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博州渡河到了平陰縣,這裏是黃河的南麵,當皇帝的車駕到了此處,平陰縣的官吏與河南道鄆州的官吏出來迎接,與一眾臣民在河邊跪拜相迎。


    李世民又道:“當年在關中如此,如今承乾去了哪裏都一樣。”


    長孫皇後笑著,笑容頗有驕傲之色,道:“那也是他應該做的。”


    執掌國事之後的太子給中原各地的官吏都擰了擰神經,以往鬆懈的地方民治,要糾正。


    不論是監察也好,還是支教的崇文館也罷,地方官吏膽敢害人或者是坐視別人害人,也就不要為官了。


    李世民低聲道:“禮教不僅僅要從民做起,更要從官做起,早在十年前,承乾就不滿關中的官吏,自前隋以來的官吏都已安身為業,從未如現在這般戰戰兢兢。”


    這一次查辦的博州官吏,除卻一部分與崔仁師兄弟有關的,絕大多數都有兼並土地之嫌。


    這又是教化的問題,李世民低聲道:“但有人入朝官位,或者視為家業,為後世子孫皆以兼並土地為生,一個人若坐擁家財萬貫,守著錢財而不去兼並土地,就會有人說此人不為他的後世子孫著想。”


    陛下說的是自漢魏以來形成的民風,仔細想來也是,絕大多數的人一朝得勢便想要擺脫貧農的身份,從此讓家族走入仕流,便再也不想回去貧農的生活了。


    李世民低聲道:“在關中在洛陽,或許要教化人很容易,但在中原各地,距離中樞遠了,就沒這麽容易。”


    長孫皇後低聲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承乾為人如此,他從不懼怕困難。”


    正因如此才會擔憂,李世民的目光向著車駕看去,看著跪拜相迎的臣民,看著有不少人帶著一籃一籃吃食或者雞蛋,稻米前來要送給這裏的將士或是隨行的官吏。


    這些臣民見到了皇帝的車駕猶如看到了希望,也不知承乾是作何感想,也不知他此刻又是否會覺得這社稷與人心有多重。


    很長時間了,山東地界的人們沒見過皇帝的車駕,也沒見過皇帝是什麽樣的。


    李世民見到了孫子小於菟就站在車轅上,正十分神氣地雙手叉腰,享受群臣的跪拜。


    長孫皇後這才又把孫子拉了回來。


    後方的車駕內,李承乾看著手中的奏章,這是上官儀與李義府所記錄的。


    現在江左或者東吳舊地的,皆是中古時代的世家門閥。


    寧兒也在看著書卷,低聲道:“可憐梁祝。”


    調查資料是很重要的工具,朝中對這些長江以南與江左中古門閥的勢力的了解太少了。


    中原社稷又不能忽視這麽大的一片疆域。


    李承乾看著熟睡中的女兒,想到了江南兩道出身的徐孝德。


    李義府還在博州,他需要找到足夠的人手,再下江南,他還需要做很多事。


    既然江左有人能接納崔仁師,那就勢必有聯係。


    老師讓人不遠千裏送來的書信,老師建議禦史職權由朝堂長期控製,聽從朝中調度,不能落入地方州府手中。


    “報!太子殿下,陛下有旨紮營休息。”


    李承乾頷首道:“讓那些鄉民都散去吧。”


    “喏。”


    車駕停下,隊伍在這處平地開始紮營,李承乾走下馬車,朝著遠處看去,從這裏還看不到泰山,但沿途的官道都已清理好,一路上看守的官兵不少。


    小福地指揮著內侍與宮女在這裏安排布置。


    一張桌子放好,又將椅子擺好,李承乾坐下來看著從河北與博州各地送來的文書,雖說出行在外,國事都交給了舅舅,但該過問的還是要過問的。


    “爹。”


    李承乾側目看了眼,道:“怎麽了?”


    小於菟搬了小板凳坐在一旁,一手撐著下巴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回家?”


    陽光從樹蔭的縫隙中照下來,一旁的山林也是一片鬱鬱蔥蔥。


    天氣就要入夏,李承乾道:“回家的時候,可能是秋天了,怎麽?想家了?”


    小於菟稍稍點頭,“孩兒想太液池的鹿了。”


    李承乾靠著椅子,抬首道:“嗯,確實很久沒有見它們了。”


    “孩兒還有一事不解。”


    “你說。”


    “來濟說絲綢一定比棉布貴,為什麽?”


