂化解攻勢。他一掌握到敵人的破綻,隨即殺得對手潰不成軍。在旁人眼中看來,多半會認為約翰贏得不費吹灰之力吧。


    「下一個。」


    約翰陸續擊敗前來挑戰的騎士們。麵對表示希望有人能夠陪自己訓練右臂而造訪鬥劍場的約翰,騎士們粗暴的歡迎行徑,似乎將會在顏麵盡失的情況下收場。


    然而,表現出悔恨之意的隻是極少數,其他絕大多數騎士都因為能夠和過去與勇者並肩奮戰的傳說人物交手而露出引以為傲的表情。


    「哎呀,真是精彩。應該可以說,已經有兩年多不知去向的劍神,依然不減往日風采哪。」


    「看起來是這樣的嗎?」


    在約翰以大氣都不喘一口的狀態回到牆邊後,有名男子向他開口攀談。對方身穿寬鬆長袍,有著一頭銀色的頭發。雖然相當高,但是不會讓人產生遭到睥睨的威壓感。不過,男子的容貌俊雅得令人驚訝,大概隻要看過一次就永難忘懷。


    「哎呀,其實我也不清楚,因為對劍術一竅不通的關係。總之就隻是說說看無關緊要的場麵話而已。從你的反應來看,似乎沒說中的樣子。」


    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對方的態度,讓青年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畢竟我還在複健,手臂已經累到抬不起來了。不管是體能或反應都還差過去一大截。不過,即使是這樣,能夠以慣用手<右手>使劍就已經好太多了。」


    「這樣啊。不過,既然狂神都已經消滅,為什麽現在還需要訓練?青年,你已經夠強了吧。以人類為對手的話,我不認為有必要擁有比現在更強的力量。」


    「哪有這種事,我還差得遠呢。」


    「如果連你都還差得遠的話,他們就是剛出生的小鹿了吧。連走路都走不好。」


    聽到男子表情嚴肅地指著騎士們這麽說,約翰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說話還真狠哪。或者就隻是單純太過老實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算是比較膽小怕事的那種人才對。怪了,跟你聊天感覺格外有趣,這樣可不太好。」


    對方宛如老友般的態度,讓約翰覺得相當奇妙。


    「言歸正傳吧。還是說你是那種人?其實就隻是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強而已?」


    青年心想,這麽說或許也不算有錯。


    「哎,先讓自己變強也沒什麽不好吧。畢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啊??而且──」


    約翰將視線從似乎相當好奇地注視著自己的男子身上移開,默默地聳了聳肩。


    事到如今,青年才懷有希望能夠變得更強的堅定想法。他覺得,倘若那時自己擁有即使右臂被斬斷也依然能夠守護賽菈的力量,或許就可以免於這種痛苦的心情了。


    「我討厭弱小的自己。」


    「這樣啊,原來如此,我可以了解。不過,青年,你討厭的並不是弱小的自己,會不會其實根本就是你自己呢?──我隨口說說而已。」


    「??你這話到底是??」


    當青年想要對一針見血的男子提出反論而抬起頭時,對方已經不見蹤影了。


    他究竟是什麽人啊?


    「聽說你最近常去鬥劍場。」


    等著聽取例行報告的梅爾迪莎,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像她這樣的美女,光是露出瞪視的眼神就能營造出相當強烈的壓迫感。


    「雖然能夠跟你交手的人似乎都相當高興,但我不認為你能從中得到什麽。這應該隻是在浪費時間吧?」


    房間內有著堆積如山的文獻。地板上散落著多到幾乎讓人找不到立足之地的大量文件。不停有人進進出出,已經掌握事態的人,無不臉色發白。


    麵對這樣的狀況,約翰隻是聳聳肩。


    「??沒有什麽戰鬥是無法獲得任何收獲的。更何況我離開第一線已經有兩年時間,非得快點找回感覺才行。魔族現在也還是在找機會襲擊賽菈吧?不管我為賽菈做了多少努力,要是她被擄走,一切就都白費了啊。」


    麵對注視著自己說出這番話的青年,梅爾迪莎沉默了一小段時間後,說出一句「抱歉」,低頭賠罪。


    「看來是我操之過急了。說得也是,倘若考慮到今後,你的選擇是正確的。畢竟賽菈菲娜大人從今以後還是得活下去。」


    「??你怎麽啦?賽菈她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於青年的詢問,方才意外坦率地道歉的梅爾迪莎,靜靜地搖搖頭。


    「從地下泄漏出來的瘴氣,終於連地上都受到影響了。園丁發現,正上方的草地變成了黑色。根據園丁的說法,該處的草木盡數枯死,短期間內多半種不活任何植物吧。雖然現在還看不出對人的影響,不過應該也隻是時間問題吧。」


    「??這樣啊。」


    約翰可以理解梅爾迪莎的焦慮,畢竟賽菈的症狀依然沒有好轉。大家都希望能夠盡早解決問題。


    「現在擔心這個也無濟於事,我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開始今天的會議吧,你看這個。」


    梅爾迪莎恢複成一如往常的認真嚴肅表情,朝青年遞出一疊紙張。


    上麵有著「最重要機密」的字樣。雖然約翰了解這不是可以隨便拿給別人看的東西,但他並沒有特別在意,伸手接了過來。


    「我搜集了不少與魔神器有關的傳說。雖然沒有『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的情報,不過應該還是能夠找出一些線索吧。賽菈菲娜大人的生命,現在依然持續遭到魔神器奪取。可以預料得到,各個魔神器都已經脫離她的掌握,陷入了失控狀態。長此以往,不知賽菈菲娜大人會變成怎樣。」


    說到底,問題依然是這個。


    賽菈的狀態始終無法穩定下來。


    失去記憶的期間,其實還算安穩。然而,事到如今回想起來,她表現得比較正常的時候,就隻有重逢之後的那一次而已。


    現在的賽菈,出現了多種症狀。


    有時持續沉睡,也有醒來之後卻整天隻是傻傻地盯著牆壁的情況。有的時候像是人偶般不發一語,但也有舉止正常,為了自己的無力而深陷於悲傷之中的時候。


    究竟可能是什麽因素導致少女出現這些症狀,約翰與梅爾迪莎都沒有頭緒。但是,倘若賽菈已經連自己的狀態都無法控製,想必不會是什麽好兆頭。


    就連身體似乎也不太正常,眼睛也依然處於失明狀態。


    即使是如今,約翰依然相信,持續給予賽菈希望,正是能夠延續她生命的手段。然而??光是這樣還不夠。


    大限分分秒秒都在逼近。


    既然無法解除狂神的詛咒,那麽就隻剩下「讓魔神器停止」的方法了。


    「你說不知道賽菈會變成怎樣??具體的狀況是?」


    梅爾迪莎做出了沒有絲毫保留的回答。


    「衰弱至死。當她斷氣後,狂神的詛咒就會隨之擴散,王國將會滅亡吧。」


    多半真的會是這樣吧。


    如果始終無法控製以「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為首的魔神器,這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所謂的魔神器,究竟是怎麽回事啊?跟聖劍、神槍有什麽不同?」


