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賽菈取回「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的控製權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喲,我來探望你們囉。」


    穆德邊探出頭邊這麽說。


    在地下庭園之中,賽菈正坐在椅子上。梅爾迪莎蹲在她麵前,為少女把脈。約翰在旁擔心地守望著她們。附帶一提,露妮亞感到極度緊張,整個人僵得像是石像一樣。


    穆德站到約翰身邊,一再點頭稱是。


    「少女的狀況這可不是變得相當好了嗎?魔力的循環也很流暢。看來已經順利地將魔神器置於自己支配之下了。實在非常好,這都要歸功於青年你啊。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喔。」


    「你又在說這種得意忘形的話啊。不過今天是個好日子,就不跟你計較了。」


    因為魔力逐漸恢複,賽菈的臉頰變得紅潤許多。不但氣色變好不少,視力也幾乎已經完全恢複了。至少,從外表看來,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恢複速度快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反過來說,或許也可以當成是失控的魔神器消耗掉了少女如此大量的魔力。


    能夠自由操控「因西尼米亞的獄門」之後,圍繞在賽菈身邊的黑霧隨之消散,讓她能夠像現在這樣與其他人見麵。


    不過,由於另外兩個魔神器還是沒有反應,所以依然不能掉以輕心。在取回所有魔神器的主導權,進而將之封印為止,賽菈的身體都無法恢複到完全正常的狀態。


    話雖如此,不過暫時擺脫了眼前的危機也是事實。正因如此,穆德與約翰才會浮現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另一方麵,梅爾迪莎則是以懷疑的眼光轉頭看向兩人。


    「穆德老師,還請您不要說得過於樂觀。我現在正在仔細確認。」


    「那是因為你太遲鈍的關係啦。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喔。除了受到狂神的詛咒之外,她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問題。梅爾同學,你還得再多磨練磨練喔。」


    「??」


    梅爾迪莎像是覺得自己過於多嘴似地低下頭,以似乎不太愉快的表情重新麵對少女。賽菈浮現些微苦笑。


    「謝謝你,梅爾迪莎。為我這麽擔心。」


    「??不客氣,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雖然梅爾迪莎堅持這麽說,不過,能夠來到賽菈身邊,最高興的人也同樣是她。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對賽菈抱持的關切之情,絕對超出「工作」兩個字的界線。


    賽菈對穆德點頭致意。


    「也多謝賢者先生來探望我。好久不見了呢??您近來可好?」


    對於賽菈看似還有話要說的視線,穆德以爽朗的笑容回應。


    「就跟你看到的一樣。不過,你好像還沒有完全恢複呢。大可跟平常一樣,叫我小穆就好了喔。」


    賽菈輕輕一笑。


    「真的是這樣呢,賢者先生。」


    「老師,如果您有空像這樣閑聊,麻煩來幫忙。您應該遠比我俐落多了吧?」


    「??在場的女性們,似乎都相當害羞呢。」


    穆德看似無奈地搖著頭,約翰將手放到對方肩膀上。


    「我倒是相當感謝你喔,小穆。托你的福,我才能夠阻止『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繼續失控。全都得歸功於小穆。」


    「哼哼,果然沒錯吧。畢竟我們有這麽深厚的交情嘛。雖然我很想要好好得意忘形一番,不過不行。那是唯有你才能辦得到的喔。同樣的事,就算換成我來做,其實也不一定能夠成功。精法是相當纖細的。也就是說,嗯,這是愛情的力量吧。」


    賽菈與約翰四目相交。青年早已察覺,恢複視力後的賽菈,經常專注地望著自己。麵對露出看似感到難為情的笑容的少女,約翰也同樣因為不好意思而搔著臉。


    兩人的心靈,的確曾經相通。在那個瞬間,真的有股筆墨難以形容的全能感。


    青年固然希望等到少女的狀況更穩定一點之後就開始詳談結婚的事,不過,他也不想催促大病初愈的賽菈。約翰認為,對男人來說,有時候展現餘裕也是很重要的,何況穆德也說過類似的話。


    沒什麽好著急的,自己傳達出了心意,而對方也願意接受。現在,光是這樣就已經太過幸福了。


    「真是熱情呢。年輕的情侶實在很不錯,你說是吧,梅爾同學。」


    「是啊。」


    了解到對老師不管說什麽都是白費工夫的梅爾迪莎,默默地診視著賽菈的狀況。然後,她突然開口。


    「露妮亞。」


    「啊??是!」


    梅爾迪莎甚至沒有看向宛如彈簧玩具般跳起來的露妮亞。


    「賽菈菲娜大人的肌膚、頭發都還是一樣漂亮。你確實地遵守了我的囑咐,好好幫她打理了呢。」


    梅爾迪莎最後一次看到的賽菈,是一副經曆漫長冒險,疲憊至極的悲慘模樣。此時此刻的少女,已經找回了即使與任何國家的公主相比都毫不遜色,宛如寶石般的美麗。


    負責照顧賽菈的露妮亞,雖然還年幼、不夠成熟,但依然非常努力把事情做好。梅爾迪莎從來不曾聽她吐過苦水──即使那段時光肯定非常艱苦。


    「不論是身為女仆或身為一個人,同樣都不怎麽可靠的你,做得非常好。你很努力呢,露妮亞。」


    單是如此簡短的讚賞,露妮亞便已淚如泉湧。


    「不會、沒有這種事!對露妮亞、對露妮亞來說,您這些話實在是過獎了??嗚嗚嗚嗚??」


    在約翰看來,雖然露妮亞淚流滿麵,但也像是感到頗為幸福的樣子。


    對於賽菈狀況好轉而感到喜悅的人,並非隻有約翰。至少這裏就有三個。如果放眼世界各地的話,相信必然會有更多更多的人願意祝福她吧。


    自從回歸之後就一直被關在這個地下空間的少女,雖然拯救了世界,但卻始終沒有機會聽到人們喜悅的聲音。


    「呐,梅爾迪莎,看賽菈現在恢複到這個地步,差不多應該可以外出了吧?」


    「你在說什麽傻話。」


    青年遭受嚴厲瞪視。


    「雖說已經得以成功控製三個魔神器中的一個,但目前依然是不能有絲毫大意的狀況。好好聽著,或許你看不出來,但是,在我們理術師眼中,賽菈菲娜大人的身體,其實還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所謂的生命,並不是隻要肌肉可以活動、血脈暢通就好。」