    李承乾放下奏章解釋道:“從生產力來說,絲綢的產出過程是漫長的,但棉布不同,棉布的生產過程簡單。”


    “除卻以往的粗麻布,或者是葛布,又或者是一些細麵料,這些都不如棉布來得好,棉布雖比不上絲綢,但棉布會是最大眾的布料,至少讓多數人都有三兩件用棉布製成的體麵衣裳。”


    小於菟低聲道:“孩兒現在穿的就是棉布。”


    “不喜歡嗎?”


    “喜歡。”


    李承乾解釋道:“你知道這棉花成為棉布有多少流程嗎?因為這棉花讓多少人有了就業嗎?”


    小於菟搖著頭。


    有些道理他不懂,也沒到他能理解的年紀,但現在與他說,將來再與他解釋便是。


    李承乾道:“在西州或者是天山種出來的棉花會有人去采摘,牧民將采摘的棉花賣給商賈,或者是安西都護府,那麽西域人就能有一份收入,棉花運輸到關中時又有一批運送棉花的人得到了收入。”


    “再之後洗嗮棉花需要人手,紡織機器需要工匠,紡織之後需要染布,需要嗮,需要裁剪,你知道嗎?現在關中已有一些手藝高超的裁縫。”


    以前擔心絲綢之路成了肥皂之路,現在絲綢之路已快成了棉花之路。


    關中得到了河西走廊,有這個口岸存在,關中獨特的地理位置,加上擁有紡織機器的各個作坊,讓關中擁有了最多的棉布作坊,也是棉花產業在關中興起的原因之一。


    這是中原其他地方所沒有的優勢,也隻有現在的關中擁有獨特的產業上下遊。


    郭駱駝在西域用了三年,用了數千人力,開墾了幾千口坎兒井。


    因這些坎兒井,讓西域多了數千頃良田。


    放眼中原,隻有西域有幾千頃的廣袤土地能夠用來種棉花,隻有西域能夠有如此龐大的供給量,這是中原南北任何一個地方都比不上的優勢。


    在這個糧食永遠短缺的時代,沒人會用大量的土地種棉花。


    郭駱駝已不再遠行了,他收了一些弟子,讓他們去西域或者是遼東,讓他們專研作物耕種。


    大唐的司農寺成了一個指導種植的存在,而不再是糧食倉儲與糧食發放的官衙。


    小於菟低聲道:“爹,我能當太子嗎?”


    李承乾道:“你需要從識字開始學,而後要在中書省學習政事,在以後呢你需要了解各縣的布置,你要走到各縣中去,學習現在的各縣新配置的三司六監製,還要明白這個龐大的帝國是如何運作的。”


    小於菟重重點頭。


    看他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殊不知他將來要麵對的是如何繁重的學習任務。


    初生的牛犢不怕虎,現在的大唐剛剛站穩了腳跟也是無所畏懼的。


    李承乾又道;“行了,當太子需要有很大的決心,若你能好好讀書識字,太子之位也是你的。”


    小於菟臉上又有了笑容。


    皇帝出行護送的兵馬有五千人,加上隨行的內侍宮女,還有一眾文臣,還有一眾家眷,這支隊伍足足有近七千人。


    這支龐大隊伍的用度都在寧兒手中,在她的安排下,這支隊伍調度統籌很有秩序。


    小於菟走到文翰四賢身側。


    來濟正悠哉地喝著茶水,四賢在隊伍中得到了很好的禮遇。


    當今陛下很看重他們,他們是皇孫的老師,誰讓陛下如此疼愛皇孫,四賢在隨行隊伍中得到了頗高的待遇。


    小於菟坐到來濟的麵前。


    師生兩人相看無言好一會兒。


    來濟道:“是有何事?”


    小於菟道:“家父說太子之位是我的。”


    來濟又道:“若殿下成了太子又當如何?”


    “自然是與爺爺那般征戰天下,與家父那般治理社稷。”


    來濟頷首道:“當是如此。”


    小於菟抬首問道:“老師可知棉花從何而來?”


    來濟道:“從西域而來。”


    “那老師可知棉花養活多少人?”


    “這……”來濟又道:“老朽專研史學,近來確實在專研棉花,殿下可有賜教?”