    「對於自古以來沉睡於世界各地的魔具之中,能夠發揮出特別強大,超越人類智慧力量的,我們都如此稱呼??它們同時也是會消耗使用者壽命的禁忌裝備。」


    「這樣的東西,賽菈居然裝了三個嗎??」


    正因如此,賽菈才成功打倒了狂神、才能夠打倒狂神。但是,現在輪到少女自己受到所獲得的力量折磨了。


    「這種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狀況,讓我覺得像是陷進了非常深的沼澤啊。」


    「別擔心──雖然無法如此斷言,不過還有辦法。」


    「真的?這樣的話怎麽不快點試??」


    看到梅爾迪莎難以啟齒的表情,約翰了解她也有苦衷。


    「??那個辦法,似乎不太能令人放心的樣子?」


    「有某位人士正在為拯救賽菈菲娜大人而四處奔走。但是,自從對方踏上旅途以來,始終音訊杳然。真是??到底在哪裏做什麽呢??」


    梅爾迪莎宛如囚犯般歎了一口


    氣,青年輕拍對方的肩膀。


    「不需要背負太多辛勞喔。世界的毀滅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就讓我們一點一點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吧。」


    「??我自己也很清楚這點,知道即使我一個人再怎麽焦急也無濟於事。但就是沒辦法,隻能說天性如此。」


    梅爾迪莎揮開了約翰的手。


    「還有,你太隨便囉。我跟你之間就隻是為了相同目的而行動的關係,不打算跟你交朋友。來往時的態度要有點分寸。」


    「真虧你能用那副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像是對世界充滿怨恨的表情說出這種話啊。哎,能夠打起精神就好。總之,要是有什麽事的話,拜托快點讓我知道。隻要是我做得到的事,就會盡力去做。」


    「雖然我不怎麽信任你??」


    說到這裏,梅爾迪莎輕咳一聲。


    「不過,我還是願意相信你對賽菈菲娜大人的心意。在移植『維爾姆的真腕』時的極限狀態下,你在囈語中一次又一次地喊著她的名字。我相信這不可能裝得出來。」


    「嗯,當然了。」


    青年點頭之後才猛然察覺。


    「你這難道是在鼓勵我嗎?」


    笨拙的女性就此轉開了頭,依然沒有露出微笑。


    「話說在前麵,這些話終究還是為了作戰而說的。跟我不同,你的精神狀態對賽菈菲娜大人會造成相當大的影響。這點你也要確實記住。」


    「沒問題,謝啦。那麽,為了讓我的精神狀態更加穩定,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說來聽聽。」


    「稍微休息一下吧。你太過勞累也會害我擔心,沒辦法保持精神穩定。」


    梅爾迪莎睜大了眼睛,一時無言以對。她露出像是中了簡單惡作劇的悔恨表情,低聲這麽說。


    「真是??你隻要一心想著賽菈菲娜大人就好了。」


    「我的確是這麽做的啊,隨時都想著賽菈,還有圍繞著她的世界。」


    聽到這個油嘴滑舌的回應,梅爾迪莎陷入了沉默。她宛如死心般搖搖頭,和約翰一同站起身,歎了口無奈的氣。


    「兩小時。休息過後就會繼續工作,這樣很夠了吧。」


    「感謝你幫忙維持我的精神穩定。」


    看到笑著說出這句話的約翰,梅爾迪莎的嘴角也總算浮現了笑意。


    「你這人真是蠻橫。」


    如果我不是這麽蠻橫的話,那就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對自己一度棄之不顧的女人求婚了吧──約翰在心裏如此回答。


    青年返回地下後,看到露妮亞正一手拿著小鏟子在照顧花圃。


    「歡迎回來,學弟先生。」


    「我回來囉,學姐。雖然連伴手禮都沒有就是了。」


    說到這裏,約翰停下腳步,想起了方才聽到的,「因西尼米亞的獄門」導致地上草木枯死的事。


    「明明處在魔神器的影響之下,不過這裏的花還是會開呢。」


    「這種花是來自我故鄉的花喔,名字叫做提涅。雪白的顏色,非常漂亮對吧?」


    「魔法大國雷迦利亞的花嗎??。」


    青年猜想,或許這種花也跟露妮亞一樣,對魔力具有某種抵抗力。所以即使位在賽菈附近,依然能夠綻放。


    「不過,因為花瓣還是會散落,所以要像這樣打掃喔。」


    有的花完好無缺,但也有不是如此的花。凋零的花朵,讓約翰聯想到陷入沉睡的賽菈,心情變得有點沉重。


    「那麽,我先去探望一下賽菈,之後再回來幫你忙囉,學姐。請你再獨自稍微撐一會兒,我一定會趕回來支援的。」


    「那個??」


    青年正要邁開腳步時,女孩叫住了他。


    「學弟先生,你想跟勇者閣下結婚嗎?」


    「唔、唔~??」


    她多半是聽到了前陣子的談話吧,該怎麽回答才好呢──麵對注視著自己的露妮亞,約翰感到困擾。


    「這個嘛,小妹妹。因為你還小,這些事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不要輕易闖入大人的世界,回家去問媽媽吧。呼。」


    「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而且也沒有可以回去的家。還有,我可是學姐喔,請回答問題。這是學姐的命令。」


    聽到不容分說的宣告,約翰對於自己將她當成小孩對待的行為稍微有些反省。不過,他很快就決定先不要去想這件事,以落寞的表情開口。


    「我當然很希望能跟她結婚,不過,前途多災多難啊。」


    從那天之後,賽菈就不曾主動提起過結婚的話題。


    約翰認為,肯定不是賽菈忘記,多半隻是她在意自己目前的狀況吧。


    「應該不會是遭到勇者閣下討厭之類的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可會非常非常沮喪。」


    「我知道了!」


    露妮亞拍了一下胸口。


    「就讓我這個學姐來為學弟先生的小小戀愛之路加油吧!放心交給我!隻要是我能夠做到的事,請盡管吩咐!」


    對於露出彷佛找到嶄新人生目標般燦爛笑容的露妮亞,約翰發出「啊~??」的沉吟,設法擠出回應。


    「那就拜托你好好整理花圃了。典禮總是需要花朵的吧?」


    「對典禮來說,花是有必要的呢!當然了!交給我吧!」


    巧妙地打發了露妮亞??更正,獲得露妮亞爽快答應提供協助後,約翰前往賽菈所在的地方。賽菈似乎難得處於清醒狀態,聽到敲門聲後輕聲說出「請進」。


    聽她的說話聲,今天好像是能夠交談的狀態。既然如此──約翰用手貼著胸口,做了一次深呼吸。自己接下來也得向她展現出快活、充滿朝氣的一麵才行。繃緊腹部肌肉後,約翰推開了門。


    「賽菈,我要進去囉?你今天狀況怎麽樣?」


    躺在床上的少女,不太俐落地坐起身。


    「嗯??跟平常一樣吧?謝謝你,約翰,對我這麽關心。啊,可是拜托你不要靠得太近??」


    「咦?」


    青年感到背上流下令人不快的汗水。他想起了露妮亞剛才說過的話,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


    賽菈把毛毯拉高到連頭都蓋住的程度,傳來不是很清楚的說話聲。


    「因為,我現在穿的還是睡衣??不太想讓你看到這麽邋遢的模樣。」


    宛如細不可聞的聲音。


    對於感到害羞的少女,青年也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在心跳加快的情況下勉強說出「??啊,這樣啊」,點了點頭。