    雖然受到對方認真批判,不過,這多半也是出於對賽菈健康的顧慮吧。


    隻是,不知為何連賽菈都說著「就是啊」,點頭表示讚同,這就讓青年有點莫名其妙了。


    「我可是全身都處在詛咒之中喔。如果這是會傳染給別人的詛咒,那我就連人多的地方都不能去了。因為大家已經打造出了這麽一處氣派的庭園,讓我即使一輩子都待在這裏也不會覺得有半點不自由。」


    「不,應該不至於一輩子都得隻能在這裏度過。」


    這次輪到梅爾迪莎感到困惑了。賽菈以聽似意外的語氣發問。


    「不是這樣的嗎?」


    「當然。賽菈菲娜大人是拯救了王國的勇者,我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讓您受到這種待遇。」


    對於采取嚴厲態度的梅爾迪莎,賽菈發出幾聲輕笑。


    「這樣啊,謝謝你,梅爾迪莎。光是這份心意就讓我很高興了喔。」


    「這是身為人應盡的禮節,賽菈菲娜大人。」


    梅爾迪莎畢恭畢敬地鞠躬。不過,約翰最為在意的,終究還是賽菈──她早已做好了一輩子都將被幽禁在這個地方的心理準備了嗎?那是多麽堅強而又多麽寂寞的生活方式啊?


    「我說梅爾迪莎,賽菈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


    梅爾迪莎答覆時,出現了罕見的曖昧態度。


    「??現在我還沒辦法說什麽。不管是詛咒,或者是魔力何時會恢複,都還有待調查。不過,由於現在已經可以直接接觸賽菈菲娜大人的萬金之軀,所以調查應該很快就會有所進展吧。」


    「正是如此。」


    穆德大動作點頭,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將之攤開,原來那是一份文件──。


    「咦?」


    在場其他人都睜大了眼睛。文件上有著「外出許可證」的字樣。蓋在上麵的國璽,正是如假包換的,統治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之證明。


    「你們看起來都是一副『為什麽我會帶著這個』的表情耶?哈哈,把我當成什麽人啦?我不是說過了嗎,少女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得繼續窩在這個地下空間?偶爾也不妨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


    「


    可是,老師!」


    穆德對繼續抗議的梅爾迪莎露出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


    「我都再三強調過沒問題了,梅爾同學你卻還在表示反對,難不成你就這麽想要將少女關在這個鳥籠裏嗎?這可不是適合公然說出口的事喔,你得好好反省。」


    「我才沒有那麽說!」


    然而,梅爾迪莎隨即閉上了嘴。因為她發覺,如果穆德提出保證的話,自己根本沒有反對的理由。


    「??但是,失去的魔力??」


    「很快就會恢複的。別為這種小事擔心,少女的體質,跟你們稍微有點不同。」


    當然──穆德邊晃動手上的紙邊笑著這麽說。


    「決定權還是掌握在你手上,少女。」


    由於賽菈表示想要獨自思考一下,因此約翰等人返回地上,來到了梅爾迪莎的房間。


    「老師,我依然無法接受。」


    「你還真是頑固哪??你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種個性呢,真是。」


    坐在長椅上翹起腳的穆德,向約翰尋求讚同。


    「青年,你打算怎麽辦?如果少女想去城鎮,我希望能夠由你來當她的導遊。」


    「我當然非常樂意接受囉。畢竟不管在哪個世界,公主都得要由騎士來守護啊。」


    但是,約翰難免感到憂慮。


    寄宿於賽菈身上的詛咒,以及依然困擾著她的魔神器,兩者都是問題。


    「我現在已經知道,狂神的詛咒並不會傳染給其他人。至於會吸取周遭人物生命力與魔力的『因西尼米亞的獄門』,賽菈也能確實控製了。不過,另外兩個魔神器,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吧?」


    萬一在人潮洶湧的地方失控,就會引起傷亡慘重的悲劇。


    「那時就由青年你用『維爾姆的真腕』,從內側把門關上就沒問題了吧。」


    「即使成功掌控一次,並不保證第二次也能夠同樣順利啊。」


    「青年,你有地方誤會囉。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什麽保證。」


    冷漠而又嚴峻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隻要少女還活著,魔神器失控的機率就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零。如果她在生活之中還得一直考慮到這點,那麽大概永遠都無法離開地下庭園了吧。不,地下都還太過寬容了,應當要把她扔到遠離人煙的監獄的最底層。」


    「這??」


    約翰與梅爾迪莎,不由自主麵麵相覷。


    「不過,你們也很清楚,以這個情況而言,這樣的做法其實不是很適合,對吧?現在這個時機,可以說正好。在魔神器之後,接下來應該要設法對抗詛咒。少女越是感到幸福,詛咒的效力就越弱。雖說整件事當然沒有這麽單純,不過,如果把眼光放遠一點,趁這個時候先放輕鬆一下,應該會比較好。」


    這時用力握緊拳頭的人,是約翰。


    「我知道了,小穆。」


    「你有所覺悟了嗎?」


    「嗯。」


    如果要說是什麽樣的覺悟,那就是「對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的覺悟。


    「我想讓賽菈看看她所拯救的人們。正是因為賽菈打倒了狂神,許多人才能開始過起和平的生活。賽菈她應該要正確了解到,自己究竟達成了多麽驚人的豐功偉業。希望她親眼看清楚、用耳朵傾聽,實際體會。」


