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日東升,燦若錦繡,雲朵輝映霞彩,落葉隨風悠然飄零,樹影清幽卓卓可見。


    陽光正炙,風力柔和。


    青州地處繁榮海畔,眾多武林好手如同百川匯海,紛紛趕至此地。秋葉下令八千禁衛朝外擴散防守,將行轅外部圍繞起來,就像回環縈繞的山巒,牢牢形成了一層屏障。


    所有門派弟子在正廳外守候,黑烏鴉鴉地站滿了院落。眾人交首相談,院內府外噪雜聲響成一片。最後來的蓮花台十二峰少年見無處可站,隻得似水流般溢出了府外。


    蓮花峰少年人如其名,個個生得明淨如水,白衣在風中翩飛,宛如傲雪盛開的梅花。即使被擠兌到外街,一行百餘人各自溫和而立,毫無不愉之色。


    宇文小白低首看看自己白色衣衫,腳步斜掠,遊魚般溜向人多之處。南景麒不知忙搗什麽,他每日悶得發慌又無人作陪,聽到外族入侵的消息後,索性來青州湊湊熱鬧。因為他想碰碰運氣,看能否遇見爺爺或者冷雙成。


    方才官道上行人一撥一撥地趕路,衣飾繁多蕪雜,代表了各自門派。宇文小白混在蓮花峰行列中,趁著夏風拂過門衛眉眼,眾少年衣襟盛張有如連壁時,連忙白衣一閃擠進了門。


    院子裏站滿了人,到處是議論紛紛的聲音,引得宇文小白忘記了此行目的。


    “進去許久,不知布局到底如何?”有刀客按捺不住,先嚷了起來,“來得行轅又不讓人進去,這是為什麽!”


    一名長臉大漢哈哈一笑,道:“你還不知兩位世子的脾性啊?王侯公子端的就是架子,讓我們站在外麵幹著急,這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嘛!”


    旁邊一人眼疾手快掩住了大漢的嘴,沉聲道:“說話要小心!剛才進去的喻雪公子你認識吧?”


    “四公子之一的喻雪?怎麽了?”


    那人哼哼一笑,冷聲道:“前幾日喻雪求診於獨孤凱旋,在獨孤公子再三追問下,他才道明僅因一句話就被世子震傷了胸口大穴,落得滿身傷痕。送茶的小廝剛好走進門聽到了,一時驚奇,就將這消息到處散播――現在還有哪個不知道世子的秉性呢?”


    大漢怔忪一下,又道:“既然喻雪被世子打傷了,那他為什麽還要聽命於世子?”


    “應該是趙世子的原因吧,雪公子素來與他交好。”宇文小白聽聞此處,突然脫口說道。眾人轉過麵目,見著一名白衣翩翩的少年梨渦淺笑,不由得嘖嘖稱歎。


    漢子有些不依不饒,直問:“這位公子,你又怎麽知道的?”


    宇文小白摸摸後腦,抓住了黑發上的兩縷絲絛,茫然道:“我也不清楚啊,剛才好像有靈光一閃,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眾人嗤笑幾句,搖頭散了。


    宇文小白抓著頭發,喃喃道:“奇怪了,難道我以前認得趙應承?”


    大理石廳麵熠熠反光,幾株青青劍蘭裝點廳角,除此之外,場地裏別無他物,隻留需求的桌案座椅。光線從透孔雕花窗欞滲入,明亮如燭映照出綽綽人形。盡管正廳內溫暖如春,可誰也沒有貿然開口。


    除了局勢過於緊急,還有一點便是主座上的白衣公子的氣息過於冷淡,像是一尊泛著冰晶色澤的雕塑,靜坐於斯,沒法讓氣氛熱絡起來。


    銀光看向公子。秋葉雙眸冷峻,臉色蒼白凝雪,陽光下幾近透明。


    自獨孤凱旋入廳後,銀光就發現公子一直冷漠地盯著空氣,眉間的冰霜銀露寒意森森,極像覆蓋雪被的山脊鏡湖。


    幾絲涼風拂進廳內,左側客座的獨孤凱旋淡淡咳嗽,在微溫初夏,他的身子骨經受不住風吹,清減了不少。


    左側依次端坐三大山莊的首腦,麵容瘦矍的吳算代表了辟邪山莊,占了案幾的第一組。獨孤凱旋緊隨其後,他的左手側是天姿國色的花碧透,三人均為各自地盤圈圖領命,獨孤凱旋甚至在趙應承邀請下,還簽了一紙誓約。