    約翰自然不是從不曾看過女性的裸體。然而,現在的狀況讓他再次體會到,對自己來說,眼前的少女果然是特別的。


    總之,她似乎並沒有討厭自己,真是太好了。


    從毛毯下露出臉的賽菈,看來就像是從巢穴中探出頭的鬆鼠。


    「總覺得對你有點過意不去呢,約翰。??不過,這樣不要緊嗎?」


    「你說的不要緊是指什麽?」


    「因為,你經常來探望我??讓我想到,你的工作能夠像這樣一直請假嗎?所以忍不住就??」


    「??這個嘛。」


    對了,她還不知道我在這處地下室裏當傭人的事情。該怎麽回答才好呢?要是賽菈知道我追著她來到這個地方,更為了照顧她而獲得了工作??會不會產生想要敬而遠之的心態呢??。


    在經過了短暫的深思熟慮後,約翰決定以「無論如何至少不能對她說謊」的方式做出答覆。


    「是啊,不過別擔心,畢竟再怎麽說都是來探望賽菈你這個拯救了世界的人物,所以上司也很爽快地送我出門囉。」


    上司<露妮亞>曾經說過「請慢走」,所以確實沒錯。


    「賽菈,其實你是比你自己認為的還要更加了不起的人喔。所以,如果隻是『有事沒事就會看到你,感覺好煩喔。你就這麽閑嗎?』這種程度的發言,我也完全不痛不癢喔。」


    少女輕輕一笑。約翰在內心之中握拳叫好,為自己今天也能看到賽菈的笑容而感到欣喜。


    「那麽,今天到你想睡之前要來做些什麽呢?聊我跟你旅行時的回憶嗎?還是我從騎士們那邊聽來的故事?這裏的騎士,品性低劣的家夥實在太多,十個故事裏,大概有九個都不能講給高貴的公主聽。」


    當約翰張開雙臂走向賽菈時,後者突然開始劇烈咳嗽。


    少女的身體彎成ㄑ字形,臉孔因痛苦而扭曲。


    「賽菈!」


    從咳個不停的口中冒出的氣息,如同黑煙一般。帶給青年的危險、不祥感受,簡直就跟他過去多次交手的魔族一模一樣。


    「『因西尼米亞的獄門』──」


    這就是從體內侵蝕著少女的魔神器


    。具有吸取她身邊所有事物的生命力、魔力之效果,導致她必須被囚禁於地下室的物品。


    黑煙逐漸纏繞上少女的手臂、雙腿,更進而攀附到背部,展開了宛如翅膀般的羽翼。賽菈胸前的咒紋開始緩緩蠢動。


    約翰感到背脊發涼。雖然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但還是咬緊牙關往前踏出腳步。眼看賽菈似乎即將從床上跌落,他急忙上前扶住少女。


    就在青年右手碰到少女身體的下個瞬間。


    耀眼光芒充滿了整個房間──


    這是???


    聲音緩緩消失。本應是少女寢室的場所,此刻已經變成了讓人無法分辨上下左右的純白空間。宛如在水中掙紮般飄浮的約翰,努力尋找賽菈的身影。


    賽菈──


    青年聽到了少女的聲音。


    『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還隻有十三歲。雖然踏上旅途讓我感到非常不安,不過,因為有年紀相近的他作伴,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彷佛煙霧般沒有實體的賽菈,正在與某人握手。約翰也清楚記得這幕景象,因為,那正是兩人相遇時的記憶。


    為什麽我會突然看到這種東西?──約翰在依然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猛然醒了過來。整個過程隻持續了一瞬間。回過神的青年,發現自己其實還在少女的寢室之中。


    「??賽菈?」


    約翰看向賽菈,發現她睡得相當香甜。和方才不同,少女的睡臉看來十分安詳。刻在胸前的咒紋,似乎也比剛才看到時縮小了不少。


    賽菈的左胸,以及約翰的銀臂,兩者在同一時機發出了微弱的光輝。簡直就像是產生了共鳴。


    ??這該不會是??。


    約翰撫摸著一度變得宛如火烤般燙手的銀臂,如此自言自語。


    「魔神器的控製──?」


    或許,自己已經掌握到了蛛絲馬跡。


    可能是經過休息了吧,約翰隔天再次見到梅爾迪莎時,對方的氣色看來多少變好了一些。她用手托著線條漂亮的下巴,陷入沉思。


    「運用『維爾姆的真腕』,從外麵控製賽菈菲娜大人的魔神器,是嗎??」


    「怎麽樣?這個點子還不錯吧?」


    「??讓我看看。」


    梅爾迪莎站起來,不容分說地脫掉了約翰的上衣。兩人隨即在銀臂接合處發現連約翰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燒傷痕跡。


    「你動用了這條手臂嗎?」


    「我不記得自己動用過就是。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像是處在賽菈心裏的感覺。回過神來之後,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這是魔神器的共鳴能力嗎?既然壞掉的魔神器也有能夠做到的事??」


    「過於危險。」


    梅爾迪莎宛如要打斷約翰的發言般搖搖頭,青年感到相當意外。


    「沒想到像你這種感覺隻要是為了賽菈,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的人會表示反對啊。不過就是燒傷而已吧?」


    「這次隻有燒傷就能了事,或許是個奇跡。萬一全身都燒光就太遲了。而且也不確定是否還有其他副作用。倘若遭到『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的反動襲擊,你可能無法承受得住。」


    「??看來又讓你相當擔心了啊?」


    「當然。因為,對賽菈菲娜大人來說,你似乎是無可取代的。倘若不是這樣的話,隻要你想嚐試,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但是,對現在的我們來說,你是不可或缺的。」


    約翰看向自己的右臂。明明擁有或許能夠拯救賽菈的手段,但目前似乎無法獲準使用。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也不好隨便浪費自己的生命。」


    要是能夠再多獲得一點線索,應該就能夠把這個宛如細線般的希望再拉得更近一點了吧。對於遭到封忌指定,連效果都不清楚的魔具,要以自己與賽菈的性命做為賭注──這種行為稱不上是勇敢,單純就隻是魯莽而已。


    就在約翰因為沮喪而低下頭的這個時候。


    「──如果無法控製的話,隻要記住方法就好了吧?」


    傳來了男人的說話聲。青年看向門的方向,發現那裏站著一個看來十分可疑的男性。


    對方有著無比端整的容貌,留著一頭宛如透明般的長長銀發。超然佇立的姿態,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男性的眼睛,透露出彷佛彩虹般的各式各樣感情。


    「你是先前在鬥劍場的???」


    「喲,青年,好久不見了。話說回來,你對魔法有興趣嗎?我說的不是理術,是魔法,而且還是能夠自由操控他人心情的邪法,一種叫做『精法』,個性非常惡劣的魔法喔?」


    「你怎麽劈頭就提出這種莫名奇妙的問題啊?」


    梅爾迪莎瞠口結舌,整個人呆住了。她很快就回過神,朝著男性大喊。


    「穆德老師??您回來了嗎!」


    「好久不見。梅爾迪莎,你看起來相當有精神呢。是不是稍微瘦了點?或許工作很繁忙,不過還是要好好吃飯跟睡覺喔。這是長命的秘訣,因為是我說的,所以不會錯。」


    「先別提這些!既然您回來了,那就表示終於找到了吧?能夠拯救賽菈菲娜大人的方法。」


    「哎,可以算是這樣吧。說穿了,幸福的青鳥,其實就近在咫尺。哎呀,完全沒想到,居然剛好出現能夠適應到這種地步的人就是了。」


    也就是說,這人就是梅爾迪莎之前提過的,為了拯救賽菈而四處奔走的男人吧。


    一頭銀發的瀟灑男性,朝約翰伸出右手。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抱歉上次忘記報上名字,我叫做穆德?維林。對自己不怎麽感興趣,喜歡談論其他人的事。」