    穆德像是在稱讚答對問題的學生般,高舉雙手輕輕鼓掌。


    「你真是優秀,值得給滿分。」


    「謝啦。因為,想要讓賽菈獲得幸福的話,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終究有限。不論如何,還是得要讓賽菈喜歡上這個世界才行。」


    梅爾迪莎以凝重的表情搖頭。


    「我果然還是無法讚成。即使會因此受到責罵也無妨,我害怕賽菈菲娜大人會感到心痛。」


    即使如此──梅爾迪莎用帶著感傷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約翰,賽菈菲娜大人選中的人是你,就照你想的去做吧。倘若沒能找到你,或者是你不願意提供協助,抑或是無法適應『維爾姆的真腕』,賽菈菲娜大人的心,此刻依然未能複原,還是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我先前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一天能夠像現在這樣,討論是否應當讓那位大人外出。」


    沒錯,我們確實在往前邁進。


    賽菈的未來變得更加寬廣。


    約翰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樣的話,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想應該就連賽菈也已經加入會議,正在認真討論新婚旅行要去哪裏的問題了吧。」


    「既然如此,到時我想必也還是會對你的樂觀意見表示反對吧。」


    梅爾迪莎勉強擠出的玩笑話,這次終於讓約翰發出了笑聲。


    ◇ ◆ ◇ ◆ ◇


    賽菈抱著膝蓋坐在泉水邊,注視著搖曳不定的水麵,想著今後的事。


    約翰對她說了「我們結婚吧」。原本以為再也無法見麵的他,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還得知彼此相思相愛。


    這些宛如從天而降的幸運,讓自己一時樂昏頭,打從心底有了想要繼續活下去的願望。再加上獲得他的幫助,所以自己現在才能像這樣過著平穩的日子。


    成功阻止「因西尼米亞的獄門」繼續失控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對少女而言,與青年不經意的閑聊、一起度過的日常時光,全都是無可取代的寶物。


    不必毀壞任何事物,也不需要與任何人爭鬥。這段宛如寶石般的時光實在過於耀眼,幸福到讓人感到害怕的地步。


    所以,已經非常足夠了。


    和狂神交戰之前,少女原本已經懷有「即使同歸於盡也無所謂」的心態。全身都受到詛咒的賽菈,感受到自己逐漸衰弱,做好了「我大概會就這樣死掉吧」的心理準備。


    然而,自己卻撿回了一命,可以體會到魔力流經全身每個角落的感覺。四肢都能隨心所欲活動,大概就連使劍都沒問題了吧。


    對於有機會外出的事,當然也不可能感到討厭。大家盡力拯救自己的這份心意,真的讓人非常高興。


    但是,穆德說過,決定權還是掌握在少女<自己>手上。


    賽菈心想,要是自己的魔神器依然有可能失控,那麽就不該外出。


    自己終究隻是一個人罷了,為了個人的幸福而讓更多人麵臨危險,這樣的行為,應該是不對的。


    「??我是勇者喔。從小就接受教導要怎麽做才能稱得上是個勇者。」


    賽菈把臉埋進膝蓋之中,小聲自言自語。


    出生後便以勇者身分被撫養長大的賽菈,從來不曾擁有過自由,她也因此無法理解「不自由」是怎麽回事。即使被關在地下庭園之中,她也不曾懷有絲毫不滿。因為,對少女來說,隻要繼續待在這裏,自己就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困擾。


    賽菈注意到泉水出現微小波紋,於是開口。


    「露妮亞,有什麽事嗎?」


    「咿!沒、沒有,露妮亞沒什麽事!」


    賽菈看向從她後方接近的女孩,對方不停揮動雙手。少女認為,露妮亞似乎有什麽話想對自己說的樣子。因為她是負責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女仆,所以或許是關於晚餐菜色的問題吧。


    「那、那個??」


    「你想說什麽呢?」


    「勇者閣下不想到外麵去嗎?」


    賽菈眨了幾下眼睛,沒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這個??我自己也不太確定,不過不是不想出去喔。我想,一定會很愉快吧。如果身邊還有約翰相陪,想必可以度過像夢一樣美好的時間吧。」


    露妮亞抱著頭,發出「唔唔唔~~」的苦惱聲音,陷入掙紮。賽菈輕輕一笑,催她開口。


    「沒關係,你想說什麽就說吧。願意這麽做的話,我會很高興的喔。」


    「那麽,我就鬥膽開口了!」


    露妮亞一下子跳到賽菈麵前。她因吃驚而後退時,女孩已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希望向勇者閣下道謝的人,想必非常多吧!所以,勇者閣下應該要好好地逛遍城鎮各處!」


    「這、這個嘛??」


    賽菈眨了幾下眼。


    「我認為,再怎麽樣都還是不能公開自己的身分吧???因為,我活著的事還是秘密。」


    一舉一動都相當誇張的露妮亞,驚訝時果然也不例外。


    「怎麽會這樣??要是知道勇者閣下平安的話,大家一定都會非常高興的說??」


    這句話讓少女有點意外。


    「??為什麽大家會為我活著的事感到高興?」


    「因為勇者閣下拯救了世界嘛!」


    露妮亞的話語中沒有絲毫迷惘。


    「既然已經拯救了世界,我的工作


    也就結束了喔?剩下的使命,就是在化解掉這個麻煩的詛咒之前都不能死而已。」


    「不是這樣的!」


    賽菈以不解的態度回望全力搖頭否定的女仆。


    應該沒有任何特殊力量的女孩,此刻看來卻像是非常強而有力的人物。


    「請您不要說這種令人傷心的話??。因為勇者閣下是女孩們現在最憧憬的對象??」


    她一頭霧水。


    「我就隻是個比其他人更擅長殺魔族的人而已喔。跟露妮亞你不一樣,既不會打掃,也不懂得洗衣服,而且也種不好花。」


    賽菈並不是在自嘲,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明明就是這樣,為什麽你會覺得傷心?為什麽,不管是約翰或是你??都會這麽關心我?」