    小於菟站起身,頗為神氣地站起身雙手叉腰道:“棉花養活了數十萬人,從采摘棉花的西域人,還有運輸到關中的人,更有關中紡織作坊內成千上萬的工匠,從染布賣布到裁縫,又養活了很多很多人。”


    來濟點頭道:“將來的唐書一定會有棉花的一筆記錄。”


    老先生身後的三賢也是齊齊點頭。


    “多謝殿下指點,老朽等人會好好看看的。”


    “你們年紀大了,就不用你們去西域看了,讓你們的兒子去西域好好看看,看看我們大唐打下的疆土。”


    小於菟用命令人的口吻講著,他的神態與談吐與當今太子幾乎一模一樣。


    很少有人見過年少時的太子,隻有太子身邊的幾個近臣知曉年幼時的太子是如何。


    應該說在主持國事後,這位太子才慢慢被世人熟知,以前雖有東宮太子的傳言,可那些都僅僅隻是傳言罷了。


    來濟道:“其實殿下還疏忽了一件事。”


    本來還很得意的小於菟忽然愣住,他的笑意從臉上消失,問道:“我忽略了什麽?”


    來濟又道:“因棉花產生的一道道市稅,還充盈了國庫。”


    小於菟頷首道:“也對。”


    來濟接著道:“太子讓棉布成為一種平價物,讓更多人黔首平民能買得起體麵的衣裳,關中的一匹棉布三百錢,可以製衣兩件有餘。”


    小於菟神色多了一些嚴肅,道:“我竟然沒想到這些。”


    來濟又道:“殿下好學,臣等欣慰。”


    “吳皇叔時常說要多想,我知道的。”


    “嗯。”


    “用飯了!”聽到話語聲,小於菟快步跑去用飯。


    來濟還坐在原地,他拿起一冊書執筆寫下:今皇孫問棉布,後知棉布之深意……


    這句話也就被寫在了史冊上。


    小於菟一回來就成了飯桌上的寶貝,但他並不將自己當作寶貝,而是拿著一張餅,一路走一路吃著,似乎在巡視這裏的守備情況。


    正走著小於菟撞見了一個人。


    “呀,這是哪來的小家夥。”徐慧詫異地道。


    小於菟抬頭看著眼前兩個女子道:“我見過你們!”


    小武道:“慧兒妹妹,莫要取笑殿下。”


    徐慧道:“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走動?”


    小於菟抬首不服氣道:“我想起來了,你們是姑姑的弟子。”


    小武看這個皇孫頗為誌得意滿的模樣,捂嘴輕笑道:“吃餅時不要走路。”


    小於菟倒不在意,他將沒吃完的半張餅放入懷中,問道:“你們既然是姑姑的弟子,你們是學什麽的?”


    徐慧笑道:“生產學。”


    “生產學?”小於菟鬧了鬧頭道:“很厲害嗎?”


    小武又道:“當然了,所謂生產學是打破土地兼並,最好的武器。”


    “生產學怎麽會是武器呢?”


    “知識可以是工具,可以是力量,自然也可以是武器了。”


    說話間,李治與李慎腳步匆匆而來,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小於菟指著兩位道:“這是姑姑的弟子。”


    李治匆忙抱起他,道:“今天有稻米,你吃不吃?”


    一聽到有吃的,小於菟便兩眼放光,道:“好呀。”


    小武望著遠去的背影道:“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孩子呀。”


    徐慧懷抱著一卷書,道:“倒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營地的另一頭,李治與李慎,還有張柬之,狄仁傑四人坐在一起,當小於菟也加入其中,這裏就又熱鬧了許多。


    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張柬之經常被晉王揍。


    但男孩子之間的過節,總是能夠輕易化解,尤其是在博州並肩作戰之時。


    如今李治與李慎都要高看張柬之幾分,因他能擋在前麵抗揍。


    小於菟吃著稻米飯,道:“皇叔,你們會什麽呀?”


    李慎的筷子停下,若有所思。


    李治道:“問這做什麽?”


    他極為認真地道:“侄兒要當太子,自然要學這個世間最厲害的學問,拜世間最厲害的人為師。”


    ……


    注:今天眼睛不太舒服,老毛病了……


    小張今天早睡一晚,休息休息眼睛,請個假,暫更一章,實在抱歉。


    明天會補上的,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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