    約翰原本打算以右手回握,不過覺得用魔神器接觸他人或許有些失禮,所以改為伸出左手。穆德見狀,強行拉起了約翰的右手。


    「呀、呀,多多指教、多多指教。輕鬆地用穆德先生,或者是小穆稱呼我就可以了。因為梅爾迪莎是那種個性一板一眼的人,所以叫我老師,不過你不可以學她喔。」


    男性與人來往時的距離感相當獨特。雖然約翰認為對方是個奇特的人物,不過並不會感到厭惡。


    看到穆德出現,梅爾迪莎的神情雖然透露出些微安心感,但說話時的態度還是一派淡然。


    「這一位就是為貝亞美爾城張設結界的大賢者。凡是有潛力的理術師,全都會被送往老師身邊學習,其中也包括我,以及賽菈菲娜大人。對於活在庫拉格涅王國的所有理術師而言,老師就像是大家的父親一樣。」


    「別這麽說啦,我其實就是個隻會關心自己女兒的溫柔爸爸而已。不記得有過像你這麽大的小孩。」


    聽到梅爾迪莎如此介紹自己,穆德以看似感到討厭的表情高舉雙手。


    「老師是早在我祖父之前許久便已長年為王國效勞的大賢者。雖然外表看起來十分年輕,但其實已經活了非常久。約翰,和老師來往時要懷著應有的尊敬之意。」


    「你又在說這種話??」


    穆德一副「真拿這人沒辦法」的模樣搖搖頭。約翰已經理解對方是個偉大的人物,不過,跟這個比起來,此刻還有其他事更讓他在意。


    「你剛剛提到的精法是什麽?隻要有那個,我也有辦法控製賽菈的魔神器嗎?」


    「別急別急,我這就照順序來說明。首先,你們想要阻止那孩子裝著的魔神器繼續處於失控狀態。對於這點,青年提議要用維爾姆從外部加以控製。然而,這裏存在一個問題。維爾姆是損壞已久的魔神器,非但沒有足以對那孩子進行幹涉的力量,還想要幫那孩子償付她持續支付的代價,更是癡人說夢。不過,如果兩人心靈相通的話,心與心就能夠接觸。這樣一來??」


    穆德彈響手指,室內的黑板隨即出現滿滿的圖形。這是貨真價實的魔法。


    約翰眯起眼睛。由於圖形中所用的並不是大陸公用語,而是其他種類的語言,所以青年看不懂。梅爾迪莎替約翰提出詢問。


    「這個是??老師,這是精法的步驟嗎?」


    「梅爾迪莎,你還是這麽優秀呢。理解速度隻輸給我女兒而已。因為精法的效率非常差,所以算是一種沒什麽用處的魔法。畢竟對陌生人使用時幾乎不可能成功。如果想讓對方乖乖聽從指示,與其花十年時間窮究精法,亮出刀子威嚇其實更加輕鬆得多,比較有效。但是,如果是以內心十分契合的人物為對象,那就另當別論了。哎,不過,麵對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是不會


    強行用魔法命令對方的,一般來說。」


    穆德說到這裏,伸手指向約翰。


    「也就是說,要由你進入她的內心之中,施展精法。然後,奪取那個少女的一部分權限,代替陷入無法正常控製魔力狀態的她,把『門』關起來。」


    「??這麽做就可以讓賽菈得救嗎?能夠改變那家夥隻能待在地下,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默默斷氣的未來嗎?」


    「這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別擔心,我也相當關心少女,就由我親自來傳授你精法吧。」


    梅爾迪莎大吃一驚。


    「那個容易厭倦又經常改變心意,而且討厭背負責任勝過一切的老師,竟然會自告奮勇??」


    「哈、哈、哈,話先說在前麵,要是少女過世的話,那就得當成我沒提過這件事了。因為,到時候,我必須為了未來的人族做好下一步準備才行。好啦,意下如何?雖然你看起來很有意願,不過還是希望聽到你親口說出自己內心的覺悟。你的答覆會決定我願意認真到什麽程度。」


    麵對露出輕蔑笑容的大賢者,嘴角浮現笑意的約翰伸出拳頭。


    「這個嘛,我很高興喔。」


    「高興?醜話說在前麵,我可是會采取斯巴達式教育的喔,因為我知道,人沒有那麽容易就會死。變得能夠使用魔法的喜悅、成就感,很快就會被每天慘澹、拚死命學習的生活抵銷掉喔。」


    那又怎麽樣?


    約翰抬頭挺胸。


    「即使這樣,我也還是願意接受。畢竟這可是能夠對拯救了世界的勇者大人有所幫助的事喔?我不過是個本來應該一輩子都隻能在偏僻的村子裏種田、殺殺怪物的小人物。更別說還附贈了右手。這樣還有什麽好不滿的?還能有哪裏不服氣?為了幫助賽菈而跑遍大陸各地的大賢者大人選中了我吧?如果這就是正確答案的話,我找不到任何不這麽做的理由啊。好啦,穆德,我們這就開始吧。為了把賽菈帶到可以看見天空的地方。」


    即使這隻是逞強、隻是虛張聲勢,其實內心根本沒有半點自信,輕鬆的玩笑話也隻是為了增添自己氣勢的表現手法──就算是這樣,約翰的話語依然鏗鏘有力。


    這是唯有曾經犯過錯的人才能擁有的,絕對不想讓悲劇再次發生的,勇往直前的決心。


    聽到這段話,大賢者眯起了眼睛。


    「為什麽你願意做到這個地步?你是怎麽擁有如此堅定的覺悟?的確,少女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你想報恩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明,因為這讓我相當感興趣。」


    「我啊??」


    約翰微微低下頭,然後以堅定不移的眼神回看穆德。


    「我原本以為,隻要能夠一直待在那家夥身邊就好。但是,不知道接下來還會遭遇什麽樣的苦難。即使賽菈能夠痊愈,今後,那家夥多半還是會因為身為勇者的關係而受到種種局限吧。即使在那種時候,我也希望能夠成為那家夥的支柱。所以,我對賽菈說了──『我們結婚吧』。」


    「你說什麽!?」


    梅爾迪莎忍不住站起身。穆德伸手阻止眼看就要開口搶白的她,催促青年繼續說下去。


    「哦,然後呢?」


    對於大賢者這個彷佛在試探的質問,約翰以坦率的態度回應。


    「我這麽說,可不是出於義務感或使命感之類的喔?不要搞錯了。我真的愛著賽菈,所以希望能夠一直陪伴著她。不過,還沒有得到她的答覆就是了。??我現在隻想知道,她會答應還是拒絕。」


    「呣,原來如此。」


    大賢者點頭,以非常認真嚴肅的表情撫摸著下巴。


    「沒想到我竟然也會有協助處理他人感情困擾的一天啊。哎,成功與否還是要看你自己。這樣好了,如果能夠確認你們兩人真心相愛的話,到時就讓我也為你們的婚禮盡點心意吧。至少這種程度的事我還辦得到。」


    「真的嗎?雖然很感謝你願意這麽做??。」


    約翰原本認為,即使真的能夠與賽菈約定結為夫妻,得以實現的機率也不高。畢竟她是救世主,而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劍士。不過,如果大賢者願意出手相助,狀況就又另當別論了。


    「別放在心上。因為,就算是我,其實也同樣處於『如果她沒有好轉便會相當困擾』的立場。那麽,就這樣說定了。隻要沒有看走眼太多,我其實本來就打算要好好教導你。既然如此,我就正式收你為徒吧。隻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你應該懂吧?」