    這還用說嗎──露妮亞發出大喊。


    「因為,大家、每個人都非常喜歡勇者閣下的關係啊!」


    「????」


    該怎麽辦才好呢?我真的不懂是怎麽回事。


    因為,我就隻是埋頭旅行,為了救人而殺死魔族,重複做著這些事而已。沒有任何能夠引以為傲的事物。


    但是,不知為何,內心就是有股悔恨之情。


    對於找不出原因何在的自己感到悔恨,希望能夠知道,大家為什麽會說喜歡我。


    少女掌控自我的力量變弱,言語宛如淚水般流瀉而出。


    「??隻要去城鎮就能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了!??其實也不一定真的會是這樣啦??」


    態度從充滿自信一下子轉為畏縮的露妮亞,讓賽菈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說,露妮亞,這是值得我不惜冒著可能害大家麵臨危險的風險,也應該要知道的事嗎?」


    露妮亞這次就說得十分斬釘截鐵了。


    「沒問題的!勇者閣下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因為,勇者閣下是受到大家喜愛的勇者嘛!」


    「這、這樣的嗎???」


    賽菈一邊以雙手安撫興奮不已的露妮亞,一邊發出一聲「嗯」,點頭稱是。


    「我知道了,謝謝你喔,露妮亞。我果然還是不行呢,像這樣一個人思考的時候,很快就會變得淨會想些消極的事。」


    「唔哇──!沒想到小女子露妮亞能夠對勇者閣下有所幫助,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嗎!」


    彷佛打從心底感到喜悅而扭動著身體的露妮亞,讓賽菈覺得十分惹人憐愛。原來如此,如果自己成功破壞了這孩子遭到魔族殺害的未來,那麽,自己的旅程或許也就有了意義吧。


    想到這裏,賽菈忽然覺得胸口發熱。


    怪了。


    感覺稍一鬆懈就會哭出來的樣子。


    不過,少女此刻卻有種十分舒暢,甜美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心情。


    要是前往城鎮,看到更多人的話,是不是就能體會到更多更多這樣的感情呢?


    賽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因為,這處幸福的地下庭園,看來突然變得黯淡許多。


    然而??


    賽菈握住了露妮亞的手。


    那隻小小而溫暖的手,確實是活人的手。


    「??其實,我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


    因為,我所記得的,全都是自己沒能拯救的人。


    「既然露妮亞跟約翰都這麽說,我也想相信你們。雖然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所謂的幸福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


    賽菈的臉頰泛起紅暈,宛如憧憬著孩童時代的夢想般,以害羞的態度開口訴說。


    「坦白說,我真的很想去城鎮,有很多想做的事。在旅途之中,我一直在想要做這個、做那個。不可以太過寵我喔,露妮亞。就像在做夢一樣,會讓我想哭呢。」


    聽到這段話,不知為何反而是露妮亞先哭了出來,賽菈不得不拍著女孩的背安撫對方。


    謝謝你,露妮亞。感謝你給了我勇氣。


    賽菈沒有發出聲音,在內心對女孩致謝。她覺得,要是真的把話說出口,自己似乎也會忍不住落淚。


    不過,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麵帶微笑向你道謝──賽菈溫柔地將嬌小的女孩擁入懷中。


    ◇ ◆ ◇ ◆ ◇


    約翰與穆德花了相當多時間討論如何才能說服賽菈外出,最後帶著四個精心策劃的方案返回少女所在之處。不過,賽菈隨即欣喜地說出「嗯,我們走吧」,點頭同意。


    雖然約翰猜不透賽菈的心境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不過,她終究也是個人,總是會有改變心意的時候吧。對於不知為何趾高氣昂地說出「要好好感謝學姐喔!」這種話的露妮亞,約翰向她合掌行禮打發過去。


    就這樣,外出的那一天到來了。


    「??怎、怎麽樣呢?」


    籠罩於朝陽之中的地下庭園裏,換上外出服的賽菈,將手放到背後,似乎感到頗為害羞。


    因為目的地是城鎮,所以少女穿的並不是平常那種過於高貴的衣服。胸口微敞,給人乾淨感覺的白色上衣,搭配淡綠色的裙子。鞋子也是純白色,為賽菈楚楚動人的魅力增添了幾許可愛的感覺。


    這樣的打扮,讓賽菈看來就像是個平凡無奇的少女。宛如與爭戰無緣,甚至連刀劍都從來不曾碰過一樣。


    由於始終等不到約翰的回應,少女感到有些不安,捏著裙子的下擺。


    「果、果然??還是有點怪吧?這副模樣。該說完全不像我的風格嗎?」


    「不,沒那種事。因為實在太適合,讓我嚇了一跳。即使你不當勇者,改行當服飾店的專屬模特兒,應該也能過得不錯吧。非常可愛喔。」


    「??真是,你明明就不是這麽想的。」


    雖然賽菈的語氣像是在鬧別扭,不過臉上卻笑顏逐開。


    「話說回來,這套衣服是誰挑的啊?簡直就是為了給賽菈你穿而做出來的一樣啊。梅爾迪莎嗎?哎,不可能吧,我不認為她有這種眼光。」


    「你竟然在當事人麵前說出這種話啊。你又沒看過我的便服,居然就敢這麽說。」


    麵對「賽菈外出」這個重大事件,賽菈菲娜管理官自然不可能不在場。約翰對閉上眼睛,雙手在胸前交抱的梅爾迪莎聳了聳肩。


    「如果是你挑的,那我願意老實道歉。答案呢?」


    「??拜托我朋友選的。哎,不過因為人是我找的,所以就跟我自己選的一樣吧。沒錯,是我挑的。」


    「這種理論太牽強了吧。」


    賽菈也笑了出來。


    「謝謝你喔,梅爾迪莎。托你的福,讓約翰說我可愛了呢。這是很棒的回憶。」


    「是,不敢當。」


    「這句話又不是對你說的。」


    他覺得自己也慢慢習慣被梅爾迪莎瞪視了。那麽──約翰在賽菈麵前單膝跪地。


    「公主殿下,倘若本人今日能有幸獲得為您導遊的名譽,將是無上的喜悅。」


    「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因為我出身貧困農村,所以一直很向往這種騎士般的行為啦。」


