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池中白蓮盛開,頻頻簇立如同漢殿三千佳麗,濃妝豔抹各具芳香。晶瑩花苞染上一抹淡紅,風骨婉約而嬌柔,若是對花自照,想必要讓冷雙成省查下衣裝的不足。她特意對花拉扯下清風拂起的衫角,朝著門那邊卷起嘴角笑了笑。


    秋葉希望她裝扮得端莊秀麗,回到他身邊後,她隻能依循他的意思,做一個規規矩矩的良家子。


    荷葉碧綠如洗,自帶沁人清香。晚風來疾,葉邊款款卷起,如同青衫飛揚。


    她怔怔一頓,仿似青衫秀雅的林青鸞就這樣出現在麵前,仍帶著那種自詡風流的樣子。


    白衣秋葉站在門閣處,靜靜地等待冷雙成走過來。途經荷池時,她轉臉去望荷葉,還停頓了腳步若有所思,這一切都落入他不興波瀾的雙眼裏。


    冷雙成回神看著前方,察覺到秋葉麵罩冰霜,挺拔的身子如同冬雪山巒那般淡遠,立即正容斂袖走來,腹誹個不停。走到秋葉身前,她溫和問道:“肚子餓麽?可要傳膳?”


    風牽紫帶,長眉連娟,秋葉見著冷雙成溫秀端容、指抓袖口的乖巧模樣,緩緩低下唇去。冷雙成悄悄閃身避過,兩眼如風打量著室內。


    “在找誰?”秋葉負手而立,沉臉問道。


    室內一片清涼,不見銀光蹤影。冷雙成忙拉拉他的袖子,說道:“吃飯好麽?我餓了。”


    光線暗淡下來,花梨紫檀桌上擺滿琳琅滿目的膳食,淡香嫋繞,頃刻遣退晚景的涼白之色。冷雙成持箸替秋葉挾了幾次鮮蔬,默不作聲地進食。夜色如繁枝散落,廳內昏暗相隔,一縷一縷的光線如同庭前飛花,逐漸斑斕了下來。她默默品味金色筍w時,覺得也不過區區,頗有些食不知味之意。


    一旁的秋葉突然說道:“還沒回魂麽?”


    冷雙成玉箸一動差點掉將下來,轉頭一看,才發現秋葉麵前亂七八糟堆滿了各色鮮蔬,甚至還有他厭食的脯w魚肉,五彩紛紜倚疊如山。她連忙撤了食盅,請人再取一副幹淨的食用,極快將晚膳對付下腹後,開始微低著眉眼盤算心事。


    秋葉不慌不忙進膳,芙蓉湯滑潤爽口,讓他細細嚐了幾匙。冷雙成見狀,心內如焚,麵色卻越發溫和。“多吃點,多吃點。”


    秋葉端坐不動,口中冷淡說道:“九絲。”冷雙成瞧了瞧桌麵,醒悟過來,急忙起身為他取來銀針九絲,秋葉仍是未動,她想了想試著挾給他,見他如數吃下,不由得又是腹誹一聲。


    杯匙脆聲如珠,發出叮叮碰撞,冷雙成如法炮製侍奉秋葉用完晚膳,一直耐心地看他喝下一碗湯,心內微微鬆口氣。秋葉抬頭想問一事,淡淡風聲掠過,卻發現冷雙成已一溜煙地走得不見人影。


    玉蘭燈罩發出瑩白光亮,將四壁照得如白晝一般。銀光緊持燈盞,仔細觀察冷雙成浸煉火藥的步驟。


    四方紅木桌案上堆滿各種礦物、材料,苦寒氣溫的地霜、淡黃如菊的硫磺、漆黑勝墨的幹炭,均是研成粉末。冷雙成按七二一的比例合在一起,傾倒滇藏黑油中反複提煉。


    “夫人,這樣有效麽?”銀光瞅了半晌,好奇問道。


    “說了別喚我夫人。”冷雙成忙得頭都不抬,回道,“你家公子炸古井時不正是用這種藏油麽?我在一仙居試過了,火藥在水底都能炸開,塗抹在箭矢上絕對沒問題。”


    銀光躊躇一下,道:“公子下令,對夫人不敬者立斬。”所以他隻能喚她為夫人。


    冷雙成見屢禁不止,歎口氣問道:“銀光公子的箭矢是鐵脊箭還是錐箭?”