    「??條件?」


    穆德伸出拳頭輕觸約翰的右臂,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請你輕鬆地用穆德先生,或者是小穆稱呼我。」


    就這樣,約翰開始過起了修行生活。


    ◇ ◆ ◇ ◆ ◇


    早上起床後與露妮亞一起完成地下的掃除工作,吃完早餐後前往穆德處。由於獲得穆德引介,約翰現在也可以進入王城了。


    到晚上為止都得努力修行魔法,回到住處後,利用就寢前的短暫時間,教露妮亞讀書識字。每天的生活都十分忙碌。


    雖然約翰起初對於廣大的講堂中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情況感到坐立不安,不過最近總算漸漸習慣了。


    「事情就是這樣,青年,我想你的身體應該也差不多快要撐不住了。今天就暫時休息,改成普通課程吧。別擔心,碰上這種時候,休息一下會比較有效率。因為是我說的,所以不會錯。」


    「最後加上那句話,聽起來就更可疑囉。因為我相信小穆你,所以沒問題。」


    「這樣嗎,謝謝。附帶一提,梅爾迪莎小時候是用『梅爾』當自稱的喔。她還說過『梅爾最喜歡溫柔體貼的穆德哥哥,將來要跟哥哥結婚』這種話呢。那個時候的梅爾小妹,惹人憐愛的程度隻輸給我女兒。」


    「我相信喔。」


    姑且不論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今天要講的是關於理術與魔法的差異。這段期間的訓練讓我知道,青年你對這方麵一無所知。首先就從這邊開始談起吧。」


    「我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的喔。理術是改寫世界的道理,加以支配的法術。例如點燃火焰、造出水、讓風吹起之類的。」


    「沒錯,這種認知是正確的。理術是『雖然做得到某些事,但也有做不到的事』這種受到限製的術法。正因如此,隻要擁有毅力與少許天分,任何人都能運用。可以說是為了秀才而存在的力量。那麽,魔法呢?」


    約翰坦白回答。


    「魔法就不太懂了。該怎麽講呢??能夠做出很奇怪的事,對吧?例如受到魔法影響的話會覺得噁心、難過,眼前變得一片黑之類的。揮砍也會變得不太順手。」


    「隻憑這種程度的知識就跟魔族交手,真虧你還能活到現在呢??。看來你似乎天生便擁有非常優秀的魔法耐性。你應該不是哪位有名魔法師的後人吧?哎,算了。簡單說,魔法是能夠直接影響到世界的力量。可以使自己所期望的事物顯現。換句話說就是可以實現願望的力量。雖然用途非常多樣化,不過,如果要說會不會比理術難學,其實倒也未必。關鍵在於有沒有素質,算是給天才、怪人使用的力量。」


    約翰心想,也就是說,理術有機會憑努力學會,至於精法,如果自己沒有素質的話,即使花一輩子時間也還是無法學到??應該是這樣的吧。


    「那麽,到現在為止,我都還沒問起過這件事??我的素質如何呢?大賢者穆德大師?啊,如果無法期待的話,拜托你說得婉轉一點,否則我的心靈會受到傷害喔。」


    「隻要是牽扯到少女就相當強勢的你,卻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變得畏畏縮縮的耶。知道啦知道啦,我會為你著想的。也就是說,你的才能呢??說得保守一點??最多也就是我女兒的程度吧。」


    該怎麽解讀這句話呢?


    從正常角度來思考,應該是「擁有非常優秀的才能」之類的意思吧???


    「就算小穆你拿自己的女兒來比較,我也還是完全不懂啊。既然是大賢者的女兒,這樣的人物,多半也都有一定程度的實力吧?」


    「一般來說,或許是這樣吧。哎,總之你不要太過自大,把眼前該做的事一件一件完成就對了。那麽,明天開始又要回到精神鍛煉了。你不愧是劍士,集中力相當優秀,不妨好好磨練。」


    「謝啦。這還是小穆你第一次誇獎我啊。」


    「因為我不擅長用劍的關係嘛。前端那麽銳利,不是很恐怖嗎?所以,我很尊敬劍士喔。麵對那些能夠達成我自己沒辦法做到的事情的人,我總是會想要誇讚對方。」


    「??也就是說,純就魔法修行這件事而言,今後我再也聽不到讚美的話語了嗎?」


    「如果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說不定有機會獲得誇獎喔。」


    處於世上所有理術師、魔法師頂點的大賢者穆德,說完這句話之後露出笑容。


    ◇ ◆ ◇ ◆ ◇


    不知該說是穆德教導有方,或者單純就隻是約翰天分奇高,「發動精法」這件事本身,隻花了三天時間就得以成功實行。


    雖然接下來隻要努力提高熟練度就可以,不過,這個過程非常困難。


    約翰握住穆德的手,集中精神。以自身的魔力為繩索,將彼此的心靈連結起來,接著逐漸踏入對方的領域。灌注於繩索之中的魔力過多時,繩索就會鬆脫,過少時則會在途中斷裂。一旦沒有拿捏好分寸,途中用掉的魔力全都會逆流回約翰自己身上,導致他全身各處布滿燒燙傷。


    有段時間,這樣的反動讓約翰相當苦惱。據說還有許多人在這個階段便已喪命。對此,穆德的說法是「好在你以前就把身體鍛煉得十分健壯」。


    下個階段的難度更高,必須在以精法侵入沉睡中之對象內心的狀態下,設法從飄浮不定的記憶之中找出必要的記憶。若是耗費過多時間的話,將會無法承受對方的記憶,導致自己與對象的精神相混為一,終生無法複原。約翰也曾多次因為停留過久而忘記自己的姓名,每次都要靠穆德透過精法施救,治療精神沉醉症狀。


    讓其他人侵入自己內心的不快感,即使是身經百戰,留下無數創傷,對於疼痛多少有些抵抗力的約翰,依然有著生理上難以接受的厭惡感。


    不知道下次醒來的時候,是否還能維持原本的自我──他對此感到恐懼。然而,一想到賽菈,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腳步。


    對約翰來說,前去探望賽菈,與她談話的時間,成為了用以確認自己決心的重要儀式。


    但是,每當賽菈將要入睡而閉上眼睛時,總是露出看似不安的模樣。


    現在,約翰總算了解了理由。


    她在睡著之前,一定是懷著「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醒來」之類的想法吧──。


    ◇ ◆ ◇ ◆ ◇


    又過了兩個星期後,約翰施行精法的對象已經由穆德換成了賽菈。


    步驟和穆德時一樣,青年握住睡在床上的賽菈的手,閉上眼睛,靠著連係起來的微細繩索進入她的內心。


    為了尋找控製魔神器的方法,約翰看了許多賽菈的記憶。


    第一次的戰鬥。遭遇的怪物是低等魔族哥布林,麵對這個甚至遠遠不如普通士兵的敵人,賽菈菲娜卻陷入了苦戰。她還不習慣殺害對手。


    『??約翰,你不在乎嗎?』


    受到血腥味影響而把胃裏的東西吐光之後,眼眶泛淚的少女擦乾淨嘴角,抬頭看向少年。


    少年以不當一回事的表情玩弄著長劍,如此回應對方。


    『因為我離開村子之後也當過保鑣的關係,別說是哥布林??』


    ──甚至還曾經殺過人。聽到比自己大兩歲的少年這麽說,少女咬緊了嘴唇。


    『對不起,我這樣隻會拖累你吧。我一定會變得比現在還要更強,不能老是為了這種程度的事就感到挫折。』


    少女用手背抹去了淚水。


    她認為,讓少年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本身就是可恥的行為。


    自己已經不是小孩了。因為不管是理術、魔法或戰技都還無法獨當一麵,所以,至少氣魄得要像個勇者才行。


    (這樣的話,或許有一天能夠讓他也認同我吧──)