    「好呀。」


    賽菈牽起約翰的手,浮現堅定的微笑。她整個人的氛圍確實有了改變。照入地下的陽光,形成讓她更加耀眼的光輪,宛如大國公主般的美麗少女在此現身。


    「在此將本人賽菈菲娜?芬波特的假日奉獻給您。請您為我指引去路。」


    以身為騎士而言,這時對自己應當守護的女性看得入迷,應該是不合格的吧。青年強逼自己低下頭,做出了「是」的回答。由自製心獲得勝利之事,多少讓約翰感到有些空虛。


    約翰與賽菈一同度過的,平凡無奇卻也無可取代的一天,就這樣揭開了序幕。


    為了以防萬一,梅爾迪莎與身為她部下的理術師們已經事先分散到了城鎮各處。不過,賽菈並不知道這件事。這是考量到擔心自己的行動會造成眾人困擾的賽菈,想必會因此感到在意的緣故。


    對於這些忠於職守的勤勉者,雖然可能不太適合用「代替」之類的說法,不過,約翰決定要連他們的份也讓賽菈確實享受到,在內心中默默地燃起了鬥誌。


    在艾斯卡尼亞大陸的都市中,庫拉格涅王國的首都貝亞美爾,規模算是中等程度。由於與其他國家相鄰,因此陸上貿易相當發達。另外,因為這裏同時也是國家的防衛據點,所以士兵的數量也遠多於鄰近其他都市。雖然不曾遭受戰火蹂躪,不過城鎮居民都已經做好隨時可能遭遇類似狀況的心理準備,存在許多懷有堅強獨立心的人物。


    走出王城的賽菈,彷佛覺得陽光刺眼似地仰望天空,向青年問起今天的預定行程。約翰原本打


    算盡可能讓賽菈做她想做的所有事,但總之還是先從正門開始閑逛。


    將寬簷帽壓得相當低的賽菈,抬頭看向身旁的約翰。


    「今天要帶我到哪裏去呢?騎士大人。」


    「這還用說,當然是公主殿下中意的地方了。」


    「真讓人期待呢。」


    大路上有許多駱馬車來來去去,人群充滿活力。道路左右兩側的攤販,賣著琳琅滿目的商品,攬客聲不絕於耳。


    在彷佛隨時會與約翰走散的人潮之中,賽菈手按著帽子,發出「哇喔」的感歎聲。


    「大家都很早就起床了呢。居然有這麽多人從一大早就如此忙碌。」


    「貿易都市貝亞美爾有兩段顛峰時間。早上時段是商人們離開這裏去采購的時間,傍晚則有好不容易抵達這個城鎮的驛馬車。所以,人們也自然而然地照著這樣的步調過日子。等現在這段時間過去之後,就暫時沒這麽熱鬧了。」


    「原來是這樣的啊!那麽,約翰你想讓我看的就是這些人嗎?」


    「沒有沒有,我才不會做這麽拐彎抹角的事。除了出發采購的商人之外,要回原本市鎮的商人也會一大早就出發喔。如果要回去的話,應該會盡量設法少帶一點沒能賣掉的貨物,對吧?或許在這些打折品之中可以發現什麽好東西也說不定喔。」