    他知道是什麽原因。趙應承一向不得罪各派勢力,尤其像他這樣來頭不小的世家公子。但趙應承卻拂開了麵子,要他簽下誓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秋葉。


    檄文上的金漆映透著兩個大字:駙馬。


    獨孤凱旋提起筆時,看到旁落的國璽徽章,手腕猛地一抖。這紙狀約如果簽下去,就意味著他承認了皇親身份及守戰的責任。


    他沒想到程香爽快解卸的婚約,不知何時竟被秋葉促成了事實,他沉著臉放下筆,一直冷漠不語的秋葉卻突然傳聲道:聶右省年事已高,極早就盼了這門姻親,他正等著國事平息後,主上為你們主婚。


    聶右省是他的父親,在宮中任中書令,朝政之上,肯定要碰見秋葉的責難。想想他若是不落筆,年近花甲的父親的處境,他的心中不由得憂戚一片。


    沉頓片刻,獨孤凱旋一手輕撫胸口,淡淡咳嗽,右手提筆簽下了他的名字:獨孤凱旋。


    生來便是傀儡的名字,幾點淡紅的梅印噴濺上去,一切顯得那麽可笑而悲涼。


    除了極少幾人,世人皆不知獨孤凱旋原來也是一枚棋子,頂著另一個身份浮沉湮滅於塵世。


    廳內空氣清涼,眾人麵色凝重,均噤聲不語。


    水芊滅身著淡黃紗衣,明媚嬌俏,見到獨孤凱旋吐血後,不禁擔憂地顰眉問道:“獨孤公子,你還好麽?”


    獨孤凱旋看向對首的少女,搖搖頭。如今在這張陌生的麵孔下,她已經不認得他便是一直伴她長大的聶哥哥了。


    獨孤凱旋遠望窗外,想起了初一那張沉默堅韌的臉,當年的她在重重困苦下,是如何保持了內心的沉穩和勇敢?那時的她,想必曆經了萬千磨難吧?


    遍觀廳內院落,哪裏都沒有她的身影,想必如同窗外的青葉,經風浸染,輾轉飄零去了誰家。


    想到這些,獨孤凱旋深受鼓舞,微笑著對上水芊滅擔憂的目光,道:“不礙事的,水姑娘。”


    水芊滅羞澀一笑,垂頭不語。她的身邊全是衣色各異的江湖門派首領,前後列為三排,除了被荒玉梳雪擄去的山嶽門派,餘下還有十數名掌門。


    秋葉目視趙應承一眼,趙應承長身而起,風拂絲袍,輕緩打著卷兒。他微微咳嗽一聲,廳上眾人均回眸凝視,聽他吩咐。


    “秋葉公子的護衛隊歸屬無方一戰,其餘各路英雄請協助趙應承,聽從調度。獨孤公子統領青龍鎮眾人,由清城派、衡山派等協助。傳聞無憂公子深養靜休無法督戰,七星一役由百花穀的花姑娘和洞庭湖的水姑娘代為兼責,請長樂、蓮花、天龍等五門多協助……”


    擬策完畢,趙應承看了看秋葉,如果不是為了親眼目睹獨孤凱旋簽下誓約,他能猜得到秋葉必定不會出席這種場麵。獨孤凱旋的事情極少有人知道,秋葉正是抓住了這個破綻,使得獨孤首尾無法顧應。


    趙應承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可以隱約猜測出幾分牽連。


    他默默地看了看手掌,陽光灑落紋理上,格外清晰深刻。很早以前,他也像獨孤一樣,斬斷了自己的顧盼,隻剩下一點蒼白的記憶,舍不得抹去,將它牢牢地抓在了手上。


    掌是斷掌,曾經灑過一個人的鮮血,那些紋理裏,似乎還能看見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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