    「賽菈,雖然你那時總是笑得十分開心,原來內心有著這樣的想法啊。」


    有聲音響起。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因為,在我看來,那時的你比我成熟太多了。我為了趕上你的腳步,可是拚盡了全力。


    雖然青年覺得接觸少女的記憶像是做了什麽非常惡劣的行為,感到十分愧疚,不過,他以「這麽做都是為了拯救賽菈」的理由說服自己。


    約翰盡力承受一次又一次幾乎要把身體弄壞的反動,持續學習精法,全心投入這樣的生活。


    雖然是一段非常嚴苛,忙到讓人眼花撩亂的時光,但是,青年並不覺得辛苦。


    因為,對他來說,過去完全不能為賽菈做些什麽的那段時間,其實要更來得辛苦太多了。


    ◇ ◆ ◇ ◆ ◇


    「老師。」


    梅爾迪莎前去拜會佇立在王城最高層陽台的穆德。穆德的銀發隨著強風飛舞,大賢者溫和地轉過身。


    「找我有什麽事嗎,梅爾?你這副恐怖的表情,實在是糟蹋了自己的美貌喔。」


    「您已經讓約翰使用了魔法,請問是否真有此事?」


    「真的啊,有什麽問題嗎?」


    「實在太快了。他開始學習魔法還不到一個月,何以如此??不久前也提到結婚之類,像是在慫恿他的話語,請問您到底有什麽打算?」


    穆德用手按住被風吹動的頭發,嘴角往上揚起。


    「因為他做得到。這樣說,你應該就能理解了吧?他已經達到那個領域了。??不過,光是這句話,似乎無法讓你服氣的樣子?」


    「我是賽菈菲娜管理官,隻要是與她有關的事務,全都必須經過我同意,否則會讓人很困擾。」


    梅爾迪莎毅然地注視著穆德。


    這個男子可以說是個瞬息萬變的人物。有時看起來就隻是個親切和善的青年,不過,有時卻也像是即刻就會讓城市陷入火海的邪惡魔法師。


    在狂神現世之前,曾經為當時統治世界的七個王國效命之賢者。身為七王七賢之一的穆德?維林,是個傳說中的人物。梅爾迪莎知道,這個利用魔法成功實現不老的男子,人格並不像自己等人那麽單純。


    正因如此,所以,當她對穆德提出抗議時,背上冷汗直流。對梅爾迪莎來說,這位老師是比魔族活得更接近自己生活的怪物。


    「梅爾,你變得堅強多了呢。竟然敢反駁我,那時的你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吧。讓你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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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這麽堅強的理由是什麽?是少女,或者是青年?」


    「??兩者都不是。我就隻是想做好自己的職務而已。」


    穆德宛如可以看穿人心的視線,想必已經對梅爾迪莎的一切都瞭若指掌了吧。梅爾迪莎一開始對那雙眼睛抱持著憧憬,隨著年紀漸長,逐漸轉為恐懼。時至今日,她已經了解到,對庫拉格涅王國而言,穆德是無可取代的人物。


    「也好,就拿這個答覆當成是你特地來見我的謝禮吧。我的第一優先順位是讓少女恢複成原本的勇者。然後,隻要不違背這個目的,我也想看看青年能夠做到什麽地步。」


    穆德說話時的語氣,就像是在解說戲法的訣竅。


    「那個青年的素質,應該可以跟我女兒媲美吧。」


    梅爾迪莎沒能在第一時間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她回想起銀發少女宛如繃緊神經的表情,接著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媲美拉雀蕾大人???怎麽可能,雖說那個男人的確是號稱劍術之道已經登峰造極的劍士??竟然在魔法方麵也潛藏著足以匹敵拉雀蕾大人的才能,這種事??」


    「世界真的十分廣大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青年才能適應『維爾姆的真腕』吧。雖然說已經損壞,不過,那個東西可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裝得起來的。」


    即使穆德這麽說,梅爾迪莎依然無法立即接受。


    「??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麽人物?」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這個世界上充滿令人不解的事物。」


    穆德抬頭仰望繁星,彷佛在質問夜空般低語。


    「如果說少女是為了打倒狂神而來到人世的,那麽,青年到底又是背負著什麽樣的使命而誕生的呢?」


    ◇ ◆ ◇ ◆ ◇


    約翰在睡在床上的賽菈身旁坐下,以銀臂碰觸少女的手。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使魔力成形,自己與她融為一體的印象逐漸擴張。


    隨後,他低聲自言自語。


    「精法『連結』。」


    青年的精神化為光之粒子,從相觸的手掌逐漸進入賽菈內心。


    在約翰的想


    像中,他經由血管逐漸抵達賽菈的心髒。該處有個隻屬於少女的空間──陽光從窗口照入室內的一個小房間。青年心想,賽菈肯定在這裏度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吧。房間中央有個看書架,上麵放著一本書。


    書的內容是少女的記憶。


    穆德的記憶上了鎖,約翰無法觀看,不過,賽菈的記憶則毫無防備,內容五彩繽紛。


    賽菈年幼時的記憶就像是繪本一樣,上麵有著抽象風格的圖畫,以及歪扭的笨拙筆跡。隨著年紀漸長,內容也慢慢轉變成像是日記般,有著明確的輪廓。


    尚未出生前便已有預言提及將會拯救世界的孩子。因為賽菈菲娜的姊姊是死產,使得雙親更加期待這個孩子能夠平安誕生。她過著每天都得努力學習劍與魔法,無法對任何人撒嬌的生活。


    穆德出現了,容貌跟現在幾乎一模一樣。也看到了長得像是年幼梅爾迪莎的人物。另外還有許多青年不認識的人陸續浮現、消失,這些都是賽菈重要的記憶。


    為了找出控製魔神器的方法,約翰繼續追尋賽菈的記憶,抵達了兩人共同旅行的時光。


    青年的知覺忽然受到拉扯。烙下深刻印象的記憶宛如具有吸引力般,將約翰拉入其中,房間內的景象也隨之逐漸轉變。約翰發覺自己身處戰場,不,是宛如戰場般的醫院。


    陸續送來的急診病患、重傷者。這些人都是在與魔族交戰時負傷的士兵與平民。


    這裏是──


    他永遠忘不了這個地方。


    因為,這裏正是約翰旅途的終點,也是他過去最後一次見到賽菈的場所。


    (我受到非常大的衝擊。)


    少女內心的思緒,直接傳入青年腦海。在賽菈的回憶之中,她眼前有個纏繞著繃帶,整個人縮成一團的少年──這人就是約翰。


    少年右肩以下的部分,已經不複存在。


    『約翰、振作點,約翰、振作起來!』


    少女將手靠近少年傷口斷麵處,詠唱理術。然而,理術終究隻是操控道理的術法,即使能夠加快自然治愈的速度,依然無法賦予對象原本就不具備的功能──比如說,讓已經失去的手臂重生。


    對於淚流滿麵的少女,少年靜靜地搖頭。


    『賽菈,已經夠了。』


    『可是,約翰,你的手??』


    『會發生這種事,都是因為我太弱的關係。就隻是這樣而已。大概是因為我連每天早晚的訓練都摸魚,現在得到報應了吧。不過,這下子光是要綁鞋帶都得費上一番功夫了。感覺咬力應該會變強不少。』


    一如往常地說著玩笑話的少年,輕拍少女的頭。


    『所以,欸、你就別太在意了。我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哪天可能會變成這副模樣。到現在為止,不是已經失去了很多同伴了嗎?我還能保住一條命,已經算好的了啦。』


    『我??』


    『嗯?』


    雖然少女咬緊牙關,但淚水還是不停滑落。


    『全都是因為我沒有足夠力量的關係??。如果要讓約翰你遭遇這麽痛苦的事,寧願由我來代替你??。約翰,對不起??。你一定很痛、很難過吧??。真的,很抱歉??』


    對於邊哭邊道歉的賽菈,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怎麽回答的?