    約翰話還沒說完,賽菈的注意力就已經被攤位上光彩奪目的裝飾品給吸走了。


    手環、胸針、項煉??每樣物品上都嵌著作為象征的寶石。賽菈看中的是鑲著白色寶石的戒指,不過,她並沒有拿起來把玩。


    「你不買嗎?梅爾迪莎應該給了相當多的零用錢吧?」


    「嗯。不過,在戰鬥的時候,戒指果然還是會造成妨礙呢??即使不考慮戰鬥,總覺得套在手指上就會讓人無法保持冷靜??」


    「唔,這樣啊。??那麽,不要戒指會比較好囉。」


    聽到約翰這句宛如自言自語的話,賽菈的臉頓時變紅許多。


    「咦?這??這個、那個,重要的戒指是沒關係的喔,一定是這樣的、嗯。在那個時候來臨之前,我會努力特訓,想辦法先讓自己習慣。」


    看到賽菈慌張地揮手,約翰笑著說「可別太勉強自己喔」。雖然她長年累積下來的行事風格多半沒那麽容易改變,但是,既然她願意為了自己而努力,依然相當令人高興。


    雖然兩人接下來又逛了好幾個攤位,不過賽菈始終不曾主動購買任何物品。


    對於提出「因為看得很愉快,所以我是不是應該為了答謝而買些什麽比較好?」這個問題的賽菈,約翰搖頭以應。


    「用不到的東西,買下來也不能怎樣吧。這種行為就叫做浪費。與其這麽做,不如多逛幾家看看。說不定能碰上自己真正中意的東西喔?」


    「唔~??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約翰。」


    騎士心想,這位公主真是一板一眼啊。


    光是逛完大路的半邊,太陽就已升到高處,大多數攤位開始準備收攤。人潮也逐漸減少,接下來就要等到傍晚才會再次熱鬧起來了吧。


    「我決定了。」


    賽菈說出這句話之後就拉著約翰的手,回到了第一個攤位。她對正準備要收攤的老板開口攀談,買下了那個白色的戒指,另外還買了一個黃色的胸針。


    「這個是給露妮亞的禮物喔。因為她總是對我很親切,所以我早就想要為她做些什麽了,不過平時實在很難找到機會。」


    「那個學姐,隻要你說句『謝謝』就會痛哭流涕了吧。如果送給她什麽禮物,搞不好會害她心髒麻痹而倒下喔。」


    「咦,這樣的嗎??。或許還是不要送比較好???」


    聽到賽菈認真詢問,約翰忍不住笑了出來。察覺自己遭到捉弄的少女,頓時麵紅耳赤,加快了腳步。他隨即趕上。


    「賽菈,抱歉抱歉。」


    「不要開這種奇怪的玩笑,說什麽露妮亞會死??這是會令人傷心難過的事呢。」


    「嗯??的確,是我不好。對不起。」


    賽菈一路上失去了許多夥伴,拿生死當成玩笑的言論,實在是過於輕率了。


    看到約翰低頭道歉,賽菈「嗯」了一聲點點頭,對青年投以微笑。


    「因為你坦率認錯,所以就原諒你吧。懂得反省是很棒的喔,約翰。好乖好乖。」


    碰上這種簡直把人當成小孩對待的態度,癟起嘴的人換成約翰了。


    「我說你啊,不該用這種語氣吧,我可是比你大兩歲喔。」


    「既然這樣,我覺得,都是開奇怪玩笑的人不好喔。」


    約翰很清楚,一旦再提起這個話題,自己的立場明顯處於劣勢,於是隻能發出不滿的呻吟,老實地接受賽菈的「好乖好乖」發言。


    「那麽,公主殿下,我們這就去下一間店吧??。因為是雜亂無章的店,所以或許不合您的口味也說不定。」


    「別擔心。畢竟我的味覺才剛恢複不久,能夠感受到味道就很令人高興了。」


    這樣倒也讓人覺得介紹起來沒什麽意思耶──約翰這麽想。


    兩人在像是酒吧兼旅館的店家吃了午餐。畜牧業相當盛行的貝亞美爾,在大多數店裏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肉。隻不過,賽菈就如同她宣稱的一樣,不管吃到什麽都是一副覺得十分美味的表情。


    在這之後,下午首先前往的地點,似乎就連賽菈也沒能預料到的樣子。


    然而,即使說這處場所就是約翰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其實也不為過。


    「像這樣的驚喜也不錯吧?公主殿下。」


    「就算是這樣,這裏還是??」


    低聲對青年說話的少女滿臉通紅。在約翰與賽菈的正前方,坐著一位麵帶微笑的美麗修女。


    「請問您有什麽事呢?不,想必懷著許多煩惱吧。我十分清楚,畢竟這是人生的分歧點。來到這裏的人們,大家都思考著非常多的事喔。」


    「是、是啊、哎??」


    賽菈畏畏縮縮地做出斷斷續續的回應。


    這裏是教堂的谘商室。除了約翰與賽菈之外,還有大約十組的男男女女,大家都正在與坐在對麵的修女請教、討論。


    「近來舉行婚禮的貴客實在太多,單憑我們教會的人力難以應付,所以還得拜托附近教會的修女來幫忙呢。」


    年輕的修女以手輕撫臉頰,用看似相當喜悅的模樣這麽說。


    即使是現在,舉行婚禮與葬禮時,由教會主導的情況還是頗為常見。類似這種免費谘詢等等無微不至的嗬護,應該就是大受歡迎的理由吧。由於擁有長久累積下來的豐富經驗,切合新郎新娘需求的典禮規劃備受好評。


    「請問新娘小姐希望舉行什麽樣的典禮呢?」


    「咦、我、我嗎!?這個??那是??」


    賽菈邊說邊不時偷瞄約翰的臉。她的眼神彷佛是在表達「你怎麽不早點跟我說啦」之類的埋怨。


    「我先前隻提過『我們結婚吧』,不過完全沒談過具體的內容不是?」


    「嗯??是這樣沒錯啦。」


    「我想這次是個好機會。趁現在來討論看看我們之間對於結婚的看法等等的。」


    沒錯,既然賽菈已經答應自己的求婚,那麽,差不多也是該讓她好好麵對這件事的時候了。不能放任她一直懷著「隻要能夠跟約翰在一起就很幸福了」這種心態。


    這是為了讓賽菈能夠往前邁進的儀式。


    麵對自己的幸福,進而描繪出對於今後的展望。


    不過,雖然約翰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當然也十分不好意思、感到緊張。他想,要是換成自己出於驚喜而被帶到這裏來的話,多半也會跟賽菈一樣,完全無法保持平常心吧。


    「好啦,修女正在等你開口喔。隻要老實說出賽菈你的想法就好了。」


    當然,如果賽菈完全沒有想過結婚這回事的話,約翰也不至於貿然帶她來這種地方。不過,在賽菈的內心之中,她的確描繪過自己與約翰結婚的情景。她肯定已經想像過無數次了吧。


    所以,雖說少女依然非常害羞,但還是慢慢地開始說了起來。


    「雖然還沒有任何具體的想法??不過,即使規模不大也沒關係,可以舉行實在是太好了──希望能夠有個讓人懷著這種感想的典禮??」


    「哎呀,這位新娘小姐還真是清心寡欲呢。」


    「就是啊,她總是把自己的事擺到後麵,隻顧著別人的幸福。真的吃了很多虧。」


    聽到約翰從旁插嘴,賽菈的臉變得更紅,發出沒有意義的「唔


    唔唔」低喃。


    「才沒有這種事呢。你把我說得太好了。約翰,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總是隻考慮到我,就連那時也是,為了不想讓我擔心而逞強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約翰馬上就想到,賽菈說的「那時」指的是哪個時候。


    她說的,是自己失去右手時的事。


    因為自己實力不足而棄賽菈於不顧,甚至還說出了無法繼續跟她同行的話。當然,其中並未包含半點真心。正因如此,那時的話語,讓約翰感到極為後悔。他一直十分悔恨,覺得應該還能找出其他更好的道別方式。