    “是金銀鐵脊,稍有改良。”銀光極快熟練回答,又取來一支金箭遞給冷雙成。冷雙成就火旋轉箭身,燈罩上立現一道凜冽生寒的光芒。她倒轉箭頭細細查看,頂端呈三棱山形,旁附著兩翼,端的是犀利無比。銀光忙解釋道:“箭頭刺入敵身後,兩翼倒刺鑲合住傷口,使得箭尖難以拔出,血槽就汲水般的抽出敵人血液。”


    冷雙成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知道,當年正是秋葉用此箭射穿了我肩膀。”銀光暗呼後悔,冷雙成將箭矢浸漬火藥油,帶著他來到較寬闊的戶外。


    玄武胎弓銀白如玉,遲靄夜色難掩其光芒,弓身如同上弦月一般,發出了溫和素雅的輝彩。冷雙成拿起掂了掂,心道弓如君子,運氣展臂就待拉開弓弦。


    弓形稍顯葉狀,冷雙成運足十成功力,仍是半展如殘月,她不禁喟歎:“玄武胎弓,羽飛如注。非強勁臂力無以駕馭此弓,衛子夫神兵果真名不虛傳。”


    銀光莞爾一笑,瞥見一抹人影後,又恭聲說道:“公子。”


    秋葉自明淨如水的月色中走出,清魅一如身後扶風花木。他悄無聲息地貼近冷雙成,站在她身後,雙手扶握住她的十指。


    秋葉手指冰涼,氣息冷如霜露,胸膛處透出一股淡香。冷雙成斂住心神,問道:“好了嗎?”


    秋葉微微拉張手臂,弓形便飽滿起來,如同皎潔盤月。冷雙成暗慚,隻聽得他冷淡喚了聲“放”,


    立即鬆開翎尾。“嗡”的一聲回響,金箭貫入樹幹,生生將樹身撕裂出如漏鬥倒插的碗大窟窿。


    秋葉未放開姿勢,冷雙成隻得揮腕撞向秋葉側肋,迫得他皺眉鬆手。她不落痕跡躍上前,笑道:“成了,就用這對付日月金輪!”


    銀光看看樹身,聽明白了冷雙成的解釋:箭頭裹油對準武器頂括插刺進去,環翼倒掛封住火藥散射,藏油已獲證實能蓄熱,又恃箭矢飛射擠壓力度到位,所以持金輪者必被反噬。


    就寢時,秋葉催促冷雙成再次沐浴,冷雙成心知他潔癖習性,故意在浴池磨蹭大半刻,估摸著他已不耐睡下,這才慢慢吞吞地摸回寢居。


    室內紗幔盛風鼓起,帶來夜風的清涼。星亮如眸,熠熠含情,月夜下的花林繁香陣陣,香氣彌漫流轉天外。冷雙成紛亂猜測林青鸞去處,默然思索半晌也無頭緒,隻得躺在錦榻上疲勞睡去。


    酣眠半夜,仿似身處青州密林中,再見那輪紅日初生於水麵,一點點跋涉著,宛如上蒼賜給大地的洗禮。她驚叫一聲,大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冷雙成回神打量四周,卻見秋葉睡在身畔,緩緩睜開雙眼,刹那的暗啞消退,他的眸色也如紅日初升,拂照出炙人光芒。


    “喚我做什麽?”他好脾氣地替她擦擦冷汗,嘴噙得意微笑。


    冷雙成黯然無語,她無法對他說明夢魘心生,源自於對林青鸞的掛念。秋葉見她冷淡不應,突然又邪笑道:“原來冷雙成的思念竟是附骨之深,做夢也喚我夫君。”


    抬手擦汗的冷雙成聽後呆滯住手,怒道:“胡扯,我明明喊的是公子!”


    秋葉嘴角一勾,緩緩道:“看你今日想念我的情分上,我就不追究你私逃的過錯。”


    冷雙成麵對他慍怒道:“我何時私逃過?”


    秋葉撫住她下頜,語聲變得冷漠:“你不準我同行江寧,想必是分開不能見到我的人,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誰。”


    冷雙成心中一凜,忙擺上溫和的麵色說道:“你誤會了,是我連夜趕路實在疲憊,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秋葉弛然而臥,閉上了眼睛。冷雙成倒下身來,想了想又把臉湊了過去,看著他秀挺輪廓,道:“秋葉,銀光說你接到了荒玉拜帖,你是真的要去麽?”