    約翰自然不可能忘記。


    他感到背脊竄過一陣寒意。


    雖然想要立即逃跑,但是,約翰知道自己必須麵對。


    不可以逃避自己犯下的罪。


    『喂喂,你在說什麽啊,賽菈。你是勇者吧?唯一能夠使用聖劍的人喔。你是無可取代的。負責保護你,讓你平安抵達狂神麵前,這不就是我們這些消耗品的使命嗎?』


    『咦???』


    她像是麵對難以置信的事物般,抬起頭望著當時的我。


    少年露出輕浮的笑容。


    宛如小醜、宛如虛無。


    『所以,這樣就好。如果今天不能使劍的人換成你的話,人類就真的沒有勝算了啊。好啦,我該怎麽辦呢?隻剩下一隻手,多半也已經沒辦法繼續戰鬥了,大概隻能回老家種田了吧。』


    『為什麽要這麽說??』


    少女彷佛感到悔恨似地咬著嘴唇。


    『才不是什麽消耗品。對我來說,大家都是很重要的人??。約翰,你陪在我身邊的時候,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嗎?』


    怎麽可能啊。


    我打從心底感到悔恨、感到悲傷。從來沒想過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希望能夠一直跟賽菈你旅行下去。


    但是,現在我知道,這個願望已經無法實現,所以至少不想弄得太過拖泥帶水。


    其實就隻是在逞強而已。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囉,自己跟你是不一樣的。起初還能教你怎麽使劍,不過你一直在變強,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經比我還厲害了,對吧?勇者大人果然不是蓋的。反正補充的人員應該很快就會趕到,接下來就算少了我也不會怎樣吧?』


    我已經無法再跟賽菈你並肩奮戰了。


    既然如此,乾脆讓你徹底討厭我,討厭到不會懷有任何眷戀的地步吧。


    日後,當你和夥伴們舉行慶功宴的時候,大可拿我當成茶餘飯後閑聊時的對象,談起「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差勁的家夥」之類的話題。


    『我原本就不是配得上跟勇者大人一起旅行的料子,不過就隻是劍術稍微比別人好一點而已,其實也沒什麽好囂張的。就算一切結束後回到故鄉,變成人們口中的英雄,終究也不過是襯托勇者大人的配角。這段不知還得持續多久的旅程現在有了這個可以中止的契機,實在是太好了。讓我覺得輕鬆多了哩。』


    『??你這些話是認真的嗎?』


    『當然囉。』


    少年表示同意時的語氣,輕薄到彷佛隻有聲帶在震動的程度。


    依然緊握雙拳的少女,全身顫抖。


    『哎,接下來你也要好好努力喔。我可以提早開始享受隱居生活了。從大白天就開始喝點酒之類的,過起悠閑的日子囉。』


    隊伍就此解散,我將會回到故鄉,過著無法出人頭地的貧困生活。她會忘記我這個不像樣的家夥,今後也依舊努力拯救世人。


    道別之前的最後一段談話,差不多就是這麽回事吧。既然如此,她會討厭我也是理所當然的。真虧我還有臉說出「我們結婚吧」這種話啊──約翰如此自嘲。


    賽菈之所以還會記得我,應該是因為過於氣憤的關係吧?我這人實在是爛透了。


    然而──


    隨著賽菈的記憶,她的思緒也一並流入我心中。


    過於強烈的情感海嘯。


    (我很懊悔。)


    當時的我沒有注意到,賽菈緊握的拳頭正在滴血。


    周遭彷佛變成一片熾熱的火海。


    醫院當然並沒有真的燒起來,這是賽菈的心情。


    (我很懊悔。)


    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懷有這麽熾熱又強烈的心情?


    簡直就像是在回答我的疑惑似地,賽菈咬緊牙關。


    (逼他不得不說出這種話,比任何事都更讓我感到懊悔。)


    (全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夠。)


    (因為我沒能保護他的關係。)


    (所以,我已經無法繼續跟他一起旅行了。)


    淚水從少女眼中滴落。


    (我想要力量,比現在更加強大的力量。足以守護自己視野中所有人的力量。)


    (隻要能夠獲得力量,不管失去什麽都無所謂。)


    (願意付出一切,不管是意誌、心意,甚至是心靈。)


    (什麽都──不再需要了。)


    難道??


    約翰不由得睜大眼睛,忍不住對記憶中的少女伸出手。然而,結果隻是如同遭遇幻影般穿透過去而已。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


    『約翰,我不會忘記你。我不會有事的,約翰,你不必擔心。』


    『??咦?』


    宛如少年剛才沒有說過那些惡劣話語似的,少女隻收下了對方真正的心意,露出微笑。


    『為了你,我會拯救世界──』


    (──即使會讓自己失去一切。)


    原來如此。


    竟然是這樣的嗎?


    她之所以會裝上三個魔神器,舍棄當個正常人,逼她做出這個決定的人??


    「──原來就是我啊。」


    在賽菈的內心之中,約翰孤獨地以雙手掩麵。


    導致那個溫柔的少女自願變成魔人的關鍵,正是因為約翰脫離戰線的緣故。


    「賽菈,不是這樣的。我就隻是希望你能保持笑容而已,像我這麽差勁的男人,早點忘記就好了啊。」


    新的夥伴陸續加入。


    女性、男


    性、女性,不管是與其中任何人交談,少女都不曾再露出溫柔而又溫暖的笑容。就算笑,也隻是在配合當時的氣氛而已。


    在她的內心之中,遭到冰封的火焰持續搖曳。


    勇者賽菈菲娜的戰鬥能力變得更加洗煉。她所到之處,鋪滿了魔族的屍體。


    在這條道路盡頭等待著她的,根本不是什麽與狂神的最後決戰。


    已經選擇踏上修羅之道的少女,隻能迎接破滅而已。


    約翰不想再繼續窺探賽菈的內心。


    因為,想必會令人非常難以忍受。


    不再享受旅行的樂趣,甚至連人們的感謝之意也不願接受,就隻是為了使命而活。這種情況還能稱得上活著嗎?簡直就跟兵器沒什麽兩樣了吧。


    賽菈。


    那天,手臂遭到砍斷的我,失去了強悍。


    然後,沒能保護我的賽菈,舍棄了軟弱。


    我從來沒想過,事情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所心愛的賽菈,竟然是由我自己親手毀掉的──


    青年持續翻動被塗抹成一片漆黑的書頁。來自日記的思念之引力太過驚人,其實不該輕易窺探。現在,他早已無法離開自己所處的場所。本應是運用精法侵入對象內心的約翰,現在卻深陷於勇者的黑暗深淵之中,難以脫身。