    現在,賽菈竟然將之稱為「逞強」。


    這個突如其來的炸彈,讓約翰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個,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青年從來沒想過,少女居然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對於深感震驚的約翰,賽菈噘起了嘴。


    「當然知道啦??。因為我們相處很久了嘛。」


    甚至可以說,就連約翰的驚訝,似乎也不是賽菈想看到的反應。她或許是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看待了吧。


    約翰就是因為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所以那時才會盡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令人厭惡的家夥,然而,賽菈竟然連這點都瞭若指掌。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阻止我的嗎?」


    「??」


    看到賽菈微微點頭,青年感到身體深處開始發熱。不完全是因為感到羞恥的緣故,還包含著其他更為不同的,對於賽菈的亢奮感情。


    為了不讓喊聲脫口而出,約翰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看到這幕景象,修女悠閑地笑著說「感情這麽融洽,真是非常美好的事呢」。


    「嗯,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


    賽菈抬起頭,看著修女的眼睛,對她這麽說。


    「我想讓約翰獲得幸福。對於表示願意跟這樣的我在一起的約翰,我想辦個能夠讓他覺得很棒、感到自己真的很幸福的婚禮。」


    就是因為你還在說這種話??


    害得我得要拚命忍耐,設法不讓淚水流下來。


    真是,跟賽菈重逢之前的我,明明就過著跟死人沒什麽兩樣的生活,再次見到她之後卻動不動就會想哭。


    或許是一直無處可去的感情,宛如為了取回失落的幾年時光而在劇烈燃燒也說不定吧。


    「我也跟她一樣,想要舉行讓賽菈打從心底覺得自己誕生在這個世間實在是太好了,這樣的結婚典禮。」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修女再次微笑。


    「兩位非常相配呢。不管是新郎先生或新娘小姐,一定都可以獲得幸福的喔。請放心,誕生在世上的生命,全都受到了祝福。」


    並肩而坐的賽菈與約翰,握住了彼此的手。


    這份明確的溫暖,在此時此刻比任何事物都更讓人憐惜。


    在修女暫時離開的期間,賽菈漠然地環顧四周。


    谘商室之中,有著年輕的情侶,也有比自己等人更加年長許多的長輩。


    大家都以彷佛相當難為情,但也十分幸福的模樣,談著關於舉行婚禮的願景。


    對賽菈來說,這樣的光景,讓她覺得有些奇妙。


    「人很多吧。」


    「??咦?啊、嗯,就是說啊。大家都想結婚呢。」


    「不是這樣的喔。」


    約翰邊笑邊回答。


    「世界因為狂神遭到消滅而變得和平了。人類不需要擔心威脅的時代來臨,所以,大家這下子總算可以放心追求幸福了。全都是你的功勞喔,賽菈。」


    「??咦?」


    對少女來說,這句話的衝擊實在太強了。


    「我的?」


    「是啊。洋溢在這裏的幸福,都是因為你一個人努力的結果喔。」


    「這種事??」


    賽菈本來立即想加以否定,但是,話卻卡在喉嚨深處,始終說不出口。


    因為──少女感到很高興。


    實在非常高興,太過高興了。


    因為,雖然賽菈過去號稱是為了守護人們的和平而戰,不過她始終沒有想到具體的人物,一直都隻是為了約翰而奮戰的緣故。


    「呐,賽菈,你是應該要獲得幸福的喔。再怎麽說,要是你沒辦法過得幸福,絕對是有哪裏搞錯了吧。因為,有這麽多的人因為你而能夠獲得幸福啊。」


    水滴滴落。


    這是由賽菈眼中滑落的淚水。


    少女正在哭泣。令人難以置信的大顆淚水,敲擊著她的手背。


    「可是、怎麽會、我??」


    泣不成聲的話語。約翰將賽菈的頭擁入懷中。


    「這都要歸功於你喔,賽菈。」


    「我、才沒有、就隻是、拚命地戰鬥而已。」


    「是啊,就是這樣,你真的很努力,應該要獲得回報才是。」


    不行,淚水停不下來。


    真是太丟臉了。自己居然像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掩飾感情,淚流滿麵,真是太丟臉了。簡直就跟小孩子沒兩樣,非得快點整理好心情才行,因為會讓約翰感到困擾啊。


    可是,沒辦法,眼淚就是停不下來。像這樣無法照自己所想來行動的狀況,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了。


    少女感到青年正在撫摸自己的頭。


    「賽菈,我們來辦場好婚禮吧。」


    沉溺於淚水之海中的賽菈,宛如喘不過氣般地點頭。


    「──嗯。」


    兩人離開教堂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賽菈,要再去大路那邊看看嗎?」


    「??不了,我想繼續這樣待一會。」


    「嗯。」


    在沒有什麽路人的廣場之中,賽菈與約翰坐在長椅上,互相依偎。


    少女將頭靠在青年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今天謝謝你了。讓我看到了這麽美好的事物。」


    「我什麽都沒做啊,全都要歸功於賽菈你喔。」


    「不對,才不是這樣,我是個幸福的人呢。」


    「還不隻是這種程度而已喔,因為你將會幸福到全世界任何人都覺得羨慕的地步。」


    少女讓自己與約翰十指交纏,以彷佛處在夢境之中的語氣開口。


    「該怎麽說呢,總覺得有點害怕??雖然原本是這麽想的,不過,嗯,如果是跟你的話,感覺應該可以相信。你看得到我無法看見的事物呢。」


    賽菈以水汪汪的眼睛抬頭看向約翰。


    「我也想看到跟你一樣的事物。」


    「從今以後,時間要多少有多少,讓我們一起走下去吧。」


    「隻要你願意的話。」


    「我不是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心情了嗎?」


    胸口不停傳來強烈的鼓動。明明就覺得心滿意足,應該十分安祥的,但是,每次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就覺得胸口繃緊,彷佛快要喘不過氣。