    秋葉閉目不語,冷雙成順手推推他,說道:“她在大戰前夕約你搏弈,顯然不安好心。”


    秋葉不動,隻是冷淡說道:“荒玉梳雪的伎倆我都見識過,不礙事。”


    冷雙成靜默一會,又忍不住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計劃?”


    秋葉睜開雙眼,烏黑的眸子衝她看著:“睡不著?”


    冷雙成趕緊閉上眼睛,斂氣沉息平躺著休息。睡得迷迷糊糊時,暗香萌身,察覺到不同於花枝繁香後,她不禁在心底連聲叫苦。


    一雙溫軟的唇隨即吻上她的眉眼、臉頰,含混說道:“我昨晚一宿難以安眠,你倒是兀自睡得香甜。”


    唇清吻淺,遊弋的手指靈活遊走到她領口處,勾起顫栗的火絲。冷雙成大急,掙紮著起身。“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明明已經睡著!”


    秋葉的眉眼勝似庭露冰霜,他猛地壓住冷雙成身子,將她兩手嵌在頭頂抓緊。“知道我難受,還沒心沒肺睡得著,看來我還沒調、教好。”


    冷雙成一怔,秋葉雙唇熱火朝天落在她脖頸上,朝下摩挲。冷雙成遍身輕起顫抖,她想起了什麽,喘息叫道:“無恥得很,故意待我睡著!”


    秋葉冷淡笑笑:“想必這樣,才能讓你以後記得清楚些。”熱火四起,他親吻幾下冷雙成臉頰後,罔視一道羞惱的眼光,忙不迭地攻城掠地。


    月色流淌,如汩汩春水靜寂而去,朦朧映出些微光。冷雙成平臥在床幃,了無睡意,默默看著頭頂。紗幔隨風舞動,柔媚鋪張,像極了宮裝美人流瀉千裏的烏絲。


    秋葉狠狠折騰一番後,她終於無法入睡,看著他冷漠如昨的睡姿,她的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因他允諾讓她放手一搏,果真說到做到。


    改良的火藥是她自前唐學來,既然他下令羽林衛連夜督學此法而毫無驚異之色,想必一早就有對策,看他拆裝琉璃火的手段,很有可能已經想到此法,難怪今日她提出藏油數目時,他連眉頭都不皺下,就毫不費力提點出了全部數量。


    白紗飄舞,她不禁想起荒玉梳雪的發絲,心底暗暗發愁。


    荒玉臨戰之前發出邀請,擺明了是場鴻門宴。此人手段詭異多變,秋葉說得輕鬆,她心裏卻是沒底。


    秋葉赴約的理由她也明白,但見他處事不驚、平日無絲毫應對跡象,怎麽不令她焦慮?


    冷雙成悄悄挪了挪手臂,見身旁之人無反應,輕喚道:“睡著了嗎?”


    想是連番睡夢被人驚擾,秋葉遽爾睜開眼睛,唰地一下送出冰淞霧氣:“沒滿足?”


    冷雙成又羞又窘,再也隱忍不住,默不作聲舉袖切向了他的手臂。


    秋葉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將她拖到了胸口,平齊著身子,低聲道:“說吧,又怎麽了。”


    語氣清淡如風,頗有些無奈。


    冷雙成紅著眼睛,含恨說道:“你如實相告,荒玉梳雪之約作何打算?”


    秋葉看著她,撫摸她的黑發半晌卻沒有回答。他的眼光過於沉鬱,讓她不解地看著他,他默默思索後才開口說道:“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荒玉梳雪有何詭計,但我相信我一定沒事。”


    冷雙成心中一動,急欲說點什麽。秋葉親了親她雙唇,說道:“有些事往往不知道更好。”


    她在他胸口爬了爬。“可是――”


    他再次親了下她的嘴唇。“睡罷,再吵醒我,我真的要生氣了。”


    冷雙成心存疑惑,想起了無憂無慮的宇文小白,不禁大感戚戚然。她見秋葉說得如此篤定,半信半疑地斂神睡去。


    秋葉撫摸她清涼的手腕,隨手拉起輕柔的毯子給她覆上,突然說道:“既然允了你,我一定替你鋪平所有的道路。”


    月涼如水,冷雙成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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