    準備迎戰狂神時的賽菈,其實在那時就已經失去了意誌,喪失了視力、觸覺及味覺。少女並不是在打倒狂神後才變成彷佛沒有意識的人偶,而是在旅程途中就已經陷入這種狀態了。


    相對於此,她灌注魔力的三個魔神器則是發揮出了十全的能力。


    「因西尼米亞的獄門」。


    「波塔利克的銀盤」。


    「荻緋的帝靴」。


    以及,唯有勇者才能運用的聖劍「基岡特馬奇亞」。


    宛如星球彼此衝撞般的戰鬥,已經完全超出了約翰憑知覺能夠觀測得到的領域,持續了非常長的時間。


    被囚禁在記憶之中的約翰,甚至連想要逃離都無能為力。四周沒有任何光線,青年已經找不出歸路。本應與賽菈相契合的思念之橋,以那一天為界線,被斬斷了。


    約翰的精神,即將遭到吞噬。


    穆德提過,要是在他人的精神世界停留太久,兩者的精神就會混合,一輩子都無法恢複原狀。不過,青年目前的狀況根本稱不上什麽混合,單純就隻是一個原本叫做約翰的精神,遭到賽菈內心的黑暗吞噬殆盡而已。


    在「因西尼米亞的獄門」仍然處於發動狀態時,不管是穆德或梅爾迪莎都無法前來救助。因為,這時隻有約翰與露妮亞能夠靠近賽菈。


    難道我終究還是無法留在什麽溫暖而柔和的世界裏麵,隻能逐漸溶入這個凍結的黑暗之中而消失嗎?


    勇者賽菈菲娜,以聖劍刺穿了狂神的真核。


    狂神發出青年無法聽見的死亡慘叫,緩緩消散。


    然而,勇者毫無感想。


    也沒有感覺到什麽。


    少女之所以返回外界,就隻是為了斬殺新的魔族。


    即使受到了狂神的詛咒,依然不改其誌。


    這就是少女的末路。


    由約翰犯下的罪所創造出來的,怪物。


    怪物抬起頭,仰望虛空。


    光芒閃動。


    無比纖細、虛幻,彷佛隨時會消逝的光芒。


    在被黑暗塗滿的書頁中,唯有一個詞沒有受到掩蓋。


    那是少女一直牢記在心的,唯一的名字。


    約翰。


    世界充滿了光。


    在萬裏晴空之下,有著一間白色的教堂。


    那是位於貝亞美爾城內的教堂。


    教堂的鍾聲響起,門隨之開啟。


    兩名男女並肩而立。


    黑發的少年穿著與他不太相配的晚宴服,整張臉因為害羞而變得通紅。身穿結婚禮服的少女,金發之上頂著頭紗,露出看似打從心底感到喜悅的微笑。


    恭喜結婚──某人如此高聲呼喊。


    超過百位以上的賓客,全都衷心祝福兩人。


    在掌聲之海、花瓣之雨中,少年與少女互相看著對方。


    浮現出像是感到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後??


    親吻。


    永遠的誓言,就在此刻訂立。


    這是少女在黑暗之中觀看的,如同美夢般的景色。


    絕對不曾在現實中發生過的,無比幸福的故事。


    隻要互相宣誓,一切就都有了回報──隻有在童話中才是如此。現實其實更為複雜,即使結了婚,人生也還是得要繼續過下去。這裏根本不是什麽終點,少女自己應該也很清楚。


    即使如此。


    她依然懷著這樣的夢想。


    正因如此,所以才能繼續邁進。


    這才是──持續照耀著賽菈內心的,唯一的光輝。


    在微微亮起的光芒引導之下。


    從精神之海中──約翰重新浮上海麵。


    「『因西尼米亞的獄門』──!」


    在賽菈寢室清醒過來的約翰,以雙手握住少女的右手,如此高喊。


    「『波塔利克的銀盤』!『荻緋的帝靴』!以『維爾姆的真腕』之名,聽命於我!」


    銀臂閃現紅光,魔神器開始發熱。


    雖然魔神器變得如同燒灼般滾燙,而且還冒出蒸氣,帶來像是火刑般的痛楚,不過,約翰都忍了下來。


    這種程度的劇痛又算得了什麽?


    相較於賽菈宛如光著腳走在荊棘之上的旅程,現在這種隻不過是快要令人昏過去的痛楚,幾乎就跟沒有一樣。


    「勇者賽菈菲娜的戰鬥已經結束!再也輪不到你們上場了!所以──!」


    咆哮。


    「把賽菈──還來!」


    從青年右臂滿溢而出的強光衝破牆壁,貫穿天花板,盈滿了整個地下空間。


    不隻是寢室而已,雪白的光幾乎要連賽菈所住的房子都加以抹去。


    不過,約翰這次不會再錯失任何事物了。


    因為,他的手正緊握著賽菈的溫暖。


    經過一小段時間,強光收斂之後,現場隻剩下視野變得遼闊許多的房間,以及勉強還看得出原形的床鋪。室內的牆壁都已經損壞,天花板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約翰心想,因為地下不會下雨,所以即使變成這樣,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吧。雖然話是這麽說??


    「??看來又有一段假日都得忙著當木工了。」


    「不過,你很喜歡這類工作吧?」


    「也是啦,畢竟我的人生幾乎都在旅行啊──」


    在青年懷抱之中,有副柔軟的身體。


    少女已經醒了過來。


    她的聲音,就如同那天一樣動聽。


    約翰因為緊張而不敢低頭看向賽菈。


    「??欸。」


    「是。」


    在依然緊緊擁著身穿睡衣的嬌小少女的情況下,青年點頭回應。


    「你之前提過的那件事,這次總該是真的了吧?」


    「你說的是???」


    「所以啦,就是那個。」


    少女清了一下喉嚨。


    彷佛是在藉此催促約翰。


    「你剛到這裏,不是就跟我說了嗎?」


    「??啊,噢。」


    「真是的。」


    賽菈的聲音,聽來似乎有點氣惱。


    雖然約翰希望能夠多聽幾次,但是,不知為何,明明是應該已經說過的話語,他卻提不起勇氣再度將之說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開玩笑的話語。


    「那個,我??」


    別說是戒指了,現在手邊根本什麽東西都沒有,所以拜托讓我改天再重來一次──青年原本打算如此含糊帶過,不過話到嘴邊就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花瓣飄落。


    雪白的花瓣,宛如在兩人四周舞動般搖曳不定。正如同約翰在賽菈夢寐以求的景色中看過的漫天花雨。賽菈發出「哇喔」的感歎。


    青年看到了在少女身後灑著花瓣的露妮亞。女孩正比出「ok」的手勢。約翰心想,賽菈的房子都被炸飛了,真虧你還有這種膽量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使麵對遭受狂神詛咒的勇者,她依然能夠以女仆身分服侍對方吧。


    在灑落的花雨之中,約翰摟住賽菈的肩膀。


    「賽菈。」


    「嗯。」


    宛如回想起來似地,少女露出微笑。


    那是嘴角抽動,不太靈巧的笑容,是十分笨拙的笑容。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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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總算是笑了。


    發自真心。


    「我愛你。──我們結婚吧。」


    拯救了世界的少女,對於這句話的反應是??


    「我願意。」


    露出喜極而泣的微笑。


    女仆一個人的掌聲,響亮得宛如百名以上賓客的鼓掌,對兩人給予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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