    「我們結婚吧,賽菈。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這是第三次的求婚。


    不過,不管多少次,約翰應該都會繼續重複下去吧。


    直到賽菈能夠清楚感受到她今後的人生為止,一次又一次。


    直到她懷有「即使自己獲得幸福也無妨」的確信為止,持續挑戰。


    「??不管你說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我的答案是不會改變的喔,約翰。」


    賽菈露出甜到像是快要融化的笑容,輕聲回應。


    「我願意,約翰。」


    兩人手牽著手,踏上歸途。


    這個彷佛將眼前確切的幸福一個一個撿拾、收集起來的日子,即將結束。


    ◇ ◆ ◇ ◆ ◇


    在傍晚時分的回家路上,賽菈與約翰繞往可以眺望整座城鎮的廣場。


    一名年幼的女孩,來到兩人麵前。


    女孩提著一個裝滿花朵的籃子,笑著對兩人攀談。


    「大姐姐,要不要買朵花?」


    女孩拿出的是有著大片花瓣的紅花。


    賽菈在女孩麵前蹲下,小聲說了句「這花真漂亮呢」。


    在夕陽照耀下,女孩的影子拖得非常長,幾乎占滿了整個廣場。


    賽菈沒有回頭看向約翰,就這樣直接對他開口。


    「約翰,我今天真的很開心喔。謝謝你。你帶給我的許多事物,全都非常閃閃動人,讓我覺得很耀眼呢。」


    雲層遮住了夕照,四周逐漸暗了下來。


    這幕景象,宛如現世與魔界正在互換。


    約翰覺得賽菈的模樣有點不太對勁。


    「??怎麽了嗎?突然說起這種話。現在就沉浸在感傷裏未免太早囉,直到回家為止都還是約會吧。」


    「不對喔,約翰。其實,在兩人分開的時間點,約會就結束了。」


    「既然這樣??」


    我們要回去的場所是一樣的吧──那處提涅花盛放的地下庭園。


    「正


    因為是這樣,所以,約會就到此結束了。」


    賽菈接過了女孩遞出的紅花──那朵顏色鮮豔到看來有點恐怖的花。


    先前籠罩在夕陽之下,所以沒注意到這點。那朵花原本就是這個顏色嗎?


    「謝謝你,約翰。讓我做了一場美夢。願意把我當成普通女孩一樣對待,謝謝──」


    賽菈站得筆直,張開雙手,突然開始歌唱。高亢嘹亮的旋律,彷佛能夠穿破雲層,響徹天空。少女的周圍冒起了白色的濃煙。


    濃煙的形狀改變,纏繞在賽菈手上,逐漸形成了一把長劍──


    約翰知道這是唱喚魔法,利用音階與誓詞,使二重世界的裝備實際化為物質之力。


    但是,為什麽她要在這裏使用魔法?


    出現在賽菈手中的,是一把有著白花色裝飾的劍。


    少女握住那把隨處可見儀典用裝飾,在戰鬥時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場的華美長劍,將劍尖指向了??


    賣花的女孩。


    「賽菈!?」


    約翰將手伸向賽菈纖細的背影。


    同時急著想要拔劍──然後才想起自己今天沒有帶劍。


    青年覺得,賽菈似乎有一瞬間轉頭看向了自己。


    她的表情已經不能稱之為寂寞,隻剩下與世隔絕的達觀──


    約翰看出,這是她的訣別。賽菈已經舍棄了原本或許有機會獲得的日常,跨過了界線。


    但是,這究竟是怎麽──


    賽菈她,一劍砍掉了女孩的頭。


    女孩眼睛睜得老大的頭部被砍飛,裝滿紅花的籃子摔落在地。


    約翰揮去方才讓自己動彈不得的震驚,再次發出呐喊。


    彷佛想藉此將心愛之人帶回來似地。


    「賽菈!你這是──!」


    剩下的「在做什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少女就已經甩脫了青年的手,踩過花朵逐漸遠去。


    從巷弄、從民家的窗戶、從建築物的陰影之中,陸續有什麽東西竄出。約翰發覺,那些其實都是人影。許多人對賽菈發動攻擊。


    賽菈壓低姿勢,躲過了第一波攻勢。十分適合她的寬簷草帽被一條手臂貫穿,讓少女的金發散了開來。揮舞著手中長劍的賽菈,耀眼的金發變得淩亂。


    約翰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隻能注視著發生於自己眼前的殺戮。


    懷著強烈惡意的人群,為了打倒賽菈而前仆後繼湧上,少女則是輕鬆寫意地橫劈、直砍。


    她將進入自己攻擊範圍內的手臂斬斷,接著砍掉腳,使之失去行動能力,然後砍飛對方的頭。這三次攻擊比眨眼還快,更重要的是,她出手時毫無猶豫。


    戰鬥在瞬間分出勝負。


    一切都在轉眼間就結束了。


    賽菈手持此刻依然不停滴著鮮血的聖劍基岡特馬奇亞,背向約翰佇立著。


    她身邊有數量達到十具以上的死屍。明明就在眼前不遠處,但約翰卻覺得賽菈變得遙不可及。


    一直在監視的理術師們,應該不用多久就會趕過來了吧。約翰努力壓抑內心震驚,朝著賽菈走去。


    約翰踩到了某個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那是失去頭部的女孩屍體。


    他忍不住大喊。


    「??賽菈!為什麽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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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身麵對他的少女,純白的衣服血跡斑斑,表情冷若冰霜,宛如死神。


    如果要問約翰會不會感到恐懼,答案是否定的。


    他就隻是覺得賽菈變得十分遙遠而已。


    「這肯定才是我得活下去的世界吧。即使成功打倒了狂神,我還是無法逃離那個宿命。」


    從衣服縫隙間微微可見的斑紋──狂神的詛咒──正彷佛擁有生命般搖擺不定。


    在約翰看來,那簡直就像是束縛著賽菈靈魂的拘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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